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明顽帝/作者:辛宸』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明武帝朱厚照“暴毙”于豹房,去了无限流世界。多年后,他退休在21世纪享受生活,忽然看到自己上了热搜。“818那个强抢民女豢养男宠横死在豹房的暴君朱厚照”点开一看,说他后宫三千还男女通吃,说他纵八虎建豹房整日嬉戏玩乐荒淫无度,说他废了千古才子...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一章   饮不尽的冰可乐,吃不完的小龙虾!   别人笑我太咸鱼,我笑他人看不穿……   “嗝!”   二氧化碳气泡从鼻子里冒出来,有点刺激,打断了朱厚照“改编”诗词的兴致不说,手一抖,空放大招,一头扎进对方塔下,血条瞬间见底——   “你TM是演员吗?还是送人头的小学鸡?********有你这样的队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禁言,拉黑,举报,一条龙无比流畅。   “嘁,还倒八辈子的霉,要还是在朕那个年代,敢跟朕这样说话的,诛你九族!啊不,十族,连你宠物一起诛!”   “呜——”   身后的大型猫科动物不满地哼哼了一声,朱厚照赶紧撸一把大猫头,手掌没入丰盈厚实的毛绒绒里各种揉搓,真是比什么抱枕都舒服。   “没说你没说你,谁要敢欺负咱家元宝,朕就捏死他!”   大猫显然很满意主子的双标态度,大脑袋在他的掌心里蹭蹭,继续趴下做主人的靠枕,一双带着泪痕斑纹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客厅里的巨型液晶屏,津津有味地看着正在播出的狗血电视剧。   “咦,你说你怎么就喜欢看这种宫斗剧,动物世界不好看吗?荒野求生不好看吗?啧啧,完全没点身为金钱豹的自觉啊!来,帮朕找点骂人的狠话,看朕不骂死这些个猪……啊……熊队友!”   “嗷呜!”大猫不满地偏了偏头,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只是并未敢用力,含在口中用带着倒刺的舌头舔了一口。   一点儿也不疼,倒是痒得他忍不住笑起来,一下将手机甩了出去。   “元宝别闹,再闹我就直接开门放你出去咬人……啊!”   手机“啪”地摔落在地上,先是黑屏,接着弹窗蹦出几条热搜和火爆消息:   “惊!明代大墓考古新发现,疑似与武宗之死有关!”   “爆!探访大明最荒唐的奇葩皇帝陵墓……”   “818那个强抢民女豢养男宠横死在豹房的暴君……”   “猪皇帝!”   “熊孩子!”   ……   朱厚照捡起手机,一条条翻阅下去,脸色越来越难看。大猫在他身后,都能感觉到一股黑气从他身上冒出来,有若实质地充斥在整个客厅里。   “数一数暴君朱厚照的后宫佳丽+美男……”   “说一说暴君朱厚照微服私访寻花问柳那些事……”   “荒唐暴君为抢军功居然对圣人王阳明做出这等事!”   “暴君选锦衣卫看脸不看人品,好看的都交给暴君了!”   “从八虎到豹房分析暴君朱厚照的BT心理路程……”   “可怜千古才子唐伯虎的科举仕途就毁在暴君一句话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朱厚照一脚踹翻了茶几,手里的手机屏幕都被捏得裂开缝了,倒映着他被怒火扭曲的俊颜。   “说我看脸?他们哪个能比我好看吗?还说我欺男霸女,分明是他们觊觎朕来死缠烂打的讨好朕,朕还用得着强迫他们!”   “我要不出去微服私访,能打败蒙古活捉宁王吗?王阳明还是朕特地安排去调查宁王的,我会抢他的军功?”   “什么才子唐伯虎,他明明是被父皇贬为胥吏,关我屁事!”   “我养豹子还不是因为元宝你……这些人知道个P!”   “造谣!污蔑!诽谤!”   “这转发何止五百,都快五百万了吧?我要举报!投诉!抄他们的家,砍头!”   “暴君,醒醒吧,这已经不是你当皇帝的时代了!”   一个机械的电子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些微电击般的刺痛酥麻感,如同当头浇下一桶冰水,让他立刻清醒过来,龇牙咧嘴地狠狠揉了下太阳穴。   “系统9527,你居然还在?不是说朕完成你们的系统任务,就可以在这养老了吗?”   系统9527:“是你自己情绪过于激动,脑电波触发警戒线才把我又拉回来连线的。你别忘了,答应你在这个时空养老的前提是在不违法当前社会法律法规的前提下做个普通人……”   是啊,朱厚照当初为了元宝,接受了系统任务,进入什么无限流世界大冒险,几乎九死一生,终于度过了那些奇葩世界,完成任务后之所以选择这个时空的华夏区养老,也是因为这里生活便捷……简单说就是好吃好玩太平盛世,有系统给他留下的养老金,不用他劳心劳力就能躺平享受人生,简直比当皇帝还自在快活。   想当初做皇帝时,上朝要被大臣们唠叨,不上朝要被御史们上书,撸猫被骂荒嬉暴虐,出巡还得偷偷摸摸,紫禁城就是个大号金丝笼,既没抽水马桶也没智能手机,哪有现在喝冰可乐打游戏来得自在……   当初他就曾感叹,当皇帝不如当大猫,有机会选,当然是在这个世界当条亿万咸鱼,好过回那个冷冰冰的紫禁城当皇帝。   可是……   视线转回已经屏幕碎裂的手机上,朱厚照的牙根都咬得生疼。   “难道就让他们这么造谣污蔑朕?”   系统9527:“那有什么办法,你离开的时候后继无人,继位的是你堂弟,别说抹黑你,就连你母后,最后不也是被他给活活气死的?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前朝史书今朝修,编《明史》的是什么人,还能替你说好话?”   朱厚照的拳头硬了。   朱厚熜那个蠢货忘恩负义败坏朝纲,他崇信严嵩痴迷炼丹吃红丸引起宫变都没被骂暴君,凭什么我平叛打败蒙古军居然说我暴君?   就那些金钱鼠尾辫子头杀人屠城、大兴文字狱的,还有脸说朕暴君?   毁我江山、杀我臣民、还毁我清誉……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要回去!剩下的积分道具金手指随便你扣,只要让我回去就行!”   系统9527:“当真?不后悔?回你原来的时刻,将收回你所有的异能和道具,积分清零……”   何止……没游戏没冰可乐没抽水马桶没电视没智能手机没网络……   朱厚照心痛地闭上眼,不愿再数自己要失去的东西,伸手抱住大猫,“只要元宝跟我一起回去就行,朕当初对不起父皇,这次回去……朕要让那些腐儒们好好见识一下,何为暴君!”   系统9527:“好的,协议达成,本系统将消耗宿主所有积分及道具财富,送宿主返回原时空……不过友情提示,就算你回去改变命运,那也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大明,原来发生过的历史,不会改变。”   “明白。”   已经是穿越熟练工的朱厚照在做任务时去过无数个小世界,从古到今,甚至还有未来星际世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好奇心爆棚胆大包天的熊孩子,这次冷静自信地点下了确认键。   “只要我回去,就一定不让大明再度衰败下去,沦入外族之手……”   “朕不光要守住国门,还要那些胆敢犯我大明辱我华夏者,诛!”   红光从他身上爆出,转眼间,装饰奢华的别墅客厅里,变得空荡荡的,原本慵懒的男主人和甘坐靠枕的大猫元宝,齐齐消失无踪。   系统9527:“总算送走了……好大的杀气,还说自己不是暴君……咦?好像……时间有点差错……”   “搞什么鬼?!”   朱厚照抬起自己肉乎乎的爪子,难以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脸,蹬蹬自己的小短腿,顿时暴怒,一蹦一尺高。   “朕是回来当暴君的!哪里有不满五尺七八岁的暴君!”   是,他是回到了大明朝,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赤色圆领金织蟠龙袍,挎玉带踏云靴,肉嘟嘟的脸庞婴儿肥犹在,圆溜溜的大眼黑白分明,萌气十足霸气全无,哪里还有昔日的半点威风!   “殿……殿下不可妄言!”   旁边的太监一甩拂尘惊惶地跪倒在地,恨不得自个儿没长耳朵,或者得了失忆症忘了刚才太子殿下说的话。   “我……朕……孤说什么了?”   朱厚照转过身来,看着恨不得一头钻到地下去的大太监刘瑾,呵呵一笑,原本清澈的眼眸里,寒芒闪烁。   这个老狗,当初忽悠着朕吃喝玩乐,转头就对群臣敲诈索贿,打着朕的名义坏事做尽,还敢让你叫你“立皇帝”,朕这次回来,倒是要瞧瞧,你这个“立皇帝”,还立不立的起来!   头也不敢抬的刘瑾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冰冷,原本刚给太子送来了新进贡的西洋镜,以为能得太子欢心,在皇帝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省得总是被太子太傅斥责他纵容太子嬉戏玩乐,荒废学业。   明明前一刻太子还在欢喜地摆弄着西洋镜,忽然之间就像是变了个人……   刘瑾不由打了个哆嗦,他不敢抬头,只敢看着投射在眼前的影子,朱厚照的身影被夕阳拉长,本才到他腰间高度的小人儿,身影却忽然变得像个巨人一般,气势骇人无比。   难不成这西洋镜里真的藏有洋鬼子的妖法,魅惑……甚至附身了太子殿下?   朱厚照越不说话,刘瑾就越害怕,怕得浑身如坠冰窟,哆哆嗦嗦得几乎瘫在地上。   “殿下……老臣……什么都没听见……”   “真没听见?”   “真……真没听见……”   “嗯?”朱厚照抓住话柄,声色俱厉地说道:“大胆刘瑾!竟敢在孤面前自称为朕,莫非意图谋逆?”   “冤枉啊!老臣不敢!老臣哪里敢……”   刘瑾彻底吓尿了,怎么也没想到,平时被他把持在手中,拿捏喜好,左右摆布的小顽童,居然会突然翻脸,从只贪玩撒赖的小猫咪摇身变成吊额金睛大老虎。   好臭!   朱厚照厌弃地扇扇鼻子,正准备喊人将他拖出去,就听到一个熟悉的久违的声音带着笑意传入耳中。   “照儿,莫要再吓唬刘大伴了!”   朱厚照霍然转身,看到推门而入的熟悉身影,眼泪哗的一下就流出来了。   “父皇!”   谁要当什么暴君,管他们说什么骂什么,只要父皇母后都在,他宁愿重新当个六岁半的宝宝!   作者有话说:   激情三无开新书,请大家多多支持,前三章收藏留评送红包,拜谢各位! 第2章第二章   算不清自己有几十几百还是几千年没见过父皇的朱厚照,将自己重见父皇后哭成狗的模样,完全归咎于穿越后遗症和这个六岁半的幼童身体。   问就是失控,绝对不是他自己想哭的。   一开始因为穿越到了弘治十一年,连七周岁生日都没到的愤怒,因为重见父皇而被完全冲散。   毕竟,从那一世十五岁父皇驾崩到三十一岁他“暴毙”离开这个时空后,跟着系统经历了不知多少世界,每个世界的人生体验短则数年,长则千百年,随着不断穿越体验不同世界不同身份的人生经历,第一世的感情和记忆都已经淡化得几乎消失,若不是被那些扭曲的“史书”和“考古秘闻”挑衅,他险些忘了自己最初的人生。   直到重见父皇,抱着父皇的大腿哇哇大哭了近一个时辰,差点水淹文华殿,这一世的记忆亦如潮水袭来,让他迅速记起了当下所处的时间点和方才面临的事件。   相比后世影视剧热衷的辫子戏题材,什么宫斗朝斗九龙夺嫡,他朱厚照简直一出生就在人家的奋斗终点,天生福星,人生赢家。   爹是皇帝的多了,可一夫一妻的皇帝,就他爹这独苗一根,宫斗这事在弘治朝就压根不存在。   而他虽曾有过一弟一妹,都幼年早夭,到如今也是千亩皇宫一根苗,两岁就被封为皇太子,直到弘治帝驾崩继位,压根也不存在夺位之事。   加上老爹弘治帝是在万贵妃眼皮子底下偷生出来,直到六岁才第一次见宪宗皇帝,结果生母纪氏和照顾他长大的太监都被万贵妃害死,全靠皇太后保护才能长大成人。幼年吃尽苦头的弘治帝几乎将自己曾经缺少的宠爱都弥补给了皇后母子,什么父子猜忌,皇家无亲情这码子烂事,在朱厚照这也完全不存在。   弘治朝的后宫,他就是横着走的团宠。   这样的宝贝蛋忽然抱着皇帝大腿无缘由的嚎啕大哭,哄都哄不住,莫说是弘治帝,就连怀疑他被“鬼上身”的刘瑾,都吓了个半死。   结果就是日理万机的弘治帝,不得不带着这个人形挂件一起到干清宫,一边听内阁重臣们商议政事,一边带孩子哄孩子搁不下手。   熊孩子朱厚照对此表示十分满意。   尤其是因为他不明来由的大哭,身为近侍的刘瑾不敢说自己的猜测,只能背着照顾不当的黑锅,被鞭笞二十送回内监反省。   还因为他哭得太过伤心,今天的课业暂时取消,既不用上课又不用交作业,还可以吃吃喝喝坐在龙椅上让老爹哄着玩,这简直就是人生第一美事!   夫复何求!   或许是他坐在弘治帝大腿上吃这点心掉渣顺带一双小短腿抖啊抖的完全破坏了皇帝在大臣们眼中的威严形象,几位阁老看他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意外震惊渐渐变得不满起来,尤其是首辅刘健刘晦庵的眉心,完整地皱出个“川”字纹。   “咳咳!陛下,太子今日……”   “给你!”   他刚一开口,朱厚照就把桌上的一盅梨水递了过去。   刘健愕然:“谢殿下赏……老臣不用……”   “怎么不用?太师为国操劳,说话说得嗓子都哑了,这是母后让人熬的梨水,最是滋润,正好适合太师!”   朱厚照眨巴眨巴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话,心道:吃人的嘴短,太师你喝了孤的梨水,总该放过孤的作业了吧!   刘健历经三朝,这一年刚升任为内阁首辅,兼任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太子太师,可谓位极人臣,已至仕途巅峰,原本一帆风顺的人生,遇到朱厚照,堪称是撞上铁板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为人师表,弘治帝是太子的时候,他就是太子讲官,东宫少詹事,深得弘治帝信任。   如今当了朱厚照的太子太师,刘首辅是头一次栽进大坑里。   本来身为太子太师,东宫铁杆,改朝换代的时候都能跟着蹭个从龙之功,一飞冲天,刘健第一次跟着弘治帝便是如此。   可到了朱厚照这,熊孩子贪玩好动,人虽然聪明,但脑洞大行动力强,经常折腾的东宫上下人仰马翻,偏偏又被皇帝和皇后给宠坏了,压根就没种下尊师重道这根弦,继位后不但没听老师的话诛杀刘瑾和八虎,反而被刘瑾一哭一求,还把太师刘健和谢迁都给“致仕归家”了。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朱厚照还真有点心虚。   当然,作业是不可能做的,他这刚穿回来,早把当年的作业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加上哭了半天气短胸闷的,当然需要好好放松一下才可。   刘健有些意外,可话被堵住,让他回去读书准备作业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只得闷闷地先喝梨水,甜丝丝的汤水倒是十分润喉,方才那点火气,不知不觉就消弭在小太子无辜的眼神里。   弘治帝笑道:“这也算是照儿对太师的一点心意,这孩子平日顽劣,让太师费心了。”   刘健将汤盅交给侍者,正色道:“太子天资聪颖,蒙陛下信重,委臣以重任教之,是微臣之幸。正因为太子有此天赋,切不可沉溺玩乐,枉费光阴啊!”   弘治帝笑容一僵,略略有些尴尬地说道:“太师此言有理,只是今日吾儿受惊啼哭不已,不肯离身,朕才带他来此。”   受惊?啼哭不已?   内阁三巨头齐齐望向朱厚照,看到他果真眼睛又红又肿,水汪汪的全然没有平日里活泼生猛的模样,他们这才是真的受到惊吓了。   太子朱厚照什么人?   一岁半能走的时候就敢追着皇后的宠物狸猫儿满御花园跑,三岁半开始跟着侍卫们习武打熬筋骨,刚学会认字就涂花了半个书房的藏书。   弘治帝因为年幼时受迫害损了身子,后来的幼子幼女又早早夭折,对这唯一的宝贝蛋是格外看重,想习武就习武,想画书就画书,到后来发展到连奏折上都被他乱涂乱画的时候,才把他从御书房隔离出去。   这种熊孩子,胆大包天的种,还会有受惊被吓得啼哭不已的时候?   作为太子太师的刘健,愈发怀疑这孩子另有图谋,就好像他有一次难得请教《孟子》注解,结果拿了他的书回去在上面按了无数猫爪印,还美其名曰是狸猫儿踏墨寻古,生生毁了他的善本珍藏,气得他几日都不愿去东宫讲学,省得看到这熊孩子就手痒。   能吓着他的,只怕还没出世。   看到三巨头怀疑的眼神,朱厚照在内心翻白眼,表面上却做出委屈的样子。   “父皇,儿臣是眼睛疼才哭的,是刘大伴给儿臣的西洋镜(注1),忽然有道光刺得儿臣眼睛疼……差点……差点就看不到父皇了!呜呜……”   一开始是假哭,但一想到若不是这次穿回来出了错,他已经不知有几千几百年都没见过父皇,悲从心起,真的又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至于什么太子殿下的形象,他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   孩童的哭声响彻干清宫,上至弘治帝,下至内阁三巨头,都忍不住头疼起来。   “来人,把那西洋镜拿来!”   “西洋镜?”内阁三巨头闻言,神色一动,各有不同。   大明洪武年间,□□朱元璋为防海盗滋扰,开始实施海禁政策,然而永乐大帝派郑和三下西洋,又放开了万国朝贡贸易,虽官方朝贡厚往薄来加重朝廷负担,但民间走私却随着官方开辟的航道愈发兴盛,导致江南沿海富贾与海盗勾结,成为后来倭寇泛滥之源。   弘治年间的海禁依然严厉,但前来朝贡的西洋国家却年年赠加,这种无框折式水晶眼镜,当时是作为老花镜和近视镜之用,对于常年被油灯烛火损伤视力的读书来说,可谓宝物,但在朱厚照手里,就是个玩具。   当年朱厚照也玩过这西洋镜,只是并未出什么问题,自然没就没有受惊啼哭不止之事,这次他因为一时感怀纵情大哭,总不能说自己被风吹得沙子进了眼吧,只能随手甩锅,顺手就扣在了刘瑾的头上。   甩锅是顺手甩的,反正这玩意儿本来也是刘瑾从贡品中“精挑细选”送给他玩的,其余被他贪墨的东西没找他算账,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内侍很快将“西洋镜”拿来,朱厚照为了证实自己被这玩意“误伤”,干脆从中间折断,两块镜片叠加起来给诸位大佬们比划演示。   “我就这样……这样玩,忽然就看到强光刺目,眼泪就下来了……”   刘健已过花甲之年,早有些近视加老花,也曾收到过门下送来的西洋镜,虽然没有后世验光配镜那一套下来戴的合适,但用着感觉比原来看得清楚多了,也从未出现过太子所说的情况,如今见他竟然折断眼镜叠加起来看,顿时无语。   这么一副眼镜在市面上售价高达数十两银子,还经常有价无市,尤其是太子手里这副,镜框上镶金嵌银,价值不下百两,几乎抵得他一年俸银(注2),就这么被他随手一折,成了废品……   “咦?”   李东阳接过太子手里的两块镜片,跟着摆弄了两下,朝窗外望去,弘治帝刚要他小心伤眼,却听他意外地惊呼一声。   “那是干清门?那不是马尚书?”   朱厚照坐在弘治帝的膝头,笑眯眯地看着大佬们大惊小怪的样子,两块镜片除了可以当放大镜之外,用得好了,还可以成为一代神器:千里镜。   从干清宫看到干清门,那才多点距离,别说马尚书的大脑门子,调焦合适了,连他下巴上那颗痣长了几根毛都看得清呢!   作者有话说:   三无开局,点收评论都十分惨淡,还请大家多多支持,要不连编推都上不去就哭死了。┭┮﹏┭┮   注1:弘治年间的西洋镜并非后世的小孔成像看戏片的西洋镜,而是指从西洋进口的无框水晶折式眼镜,从明代早期就在民间有售卖。   注2:洪武二十五年确立的俸禄标准为:正一品月俸八十七石,从一品至正三品,递减十三石至三十五石,从三品二十六石,正四品二十四石,从四品二十一石,正五品十六石,从五品十四石,正六品十石,从六品八石,正七品至从九品递减五斗,至五石为至。明代的一石米在不同时期折合银两数额也不同,丰年1两银可买12石,欠年7、8石不等,以每两银折10石算,那么以正一品为例,月俸是87石,年俸则为1044石。折合银则为104.4两。 第3章第三章   听到兵部尚书马文升赶来,朱厚照的眼睛亮起来,可弘治帝的脑壳疼起来。   先帝当初对外兴兵,对内大兴土木,万贵妃吃穿用度穷奢极侈,连带着她一家人都跟着鸡犬升天,等她和明宪宗先后过世,留给弘治帝的就是个烂摊子。   弘治帝原本就先天不足,体弱多病,这些年来皇帝当的是兢兢业业,勤勉简朴,可以说的明朝皇帝中难得一见的老实人。   继位十多年来,与民休养生息,任用贤能,好容易看着大明的国库慢慢缓过劲来,塞外的蒙古部落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几乎每年都犯边叩关,烧杀掳掠,扰得边境军民不得安生。   而负责边关的各大营缺乏战马,等发现敌军时,追上去只能赶上收拾残局,一不小心还会被人追击偷袭,蒙古游骑的机动性高,武力值也搞,面对这种游记骚扰战术明军很难取得战果,偶有战功,人头数有两位数就不错了,消耗的大量军费和物资却成了大明国库最沉重的一项负担。   朱厚照当初继位后,曾在宣府待了几年,一手将弘治帝留给他的内卫锦衣卫改编成情报机构,这才能在后来蒙古小王子大举进犯时以少胜多,打得他们此后十几年都不敢再来,对当下的边境痼疾甚至比弘治帝还要清楚。   若不是碍于现在这个六岁半的身体,他真心想再领兵上阵杀敌,替父皇分忧之余,也好生让那些腐儒们见识一下他的本事。   现在,就只能先把千里眼弄出来给他们先用上,等回头再想办法从父皇那哄出点火器,试试改进……朱厚照胡思乱想着,有些嫌弃地看着父皇和三位内阁大佬那这两块眼镜片来回比划,比他还像个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   “小心眼睛!”   朱厚照还是提醒了几位正在争夺镜片的大佬一声。   父皇素来守礼,眼巴巴看着那三位没好意思主动提出要求,那三位就装看不到,轮流朝外看着,连马尚书进来都没人搭理,他也就懒得告诉这几位,这种玩法太粗糙,想要看得更远更清楚,求他啊!   马文升进来之后,先向弘治帝行了礼,但见皇帝腿上坐着太子,三位内阁重臣不在御前议事,反倒挤在南窗前,不知在争吵什么,连他进来都视若无睹,看得他不由有些堵心。   “老臣参见陛下,今日九边来函,鞑靼近来多次侵扰边城,掳劫关外百姓,如今军资粮草尽皆告急,还望户部早日拨款救急,以免边关有失。”   他素来耿直,有事说事,性子也急,尤其看到三位阁老“不务正业”,言语中难免带上了几分火气。   谢迁没能抢过刘健,闻言眼珠一转,笑道:“马尚书你来得正好,方才太子殿下折断了这副西洋镜,将镜片叠起来看,从这里就能看到干清门,方才你过来时往袖子里揣的是什么?不如拿出来大家看看?”   马文升一怔,瞪大了眼:“从这里……能看到干清门?当真?”   谢迁:“自然,不信你自己过来看看。”   刘健有些不满地瞪了谢迁一眼,知道这是正事,也只能悻悻地将眼镜片递给了马文升,决定回家后把自己那副珍藏的水晶眼镜拿出来改造一下,绝不跟这些人再分享。   “这怎么看?”   马文升接过镜片,起初还不知怎么摆弄,谢迁立刻动手帮他将两块镜片一前一后叠起来,调整了下距离,让他隔着镜片朝干清门方向望去。   “啊……看到了!真的能看得一清二楚,连门口侍卫的腰牌都能看到!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这才哪到哪,不过这东西就是没说破的时候千难万难,一点说破了,找个会磨镜片的工匠就能做出来,顶多差距在手工精细度上,但对于边军守备和哨探来说,却是一大神器。   鞑靼骑兵来去如风,每每烧杀抢掠一番后,就赶在明军大队人马到来之前离开,若是能借此提前侦查到鞑靼人的行军方向,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损失。   他在做任务的时候,到过很多不同时代的小世界,最感兴趣的还是各朝各代的兵法战术,从冷兵器到后来的热武器,甚至星际机甲战舰,都是他的心头爱,反倒是当皇帝面对那些繁琐的政务,是他最头疼的负累。   或许这次他能想办法让父皇养好身子,不至于英年早逝,自己也可以堂堂正正地领兵出战,而不是还得给自己封个镇国大将军的马甲名号,才能离开京城。   心念及此,他忽地一个激灵,从弘治帝的膝头跳了下来。   “父皇,太康……妹妹的病好些了吗?”   他险些忘了,除了那个三岁早夭的弟弟之外,他还有个妹妹,不满周岁就已夭折,而她离开的日子,就在弘治十一年!   弘治帝眼神一暗,轻叹道:“照儿,你母后不让你去看太康,是怕病气过人,等她……等她大好之后,自然会让你见她的。”   骗人!   朱厚照犹记得当初小妹出生时,太医就说她先天不足,长得还不如一只猫儿大。   原本母后就因为二弟夭折伤怀不已,对这个幼妹格外疼爱,自她出生之后,大多数时间精力都花在照顾她上,父皇还特地给她起了“太康”公主封号,可就算这样,她也没能熬过这个夏天。   想起这个几乎被遗忘在过去的小妹,朱厚照哪里还有心思管几位阁老议事,反正以他们老辣的眼光,既然知道可以通过两片水晶镜片达到放大望远的功效,那制造出千里镜也是早晚的事。   眼下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让小妹太康真的健健康康地活下来。   “我去见母后!”   “照儿!”   “太子!”   “殿下!”   弘治帝想拉没拉住他,就连一旁的内侍太监李广和门口的侍卫们,都没能拦得住这位殿下,就看着他呲溜蹿出去,从拦他的人咯吱窝地下钻出宫门,跑的速度之快,简直黏上毛就能扮猴了。   拿着镜片正在朝外观望的马文升正好看到他避过侍卫们阻拦的动作,不由“咦”了一声。   “殿下……何时学了这等武艺?”   他虽是科举出身,但以文官之身治兵多年,还曾经多次上书弘治帝,兴办武举,担任过两次武举的主考官,也见过不少武艺高强的将士和江湖中人,哪怕自己不会武功,眼光还是有的。   负责干清宫守卫的都是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别人或许以为是他们不敢对太子殿下下狠手,但马尚书看得分明,别说他们这连拦都拦不住,就太子那灵活的步法和速度,他们就是真心想抓,都摸不到这熊孩子的衣角。   他知道弘治帝害怕这唯一的儿子再有意外,打小就精心照料,还特地请了宫中高手从小教他习武,大家都以为这不过是为了让太子强身健体而已,谁知道,他还真能学出本事来了?   朱厚照才不管马尚书如何想的,别说干清宫的侍卫拦不住他,那些随行的太监内侍,就没一个能追得上他的,眼睁睁看着他一阵风般从干清宫穿过东暖阁直接跑去了坤宁宫,一路上所有看到他的内侍和宫女,无不瞠目结舌。   前面的不敢拦,后面的拦不住,直到坤宁宫门口,闻到里面苦涩的中药味混杂着佛香味,朱厚照直接推开拦在宫门口的大宫女,冲了进去。   “母后!母后!——”   “殿下,娘娘有命不得擅入……”   宫女们眼见太子跟只小老虎般横冲直撞地跑进宫门,先是吓了一跳,继而跪倒一片,苦苦哀求。   “让开!”朱厚照想起后来听人说起太康公主久病不愈,弘治帝和皇后听信传言,居然请了佛道上门做法炼制仙丹,结果依然不治,那些和尚道士嘴上说公主是观音座下玉女转世,吃了仙丹立刻得道升仙,又回去侍奉观音,在菩萨座前为皇帝皇后祈福积德,也是一番孝心。   吹得是天花乱坠,实际上就是甩锅。   从他的父皇到后来的堂弟嘉靖皇帝朱厚熜,信佛信道炼丹求长生的,没一个如愿,曾经在修真界修炼成仙的朱厚照,对这些凡间骗子的把戏早已看透,这会儿想起来自家小妹可能就是被这些神神道道的家伙给折腾死的,哪里还能按捺得住自己的小暴脾气,直接上前撞开寝宫大门,一头就冲了进去。   “母后!千万别给太康吃仙丹!”   张皇后正看着气息微弱连哭都哭不出声来的小女儿暗自垂泪,就听得外面一片喧哗声传来,接着便是跑得散了发冠扯乱了衣带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大儿子直冲进来,冲自己大吼一声,顿时吓得呆住了。   “皇儿……你……”   朱厚照也没想到自己如今的小身板这般虚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扑到自家妹子的床头,伸手抓住了她的小手腕。   才八个月大的小婴儿尽管病弱,被这般吵闹惊得醒来,睁开一双眼,张张口,“哇”的一声哭出来。   张皇后这才反应过来,气恼地一巴掌拍在了儿子后背上,“松手,你这般莽撞,吓着妹妹了!”   朱厚照却咧开嘴笑了起来,“哭了,哈哈,能哭就好啊,来来,再哭大声点……”   跟着追进门的宫女们面面相觑,太子殿下莫不是失心疯了?居然故意弄哭公主,真是不怕皇上皇后怪罪吗?   作者有话说:   新书宝宝幼小稚嫩,需要大家多多呵护支持,求收藏评论包养,拜谢! 第4章第四章   弘治十一年七月,紫禁城最劲爆的消息,是太子挨打了。   有人说是因为他毁坏贡品虐打内侍,性情暴虐,终于惹怒了温厚和善的弘治帝,略施薄惩教育一下这个熊孩子。   也有人说是因为他擅闯文华殿,扰乱内阁议事,违反宫中禁令,连累了干清宫一众当值锦衣卫和内侍,弘治帝才不得不下令责罚。   坤宁宫的宫女却说是因为他嫉妒皇后独宠小公主,不惜抗旨闯入寝宫虐打小公主,被皇后和皇帝联手暴打……   总之,暴虐、违禁、抗旨、捣乱……   六岁半的小太子,已经略显暴君雏形,让宫中众人无比“敬畏”有加。   要不是皇帝陛下如今就这么一根独苗,别无选择,只怕也没人愿意选他继位。   对此……呵,几亿人的全网黑几百年的黑锅脏水都见识过的朱厚照表示,不怕不怕,咱不做选择题,全选都没问题。   就是屁股有点疼。   毕竟,刚刚穿越回来,哪怕拥有一个积累几千年文化和无数小世界人生经历的强大灵魂,这个身体依然是个毫无灵气毫无内力六岁半的凡胎□□。   跑快了会喘不上气,跑累了会两腿发软,挨打……自然也会屁股痛。   皇后是打不动他,打两下手疼还心疼,最后是弘治帝亲自动的手。   在宫中乱跑连累内侍和锦衣卫们受罚也就算了,擅闯皇后寝宫,还对八个月的小婴儿没轻没重地“下手”,气哭了皇后,才是挨打的主要原因。   所以,皇后是真爱,太子是赠品没错的。   朱厚照趴在床上,叹口气。   能再见父皇和小妹好端端活着,付出点代价,也算值得,就是现在这年龄太小,想做点事可真难。   挨完打他才知道,给父皇和母后献上仙丹的那个道士,还没被舅舅带进宫,太康这会儿虽然虚弱,还没到最后关头,他这样冒冒失失闯进去吓着孩子,的确有点欠揍。   当务之急,是先提升自己的实力,不管用什么办法,先做点事让父皇和母后改变看法,他才能再接近小妹,帮她躲过死劫,健健康康地长大。   如果现在能改变太康之死,就证明这个“平行时空”的大明历史可以被改变,那么再过几年,改变父皇英年早逝的结局,想来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那样,才不算白回来一遭。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朱厚照摸摸自己略微发肿的屁屁,轻哼了一声。   “还疼吗?”   弘治帝有些歉疚地看着儿子红肿的小屁屁,从内侍手中接过药膏,亲手给他抹上,慢慢揉开。   “父皇亲手打的,要是不疼,不是白打了吗?”   朱厚照犟着脖子,趴在软枕上,依旧嘴硬,“我是怕见不到太康,谁让母后一直让人拦着我的!”   “当初……二弟也是,不让我见,结果就再没见到了……我说好要送给他的小木马,还有盔甲,他都没看到……”   越说越是委屈,越想越是心酸,他容易吗?   从小看着是被父皇母后宠着,宫中众人都怕他,可身边连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都没有。   他也想像其他人一样,有兄弟姐妹,有同学亲友,能一起玩一起读书,可以互相开玩笑打架,而不是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看着他,小心翼翼捧着他,没人敢在他面前说真话,没人敢一拳打翻了他叫他爬起来还手……   好吧,这样的人在穿越后的那些小世界里,遇到过不少,后来也都被他打趴下了,有成为敌人的也有成为朋友的,有肝胆相照的也有背后捅刀的,那样才是活生生的人,而不似宫中那些戴着面具的假人。   一点儿也不好玩。   弘治帝听到他嗓音哽咽,带着几分哭腔,也跟着心疼起来。   “父皇知道你是心疼太康,可你本可以先让人通报你母后,得她准许后觐见。这般胡闹,知道有多少人因此受罚吗?”   “你擅闯皇后寝宫,是你的不对。他们拦不住你,是他们失职。父皇只打了你十棍,他们每人都受了二十杖。”   “你一时任性,就让数十人因你受罚,若是以后……你再任性犯错,不知会有多少人因你而送了性命,你可知道?”   “皇儿啊,身为太子,一言一行,皆有礼法规制,不是为了束缚你,而是为了保护你,也是让你明白,你说的话做的事,关系到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许多人的生死。”   朱厚照沉默了许久,把自己的脸埋进软枕里。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我……孩儿知错了。”   他的确忘了,这个时代,不是他后来去过的那些小世界,在那些现代或野蛮的世界里,他如闯入的孤狼,哪怕地狱般的开局,也会杀出一条血路。   见过浩瀚的星空,也见过暗黑的人心,他以为可以放下的记忆,却已经将一些习惯刻入灵魂。   而现在,他还有父皇母后,还有小妹太康……还有那些被他连累的连名字都记不得了的宫女太监锦衣卫,任性……不得啊!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弘治帝收起了药膏,递给内侍,替他拉上柔软的亵裤,笑眯眯地说道:“父皇下手也不重,擦了药很快就能好。明天让傅侍郎给你讲经,就先好好学学《礼记》……”   “啊?!不上行不行?我还受伤坐不下呢……”   朱厚照惨叫一声,又多一个老师?厌学生真的不喜欢上课,尤其是四书五经诗书礼仪,他开始怀念未来的游戏手机网络视频,还有冰可乐炸鸡薯条……   弘治帝摇摇头,“必须先学礼。若是你能在三月内学完,父皇就送你一个礼物。”   “真的?”朱厚照眼珠一转,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立刻说道:“我要从贡品里挑,我自己去挑!”   弘治帝呵呵一笑,“能把整部《礼记》读熟背下来才行啊!”   “没问题!”朱厚照毫不心虚,经过无限流小世界毒打考验的灵魂精神力强大无比,过目不忘那都是基本技能,这礼物简直就跟白送的一样。   事实证明,就算是穿越回来的大佬+暴君,乱立flag的下场,也一样是翻车打脸没得跑。 第5章第五章   新来的老师是礼部侍郎傅瀚,傅体斋,是天顺八年的进士,如今已年过花甲,不单写得一手好诗文,还有一笔好字,最喜王右军书法,颇有魏晋之风,自弘治帝继位以来从太常寺到礼部任职,一直是经筵侍讲,在《礼》学上的造诣,当朱厚照的老师自是绰绰有余。   只是当初朱厚照学《礼》时,压根就没上过心,就算没逃课,人在课堂也是心在校场,纵有过人天资,仍是不学无礼,结果就成了后人口中的暴君。   这次重生回来,既然回到六岁半,这该学的东西,朱厚照倒是没打算逃避,反正身有金手指,还能怕背书?   然后,御书房的小太监们就给他搬来了一屋子的书。   《周礼》有四万五千多字,大儒注解本十一套约五十余万字。   《礼记》全文近十万字,注解类上百种,傅瀚精选了五套也有百万字。   《仪礼》五万六千多字,注本虽然不多,可内容繁复琐碎,是最让朱厚照头疼的一本。   好歹周礼里的官制和礼记里的王制都是他后来在其他小世界修炼时重新学过的内容,接受起来也相对容易,仪礼里的各种规矩,就只能完全靠死记硬背了。   傅瀚学识广博,谈吐不俗,对书中典故注解信手拈来,言辞颇为风趣活泼,显然是针对朱厚照的性子做过研究,特地改变了讲课方式,避免让这个小学生一进门就产生厌学情绪。   弘治帝虽说要太子先背会《礼记》,可他也明白,高标准不等于要严要求,对于现在的太子而言,能读通《礼记》就已经不错,毕竟大明朝的科举取仕,都是以四书五经命题,时务策论为主,身为太子,不用参加科举考试,但若是连最基本的四书五经都不熟,那最后出题问策就得完全交付给主考官,可以称得上是“昏君”了。   朱厚照背书背得头晕眼花之时,听傅瀚说起前朝宋高宗就被奸相秦桧把持朝政,连科举取仕都不能自己做主,大诗人陆游考试第一,结果却被秦桧的孙子顶下来……   科举舞弊啊!哪朝哪代没有呢?   他脑中忽然有一道亮光闪过,顿时明悟:原来我穿越回弘治十一年,是为了给自己洗白那个毁人前途的罪名——千古风流才子唐伯虎,就是今年南直隶的乡试第一名解元呢。   到明年春闱,就是唐伯虎遇到徐泾,卷入科举弊案,断送仕途的时候。   当年的他这时候还在惦记着贡品里的一对白鹤,逃课去抓鸟时,还被傅瀚逮到,上书给弘治帝痛斥了一番,生生拆了他在御花园里新建的百鸟居。   想起来就十分心痛。   其实从弘治帝到朱厚照,都十分喜欢养动物,只不过弘治帝克己守礼,仁厚简朴,只是将各地进贡来的珍稀鸟兽养在御花园,而不似朱厚照那样,特地建了豹房,连老虎豹子等猛兽都养了起来。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弘治帝尤其喜欢养鸟,当年他幼时被宫女太监们藏在夹巷中养大,小黑屋不见天日,大家都是偷偷摸摸地送点吃的给他,生怕被万贵妃发现。从小在孤寂黑暗中长大的孩子,那时唯一的朋友就是一只小鸟,饥寒交迫都不忘与它分享那点残羹冷炙,可等他与父皇相认成为太子后,昔日的小鸟却已消失无踪。   朱厚照原本还打算驯养这对白鹤,给父皇做寿礼,取个仙鹤延年的好兆头。   结果却被傅瀚一通怒骂,指着他奢侈贪玩,浪费粮食,挥霍百姓血汗,消耗民力,铺张浪费……   弘治帝自是虚怀纳谏,取消了各地进献“祥瑞”动物的习俗,放生了园中鸟兽,还自罚削减衣食开支,连带着皇后和太子的开支也跟着减了三成。   当年的朱厚照对此气得一蹦三尺高,自此拒绝上傅瀚的礼学课程,故意气跑了这位老师不说,还在继位后大修豹房,简直就是大写的叛逆期中二行为。   现在回头想想都有点羞耻感……朱厚照甩甩头,那是过去的他,不是现在的他,反正从现在开始,他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学生,就算现在不能去围观唐伯虎考解元,明年也可以在会试时见识一下这位大才子,替父皇和自己洗白一回。   “听说南直隶人才辈出,下月乡试秋闱,一定很热闹吧!”   傅瀚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说道:“左春坊左允中杨侍读,正好主持今年的顺天乡试,待他回来,殿下可以亲自问他。”   “啊对呀,我怎么忘了杨侍读!”   他一提杨廷和,朱厚照立刻来了精神,“杨侍读家中那位神童,傅侍郎可曾见过?”   傅瀚一怔,警惕地看着他,“殿下是听何人说起杨侍读家的神童?民间传言多有夸大之词,殿下不可妄信谣言。”   “知道,不信谣不传谣,我就是随便问问罢了,又不是要他进宫来与孤伴读。”   不就是怕我带坏了别人家的神童吗?   朱厚照看出傅瀚心思,也懒得跟他计较,倒是真打起杨慎的主意来。   当初他身边无人,阿谀奉承陪他玩耍的都是宫中太监内侍,自然是千依百顺,奉上各种好玩的奇珍异宝,陪着他玩骑马打仗,逃课逃的那叫一个溜,压根就没找伴读什么事。   如今他一回来就把刘瑾给送回内监养老,其余那些陪玩的太监也都没敢凑上来,他想要做点正事,手里没点人可不行。   宫中的人都是父皇的手下,做什么都会禀报父皇,而他现在只有六岁半,就算满了七周岁,也不可能出了紫禁城的大门,想要了解外面的人和事,就不得不招揽点自己的人手。   这位大明三才子之首,如今才刚满十岁的小神童杨慎,荣幸地进入太子殿下之眼,成为第一目标。   朱厚照眼珠一转,拿起一本《孝经》注解,递给傅瀚,一脸诚恳地求教。   “傅侍郎,子曰,三年之丧为天下通丧,所以本朝官员虚为父母守制三年,不得婚娶科考,可宰予也曾说,君子若是三年都不讲礼义,必然忘了礼制,若是三年不演习乐礼,那肯定手生没法奏乐,为官守制三年,那回来会不会耽误政务,荒废时日,以致礼崩乐坏?”   傅瀚听得肃然,半响,抚须颔首,说道:“太子此言甚是,可以为题也!”   呵呵,没错,我就是想出题,不光出题,还要拦住杨家父子明年返乡守制三年,错过唐伯虎的大事件呢!   作者有话说:   孔子说:三年无改于父道,可谓孝矣。写到这里,我忽然蹦出了个脑洞,决定开本预收新坑,这本写完下本写吧。   《不肖帝》文案:   三年不改父之道,可谓孝矣。   既然都穿越当皇帝了,干嘛还要委屈自己?   彪悍的人生,从做一个不肖帝开始。   【宋孝宗】你做你的完颜构,我做我的赵不肖,首先,从给岳飞平反,发兵北伐开始。   【明孝宗】你爱你的万贵妃,我守我的张皇后,首先,从一夫一妻开始。   【汉孝惠帝】你做你的大流氓,我做我的小文青,首先,从哄好母后保住弟弟们开始。   【魏孝文帝】你修你的万佛宗,我改我的汉家裳,首先,从迁都开始。   【赵孝成王】你送你的和氏璧,我收我的十七城,首先,从教会赵括剪纸成兵开始。   其他待开…… 第6章第六章   说起杨慎父子,朱厚照还真是觉得他们老朱家,尤其是堂弟朱厚熜,着实对不起这两人。   且不说杨廷和一生劳碌,兢兢业业,在朱厚照跟着系统带元宝离开这个世界后,扛起那个烂摊子,和张太后一起选择了朱厚照的堂弟朱厚熜继位,也算是有拥立之功,结果却落得一个被贬回乡,连杨慎都因“大礼议”之争被三次廷仗,险死还生后,充军云南三十年,终身不得赦免还乡,最后病死他乡,一生最好的光阴,都被关在了南荒瘴疠之地,平白浪费了满腹才华。   追其根源,都是因为朱厚照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没有留下后继之人,加上朱厚熜和杨廷和他们始终争执的,也是那一个“孝”字。   其实作为穿越了那么多无限流小世界的朱厚照来说,对皇位和继承人并没有那么大的执念,当年对他来说,该打的仗打了,该平的乱平了,文治武功,能玩得都玩遍了,唯独放不小的就是小豹子元宝。   那是他一手养大,从眼都没睁开的小奶豹一直养成站起身就有半人高,一巴掌能拍翻奔马的猛兽,就算不会说人话,也是对他最忠心贴心毫无所求全心依赖的一个。   所以当那个天外飞仙般的系统告诉他,只要去无限流做任务,就能让寿命已终的元宝续命,甚至在修仙世界可以让它开智修炼成人,朱厚照就毫不犹豫地带着元宝跳湖离开。   别人以为他是去水中捞月,谁知道他却由此走向星辰大海,看遍万千世界。   后悔说不上,歉疚却是难免。   对父皇,对母后,对自己娶回来却一直没好好对待过的皇后,还有那些曾经对他寄予厚望的大臣们……   所以后世就算被黑出翔说他是暴君,他气归气,也没想过拿那些黑子开刀,倒是贴上了自己的积分回来,就是想洗白……   好吧,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弥补一些过失,就——   从小羊同学开始吧!   “什么?太子……要大郎进宫伴读?”   杨廷和这几日都在准备顺天乡试之事,自从被点了乡试主考官之后,他就闭门谢客,却没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宫中来。   作为东宫侍读,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小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天资聪颖,这是没得说,学什么都快,可就是不专心。   三心二意不说,好奇心还特别强。无论学什么,能保持一炷香的注意力就算不错了,一听就会转头就想玩别的,不愿意专心练字读书,一有作业就逃课,交上来的作业十之八九都是身边内侍们代写的。   从他三岁开蒙后,他身边的太监们都跟着读书写字,学识见长,连那原本四十出头的老太监刘瑾,都跟着开始读书认字,靠着模仿太子笔迹最相似的特长,混成了太子身边的红人。   作为小太子的老师,他能看不出来?   可那又能怎样?   他委婉地向弘治帝进谏,可弘治帝却感慨地说,他幼年时被困于冷宫之中,提心吊胆,从未有一日快活,而如今两个儿子又有一个夭折,仅剩下太子一根独苗,自是想他能快活成长,何况太子年纪尚幼,贪玩一点,也不算什么大错。   好吧,皇帝不急,他这个当老师的,急也没用。   唯一希望的,是能在太子感兴趣的时候,多讲一点为君之道。作为一国之君,不必精通四书五经,但至少要会用人容人,如弘治帝般宽厚仁慈,对天下百姓心怀悲悯,才是他们做臣子之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大明内阁体制完善,阁臣靠谱的时候,皇帝当个橡皮图章不捣乱,反而是件好事。   就怕那种明明不懂,还专权独断,宠幸佞臣,忠言逆耳的皇帝做上司,再能干的大臣也无法施展抱负。   可他没想到,太子居然会亲自请陛下传旨,召他的长子杨慎入宫伴读。   他家大儿自幼聪颖过人,好学不倦,有京城第一神童之称。他当时怕儿子年少轻狂,被赞誉捧杀,沦为仲永之流,便让他在家中读书,少与外界往来。尤其是从太子开蒙之后,弘治帝选伴读之际,他就以自己是东宫侍读的理由避嫌,未让儿子进宫。   可没想到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太子不知为何,突然就对杨慎感兴趣,这封诏令对其他勋贵人家或许是天大的荣耀,可对他和儿子来说,简直就是祸从天降。   杨慎不解地问道:“既是陛下有旨,孩儿去便是了,父亲为何如此忧虑?”   杨廷和叹道:“你是不了解太子……他虽然是个孩子,但身为一国太子,就是君,所谓伴君如伴虎,太子的性情又格外……活泼,为父如何能不替你担忧?”   杨慎身为长子,在兄弟间威严甚重,加上从小得到的赞誉加身,他对自己的要求也格外严格,听到老爹对太子的“委婉”评价,微微皱了下眉。   “比恒弟还……活泼?”   他本想说“皮”的,可父亲都说太子是活泼,自家那个皮猴一般的三弟,也只能说是活泼了。   杨廷和苦笑一声,“三郎与之相比,小巫见大巫耳。”   当时杨慎还不知道,与自家那个已经皮得成精的三弟相比,能称为“大巫”的太子殿下,到底有多活泼。   等他跟着内监进宫,刚刚步入东宫大门时,就听到里面一片乱糟糟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其中最响亮的是个孩童清脆的声音。   “咩咩站住!不许跑!”   然后便见几只白如云堆雪砌而成,肉乎乎圆嘟嘟的古怪动物,撒开四蹄满院子乱跑,其中一只正朝着门口的他冲来。   这是……   就见一团红如火的身影从后面“飞”扑过来,在那只雪白怪兽撞到他之前将它压倒在地上,两只小手在怪兽头顶狠狠地揉搓了一把,然后看着那怪兽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说你跑不出我的手心吧!咦——”   他抬头望向穿着天青色圆领长衫,只绾了个小小发髻的杨慎,一脸欢喜之色。   “你是小杨吧?我……孤终于等到你了!来,这只羊咩咩就归你了!”   孤……杨慎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肉乎乎脏兮兮小爪子,怀疑自己现在的表情,也跟地上这只奇形怪状的羊咩咩一样。   这样的太子……给他做伴读……真……的吗?   作者有话说:   二羊相见,重阳。   还好不是在现在的北京,这羊了就得拉去隔离啊! 第7章第七章   杨慎其实是见过“羊”这种动物的。   他并非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从小杨廷和就带他和弟弟们在春耕夏收休沐之日,到杨家的农庄去,既是让他们领略一下田园风光,也让他们见识一下民生稼穑,不至于长成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   可小太子这里的羊,跟他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杨家原籍四川,现居京城,田庄中猪牛羊都养了不少,牛能耕田,猪能积肥,只有羊四季食草,吃得多出肉少,还需要大片草地放养,各家养的都不多,品种也以山羊为主,一个个都精瘦,头角峥嵘,哪里像眼前这些棉花云朵一般的大肉团子,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   朱厚照看出杨慎眼中的疑惑和好奇,干脆地一把拉住他的手,狠狠地在那只羊咩咩头顶上揉了一把。   “不用怕,软的,不咬人!”   杨慎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我家农庄里有羊,只不过跟这……不大一样。”   朱厚照哦了一声,从羊背上跳下来,有些遗憾地说道:“这是北边进贡来的绵羊,大夏天的我看它毛太厚,正准备让人剪掉一些。杨大郎你来得正好,我送你一对,你也可以带回家去养着。”   “谢太子殿下。”杨慎看着内监和侍卫们都在满东宫抓羊,不禁有些好奇,“太子为何想在东宫……养羊?”   “羊肉好吃啊!”朱厚照理直气壮地说道:“炒着涮着烤着都好吃,羊毛还可以保暖,羊奶冲的奶茶也很好喝,你喝过没?”   “这……没有。”   于是杨慎到东宫的第一天,就被朱厚照热情地邀请进宫,看到太子指挥着东宫的人把原来花园里的奇珍异卉都给糟蹋了,放养了十多只这种浑身毛绒绒肉乎乎雪团似的绵羊。   也见识了羊倌用一把古怪的弯刀剃羊毛之后,这些原本雪团似的大绵羊,就变成了秃秃的肉羊,就算这样,一只羊也有百十斤重,远超过他以前在农庄见过的小山羊。   这种羊的肉质细嫩鲜美,不膻不柴,哪怕最普通的烧烤涮,吃起来也的确比寻常猪肉味美。   他见朱厚照吃得欢快,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问道:“殿下喜欢吃这种羊肉,是打算让人大量饲养吗?”   朱厚照眨眨眼,点头说道:“是啊,昨天我跟太师学习时,听说讲礼仪首先得‘为尊者讳’,如今天下是我们老朱家的天下,岂不是应该让大家都避讳一下,不吃猪肉呢?”   “呃……”杨慎一惊,他初学五经时,也曾问过父亲这个问题。   当时杨廷和曾经说过,开国太/祖当年是贫苦出身,夺得天下之后,就有人曾上书为尊者讳,让天下人不吃猪肉改吃其他牲畜。可牛为耕田之力,马为卫国之骑,算下来能吃的也只有羊。   在宋代之前,的确也是以羊肉为主食,直到宋代开始利用煽猪增重,圈养积肥,猪肉的味道不再似原来那般腥膻难以下口,而且一胎数目多过牛羊数倍,半年到一年就可出栏,平时的积肥还可以用来肥田。   更何况,猪是杂食动物,什么都吃,甚至蝗灾时还吃过蝗虫,都长得极为肥壮。可羊是草食动物,只吃青草不说,还需要专门草地放牧,寻常百姓家有田地都恨不得每一寸都种上粮食,哪里有那么多草地来养羊。   算下来,养猪的利益,远大于养羊,自然而然的,百姓就开始大量养猪,养羊的越来越少。   从朱元璋给百官定下的俸禄就可以看出,这位是个痛恨贪官污吏,极其简朴,精打细算过日子的皇帝,为尊者讳,哪里比得上让百姓能吃上肉,能多种田?上书拍马屁的官员这一招拍在了马蹄子上,不但没得到嘉许,反而被贬斥降级,自此再无人敢说此事。   谁能想到,他的重重重孙朱厚照同学,居然会突发奇想,提出这个观点来。   显然是好日子过多了,不懂民生疾苦,惯的。   杨慎虽然腹诽小太子几句,可还是将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一向他道来,最后说道:“但凡祭祀祖先,都需要三牲贡品,猪牛羊若是缺了一个,连祭祀之礼都办不好,怎能单讲一个为尊者讳呢?”   “有道理。”朱厚照笑眯眯地点点头,说道:“傅先生若是像你这么一说,我自然就明白了。姓朱也可以吃猪肉,就像你姓杨也可以吃羊肉一样。对吧!”   杨慎噎了一下,点点头,“太子所言甚是。再有,京城之外大多田地都是有主良田,农为国之本,若是殿下为养羊变农田为草地畜牧,或将导致粮食缺乏,毁了农民生计……”   “大胆!”朱厚照身后的一个小太监起初还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听得他这么说,立刻尖叫一声,怒骂道:“你这小儿,竟敢妄议殿下,该当何罪!”   杨慎一惊,急忙准备跪下,不料朱厚照一把将他拉住,虽然朱厚照现在身高才堪堪到他胸前,看着玲珑雪玉般的小人儿,力气居然出奇的大,伸手一拦竟然让他连跪都无法跪下。   而那个说话的太监,却被朱厚照一脚踹开。   “孤和杨家大郎在此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拉下去杖责二十!还有,你这么喜欢拍马,就去御马监给孤养马吧!”   看着小太监一路惨叫着被拖走,杨慎不由心惊胆战。   之前他见小太子活泼可爱,吃吃喝喝,还喜欢撸羊撸猫的,跟他说话间也毫无尊卑之分,肆意谈笑,压根不像父亲口中所说的顽劣儿童。因此说话时也就放松了许多,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跟太子讨论的话题,已经从吃喝玩乐偏离到了农牧之策上。   直到此刻,看到原本还是太子近侍的小太监,敢这么说话的,想来原本也是太子身边得意之人,却没想到一句话说错,就要被杖责贬斥,从贴身近侍变成养马之奴。   这或许,就是父亲所说的,伴君如伴虎吧。   朱厚照见他面色惨白,心下暗叹,小杨如今还是个孩子,不似他这般顽童身子里住着个千万年的老精怪,显然是吓着了。   他眼珠一转,便说道:“其实你说的有道理,只不过,京城不适合养羊,不代表其他地方不适合啊。”   比如,北方的大草原。   在京城会上演羊吃人的惨剧,可若是放在北方,或许,就是另外一番情况了。   杨慎眼睛一亮,瞬间忘了恐惧和刚才想要回避的话题,“太子,你要送我的羊在哪里?” 第8章第八章   “这是太子差人送来的羊?”   杨廷和觉得不是小太子被人忽悠了,就是小太子忽悠了自家儿子。   没事谁会给人送羊,还是一对活羊。   看到这扎着绸带的一对大肥羊,杨廷和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都差点绷断了。   好好的小神童大儿一入东宫无影踪,送回来一对活羊……   他家姓杨又不是羊,这小太子的举动简直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是故意的呢,还是无意的呢?   杨廷和不禁有些阴谋论了,之前是傅瀚给小太子上课讲“礼”,如今小太子突然把他儿子叫去做伴读,还让人送对活羊来,是不是对他在东宫讲习之事有所不满?   可之前给太子讲课时,也没见太子有什么意见啊!毕竟,几个讲读老师里,他几乎是最年轻的,也算是放水放得最多的了。   因为自家有个聪明懂事还省心的大儿子,还有个顽皮多动狗都嫌的小儿子,他并没有寻常人家抱孙不抱子的习惯,几个孩子都是他亲自教养长大的,就比别人更能体会教孩子的辛苦,尤其对叛逆好动还聪明的小顽童,强压只会适得其反。   故而他和小太子以前的关系,并没有其他几位侍读那么僵硬,小太子以前逃课或捉弄老师时,也不曾对他下手,可如今杨慎进宫才半日,小太子送羊回来,这是不想放慎儿回来的意思吗?   想用一对活羊换他家的杨大郎?岂有此理。   思虑半响,杨廷和还是等罗内监看着下人将那对活羊安置在杨府前院后,才小心地问道:“殿下让送羊过来,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羊是要供着养着,还是直接杀了吃,总得有个说法吧?   罗内监笑眯眯地说道:“杨大人无需多礼。咱家出宫之前,殿下就特地叮嘱,说小杨公子给殿下讲了个好故事,殿下决定不再禁止天下百姓吃猪肉。不过,殿下说既然小杨公子都知道养羊毁耕地,那么这喂羊和训羊,解决羊吃人的问题,就交给杨大人了。”   杨廷和一脸懵。   啥?羊吃人?禁吃猪肉?   我儿子在东宫干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在坑爹的节奏吗?   他硬着头皮又问了几句,罗内监也只是推说不知。   “杨大人真是为难咱家了,殿下和杨公子讲话,我们哪里能插得上嘴,殿下既然说了杨大人能解决,大人也不必过谦。更何况,再有几日,大人不就得入贡院主持顺天乡试了吗?”   “多谢公公提点。”杨廷和无奈,只能谢过罗内监,送客之后,赶紧去看那对从东宫出来的贡羊。   这贡羊果然与寻常家养的小羊不同,不光体型大了快一倍,浑身的羊毛又多又厚,雪白绵软,肉乎乎圆嘟嘟的,看着就十分喜人。   杨慎能劝得太子收回成命,不禁食猪肉,是件好事,可说什么羊吃人,这怎么可能?羊明明只吃草,大量饲养会占用耕地倒是真的……毁地、吃人?   杨廷和脑中灵光一闪,抚掌而叹。   他最近绞尽脑汁都在想乡试的考题,也知道近来鞑靼人屡屡叩边,扰得边关百姓民不聊生,可边军缺马,马政一直都是历届科考中问策的重点之一,可跟河政一样,多少年的老手们都想不出好办法,那些从未当过官接触过军政民生的书生,又有几个能想出新意,找出对策的呢?   可若只是从畜牧出发,看看是否有人能想出马政之策,或许便可从沙中淘金,觅得良才美质。   杨廷和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连饭都不吃了,当即就回书房,洋洋洒洒写了千字奏章,次日早朝直接就提交内阁审阅。   弘治帝早朝完了还给几位内阁大臣们管饭,吃完饭休息好了,便召集到文华殿议事,每日要听阁臣们讨论各地政务要事和人事变更,勤勤恳恳的堪称劳模。   如今距离全国各地乡试之日不足一月,主考官都已经定下,本以为再有相关议案都得到发榜之后,不料今日竟然有杨廷和的奏章,几位阁老一看居然跟小太子有关,也不敢外传,赶紧拿来跟弘治帝一起讨论。   毕竟,杨廷和的思路是好思路,就是超纲了,完全超出考生们原本的学习范围,若是按这个思路出题,这届顺天府乡试恐怕会惨不忍睹,作为大明京都所在之地,平日乡试录取的举子比不过江南也就罢了,若是这次差得太多,简直就是给国子监和京城各大学院抹黑。   尤其是杨廷和言之凿凿,说是小太子出的主意,让他养羊,以求对策。就让几位阁老愈发头疼。   前几日工部已经让将作坊的人研制出了“千里镜”,那些匠人们反复测试出来的千里镜,比之前单纯将两片水晶镜片叠加放大的效果不知好出多少倍去。马文升立刻让人赶制了一批,用快马日夜不停地送往边关重镇。   所有人都知道这东西对边关战事的重要性,可最一开始,不就是因为小太子的玩闹之举吗?   弘治帝本想为此嘉奖太子,太子却只要了两个千里镜玩了一会儿就嫌弃开了,还要打算让匠人们做个能看到天上星星的观星镜,说是要看月宫嫦娥……   那就算了。   如今小太子又突发奇想地要养羊吃人……杨廷和居然也跟着上书,就更让人摸不准小太子这是无心之举呢,还是大智若……顽?   “想太多!”朱厚照听老爹发问,毫不惭愧地将锅甩给了小杨慎。   “我是听小杨说,关内的良田都是用来种粮食的,养猪可以肥田,可养羊会毁田,我大明以农为本,若是不让百姓吃猪肉,光养羊,毁了耕地,粮食不足,饿死了人的话,岂不是羊吃人?”   “既然我们这里没有草地养羊,关外那些鞑子又成天想要入关劫掠,那若是把这种羊放出去……让它们去吃别人,不好吗?”   想法简单粗暴,颇有暴君潜质。   可弘治帝对儿子那是有着十八层滤镜,宠溺入骨,自然觉得儿子说什么都对,当即拍板决定,让阁臣和杨考官们去想办法,如何能实现小太子的谋略。   嗯,这必须是小太子的功劳,指出目标,让属下们去制定解决方案,帝范之中,当有此说!   苦心孤诣为儿子谋划高大上明君形象的弘治帝万万没想到,自家小太子以后居然是名留青史的荒唐暴君一枚。   作者有话说:   收藏太少,这周是排不上编推了,只能继续熬到下周等编推,┭┮﹏┭┮请大家多多支持,我会努力更新不断的! 第9章第九章   朱厚照不愿领功的原因,一则是他就起个头就把事儿丢给别人了,就这样还领功,显得自己脸大不说,这神童的帽子一戴上,就得承受许多本不该他这个年龄承担的责任。   典型例子就是面前的小杨同学。   论年龄才比自己大了三岁半,论身高也就高了一头半,可那心智心思,言谈举止,简直就是杨廷和的缩小版,完全没有这个年龄人憎狗嫌的男孩通病,四平八稳的简直就是小夫子。   本以为找他做伴读,自己得哄小孩了,结果,是有人哄小孩,只不过,被哄的人是他。   看着杨慎在自己面前一副大哥哥教导小弟的模样,朱厚照就脑壳疼。   现在从外表看起来他是比杨慎年纪小,可明明都穿越了无数小世界不知活了几千几万年的他,感觉这小家伙的心态简直比自己还要老成稳重,真不知杨廷和是怎么教儿子的,难怪后来被朱厚熜欺负的硬按在云南流放三十多年,都能不改初心。   可越是这样的小夫子,他就越想带他见识点“不一样”的快乐呢?果然童年的快乐还是要靠自己争取啊!   于是,他就拿着将作坊新送来的一对“千里镜”,送给了杨慎小夫子一个,开始教他怎么用这“神器”。   杨慎就算再稳重,毕竟也只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在朱厚照身边,既觉得小太子肆意妄为果然是个熊孩子,又羡慕他可以如此恣意生活,无忧无虑。等拿到千里镜这等神器后,就彻底放下了仅剩的那点矜持,对看到的事物忍不住惊叹起来。   可在宫里,规矩繁多,哪怕身为太子,也不能随便“窥伺宫闱”,万一不小心看到皇帝皇后,窥视帝踪的罪名,就算是太子也得受罚。   杨慎劝住了朱厚照,没让他爬楼去高处俯瞰皇宫,代价是帮他乔装打扮“微服出宫”。   拿着千里镜,宫里不能看,自然要找个宫外的制高点去欣赏京城。   都是犯错,两害择一选其轻。杨慎安慰自己,窥视帝踪是死罪,帮着太子微服出去逛街吃饭转一圈就回来,若是没人发现,应该……也许……可能……没事吧?   看到小太子恶形恶状地将身边的小太监衣服扒下来自己换上,还把人套上自己的衣服按在书房里写大字,杨慎的眼皮直跳,可已经上了小太子的贼船,这会儿想下都下不去了。   微服出游这种事,对朱厚照来说,压根不算事。前世他都是让刘瑾安排,带着八虎中人一起从太监们出入的宫门乔装出行,什么地方热闹去什么地方,大半个京城都逛遍了,说新鲜也新鲜不到哪里去。   可身边带着那些唯命是从的太监们,和一路提心吊胆的小夫子,感觉完全不同。   两个加起来都不满十八的小娃娃,大摇大摆地走进酒楼要最顶层的雅间,连聚仙楼的掌柜都被惊动,亲自前来相迎,一见来人就楞了一下。   “原来是杨家公子,下人有眼无珠,小的这就陪你上去。”   朱厚照眨眨眼,“哦,原来不是没房,只是要看人啊!原来大哥你在京城里的名声如此响亮,连这酒楼的掌柜都认得你呢!”   掌柜知道刚才小二见两人年纪小,怕他们没钱或是有钱乱花家长来找,才故意说顶层雅间没房,得罪了小公子,连忙赔笑道:“上月端午龙舟赛时,杨公子随杨大人光临本店,杨公子还赋诗一首,得到诸位大儒称赞,被我们家主收藏于楼中,待得杨公子日后金榜题名,本店也可跟着沾点光。”   “方才那小二是这月新来的,没见过杨公子真容,得罪之处,还请二位公子海涵。”   “无碍。”杨慎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小……舍弟得知贵酒楼的摘星阁是东城第一高处,由此可遍览东市街景,有劳掌柜的了。”   掌柜笑道:“小公子果然有眼力,正因为如此,我们摘星阁需每日预订,寻常不对外开放,也免得一些俗人上去打扰了各位贵人的清净。”   “贵人,呵呵!”朱厚照甩了张一百两银票给他,没去看杨慎摸荷包的窘迫神色。   以前出门带着太监和侍卫,都是别人花钱,他还从未体验过“挥金如土”的感觉,到后来在各个小世界穿越修行之时,从一开始完全没有金钱观,到后来一点点攒钱,才知道当初自己被当成冤大头宰了多少。   宫里的账簿上,一枚鸡蛋一两银子,宫外的集市上,一文钱一枚鸡蛋,二两银子就可以让一个普通人家生活一年,一品大员的俸禄也不过百两纹银,若在宫里吃鸡蛋,一天一个都不够吃的。   更不用说出宫一次的花费。刘瑾当年给他报账,出游一次,花费动辄上万,多则数十万,他当初毫无概念,直到掀翻了刘瑾,抄家之时,从他家中抄出财物价值数百万两,甚至抵得两年国库收入。   而聚仙楼这样的地方,寻常一桌酒席也不过十两,可若是到顶层雅间,却是百两起步的消费,一般人不光是身份不足以登顶,身上的银子也不够上开销的。   就连杨慎自己,其实也没上过摘星阁,跟着自家老爹也只是在二楼和诸位儒林中人谈文论道,雅聚一堂,估计当时全场的开销,都没小太子这张轻飘飘的银票多。   掌柜的接住差点飘走的银票,看了眼上面的金额和开具银票的钱庄,眼神忽然闪了闪,腰躬得更低,小心翼翼地将两人送上顶楼雅间,命人按照顶楼的消费上招牌菜,然后就擦着额上的冷汗,匆匆赶去内院。   “快,让人去通知侯爷,有贵人上门!”   他可不知道,站在顶楼摘星阁窗口的两个小公子,一人手里拿着一管千里镜,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的一举一动。   小太子笑眯眯地说道:“看——这票子果然有问题吧!”   杨慎无语地看着他,小太子笑得完全不像个六七岁的孩子,倒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本来提议来摘星阁时,他还有点担心自己的荷包,他平日的零花钱不超过五两银子,这些年攒下的压腰红包和各种长辈赏赐加起来,也不到二百两银子,还都放在家中,平日看到个古籍善本都舍不得买,多看几遍背下来回家默写出来的事都干过,要他一下出一百两银子上摘星阁消费,真是割肉大出血。   可小太子却说,他手里有些银票,总觉得有问题,正好拿来印证一下,反正是白得的,不花白不花。   杨慎一开始还没想明白,银票如何有问题,到小太子非要来聚仙楼上摘星阁,再看这掌柜的反应,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上次来的时候,好像听说,这聚仙楼的主人,姓张。   巧了,皇后的娘家,也姓张。   作者有话说:   小太子:吃饭看景遛舅舅 第10章第十章   朱厚照对自家两个舅舅,一点儿好感都无。   干啥啥不成,添乱第一名。   张家本就是小门小户,靠着张皇后选后成为外戚一步登天,张皇后之父是个屡试不第的国子监监生,被封为寿宁侯,死后被追封为昌国公,两个儿子一个袭爵被封寿宁侯,娶了嘉善大长公主之女,一个封了建昌伯,当了锦衣卫都督同知,满门亲眷跟着加官进爵,待遇远超大明历代外戚,可见弘治帝对张皇后宠爱,甘愿如寻常百姓般,终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弘治帝对张家再好,张家这两位国舅,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雕不成器的朽木,不单在弘治帝和朱厚照在位期间横行霸道,肆意妄为,到了朱厚照离开后,自觉有从龙之功拥立朱厚熜,被封为昌国公,愈发嚣张,结果被嘉靖帝下狱,不顾张太后跪求,将张氏满门处决。   说到底,也是弘治帝太过优容,养大了这两人的心。   朱厚照当时不知,只觉两位舅舅有什么好的都想着自己,好吃好玩地送进东宫,自是投桃报李,对他们亦如父皇在世之时,却没想到,掏空自己家底,给自己扣上黑锅,甩一身脏水的,除了刘瑾和八虎,就数着这两位干得最多。   他方才给掌柜的银票,其实正式名字应该叫大明宝钞,是开国皇帝朱重八老先生开始订制的,只是因为后来发行泛滥,宝钞贬值,拿去给官员们发俸禄都没人愿意收,才退出了大明货币市场,导致原本在北宋就已经通行全国的银票交易,到了大明反而倒退会铜钱甚至粮食、布帛以物易物交易。   当然,在弘治帝时期,大明宝钞还没贬值到后来被人拒收的阶段,只是官方印制,仅限于大额记名交易,用途也十分狭窄,并没有广泛使用,可就算这样,还是有些“有识之士”看出其中利益,开始虚开造假,因为背靠大山,这虚开的宝钞数目越来越大,最后导致宝钞不如纸,连带大明王朝的国家信用都跟着跌到谷底。   别问朱厚照为啥知道,因为他就是那个被忽悠了以为只要印宝钞就能增加军费,不管国库有没有钱,印出来的钱能用就行。   缺乏金融和经济常识的皇帝,妄信人言的结果,就是宝钞贬值,民怨沸腾,最后被骂暴君昏君,其实也不算完全没道理。   这污点是从舅舅送进宫的“银票”开始,他当然要从哪里得来的,就花到哪里去。   聚仙楼,就是他大舅寿宁侯张鹤龄的产业。   若是让大舅知道,杨慎拿着他送进宫给小太子的“银票”来聚仙楼花销,不知道是会心疼他的小钱钱呢,还是来看看小太子的伴读如何奢侈,抓了小辫子去告杨廷和。   想当初,大舅二舅几次说要将张家子弟送进宫伴读,皇后都答应了,结果朱厚照都拒绝了,难得跟着寿宁侯进宫的张家子弟和女儿,也被他放豹子给吓跑了,以至于张皇后想亲上加亲再给儿子挑个张氏女进宫都没人敢应。   虽然自己没实现送人进宫固宠的心愿,但看到杨慎一入宫就得了小太子的欢心,大舅只怕连觉都睡不好了吧!   果不其然,张鹤龄得知杨慎居然带弟弟拿着他送给小太子的银票,跑到他的酒楼玩乐,当场就气得摔了个茶杯,指着自己的几个子侄大骂。   “都是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连陪太子玩耍都不会,让杨家的书呆子得了宠,以后东宫还能有你们站的地儿?”   见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还口的样子,张鹤龄一巴掌拍在案上,“我倒要去见识一下,杨家的小神童,凭什么能得了太子欢心。小小年纪,便在聚仙楼如此张狂奢靡,他杨廷和不是一向自诩门风清正简朴的吗?下个帖子给杨大人,请他来聚仙楼一聚!”   “等等,再给咱们相熟的几位科道御史下个帖子,一起见识一下这位小神童。”   几位张家子连连点头,满面喜色。这下不光要打杨家父子的脸,若是被御史们看到,定然会参杨廷和一个教子无方,杨慎奢靡张狂,到那时,他如何还有脸去给小太子当伴读?说不定,连杨廷和今年顺天乡试主考的位置,都得被扒了去。   虽然他们不敢去,但也不希望小太子亲近别人,远了张家人。   杨慎这才进宫几日,就得了太子这么多赏银,都敢带着弟弟去聚仙楼,一出手就是百两银票,要知道,他们寻常出门,身上也不过三五十两银子,超过百两的花销,都得请示禀报,得家主许可才能动用。   所以他们在外仗势欺人,聚财敛钱,也是因为公中里发的月钱,着实不够用的啊。   杨廷和接到帖子,先是直接拒绝,他马上要入贡院主持乡试,在此之前,根本不想多与外界接触,尤其是这位贪名在外的国舅爷。   见他拒绝的如此干脆,张家的管家只得委婉地说道:“杨大人,侯爷让小的转告大人,贵府的两位小公子,如今正在聚仙楼摘星阁,杨大人若是不去……”   “我去!劳烦管家转告侯爷,容我更衣之后,便去赴宴。”   杨廷和一惊,立刻应了下来,让人送张管家出门后,立刻把自家的儿子都叫了过来。   他一共有三个嫡子两个庶子,最大的杨慎十岁,最小的尚在襁褓之中,能走能跑的三个儿子都在这里,那跟着杨慎在摘星阁的……除了东宫那位,还能有谁?   他替张鹤龄抹了把汗,今日这关,就看这位舅爷能不能压得住小太子了。   就小太子那暴脾气……当初张皇后送走他的乳母,才刚会说话的一岁半小奶娃都能跟张皇后闹绝食,皇帝再宠皇后,拿这唯一地独苗太子也没辙,最后还是帝后两人一起妥协,重赏了乳母,才把人又请回来。   这次张鹤龄若想算计小太子,只怕在民间能大过天的舅舅,也会被这敢掀翻了天的小太子给掀了。   好戏,可不能不看。   等他紧赶慢赶到聚仙楼时,果然看到一楼大厅和二楼连廊包间里,都有人有意无意地朝他看来,显然是知道他要来,不管好奇还是想抓把柄,都在这等着了。   杨廷和故意板着脸做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跟着早在门口候着的小二一起直奔摘星阁,对身后那些窥伺的眼神完全视若无睹。   想看,就跟着来,他一点儿也不怕家丑外扬,反正扬也不是扬他家的。   张鹤龄在摘星阁对面的会仙阁等候已久,见他来了,立刻拉着他推门而入。   “杨大人,你家杨小公子在……”   一进门,他一下瞪大了眼,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舌头像是打了结,一口咬下去疼得满口血。   “太……太……太……”   高高坐在椅背上,拿着千里镜玩耍的朱厚照,翻了个白眼,“闭嘴!关门!”   作者有话说:   朱厚照:想把我逃课翘家出来玩张扬的满城都是吗?我的好舅舅?   杨廷和:嗯,这扬出去的,是朱家的家丑,可不是我杨家的哦! 第11章第十一章   朱厚照在一个冒险世界里,曾经见识过一种叫“变脸术”的戏法。   今天,也见识到了自家大舅舅的变脸术和演技,颇有些叹为观止。   难怪他们兄弟俩做了那么多坏事,被御史参的奏折摞起来估计都有一人高,弘治帝这样的明君,居然都肯放弃原则保住他们,除了因为对张皇后的爱重之外,怕是还有这两位太会演的缘故。   从上一刻看到自己时瞳孔剧震,张口结舌,到朱厚照一声“关门”唤回他的魂儿来,张鹤龄立刻换上了笑弥勒似的面具,慈祥和蔼,温厚亲昵。   “原来是殿下光临,怎么没叫人知会我一声呢?是不是下人有所怠慢,委屈了殿下?”   嘴里叫着殿下,脸上却摆着一副舅老爷看外甥的“慈爱”笑容,若是以前的朱厚照,说不定还真的被他糊弄过去,以为他真的对自己满心关爱。   可这位掏着朱家的银子,靠着朱家长得脸面,却在拼命挖朱家的墙角,败坏弘治帝父子的名声,最后成了朱厚熜刷名声的踏脚石,也是够让朱厚照恶心的了。   更何况,自己仅剩的一个妹妹,就是被这位大舅舅送进宫的仙丹给送上天的。   朱厚照甚至怀疑,连弘治帝一度沉迷修道炼丹,也是被他忽悠的。   刚回来那天,抱着老爹的大腿不放当挂件时,他就已经动用现在这个身体,给老爹把了把脉,就是想靠着自己从那些异世界学到的医术和修真道法,替弘治帝延续寿命,只要老爹能稳坐皇位一天,他就能继续咸鱼一天,而不是小小年纪被迫加班,还要被戴上暴君昏君的帽子遗臭万年。   那么,舅舅这只伸的太长的手,就必须得断了。   壮士断腕,舅舅断臂,也不是说不过去。   “舅舅不必多礼,孤只是听说聚仙楼的摘星阁,是京城最高的地方,特地来看看,在这里是不是真的能摘星会仙。”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想不到聚仙楼的宴席,菜色比宫中还要美味丰富,可惜父皇在宫中不能轻易出来,否则孤理当请父皇一起来品尝这里的美味佳肴才是。”   张鹤龄原本就怀疑小太子是私自出宫,想拿住这个把柄敲打一下这个熊孩子,可没想到朱厚照居然毫无畏惧,满口夸赞他酒楼的饭菜,就让他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哪里不对。   “殿下过奖了,外面得寻常饭菜,哪里比得上御膳房的山珍海味,或许是殿下吃惯了宫里的,偶尔换上清粥小菜亦觉得美味。若是殿下喜欢,我这就让人备好食材菜谱,送进宫里。”   朱厚照笑着点头,一脸无邪的表情。   “多谢舅舅,难怪母后常说,舅舅一向最疼我的,连几位表哥都比不上呢。”   “那是自然。”张鹤龄笑得面部肌肉都酸涩无比,尤其是感觉到身旁杨廷和父子看热闹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时光倒流,压根就当没听过杨慎来这里败家的消息,也不至于跑来看戏碰到真正的败家子。   “所以呢,我一出宫,就来这里,也是想请舅舅带我出去转转,听说东市和西市上新开的珍宝阁,里面有不少稀罕玩意儿,连宫里都没有呢。”   他越慈祥,朱厚照的口气也跟着越亲昵,只是依然带着小太子那股不容拒绝的气势,听得张鹤龄心头直跳。   那珍宝阁,也是他家新开的店啊!   他忍不住瞪了杨慎一眼。   小太子听说的,能听谁说?宫里那些人精,大多数都被他打点过,知道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尤其是珍宝阁里,有些都是番邦和各地送来的贡品,他和建昌伯领了接待贡使的差事,所有的贡品在他手里过一遍扒层皮才送进宫里。   这里面的利润,何止百倍。   可小太子已经“听说”,要去看,他还能怎样?心疼也得领路,大不了出点血,小太子喜欢什么拿什么,就当他再进贡一次了。   末了,他还得请杨家父子一起吃饭,让人下去转告那些请来的御史,说是寿宁侯宴请杨家父子,请教杨廷和的教子之道,希望自家孩子也能像杨慎一般好学上进,出人头地。   虽然这话说出去鬼都不信,可他总不能暴露小太子在上面的事。   若是传了出去,御史们肯定要弹劾小太子私自出宫,惹怒了弘治帝这个护崽的,倒霉的还是张鹤龄。   自己请来的神,还得自己去送。   白白便宜了杨家父子。   杨廷和何等人精,一直笑眯眯地看他们甥舅过招不说话,到吃饱喝足,才好心“提醒”小太子,“外面的店铺大多用银钱交易,殿下若是只带了宝钞,不放同寿宁侯换一点零钱……”   张鹤龄一噎,立刻抢着说道:“杨大人这是什么话,殿下是我外甥,出去逛街买点东西,我还能让殿下出钱?”   心里却无比肉疼,殿下就算真花钱,那花的也是他送去的“零花钱”呐。   “那就多谢舅舅了!”朱厚照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反正他以前出门,也都是身边人付账,这本来就不该是他做的事。   反正舅舅的钱,也是花在舅舅的店里,羊毛出在羊身上,他怎么也不亏的。   只是对于习惯了扒别人的皮守财奴的张鹤龄来说,哪怕这大外甥是太子,见他看到自己店里的宝物,随手拿下的,还都是最贵的,一番扫荡过去,粗略一算都得上万两银子……疼得他在签字记账时,手都有些发抖。   朱厚照还视若无睹地向他请教:“舅舅,你说母后会喜欢南海珍珠,还是红珊瑚?这珍宝阁果然名不虚传,珍珠又大又圆,比我在宫里见过的还好看呢!”   “你喜欢的话就拿一盒回去玩。”张鹤龄连忙叫人将最好的一盒珍珠都拿了出来,送到他手上,“这本来就是让人挑出来准备送进宫的,今日正好……就有劳殿下送给娘娘了。”   朱厚照拈起一枚珍珠,随手揉了揉,丢到半空里又接在手心,“也好,我还正缺点弹珠玩呢!”   呵呵,张鹤龄嘴角抽搐,心中疯狂吐槽,回头一定要进宫告诉皇后,让她好生管教这个熊孩子,没这么败家法的。   等大采购完毕,朱厚照心满意足地从荷包里拿出一摞宝钞,都是最大面额一千两一张的,足足有十多张。   “舅舅,这些钱够不够?”   张鹤龄一怔,搓了搓手,赔笑道:“我都说了,殿下难得出来玩,这些都该是我这个做舅舅的买的,不过……”哪怕这些宝钞是他送进宫的,现在能收回一点算一点,打个折扣回头倒给别人也比血本无归的好。   他刚伸出手想接,朱厚照却转头递给了杨廷和,“既然舅舅都这么说了,那这些钱,就有劳杨大人转交慈济院,救助那些孤寡老弱,还有,别用孤的名义,就用……寿宁侯的名义吧!”   作者有话说:   朱厚照:帮舅舅做慈善,义不容辞   张鹤龄:替外甥买礼物,割肉出血 第12章第十二章   “父皇,原来京城的街市里有那么多人啊!”   朱厚照一脸无邪表情地扑进板着脸的弘治帝怀里,完全无视父皇眼中的焦虑担忧之色,反而兴冲冲地向他介绍自己“偷跑”出去的见闻。   “杨慎跟我说,杨大人当年上京赶考,留在京城时,人还没现在这么多。都是父皇宽厚仁慈,推行仁政,百姓们的日子才越来越好。我就跟他一起出去看看,特地选了舅舅家的酒楼,听说那是东市里最高的一座酒楼,能看到整个东市呢!”   “我让人把里面好吃的菜都装了一份带回来给你和母后尝尝,有些特别好吃的,在宫里都没吃过呢!”   “舅舅说,以后我想吃,就让人把食材和菜谱都都送进宫来……”   “他不肯收我的银票,我就让杨大人帮忙送去慈济院了。杨慎说,那里的老弱孤寡,有不少都是我大明边军的亲眷,那些士兵战死边关,父皇就下令为他们赡养老幼。如此才能让将士归心,勇猛作战……父皇,以后我能不能也去边关,把那些鞑子都赶回草原去啊!”   弘治帝起初想要教训他一番的心思,被他这般叽里呱啦连珠炮般的一通话灌输进来,脸色慢慢地从愠怒担忧,变成深沉思虑,最后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顶,温和地笑了笑。   “好啊,皇儿既然愿意习武领军,那等你长大,父皇就送你去边关看看,你若真能打败鞑靼,朕就封你个……镇国大将军,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   朱厚照伸出肉乎乎的小爪子,跟弘治帝击掌为誓,跟着眼珠一转,又说道:“我还给母后和小妹买了礼物,父皇父皇,你带我一起去见母后吧!”   因为上次冒冒失失地闯进坤宁宫,还吓哭了小公主,朱厚照现在已经是坤宁宫的拒绝来往客户,大门都进不去。   他这么一说,弘治帝就明白了他的心思,手指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好生给你母后赔罪,她还能一直怪你吗?罢了,朕就带你一起过去,你自己好好向你母后请罪吧,让她消了气,自然不会再禁止你去坤宁宫了。”   “好吧!”朱厚照呵呵一笑,如果母后没见到舅舅,或许真能看在他“精心”挑选的礼物份上原谅他,可他前脚回宫的同时,张鹤龄就跟着去了坤宁宫,连来拜见一下弘治帝的门面功夫都不做,可见有多么的告状心切。   如果说他这两个舅舅又蠢又坏,他的母后,往好听里说是单纯,说实话也是蠢,被人忽悠几句,就一门心思想着她的娘家,口口声声舅舅大过天,要娘家给力才能帮扶太子,就那两个蠢货,还能帮扶他?   拖后腿还差不多。   放在后世,他这位母后,妥妥的扶弟魔没跑。   这次到坤宁宫门口,看到是皇帝的御辇亲至,哪怕看到小太子也在,门口的侍卫和内监们也没敢再阻拦,弘治帝素来亲和温厚,也没让人通传,就自己领着朱厚照朝里面走去。   还没进正殿,就听得里面传出张鹤龄的哭诉声,弘治帝的眉头一皱,朱厚照已经抽出小手,撒开腿直接冲了进去。   “母后!”   “母后!我给你和小妹买了好多礼物!都是大舅帮我挑的,咦?大舅也在啊,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我帮你去揍他!”   “跪下!太子私自出宫,可知错?”   张皇后方才听张鹤龄哭诉小太子私自出宫还拉他垫背,被杨慎忽悠的在宫外大手大脚乱花钱,花了他上万两银子不说,还把他之前送进宫的“宝钞”送给杨家父子,   定然是被杨慎骗了……   平时都以“简朴”自居的张皇后一听就肉疼,连当初朱厚照一岁多给乳母的钱,她都要没收赶走乳母,还是因为儿子闹绝食,才又把人请回来。从那以后,弘治帝就让朱厚照自己管钱,张鹤龄趁机说太子反正在宫里不出去,给他银子也花不了,不如就给些宝钞,看着数目大,够排场,能不能花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毕竟,现在的大明宝钞,给官吏们发工资都没人要的。   可没想到,朱厚照不但拿去花了,还专门挑着他张家开的店花,他连拒收都不敢,只能咬着牙看他用贬值了快一半的宝钞买走他店里最贵的几样宝物,现在还拿来给皇后送礼,心疼。   “知……知错……孩儿知错了。”   朱厚照嘴一扁,眼圈就红了,哽咽着说道:“上次吓着妹妹,母后不让儿子进坤宁宫,儿子想了好久,才想着出去给母后和小妹买礼物,还给你们准备了个惊喜……母后若是觉得儿子错了,就……就责罚儿子吧!”   他一口一个“儿子”,就是想戳戳母后的心,问问她,到底是儿子亲,还是弟弟亲,到底是心疼妹妹的儿子错了,还是算计儿子的弟弟错了。   当年的父皇和他,都将张皇后当成单纯善良无害的小白花,护着守着,为了不让她生气,连带那两个混球国舅犯的错都没追究,可到最后,他们父子去了,张皇后依然被那两个弟弟拖累得晚景凄凉,孤苦而终。   张皇后闻言愣了一愣,看着儿子白嫩的小脸上含泪泛红的眼,母子连心,亦有些心疼,可再一看跪在地上的张鹤龄,又硬起了心肠。   “你身为一国太子,岂能擅自出宫?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你父皇母后平素都简朴度日,你一出门乱花钱,谁教的?”   只要他说出杨慎二字,她就立刻让人把那小子赶出宫去,给小太子换个伴读,以免被带坏了。   “我教的。”弘治帝缓缓走进宫门,他没追上小太子,可里面几人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当即走出来替儿子背书。   “皇儿是为了给你和荣儿买礼物,孝心可嘉,皇后就不要责怪他了。”   “参见陛下。”张皇后没想到皇帝也跟着来了,急忙起身行礼,弘治帝扶住她的手,她便顺势起身,轻嗔道:“陛下也太过宠溺照儿,无论如何,他私自出宫,总是不对……”   “其实……”朱厚照摸摸头,说道:“儿子出宫,主要是想看看,宫外的寻常百姓人家,和宫里有什么不一样,儿子给父皇母后准备的惊喜,若是做得不像,岂不是白费?”   “什么惊喜?”弘治帝倒是听司礼监总管太监说过,小太子前些日子从将作坊要了不少人去,在东宫外寻了一处地方,用帷幔围起来,成日里叮叮咚咚不知在里面做些什么。   朱厚照神秘地一笑,一手一个拉着自家父母,“去看看就知道了啊!”   等皇帝皇后一行人跟着他,浩浩荡荡地到了东宫外,看到那边居然盖起了一座农家小院,柴扉木门,三间正房都是茅草屋顶木板墙,院里一口水井,木栅栏围了个牲畜圈,正是最最最普通的平凡人家。   “看,父皇、母后,你们不是一直都说喜欢像普通百姓一样一家人生活吗?这是儿子给你们盖的家!”   作者有话说:   对美人:看——这是朕给你打的天下!   对爹娘:看——这是儿子给你们盖的房! 第13章第十三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朱厚照无视自家母后瞬间僵化的美丽面庞,还在热情地介绍自己的“杰作”。   “母后你看,这口井上的轱辘,还是我让人去张家村那边搬来的。还有这个——墙上挂着的蓑衣,听说还是太姥爷穿过的……”   “改天我让将作坊的人再做一条独木舟,感受一下‘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啧啧!”   张皇后勉强挤出一点儿微笑来,“原来皇儿还去了张家村,真是费心了。”   “孩儿是想为母后和皇妹祈福,费点心也是应该的。”   朱厚照毫无愧色地接受母后的“表扬”,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自己如何让人去张皇后的老家,寻根问祖,好不容易才找到昔日皇后故居,画了图纸回来,照样在这里1:1搭建出来,就是为了让母后能够慰藉思乡之情,偶尔想忆苦思甜的时候,还可以来这里小住。   “父皇常教导孩儿,母后出身民间,虽非官宦贵族人家,但品性温柔和善,毫无骄娇二气。母后方才也说要孩儿戒骄戒躁,衣食简朴,想必孩儿的这份大礼,一定让母后惊喜了吧!”   张皇后强笑无声,弘治帝却接口说道:“惊喜!皇儿你真是长大了,能懂得黎民百姓生活之苦,能在这茅屋小院之中体验平民生活,日后定能成为一个体恤百姓,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父皇过奖了。”   朱厚照眨眨眼,露出一脸孺慕之色,说道:“孩儿也是受父皇和母后的启发,父皇不是常说,不愿后宫之中再如前朝那般勾心斗角残害皇嗣,就如寻常百姓人家,家和万事兴。孩儿想到母后能有今日,定然是家教有方,所以才去寻访先祖,在宫中为母后营建故居,以后若能在此常听母后教诲,孩儿一定能长进不少。”   一番话说得弘治帝连连点头,老怀安慰。   “皇儿说得不错,皇后对朕之情,一心一意,一如民间夫妇,不如今日皇后与朕便在此间住下,让朕也体会一下,皇后当年居于茅屋而生坚贞之情。”   “好啊!”朱厚照立刻鼓掌赞成,“圣人都说颜回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这是成圣之道,父皇和母后在宫中布衣荆钗住茅屋,一定也能成为天下至圣!”   张皇后被这父子俩一唱一和说得目瞪口呆,眼看他们居然想让自己再住回茅屋,顿时有些急了。   可平时劝说弘治帝和她恩爱如民间夫妻,一心一意的人是她,这会儿若是说嫌弃这茅屋破旧脏烂,岂不是坏了自己原先的努力?情急之下,也只能推小公主出来做挡箭牌。   “本宫……我还要照顾荣儿……”   “皇妹就交给我吧!”朱厚照拍拍尚且稚嫩的胸膛,“有那么多太医在,有我陪着皇妹玩就行!”   张皇后咬得压根疼,这个儿子,生来就是克她的吧?一天不给她找事添乱就不安生。   “那怎么行,荣儿好要好生休养,禁不起你玩闹……”   弘治帝却摆摆手,说道:“皇后不必担心,朕让太医院院正和皇儿一起去照看荣儿,何况还有坤宁宫的宫女和荣儿的乳母,那么多人在,就当是让你休息一天……”   “是啊是啊!”朱厚照十分善解人意地帮父皇说话。   “父皇这是心疼母后呢,自从皇妹生病,母后常常衣不解带地照顾皇妹,父皇和大臣们都有休沐的日子,母后却这么久都没休息了,今天你们就好好在这里休息,我去照顾妹妹!”   张皇后内心有十万个违禁词,都碍于素来端庄娴雅温婉善良的人设没能说出口。   正如皇帝所说,照顾小公主朱秀荣的,有三个奶妈六个宫女,还有太医院擅长小儿科的两个太医,看病开药熬药她不会,把屎把尿洗漱不用她动手,喂奶喂药也用不着她,她照看小公主,真的就是在一旁“看”着而已。   上一个儿子没过三岁就夭折了,她已是心痛不已,好在朱厚照两岁就被封为太子,弘治帝又被她哄得甘愿和她如民间夫妻般相亲相爱,一夫一妻,她在宫中的地位稳如泰山,而宫外的娘家借着她的势力在京城风生水起,日进斗金都是少的,比她儿时茅屋草棚农家院的生活,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弘治帝自幼被万贵妃吓得被关在小黑屋长大,听过见过不知多少兄弟姐妹被万贵妃害死,对后宫女人们的宫斗深恶痛绝,选妃时就特地避开了官宦人家和贵族世家出身的女子。   张家是小门小户,张父勉强考上举人在国子监挂名读书,却终身再无进益,正好符合他的要求,小户人家,耕读出身,无权无势,加上张氏的容貌出众,却又不是那种艳丽张扬之色,而是温雅婉柔,毫无攻击性,完全不似给他留下心理阴影的万贵妃。   而张皇后的确也不像那些官宦千金,对他的态度不卑不亢,甚至敢直面君颜,要求与他能如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般相处,弘治帝幼年缺少的家庭温暖和父母之爱,长大后又一直被人当成太子天子高高敬着远着,唯独在她这可以做个“普通人”,那种满足感,简直感动至深。   张家无权无势,弘治帝就一手扶持,封侯赐爵,任命官职,让这家人真的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对于张皇后来说,从小受到的教育,是父兄至上,哪怕贵为皇后,都要照顾兄弟,娘家人对她而言,比亲生儿女更亲。   尤其是朱厚照这个熊孩子,自幼就顽皮捣蛋,还跟张家人不亲,她想尽办法扭转都没扭过来,现在居然还给她添乱,说什么忆苦思甜,什么休息放假,这明明就是想要坑她害她!   她还没想出理由拒绝,弘治帝已经牵起她的手,朝茅屋内走去,“皇后,你带朕去看看,哪间是你儿时的闺房?今晚我们就住在那如何?”   张皇后面上一红,彻底说不出话来,自己立得人设,到这份上,哭着也得走下去。   跟着来的张鹤龄一直没敢说话,早已被朱厚照这套骚操作震得目瞪口呆,眼见帝后真要去住茅屋,寻思着自己要不要趁机走人,就突然看到大外甥朱厚照凑到自己面前,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他。   “对了,舅舅啊,我一直想问你,母后都说,民间夫妻真爱,需得一心一意,一夫一妻,可我怎么听说,寿宁侯家中妻妾成群,庶子庶女就有十七八个呢!”   “啊这……”张鹤龄彻底说不出话来。 第14章第十四章   “这孩子没法要了!”   张皇后咬牙切齿,感觉自己睡了一晚上的茅屋,就浑身发痒,原本保养得水嫩柔滑的肌肤,这会儿似乎都黯淡粗糙了。   皇帝如何明白,真正经历过贫贱的人,走到高处后,哪里还有几个愿意回头看自己不堪的过去。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那是圣人。   而她,不是圣人,只是个平常人。   张鹤龄苦着脸点头,深以为然,“小太子如今就已跟娘娘不亲,还处处与我找茬,若是以后……只怕娘娘也管不住他啊!”   张皇后叹口气,她何尝不知,否则怎么会拼了命生了一个又一个,既是想多点保障,也是因为大儿子真的是顽劣难训,骄纵霸道,压根不给她控制的机会。   可惜,老二夭折了,老三是个女孩不说,眼看着又快不行了。   这难道就是命?   张鹤龄见皇后满面苦涩,低声说道:“皇上专宠娘娘,娘娘青春正盛,定然能再育皇子。届时娘娘亲自教导,必能得个孝顺懂事的佳儿。”   张皇后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我生荣儿时伤了身子,太医说,很难再生养了……”   “是难,又不是绝对不能。”张鹤龄上前两步,垂着头,无比确定地说道:“何况昨日皇上与娘娘在思故居过夜,人尽皆知,或许娘娘现在已珠胎暗结,十月之后,便有龙子降生……”   “那怎么可能……”   张皇后刚说了一半,忽地手一抖,看到他从袖袋中拿出一幅绣着红梅的绢帕,原本雪白的绢帕,因为时日已久,变得微微发黄,唯有那红梅如血,鲜艳依旧。   “你……你怎么还留着这个!不是说……不是说那个孩儿也夭折了吗?”   张鹤龄点点头,说道:“陛下早年伤了根基,除了太子之外,再难诞下健康的龙子。只要娘娘……从坤宁宫出来,由娘娘亲手抚养,亦有与娘娘相同血脉,不一样是娘娘的亲子?”   “难道,娘娘当年敢留下二皇子,现在就不敢了吗?”   张皇后一震,身子发软,向后跌坐在榻上,脑中一片混乱。   当年她发现朱厚照亲近乳母胜过她时,就没收了儿子的零花钱,不让乳母掌管,还将她逐出宫去,就是怕儿子长大后与自己不亲。可没想到已经晚了不说,朱厚照的熊脾气还格外的大,一哭二闹三绝食,她亲自去喂,结果吃什么吐什么,完全不给她这个母后留一点面子。   最后还是弘治帝出面,重赏了乳母夫妇,才揭过此事。   可对于从入宫后就一直一帆风顺的张皇后来说,败给一个乳母,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也是奇耻大辱。   她不光恨那个乳母,连带着自己的儿子也有了怨。   这眼看大号废了,她就想养个小号保底,可没想到,弘治帝的身子本就虚弱,又整日忙于政务,哪怕后宫独宠她一人,也难以有孕。   好不容易再次怀上,太医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说胎儿先天不足,几乎从怀孕开始就保胎一直到八月早产,却生下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胎儿,瘦弱得还不如只猫儿。   她当时看着那孩子就快不行了,伤心之时,没想到负责陪产的弟妹却从裙下抱出另一个健康的男婴交给了接生婆,将那个被她用绢帕盖住小脸的“死婴”带出宫去。   那个孩子她亲自抚养,根本不敢假手于人,看着孩子跟自己无比亲密,而大儿子一天天的越长越皮,上蹿下跳,皇帝居然还纵容他小小年纪就开始习武,破坏力顿时翻倍,愈发让她不喜。   可谁能想到,明明是个健康的次子,和朱厚照一起感染了风寒,她想留下的那个没留住,厌烦的那个却没几天又生龙活虎地到处惹祸。   眼看朱厚照越大越不好管,跟自己也不亲近,她求神拜佛,好容易才又有了个孩子,可没想到是个女孩不说,才半岁多就又病恹恹的,简直令人绝望。   这一次,因为她之前吃药的缘故,生了女儿后,太医说就再难有孕,她本想认命,可没想到朱厚照这熊孩子变本加厉,不光坑舅舅,还连她也坑,说一句顶十句,让她这个做母后的完全没有一点儿权威。   张鹤龄抬起头,一双眼中厉色必现。   “娘娘三思啊,太子既然已对我张家心怀不满,娘娘若是不早日决断,以后……说不定就没有娘家可回了。”   张皇后看着他,恍惚中,又看到了儿子的笑容。   那明明还只是的孩子,说话时听着那般诚恳,可每次她对上他的眼睛时,总觉得儿子的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嘲讽,是笑她出身卑微,还是笑她根本管不住他……   她闭了闭眼,握起了手,“好,你回去准备一下,三日后,你和延龄一起进宫。”   “娘娘英明。”张鹤龄松了口气,他何尝不知,当初能换子,是因为皇后难产危在旦夕,产下的又是个死婴,若不换,她自己也无法向皇帝交代,才被迫认下他让人送进去的孩子。   有这个把柄在手,原本他可以借此延续张家两代的富贵,甚至还有可能改天换日。可没想到那个孩子压不住朱厚照的气运,最终连三岁都没活过。   而如今,皇后很难有孕,想要再来一次,就得从开始准备,不说都不行。好在人的底线一旦被突破过一次,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就很容易被击破。   他着实是被朱厚照给惹恼了,不光坑他的钱不说,连他的家务事都管。他就算有十七八房小妾又如何,他能生,又不像皇帝,要再多女人生不出来也没用。   揣着在未来狸猫换太子的梦想,张鹤龄还特地去东宫见朱厚照,正好看到他拿着把三尺三寸的长剑在胡乱挥舞,顿时吓了一跳。   “殿下小心,是谁竟然给殿下这等危险的兵刃……若是伤到殿下该当何罪?”   “是我向父皇要的。”   朱厚照挽了个剑花,收剑归鞘,扔给了身边的侍卫,笑道:“我以后可是要当镇国大将军的,当然要早点开始练剑,等我再大一点,就去学个长兵器。舅舅,听说当年蜀国关云长用的是青龙偃月刀,赵云用的是龙胆亮银枪,还有张飞的丈八蛇矛,你说我学哪个好呢?”   “这……”张鹤龄咽了口口水下去,干笑道:“舅舅不通武艺,哪里知道……”   “报!——边关大捷!”   一个小太监几乎跑着冲进东宫大门,门口的侍卫本要阻拦,但见来人是干清宫的小太监,又喊着捷报,便放进门来。   小太监一进门就看到朱厚照,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气喘吁吁地说道:“禀太子殿下,边关告捷!威宁伯击败鞑靼小王子,大获全胜!皇上要嘉奖殿下,请殿下速去干清宫!”   呃?张鹤龄目瞪口呆看看小太监,又看看小太子,边关大捷,跟小太子有什么关系?皇帝居然嘉奖太子,是又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吗?   作者有话说:   求大家走过路过的点一下收藏,下面的故事会更精彩!   既然有人觉得我黑张皇后,呃,是黑了,我真没看出除了一夫一妻之外,张皇后有哪些历史贡献。养个儿子熊孩子,两个弟弟坏事做尽她还一直护着,杀了太监杀大臣,举告张氏兄弟的证人从弘治帝到正德帝时期都被她杀了,两个皇帝都宠着她没追究,直到嘉靖。既不是她丈夫也不是她儿子,跪求也没用,然后觉得嘉靖忘恩负义,嘉靖的确不是好东西,可张皇后就是无辜的小白花了吗?弘治那么简朴,张家那么腐败贪污,弘治死了葬礼的钱都拿不出来,张家还占着国库银子皇家房产,张皇后干啥了?   既然穿越,架空,我YY我的小说,我根据历史的缝隙写我的故事,这里的张皇后是平行历史架空历史的张皇后。我既没有改变历史让弘治纳妾再娶的意思,一夫一妻是原则,也没说这事是张皇后主谋,说到底,她也就是被洗脑了成为扶弟魔的可怜人,还好有个疼她替她遮掩的丈夫,看文请看仔细,我主推弘治和小猪的父子情,张家是反派,为故事架空历史,嗯,就这样。   冤杀何鼎(出自百度词条)   张皇后的两个弟弟应邀参加宫廷内部的晚宴。两人居然趁明孝宗上厕所之时,戴起皇帝的冠。这在古代绝对是大逆不道的,太监何鼎上前阻拦。弘治十一年,二张兄弟又一次入宫,居然在皇宫之中弓虽J宫女,何鼎大怒,手持金瓜(古代卫兵的武器),想把二张兄弟打死,被当时另外一名受到明孝宗宠信的太监李广给阻止。何鼎以二张兄弟以“无人臣礼”为由,将此事上奏明孝宗,要求明孝宗处罚二张兄弟。谁料明孝宗不但不处罚二张兄弟,反而让锦衣卫将何鼎下狱。后来,张皇后指使李广将何鼎杖杀于狱中。 第15章第十五章   弘治十一年,七月十五,威宁伯王越总制三边军务,分兵三路,突袭鞑靼小王子部,大获全胜。   捷报传至京城,朝野沸腾。   自从弘治八年,鞑靼侵占了河套之地,势力日盛,仗着兵强马快,屡屡侵犯大明边关诸镇,而边关无可用之将,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在外滋扰,收缩防线,不敢轻易出动。   直到如今,弘治帝终于起复老将王越,又配备了各种新式的武器军械,下定决心要将鞑靼逐出贺兰山一线。如今终于收到捷报,弘治帝和一众大臣,总算是松了口气。   只是朱厚照看到捷报时,对上面所报的人头数,无奈地叹气。斩首四十二,俘获牛马驼羊千余……跟前世他在应州大捷中,十余万人的对战,最终斩首十六的战绩,真是“相互辉映”啊!   弘治帝好奇地看着儿子老气横秋的模样,忍不住揉了把他的脑袋。“怎么?边关告捷,这里面还有你一份功劳,想要什么嘉奖,尽管说与父皇。”   朱厚照眨眨眼,指着捷报说道:“原来威宁伯用火铳击退了鞑靼骑兵,父皇,我可以要一个火铳吗?”   “火铳?”弘治帝有些为难起来,儿子习武他不但不反对,还十分支持。因为他自己就从小被关着没机会习武,身体虚弱,至今还长期吃药滋补,都无法彻底改善,所以对朱厚照的身体是从小就十分关注,习武能强身健体,当然是好事。可这火铳虽然杀伤力强大,但也是个十分危险的兵器。   明军中的神机营就是专门以火铳和火炮为主的军队,但这个时代的火器,都是纯手工打造,加上普通士兵对枪械的保养不足,配件和枪铳稍有差池,就容易出现炸膛等事故,弹药的威力也远比不上后世,因此杀敌和伤己的比率都差不多,作为震慑性武器发挥的作用更大一些。   否则照着后世的枪炮一出,对方数万人来攻,就是盲打,也不至于才收两位数的人头战功。   朱厚照穿越了那么多个小世界,早就把后世的火器甚至到星际时代的战舰都研究了个遍,如今回来,若不是碍于这个还不满七岁的小身体,早就出手改造这边的科技树,首先就得点开火器这个分支,彻底把关外那些游牧民族打服了,才能安心地发展国内基建。   “是啊,”朱厚照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听武师父说,寻常步兵根本抵挡不住鞑靼人的铁骑,若要练成大唐陌刀兵或者强□□手那种程度,至少要三五年方能成军。还必须挑选高大勇武、体壮大力之士。”   “而火器营的士兵,对身高和力气的要求并没有那么严苛,只需三五个月便可训练成阵,威力不逊于弩手。”   朱厚照说着停了停,伸出自己的小胖手,比划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父皇,若是儿臣现在手中拿刀拿剑,出去根本伤不了任何人,可若是有合适的火铳,嘭——就连儿臣也能击杀一个七尺大汉!”   “……”   看到三尺高的小儿,居然就已经有如此大的杀气,弘治帝不由开始反思,是不是对儿子的教育方式,哪里出了问题。   “皇儿啊,你身为太子,理应明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算以后父皇准你去边关抗敌,你要做的也是用好当用之人,而不是逞匹夫之勇。”   “两军对阵,靠的不是个人武力,而是两国实力。威宁伯王越,本是景泰二年的进士,御史出身,如今已年过七十,你说他能打得过那些鞑靼骑兵吗?”   “当年先帝和朝中众臣指责王越守城不出,临阵换将,许宁武艺虽胜过王越,却并非统兵之才,且刚愎自用,结果大败于鞑靼,毁了王越当初经营大同之功。”   朱厚照若有所思,忽地说道:“这是文廉颇和武赵括。”   弘治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已经开始学史了吗?”   弘治帝自己是从六岁与成化帝相认之后,才开始启蒙读书,而朱厚照从两三岁开始认字,五岁开蒙,东宫讲读从《论语》、《大学》、《尚书》、《礼记》开始讲起,都是先诵读,然后开始练字抄写,至于阅读理解还要等他再大一些才能深入。   至于《史记》和《资治通鉴》、《帝范》等内容,基本上都要到他十岁之后才开始学。   朱厚照说道:“是儿臣喜欢听带兵打仗的故事,杨侍读在课余的时候给儿臣讲过纸上谈兵的故事。威宁伯就像廉颇,许宁就像赵括,无论文武,自视过高,轻敌之下,都容易犯下大错啊!”   弘治帝点点头,说道:“普通人犯错,只会连累自己和家人,最多也就是一家之祸。可身为一军之帅,犯错便会累及三军将士,而一国之君,若是犯错,便会累及天下百姓。所以身为帝王,不可任性妄为,做每个决定的时候,都需要三思而后行之啊!”   “儿臣明白了。”朱厚照眼珠一转,说道:“虽然儿臣一人之力用火铳不成,但若是神机营五千火铳手,都能够善用火铳,再让将作坊改进火铳机关,或许也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呢?”   弘治帝不禁失笑道:“你这小子,念念不忘啊!也罢,就让建昌伯带你去神机营见识一下,若是你真能像上次发现千里镜一样,能让他们改进火铳,那父皇再嘉奖你一回!”   “多谢父皇!”   朱厚照欢呼一声,建昌伯张延龄刚过及冠之岁,在五军都督府挂着都督同知的空衔,成日吃喝玩乐,走马斗鸡,一直被弘治帝护着,比张鹤龄行事更为嚣张跋扈,他早就想寻个机会再会会这位二舅,可人家不进宫,他出不去也碰不到,这下有弘治帝之命,等于把人送到他手上来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重生这一回,就算被系统坑走了在异世界得到的积分和金手指,依然运气好到爆棚啊!   哪怕年龄小了点,也是个好运的皇家崽崽,说不定借此机会,能够集齐穿越打脸团宠万人迷的标签,不再当那个炮灰反派暴君,翻身做个名垂青史战功彪炳的一代战神武帝!   就像在后世看过的某个YY流网文,武帝带着三万年历史穿越知识回来了,谁人能敌!   想想就很爽啊!   作者有话说:   传说,集齐了穿书打脸团宠万人迷炮灰反派的热门元素标签,就能够成为小红文,我是不成了,小照儿你就加油吧!   拜求大家点击一下收藏本文,明天就要排编推了,第一个榜单┭┮﹏┭┮好怕排不上啊啊啊! 第16章第十六章   “啊——阿嚏!”   张延龄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总觉得脖子后面发凉,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跟寿宁侯府管家张禄说话的时候,口气就多了几分不耐,“侯爷说了让我几时进宫吗?”   张禄心下对这位恣意跋扈的二老爷颇有些不满,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说道:“侯爷说陛下定于三日后在宫中设宴庆功,届时侯爷会与伯爷一起去坤宁宫拜见皇后娘娘。”   “知道了!”张延龄不耐烦地摆摆手,“还有三天,急什么急!”   张禄无奈地说道:“侯爷让小的提醒伯爷,这几日要好生调养身子,若是觐见之日身体不适,怕是会引起娘娘怪罪。”   他可不敢说让二老爷戒酒戒色,那跟要他命差不多,但侯爷吩咐下来,他也只能这般隐晦地提醒一下。毕竟,连皇后和侯爷都管不住这个弟弟,他算是那个牌面上的人。   “行行行,我都知道了,你回去跟大哥说,我懂就行了。”张延龄懒洋洋地瘫坐在太师椅上,眼珠转了一圈,“调养身子的事……我记得大哥那边还有一坛太医院炮制的三鞭酒,你去帮我拿来吧!”   “这……”张禄满面苦色,却又不敢拒绝,“小的这就回去问过侯爷……”   “滚滚滚!一点小事都办不了,要你何用!”张延龄把人撵出去,又招来了自己的长随张喜,“去,到回春堂,给伯爷我弄点好药回来。就上次去嫣红那儿吃过的那种……”   “小的明白!保证让伯爷的身子调养得龙精虎猛,不管哪家的小娘子见了都喜欢。”   张喜天生一副带笑的眉眼,圆脸盘子,眼睛不大,一笑就弯成两条线,哪怕嘴上说得再猥琐,单从脸上也只能看出一脸“真诚”,是张延龄最喜欢的那种捧臭脚都喊香的角儿。   “禀侯爷!太子——太子殿下来了!”   张喜还没走出门,门童就几乎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说道:“太子殿下已经到正门外,要伯爷前去接驾……”   “接驾?!这小兔崽子!”   张延龄气得从椅子上蹦起来,跳脚大骂:“我是他舅舅!哪里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咳咳!”张喜侍立一旁,干咳了两声,“那伯爷接还是不接?”   “不接!就说我不在!等等!”张延龄眼珠一转,又叫住了他,“说我病了,不能起身接驾。呵呵,我倒要看看,这个大外甥,懂不懂长幼尊卑之礼,来不来给我这个二舅探病!”   “啊这——”张喜目瞪口呆,真没想到自家伯爷不想接太子的驾居然还想出这等骚操作,让小太子亲自探病……能成?   “还不快去!”张延龄抬脚踹了他一下,又吩咐其他侍从:“赶紧的,弄点汤药到我房门口,还弄个手炉来!快快快!一个个的跟个木头似的,什么事都得本伯爷来教你们做,要你们何用!”   建昌伯府瞬间鸡飞狗跳,丫鬟侍从都忙得脚不沾地,以最快的速度将张延龄的卧房给收拾成了“病房”,里面熏着艾,外间熬着药。   丫鬟收拾着他脱下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袍,看着他只穿了亵衣亵裤就躺着床上,还叫人拿了床厚棉被盖上,将手炉塞进被子里,没多一会儿就热得满面通红,大汗淋漓,倒真有几分生病的模样。   朱厚照一进门,就看到屋里的丫鬟们慌张地垂首跪拜,再一看“病恹恹”躺在床上的张延龄,就忍不住想笑。   跟他这儿装病,是傻呢,还是当他傻呢?   他前脚到建昌伯府门口,要人出来接驾,门房才进去通传时可没说张延龄病重不能起身,这一进一出,转眼间就“病”的不能起身了,骗鬼啊!   拆穿倒是不必拆穿,反正弘治帝原本就是让他找建昌伯作陪,一起去神机营见识见识,若是建昌伯“重病在身”,他自己去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关切之色就愈发“真诚”了几分,焦急地问道:“二舅病得这么重,你们怎么不去请太医?若是耽误了二舅的病情,你们谁担待得起?”   说着,他又上前按住张延龄“挣扎”欲起的身子,愤愤然说道:“定是二舅平日太纵容你们这些下人,居然敢如此怠慢。舅舅,你身子不适就不要起来行礼了。孤这就派人去请太医来给你诊治,你好生躺着就是。”   谁想给你行礼了?张延龄本想起身拒绝请太医,可没想到小太子个子不高人不大,手上的力气却不小,硬是把他按着起不了身。   “不……不必劳烦太医了,多谢太子关心。我只是偶感风寒,休息几日便好。”   “那怎么行!”朱厚照板着小脸,颇有威严地吩咐道:“兴旺,你立刻去太医院,就说是孤吩咐的,请太医前来为建昌伯诊治,带孤的车架去,越快越好!”   “喏!”   兴旺本名高凤,前几日小太子忽然把他叫到身边,给他改了个名字,说凤字冲主,以后就叫兴旺,还把魏彬的名字也改了,叫发达,还说什么杨六郎身边有焦赞孟良,是焦不离孟,他们二人以后就是兴旺发达,好意头。   以前的小太子好动贪玩,只要他们陪着玩就行,可现在或许是跟着太傅侍读们念书,突然多了不少主意,一会儿冒一个出来,让人招架不及,兴旺原本就最好撺掇小太子嬉戏玩耍,现在却成了跑腿,每日被指使得能跑大半个皇城,这半个月下来,已经快掉了十斤肉,两条腿都跑细了一圈。   有太子的车驾出入宫城就少了许多阻拦,等兴旺请回太医来,朱厚照才刚刚给张延龄读了两篇的《礼记》。   “舅舅这府里的下人,规矩学的不够,不懂尊卑之礼,对舅舅也照顾不周。等孤回宫,请母后派两个年长的管事姑姑过来,帮你好好教教下人。以免日后不懂规矩,犯错连累到舅舅。”   “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娘娘了吧……”   张延龄已经是有气无力,头晕眼花,先前是装病,可这七月里大热的天,盖着厚棉被还抱着手炉,浑身汗出如浆,偏偏这个大外甥还无比孝顺地给他压好被角,把他捂得严严实实,说是风寒受凉捂一捂发身汗就能好许多。   可现在……捂一捂,他觉得自己都快要被捂熟了,脸上烫的发红,汗珠流下来蛰得眼都快睁不开,一双手却被小太子按在被窝里动弹不得。   这没病的人再这么捂下去,也得中暑晕过去了。   “那怎么行啊!”朱厚照看着他难受得快说不出话的样子,心里乐得开花,嘴上却依旧要表现出自己“担忧”、“敬老”之情,“孤既然看到舅舅病了,岂能不问?既然知道建昌伯府里的人有问题,岂能不管?否则回去母后问起来,孤岂不是成不孝之人?”   既然你要跟我讲辈分论孝顺,那就让我好好“孝顺”一回。   “没事……我……我已经好多了!”   张延龄挣扎着想要起身,“殿下难得出宫一趟,岂能因微臣耽误时间,若是回去晚了让陛下和娘娘担心,那微臣更是担待不起啊!”   言下之意,你好容易出来玩就甭在这浪费时间了,放过彼此,大家都好过。   “二舅说的也是。”朱厚照老气横秋地叹息一声:“原本孤来找你,是因为父皇让你陪我一起去神机营见识见识火铳队,可没想到二舅土法急症,难以起身,那孤就在此等太医来给二舅诊治,改日再去神机营便是。”   “神机营?”张延龄心里“咯噔”一下。   大明的京营分三大营,神机营是其中之一,主掌火器。当年永乐大帝御驾亲征时,神机营就是先锋营,不光有火铳,还有红衣大炮,和铁甲精骑组成了火铳营、火炮营、骑兵营,是明军精锐中的精锐。   张延龄在五军都督府挂职,虽然没什么行军打仗的本事,却看上了神机营铁甲精骑的战马,软磨硬泡地混进神机营,从里面捞了不少军马,转手一卖,就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张家兄弟仗着是张皇后在宫中独宠,又得弘治帝回护,在京中横行霸道,强占宫中产业谋取私立,而刑部主事和户部主事屡屡上书弹劾,都未能将二人治罪。   可他也很清楚,那些人奈何不得他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有皇帝做靠山。   别人奈何不了他,小太子却猛不丁要去神机营,还要他陪同,还说是皇帝旨意,这就让他心里七上八下,原本就被捂得热晕的脑袋,愈发转不动了。   “殿下……神机营的火铳营在城外,殿下若是想去,容我日后陪你去……”   “太医来了!”小太监兴旺搀扶着太医,急匆匆地走进卧室,朱厚照抬眼一看,呵,又是个熟人。   来得这位郭太医,正是当初寿宁侯举荐进太医院,平日里主要负责皇后的平安脉和小公主的病情,妇儿科的太医,居然会给建昌伯来看风寒,若是其中没事,那才交见鬼了呢。   张延龄原本紧张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一颗心,在看到来的太医之后,终于落了回去。   “那就有劳太医了……”   朱厚照就在一旁看着郭太医煞有架势地给张延龄把脉问诊,果然得出个风寒的结论,当场就开了个方子让人去抓药,他却伸手拦了下来,拿过来看了一眼。   “原来二舅这风寒是风热而非风凉,难怪满头大汗的,郭太医,我记得上次院正说过,要败火散热,黄连为上,你这药方里,怎么没有黄连呢?”   郭太医一怔,差点也流下汗来,赶紧拿回药方,“太子所言甚是,微臣这就加上……”   “嗯,多加点。”朱厚照笑眯眯地说道:“三日后父皇要举办庆功宴,二舅这病若是不好,可不行哦!”   跟我装病?苦不死你! 第17章第十七章   留下兴旺盯着张延龄喝药,朱厚照干脆利索地离开了建昌伯府。   现在的他出宫一趟不容易,真是没多少时间能浪费在这纨绔子身上的。就这两舅舅的智商和手段,要没母后给他们做靠山,没父皇的回护,压根活不过三天。   他要做的,不单单是处理这两个舅舅带来的麻烦,还要为自己以后的名声洗白,挽救一下那个倒霉的才子唐伯虎,为大明的百姓造福,别再让后面那几个糟心的皇帝葬送了大明江山,才不枉他回来这一遭。   这么重的任务,压在现在这个不足七岁的孩子身上,真是太难了。   现在,从张延龄手里拿到了都督同知的腰牌,朱厚照就可以自己再仿制几个出来,把原来属于自己的那套情报网班底,提前打造出来。   交给杨廷和的那一万两银票,就是用来做这事儿的。   当年他是从锦衣卫里挑选的人马,以锦堂老人的身份,整合了锦衣卫和东西厂的情报人员,重新布置,才能够提前知晓鞑靼小王子的入侵时间和宁王造反的时机,其中有一百来人,都是从当年边关牺牲的将士遗孤中挑选出来,由他收为义子,亲自训练成锦堂卫,成为内卫中战斗力最强的一支。   可惜,后来他因为元宝的事,跟着系统去了无限流世界,那些被他留下的人,不知最后的结果如何。单看朱厚熜对扶他上位的杨廷和父子的态度,想也知道好不到哪儿去。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其实说起来,那些义子,比他也就小个三四岁,在他离去之时,都已经是能够独当一方的领军之才,若没有这些人,哪里能保得住大明边关数十年的太平。   后来朱厚熜将这个功劳归于他头上,说是因为他打败了鞑靼小王子,小王子兵败身死后,鞑靼内乱频繁,朱厚照留下的人马在草原挑拨离间,让他们一直混战不休,才无力南下侵掠。   那些深入草原,或许一世都没有再回来的锦堂密谍,才是保得大明太平的真正英雄。   这次,他要早一点找到这些孩子,让他们少吃一点苦,过得好一点。   虽然弘治帝命人建了慈济院,主要收容的都是军中牺牲士兵遗留下的孤寡老幼,但这几年国库空虚,户部和礼部能拨下去的银子十分有限,慈济院的人却是一年比一年多,入不敷出的结果,就是开始克扣孩子们的衣食,到后来甚至爆出故意饿死老人和幼儿的事来,才揭开了寿宁侯贪污的盖子。   可就算被举告,寿宁侯到宫里又哭又跪,皇后也跟着求情,最终弘治帝还是轻飘飘放过,罚了点俸银便了结此事。   倒是那个弹劾张鹤龄的户部主事,反被找了个岔子革职贬斥,发配边关,最终落得枉死他乡,冤魂难安。   杨慎曾跟着国子监的学生去过慈济院送冬衣,知晓一些慈济院的困境,便说与朱厚照,两人一拍即合,便将张鹤龄糊弄朱厚照的大明“宝钞”拿出来过了明路,堂而皇之地交给杨廷和,当场从张鹤龄的钱庄里兑出银子来,送去慈济院。   要知道,若是没有张鹤龄亲口发话,这一万两银子的大明宝钞,拿出去在其他钱庄里,能兑出一半的银子就不错了。   有了这笔钱,就能把那些即将被饿死的老人和幼儿从生死线上救回来,还能让原本属于锦堂卫的那些少年,提前进入他的帐下。   这次,锦堂老人这个马甲,出场的时间,比当初早了差不多十年。   后来在锦堂卫中,最得他喜爱的那个“义子”海东青,现在还是个刚刚断奶的三岁娃儿,貌似就是在今年冬天,他的爷爷将所有冬衣裹在他身上,自己却冻死在第一场大雪的夜里,而他缩在老人僵硬的怀抱里,到被人发现时,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如今还是七月盛夏,那些老人和孩子还都好好的,不会再因为被张鹤龄挪用了慈济院本就不多的银子而冻饿致死。   十三岁的小海是个瘦削狠戾的少年,三岁的小海却是个瘦瘦小小的团子,因为瘦,脸盘小,显得眼睛格外大,望着比他只大了三四岁的朱厚照时,懵懂的眼神格外让人心疼。   “爷爷说,不能吃别人的东西。”   明明眼睛都快黏在朱厚照拿着的大肉包子上,小家伙还舔着嘴唇咽着口水,拼命忍着,摇头拒绝。   那些拍花子拐卖女子和孩童的人贩从古至今一直存在,而那些流落街头的孤儿,和慈济院里的幼童,无亲无故,就算被人拐了去也不会有人去官府举告追查,有的干脆就是慈济院里的人里外勾结将幼童卖了出去,在被上面发现之前,还能领着救济,里外两头吃,黑起来一点也不逊于那些拐子。   有老人照顾的孩子早早的就知道,不能随便离开慈济院,外面有拐小孩的拐子,还有吃小孩的怪物,尤其像小海这样嫩嫩的娃娃,是最容易被拐去吃掉的。   这还是朱厚照后来听小海在锦堂卫里跟其他孩子讲的故事,哪怕当年才不过三岁,记忆十分模糊,可对于被吃掉的恐惧,却已经刻入骨子里。   到后来,他成了草原上最凶猛的雄鹰,就有人传说他喜欢吃小孩,尤其是那种白白嫩嫩的,草原上的牧民在吓唬那些不听话的孩子时,都会说:“再闹,晚上就被海东青叼去吃了!一爪子,就能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呢!”   ……   他的噩梦,也让他成了别人的噩梦。   当初朱厚照听到这个传说时,还笑话了他一番,他却得意地觉得这是皇帝夸奖,特地让人在自己的后背上纹了一幅海东青刺青,成为他最著名的标志之一。   谁能想到,凶名远扬的海东青,三岁时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得犹如一汪清泉,让朱厚照手痒痒的都忍不住想要捏一下他的小脸蛋。   嗯,他只要想的事,当然是会毫不犹豫地上手做。   “呜——哇!——”   小娃娃哪里想到,这个刚才还拿着大肉包子哄他的小哥哥,居然一言不合就上手掐他的小脸蛋,一惊一吓,当即就大哭了起来。   “殿下……”杨慎听到哭声,转头一看,居然是小太子在欺负一个三岁小孩,就有些无奈了。   朱厚照也没想到小海会哭,他当初认得的小海,倔强狠戾,流血都不流泪,才能在一众少年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出色的锦堂卫密谍。   咳咳,当初他见小海的时候,已经十七岁,小海十三岁。   现在,他不到七岁,小海三岁……是有点以大欺小了哦。   “别哭别哭,我这不是觉得你太瘦了,想捏捏看脸上有没有肉……来来,这包子给你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只要不哭,以后都管饱!”   素来只有被哄的经历,朱厚照哄孩子的本事就格外笨拙,哪怕拿出肉包子,也没能讨好小家伙,反而让他愈发警惕地躲到了杨慎背后,就好像他那包子里有毒似的。   杨慎也没想到会这样,无奈地看了朱厚照一眼,转身弯腰抱起了小海,“小海乖,不哭,拿着包子,大哥哥带你去找爷爷好不好?”   小海迟疑了一下,“爷爷说,不能吃外人给的东西。”   杨慎耐心地说道:“小哥哥不是外人,以后慈济院都归他管呢,他说你能吃饱,就肯定会让你吃饱的。”   “真的?”小海的眼睛亮了起来,转头再望向朱厚照,犹豫着说:“那……最多再让你捏一下下……就一下下啊!”   朱厚照忍不住笑了起来,“不了,你脸上现在又没肉,等我把你养胖了,再好好捏两把!”   小海急忙捂住自己的脸,嘟着嘴埋头藏在杨慎的怀里,生怕这个长得好看却坏坏的小哥哥再来捏自己的脸。   杨慎虽然也只有十来岁年纪,但身形已近五尺,从小悬腕练字,臂力和体力都都不差,抱着小海也不觉得累,便引着小太子一起到慈济院的内院里去见小海的爷爷。   海爷爷如今也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少了一只手臂,还有一条腿瘸着。他们家是世代军户,按照大明律例是要代代从军,不得更改户籍,直到家中再无男丁。   到海爷爷这一辈,就只剩下他一个因为残疾退役,才保全了性命。而到小海爹那一辈,正好遇到河套被占,边关战事频繁,军户娶妻本就不易,他年过三十才讨了房媳妇,没想到生下孩子就没了,父子俩好不容易才养活了小海,转头鞑靼人一次突袭,小孩爹就战死在关口,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好在赶上弘治帝推恩济慈,才将他们接到了京城慈济院。   在跟海爷爷说话的,是个二十多岁的文官,穿着一身六品官服,眉目清正,气质不俗,只是在看到朱厚照时,露出意外的神色,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问道:“下官李梦阳,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到此,所为何事?”   “李梦阳?”朱厚照忽然觉得自己的记性也没有那么好了,眼前这个正气凛然的翩翩君子,为何在十多年后,会变成一个满面阴郁枯槁阴沉的大叔?   难道真的是岁月如飞刀,刀刀杀美男?   作者有话说:   端午节吃粽子,本章留言送小红包,求大家收藏包养作者专栏,谢谢谢谢谢谢! 第18章第十八章   “你就是那个连续上了十三道奏折弹劾寿宁侯和建昌伯的户部主事,李梦阳?”   朱厚照上下打量着这个以耿直强项闻名的才子,“你胆子不小啊!你就不怕我那两个舅舅找你的麻烦?”   李梦阳挺直了脊梁,几乎是俯瞰着面前这位出了名顽劣不堪的小太子。   “正是微臣。寿宁侯和建昌伯枉顾国法,卖官占房,夺利于民……种种不法之行,证据确凿,实为京城之害。我若视而不见,等于助长他们的势力,听而不闻,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被他们祸害。我若不言不语,看着他们侵占国库,迫害百姓,如何对得起身上官服?”   “臣身为大明臣子,并非张氏家奴,这朝廷是皇家的朝廷,而非张家的朝堂,臣参有罪之人,自然不怕被人报复。”   “不错,身正不怕影斜,有胆气。”   朱厚照笑道:“前几日还听太傅讲古,说岳武穆曾言,若文官不贪财,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照我看,不光是武将,这文官也得有你这样不怕死的硬汉!”   “殿下……”   李梦阳原以为他要替那两个舅舅出气,故意找自己的麻烦,可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夸奖自己硬气,反倒让素来吃软不吃硬的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杨慎跟着说道:“李大人有所不知,这次捐助慈济院的银子,就是太子殿下从寿宁侯那拿来的!”   “原来如此。”李梦阳身为户部主事,因为平日行事刚正不阿,眼里是半点容不得沙子,一直遭到同僚排挤,每次交给他的都是些琐碎繁杂的事务。   慈济院这里既没油水事情又多,动不动还有人上告,其他人都不愿接手,最后推来推去就到了他的手里。   可他却是个办事不但认真,还十分较真的人。接手了慈济院的账簿后,他不光看了交接前后的账簿,还连过去五年的账簿记录都翻查了一遍,对照下来,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或许是前任主事嫌麻烦,也或许是经手的人根本不怕查,毫不掩饰,那些原本该拨给慈济院的银子,户部拨出一千两,慈济院花出去的却只有三四百两,其余的部分不翼而飞。   其实也不叫不翼而飞,大家都心知肚明,五年前,寿宁侯打着为皇后娘娘做善事的旗号,接手了户部对外的慈善救济事宜,从灾年放粮赈灾,千岁万寿节日祈福,到官方开办的慈善机构如慈济院、善药堂等等。   明面上寿宁侯替皇后娘娘募集了不少善款,通过户部拨入这些慈善机构,可实际上,拨出的款项,和花费的款项,中间的差额被谁吃了,大家心里清楚,可嘴上都不敢说。   别人不敢说,李梦阳敢。   他不光敢说,还敢查。   除了吞占善款的事,他还一口气查出寿宁侯霸占官产经商,与民争利,仗势欺人,逼得对门的铺子干不下去后强买强卖……至于那些强抢民女,贪赃卖官的事,更是数不胜数。   就连户部的同僚们,每逢节日都得给张家送礼,明知道寿宁侯钱庄开出来的“银票”虚头很大,还照样如数入账,最后亏的是国库,肥的是自己的腰包。   这人人都下水的臭水沟里,李梦阳不但不肯同流合污,还要掀了盖子把里面的脏污都爆出来,这谁能干?   在前世,李梦阳就得了个“欺压同僚、挟制上官”的罪名,被解职问罪不说,寿宁侯对他恨之入骨,让人将户部贪腐之事都扣到他头上,严刑拷打,险些就将他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中刑求致死。   最后还是弘治帝发话,言官无罪,才将李梦阳放出诏狱。可在那之后,因他得罪了外戚权贵,被寿宁侯等人疯狂追击,而他也硬气,不但不肯服软,反而拼命查抄他们的罪证,一再上书弹劾,后来据说他写过的奏折,就足足有一人高。   正如他当年参加科举考试时,白昼提灯,有人问之,他便答:“身处黑暗,前路难行,恐遭暗算,唯提灯而行,心向明光。”   官场黑暗,他看到,也知道,却始终不甘屈膝以事。当初若不是考卷密封,拆卷后他一举夺魁成为解元,不仅文章被人争相传抄,连他白昼提灯之事也传得沸沸扬扬,那些想要整治他的官员碍于名声只好作罢。   强项如此,当真人如其名,梦阳向光,容不得黑暗阴影。   朱厚照看着这个仪表堂堂刚直不阿的真汉子,第一眼就生了爱才之心。   嗯,没错,他看人先看脸,颜控。   当年他第一次见到李梦阳时,正是弘治帝驾崩,他刚刚继位之时。那时的李梦阳已年过三十,几次牢狱之灾几乎毁了他的身子和容貌,让他变得苍老阴郁,瘦得橡根晾衣架,却依旧挺直如青竹不弯不折。   丧父之痛和继位之重压得那时才十四岁的朱厚照根本没在意这个看起来就很可怕的户部郎中,尤其是在他一来就弹劾刘瑾等人,大有将那些一直陪他玩的太监们都要弹劾至死的架势,更为他不喜。   而后,刘瑾跟当初的张鹤龄一样,罗织罪名,再次将李梦阳下狱。   这个倒霉的才子,二十岁中解元,次年中进士,却一直在官场浮浮沉沉,坐牢的时间比做官还长。   这次,朱厚照就看在他尚未毁去的年轻俊颜上,回去向弘治帝讨了个封,将他从户部调去了都察院。   当年永乐帝就曾说过,“御史当用清谨介直之士”(注1),朱厚照相信,李梦阳就是那个可以成为大明第一强项御史的清谨介直之士。   “父皇,这是儿臣送你的一面镜子。”   朱厚照带着李梦阳去文华殿见弘治帝时,第一句话这么说的。   “唐太宗说过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他有魏征做镜子,儿臣以为,李梦阳也可以作为我大明的一面镜子。”   弘治帝愕然地看着这个打着去神机营旗号,却拿着大舅子张鹤龄的银票去慈济院,最后拐了个户部主事回来的小太子,忽然觉得,有点不认识自家儿子了,却也不便驳了他难得认真的建议,先是点头让司礼监拟旨去办,然后让人将李梦阳带下去,方才问他:“儿啊,你带李梦阳来见朕,寿宁侯知道吗?”   朱厚照抬头望向他,清澈的眼神满满的疑问:“父皇,我们朱家的事,为何要问张家?”   弘治帝一怔,缓缓点了点头,“不错,的确……无需问他。”   “你是大明的太子,你想做什么,做便是了。”   作者有话说:   注1:出自《春明梦余录·卷四十八》明代,御史要求“当用清谨介直之士。清则无私,谨则无忽,介直则敢言” 第19章第十九章   “镜子……”   弘治帝想到今天儿子送来的人,越想越上头,忍不住让身边的大太监李广去给自己拿了面铜镜过来,看着镜中的自己,威严庄重,气度不凡,越看越觉得儿子这送“人镜”之举,不光是因为李梦阳的确刚直清谨,是个当御史的好材料,还因为他。   “李大伴啊,你说太子今日送这人镜给朕,是何用意?”   李广见他对镜自揽,颇有几分自得之意,琢磨了一下,说道:“能以人为镜而明得失,乃明君所为。太子殿下这是将陛下比作唐太宗,夸您知人善任,从善如流,英明神武……”   “好了,不必再多说了。”   弘治帝虽然得意于儿子对自己的“崇敬”之情,但对李广这一套拍马的吹嘘之词已经听得腻了,他对自己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这些年当皇帝的时候,他尽心竭力,却也只能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明知道河套不可失,可朝中无大将,国库银不足,六部上下到处都是漏子,处处都要用钱,他又不会点石成金,每年税银就那么多,可花钱的地方却越来越多,便是皇帝也不使饿兵,没钱,想打也打不动。   加上他又心软耳根子也软,明知道张氏兄弟多有不妥之处,张家便如暴富之人,一时得志,便嚣张跋扈,仗势欺人。   可那毕竟是皇后的亲弟弟,太子的亲舅舅,哪怕犯了错,看在皇后和太子的面上,他总得回护一二。   他没想到,就是因为他的回护,才使那两人的胆子越来越大,竟然连太子都恼了他们,不惜亲自出面将李梦阳送到他这里来做人镜,也要护住这个一直跟张氏兄弟对着干的户部小主事。   他这个儿子的脾气,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他,如此耿直暴烈,恣意任性,敢想敢做……   真好。   这才是一国太子应有的样子。   勇敢,正直,英武,果断,不畏艰难,不偏亲私……简直就是他小时候最想拥有的那种模样。   只是那时的他生活在父皇和万贵妃的阴影之下,每天要为活着而谨小慎微地行动,在众多耳目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维持一个皇子的体面,所有个人的性情和欲望早已被压制磨灭,哪怕后来做了皇帝,也未能完全摆脱儿时的阴影。   正因为他在那样一个冰冷无爱的宫廷中长大,才会竭尽所能给儿子一个充满父母关怀和挚爱的环境,让他可以快活地生长,自由地选择。   原本,他扶持张家,也是为了让张家成为太子的臂助,毕竟张家身为外戚,只能依附皇后和太子存在。而如今,太子已经决定要断去这只长满毒疮侵害大明的手臂,那么身为父皇,自然要站在儿子这边。   帮亲不帮理,他也是一直这样的,护短。   儿子成长得如此之快,看来是最近跟太傅和东宫侍读们学了不少东西,弘治帝决定再给老师们发点奖励,然后再委以重任。   “李大伴,给东宫那边,诸位太傅和侍读送一份赏赐过去,再跟他们说一声,可以给太子讲《大明集礼》了,咳咳……”   他一激动,就忍不住咳了几声,咳得满面通红,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   李广急忙帮他抚背顺气,问道:“陛下,可需服丹?”   其实在弘治帝继位之初,也曾下诏令朝中不可信佛道之言,废除前朝国师、法王、真人等封号,还处死了妖僧继晓。   可随着年事渐长,国事繁多,他渐渐力不从心,身体跟不上,就容易生病,而李广昔日曾随异人学习符箓祈福之术,原本因为弘治帝厌恶佛道而不敢用,后来见弘治帝带病坚持处理政务,便私下里偷偷画符祈福,被弘治帝发现,竟然令他不药而愈,便赦免了他在宫中施行禁术之罪,准他以符箓祈福之术为皇帝治病。   只是这符箓之术,用于祈福,第一次十分灵验,可随着弘治帝病势加重,也只能缓解一时而无法根治。   李广无奈之下,只好暗中寻“仙”问道,亦不免和张鹤龄兄弟来往,与张家介绍进宫的“仙师”交流经验,尝试炼丹为弘治帝治病。   弘治帝想起儿子之前说就是因为皇后给秀荣服丹药,才让小公主的身体愈发虚弱,知道儿子对炼丹之事更是深恶痛绝,便摇头拒绝。   “你先设阵祈福便是,这丹药之中少不了丹毒,若真能服丹长生,那为何不见历代帝王有一个长生的?”   李广犹豫了一下,说道:“微臣翻查典籍,寻得一阵法可为陛下祈福。但要在万岁山上先建一座毓秀亭,以此亭为阵眼,借万岁山真龙之气,辅佐陛下,祛邪扶正,定能为陛下拔除病患。”   万岁山位于皇宫玄武位,此处本无山,全因当年修建皇城之时,玄武位为大内“镇山”,便将紫禁城护城河和太液池中挖出的泥土堆积于此,汇聚成山,在山上种满了花果树,草木葳蕤,四季常青,成为皇城的后花园,被命名为“万岁山”。   此山位于皇城之内,亦是皇城的最高点,山下的果园还养有仙鹤白鹿,山上建有寿皇殿,宫中帝后皇子平日都不能出宫,便经常在此登山赏景,射猎宴饮。   “噗——”   大热天的朱厚照原本想要研制气泡水解暑,没可乐的配方弄点气泡果茶或沙冰也不错,可加入气泡这一过程失败,他正在喝失败的果茶,酸酸甜甜又不刺激,负责动手的宫女们都很喜欢,唯独本该喜欢甜品的小太子却一脸郁悴。   他还在怀念他在21世纪那瓶未喝完的可乐,就听到了皇帝要在万岁山让李广盖毓秀亭的消息,当场呛着,一下子将果茶喷了出来。   当初因为那些胡说八道造谣抹黑他的热搜历史“科普”,他特地去翻查了一下被那些辫子党改得面目全非的《明史》。   且不管那些家伙如何污蔑他,大明朝最后一个皇帝,他的第N代子孙,崇祯皇帝朱由检就是吊死在万岁山一棵老槐树上。   远的不说,近在眼前的,是在毓秀亭建成的次日,他仅剩的小妹朱秀荣夭折,干清宫起火,弘治帝彻夜不眠,身体愈发破败,靠着太医们苦苦吊命,仍是没坚持几年就驾崩,年仅三十六岁。   这次,他决不能让父皇再英年早逝,这破亭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广再盖起来了。   既然天太热,那就让李广先凉了,解解暑吧!   作者有话说:   想喝可乐,想喝冰可乐,看我这么勤奋的日更不缀,请大家点击一下收藏,包养作者专栏吧!   定时失误,更新晚了,抱歉。 第20章第二十章   符箓阵法风水祈福这种事,朱厚照原来是不信的。   但跟着系统去无限流世界转了一圈回来,见识过三千世界各种神奇术法科技魔法之后,他也不敢说这些就完全没用。   毕竟华夏几千年文化传下来的,糟粕固然有,骗术也不少,可精髓的部分,必然有其生存的道理。   但他怀疑李广的水平。   就他记忆中那些混迹在弘治朝和后来嘉靖朝的佛道“仙家”,几乎都是骗子。   呃,几乎两个字也可以去掉。   真正的修道之士,对皇家权贵避之不及才对。因为修道是逆天而行,本就要对抗宿命轮回,再跟世俗权贵扯上关系的话,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无数人的生死,那因果线就多了去,还如何能得道飞升?   就连朱厚照自己这次重生回来,也是搭上了再后世无限流世界得到的积分和金手指,开了后门改了气运,就这样他现在所处的也是与原本历史完全不同的平行世界,才能让他有机会改变历史,否则但凡他敢动一动因果线替人改命,天道就先把他劈回去重新投胎。   除了少数修道之人是提前算得天命,出山辅佐气运之人夺取皇位,自己也可以跟着蹭点龙气,否则真道士不会来皇家,来的都是假道士。   李广也不过是学了点鸡毛蒜皮的符箓之术,歪打正着地替弘治帝舒缓了病痛,就觉得自己能耐了,竟然敢在万岁山上动土。结果不但是作没了小公主,连他自己也吓得“自尽”身亡。   不过朱厚照找人去调了李广给宫中将作坊那边的图纸,发现这毓秀亭建在万岁山,还真的是对弘治帝有利,只不过这等借运之术,借的却是子孙后代的气运命数,加上又是建在紫禁城“镇山”之上……看来不光是借走了小公主的命数,还有他和他的子孙后代。   这李广,问题有点大哦。   朱厚照若有所思地朝万岁山方向看了看,“小杨啊,你会不会射箭?”   杨慎正在翻看御书房小太监送来的《大明集礼》,忽地听他一问,随口便答道:“君子六艺,射礼必修,只是慎的射艺不精,十有六不中。”   “没事,我的箭法也一般。”朱厚照兴冲冲地说道:“只要带两个箭法好的侍卫就行,咱们去万岁山转一圈,看能不能射只兔子烤来吃!”   “啊这……如今并非猎期,若是擅自射猎,会不会被御史弹劾?”   杨慎人如其名,哪怕尚未成年,可素来行事都十分认真仔细,否则杨廷和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把他和朱厚照这个出了名的熊孩子放在一起。   按照规矩,狩猎都有固定的时间,还需要让猎场提前准备,以免大型猎物惊扰贵人,或者没有合适的猎物让贵人空跑一趟,那都是猎场的错。   可对于小太子来说,万岁山就是后花园,吃吃喝喝再打点“野味”,压根算不得正经狩猎,若是这还要大张声势,那还有什么玩头。   更何况,就万岁山上,顶多也就养了些象征延年益寿的仙鹤和鹿,还有些小兔子做陪衬,哪里有什么凶猛的动物。   弘治帝喜欢仙鹤,是因为他身体不好,皇后曾养过一阵子狸猫,后来也都放养了。   只有朱厚照,一直喜欢毛绒绒,大型的,猫科动物。   以往各朝各代就算有养虎豹熊狮等猛兽的,也都是有专人驯养,不会让帝王皇子接近,因为这猛兽毕竟野性未除,若是一不小心让贵人遇袭受伤,那驯养员都是要受罚甚至掉脑袋的。   可惜这会儿阿豹还没出生,朱厚照只能想想就算了,从东宫的侍卫里点了两个箭法好的,带着随身侍卫和小太监们,拉着杨慎,浩浩荡荡十余人乘着车驾前去万岁山。   杨慎印象中的狩猎,那是骑着马在山林中射猎。而小太子这是去游园爬山,顶多射猎几只“野”鸡兔子,还都是专人喂养的。   更不用说小太子现在还不满七岁,要他从东宫走路去万岁山,七月下旬正是热的时候,万一中暑了谁担待得起?   坐着太子专用的小马车,有小太监打扇,喝着凉茶,杨慎这个伴读也跟着享受了一回。   杨慎这是第一次来这个皇家后花园,在山下就看到花果飘香,郁郁葱葱,不禁心旷神怡,完全忘了自己是陪小太子来“射猎”的,正忍不住想要赋诗一首,那负责看园的两个太监远远看到小太子一行人的车驾,就急忙迎了上来。   “参见太子殿下!”   高兴旺本想扶着朱厚照下车,不料朱厚照推开他的手,自己轻轻一跳就蹦了下去,他略微有些失望,抬眼正好对上魏发达讥诮的眼神,顿时有些恼怒。   大家都是难兄难弟,殿下如今既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你自己不得宠还见不得人家献殷勤?   朱厚照才不管身边那两个小太监的眉眼官司,只是去问守园太监,“山上还有什么野物可打吗?孤今日想要猎几只野物烧烤。”   守园太监李正苦着脸说道:“禀殿下,前几日陛下传旨,说饲养鹿鹤虎豹,靡费甚大,毫无益处,让我们将仙鹤和仙鹿都放生……”   啊哦,朱厚照这才想起了,正是他的礼学老师傅瀚的提议,才让弘治帝下旨放养动物园里的动物们,没想到正好被他碰上。   “放生就放生了吧,总有些山鸡野兔可以射猎吧?”   李正更想哭了,“殿下,实不相瞒,前几日不知从哪里来了只野豹,藏匿于山林之中,将山上养的那些山鸡野兔都抓去吃了……”   “野豹?”朱厚照眼睛一亮,“多大的豹子?你们可有伤到它?”   李正摇摇头,欲哭无泪。看吧,这就是太子,才不会管有没有人被豹子吃了,反倒关心有没有伤到豹子。   “看着像是成年的金钱豹,十分机敏,御马监的钱太监来看过,让人设了几处陷阱,都没能抓住它。”   呵,果然是阿豹!   朱厚照顿时大喜,阿豹跟着他走了无数世界,早已通了人性,自不会轻易伤人,区区几个陷阱根本伤不到它,只是不知为何它既然也跟自己回来,却没有去找他。   不管,山不就我我就山。   “让开,孤进去去看看!”   “不可!”   “太子留步!”   众人大惊失色,杨慎甚至直接冲上去抱住了朱厚照,生怕他一时冲动真的进了园子,遇到那野豹就麻烦大了。   “吼——”   正值此时,园中却突然传出一阵野兽的低吼声,跟着一个庞大的橘色身影从高大的宫墙上方一跃而下,直扑向朱厚照。   “太子小心!——”   作者有话说:   阿豹:主人来了,要抱抱!   众人:野豹来了,保护太子! 第21章第二十一章   万岁山下,百果园外,有一豹自天外飞来。   原本百果园的院墙为了防备里面的仙鹿逃窜就加高了不少,倒是那些仙鹤被送来时就扎起了羽翅不能高飞,寻常野兽被关在园内都难以逃出。   可谁能想到这豹子不但能爬高,还TM会“飞”呢?   万岁山百果园的侍卫们这几日山上山下的搜寻设伏,都没能找到的野豹,这会儿却突然出现,从园中的一株大树上一跃而下,直接飞出宫墙,将所有人吓得魂飞魄散。   这豹子身长足有七尺多长,远超过寻常野豹,背金抱月,体态矫健从容,这从天而降的一扑,气势逼人,胆小如高兴旺两腿一软差点就跪下了。   杨慎抱着朱厚照,眼见那豹子居然就是朝自己扑来,情急之下,只能将小太子往自己身后一放,眼一闭就朝着那豹子迎上去。   大不了……让那豹子先吃了自己,或许吃饱了,就不会伤害小太子了。   他这么想着,就听朱厚照亲昵地叫了一声:“阿豹!趴下!”   感觉到野兽带过的腥风从身侧擦过,杨慎浑身僵硬地睁开眼,却见那只体型巨大的野豹居然像只大猫一样,乖巧地趴在地上,本该躲在他身后的小太子,竟然爬在了野豹的背上,亲昵地搂着野豹的脖子,埋头在那皮毛丰厚的毛绒绒之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满面陶醉。   “阿豹,我真是想死你了!”   所有人都已经僵硬石化,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这只狡猾成性,来去如风的野豹,竟然会这么温柔乖巧地给太子当坐骑?   魏发达眼珠一转,立刻跪倒在地,高声恭贺道:“殿下天纵奇才,神灵庇佑,得此猛兽归心,实乃我大明之福!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太监和侍从们跪了一地,齐声高喊,只有杨慎还站着,呆呆地看着骑在阿豹背上的朱厚照,看着面前这完全不符合常理的一幕,怀疑人生。   “得了,都起来吧!”朱厚照吸够了大猫,恢复了精神,更舍不得离开阿豹,“阿豹不咬人的,不用怕。”   “真……真的?”   高兴旺战战兢兢地起身,看到那豹子似乎能听懂他说的话,金黄色的豹眼微微敛起,眯成一条缝,将大脑袋送到了小太子的小手下蹭了蹭,露出十分享受的表情,终于让所有人相信,这豹子,真不咬人,除了个头大点,就跟殿下养的猫差不多。   朱厚照懒得跟他们解释,冲着杨慎招招手,“小杨,来,跟我一起上山去看看!”   杨慎上前走了几步,靠近阿豹,见它毫无反应,终于相信这大家伙并非那种见人就吃的野兽。   可就算不吃人,让他骑上去……也太为难人了!   “看什么,上来呀!”朱厚照见他站着半天不动弹,干脆伸手把他拉上豹子的后背,当年他长大后阿豹都能带着他奔跑,现在他和杨慎两个娃娃加起来还不顶他原来一个重。   杨慎吓了一跳,急忙抱住他,然后就发现自己坐在这只大豹子的背上,身下柔韧有力的肌肉和毛绒绒的皮毛,简直比什么软椅软榻都要舒服,他甚至忍不住偷偷地揉了下阿豹的后背,金黄色带着黑色斑点的皮毛柔软蓬松,一点也不扎手。   难怪小太子会如此喜欢吸猫……吸豹子。   “让开!”朱厚照骑着阿豹带着杨慎,直接冲过园门,就朝着山上飞奔而去。   “殿下等等我们!”高兴旺和魏发达没想到太子说走就走,赶紧爬起来跟上去,其他的侍卫和太监们也都放下仪仗,闹哄哄地跟着追上山。   李正只好赶紧吩咐另一个守门太监去宫里通报,他都没来得及问小太子有没有告诉皇上,人就已经骑着豹子进去了,现在若是不跟上去,万一有什么意外,第一个要掉的就是他的脑袋。   既然知道山上的山鸡野兔都已经被阿豹吃了,朱厚照也就不费那个劲儿去打猎,直接让阿豹带着他和杨慎上山。   毓秀亭还没开始建造,可地方已经画出来了,显然李广早就上看看过地形,算过风水,才选了这么个地方。   万岁山本是紫禁城的“镇山”,皇城面南背北,这万岁山就是皇城靠山,虽然是人工筑成的风景山,却同样钟灵毓秀,草木旺盛,碧水环绕,汇聚了皇城的龙气在此,原本的建筑都是为祈福所建,唯独这个毓秀亭的位置,不上不下,正好处在山道三分之二处……   朱厚照的眼光一凝,拍拍阿豹的头顶,示意它朝毓秀亭选定的位置走去。   到了地方,他一跃而下,阿豹毫无反应,倒是吓了杨慎一跳。总觉得跟小太子在一起,他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免得一不留神,小太子就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朱厚照走到那片刚被铲除了杂草,清理掉碎石后露出的空地,站在当中,环顾四周。   在杨慎看来,这个还不到五尺高的小小顽童,蹦蹦跶跶地到一块荒地上,迈着小短腿,一本正经地转了一圈,又反转了一圈,然后站在圈圈当中,煞有架势地举目四望,那小模样要多萌就有多萌,连带惯了两个弟弟两个妹妹的杨家大郎,都忍不住有点手痒痒的。   不知小太子的头顶,和这大豹子的后背,哪个更好摸。   朱厚照此刻眼中看到的,却与他大不相同。   那是盘桓在紫禁城上空的淡金色云气,恍然云龙在天,那龙首在太和殿正上方,而龙尾就在这万岁山脚,如一顶巨大的华盖,笼罩在皇城上空,源源不断地为皇城提供生机。   只是如今在干清宫上方,却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空洞,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多少云气进去,都会变成虚无。   朱厚照呆呆地望着那个方位,隐隐有些心疼。   原来,父皇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如此艰难了吗?李广……这厮用妹妹和他的命数为父皇挣回那几年的生机,到底是忠是奸?是用心良苦还是误打误撞?   “吼——”阿豹看到他的情形不对,凑了过来,用大脑袋拱了拱他,差点把他给蹭得摔倒在地上。   他这才回过神来,揉揉自家大猫的脑袋,笑了,“是啊,我既然都回来了,管他们当初是什么用心,他只能二选一,我却能全要,还有什么可怕的?”   作者有话说:   李广:我是皇帝铁粉,身家性命都靠皇上,当然只保皇上,只要皇上万万岁,管他死后洪水滔天!   小太子:无能之辈才得二选一,我行我都要! 第22章第二十二章   弘治帝素来崇尚简朴,这次的庆功宴由光禄寺一手操办,从内库拨付的银子,算下来一桌还不如摘星阁保底的消费高。   可对于群臣来说,吃什么并不重要,能进入正殿享宴,就已经是地位和恩宠的代表。   一般宫宴时,百官按品级分席,四品及上坐殿内,五品及下坐殿外,从饭菜到酒水的等级差别不说,能不能“得见天颜”、“聆听圣训”,对于下级官员们来说,都是莫大荣耀。   若是能得圣上几句嘉许,赐酒赏菜,简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恨不能立刻就以身报国,以表忠心。   尤其今日还是庆功宴,弘治帝继位以来,重开经筵,勤理政务,大开言路,可依然没能扭转边军弱势的局面,甚至河套一带被鞑靼占据,屡屡侵犯边城,明军难有胜绩,好容易有这么一次“大捷”,还是跟自家小太子有关,当然要大举庆贺,嘉奖功臣,君臣同乐。   弘治帝也难得喝这么些酒,他身子弱,太医平日根本不让他饮酒,也就是今日高兴了,才喝了两三杯,就已经头重脚轻,晕乎乎地让李广扶着回去休息。   反正他离开了,也不耽误朝臣们宴饮,该表彰的表彰了,该赏的赏了,没有他在场,或许大家更轻松。   只是……“照儿,父皇也要给你一个奖励,大大的奖励!”   弘治帝迷迷糊糊地抓着李广的手,朝半空里挥舞了几下,最后摘下了自己的翼善冠,如释重负地说道:“你快点长大啊,这帽子得交给你戴了,父皇……好累……好辛苦……”   李广听得心惊胆战,连忙将他扶到床上躺下,劝道:“陛下……陛下春秋正盛,太子年纪还小,还需要陛下教导啊!”   弘治帝呵呵一笑,“太子啊……他比朕强……是个聪明的……不像朕……”   他又嘟哝了几句,便沉沉睡去,哪里还管自己几句醉话,会给别人造成怎样的影响。   李广走出寝宫,蹑手蹑脚地关上宫门,神思恍惚,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惊得他手一抖,手里拿着的东西就被人抢了过去。   “李公公这是要去哪儿?”张鹤龄抓着手中的翼善冠,拿起来在自己的头上比划了一下,“我戴着如何?”   “大胆!”斜刺里冲出一人来,正是弘治帝的贴身内监何鼎,“这是陛下冠带,寿宁侯莫要忘了君臣之礼!”   张鹤龄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旁人,将翼善冠还给了李广,讪讪道:“本候方才在殿前多喝了几杯酒,一时酒意上头,冒失了,莫怪莫怪!”   李广也跟着解释:“陛下也有些醉了,方才更衣时不慎摔落了翼善冠,我正准备拿去让巾帽局的人看看……寿宁侯若是醉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何鼎看看他手中翼善冠,又看看张鹤龄,面色暗沉,低声说道:“陛下对皇后娘娘和寿宁侯素来恩宠有加,还望寿宁侯谨记本分,莫要逾距才好。”   “那是那是,方才本候一时失态,以后定然不会再犯。”张鹤龄连连道歉,看着何鼎离开后,方才朝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敢在本候面前吆五喝六的,若有机会,看本候不弄死这狗眼看人的奴才!”   李广干咳了两声,低声问道:“寿宁侯……小声点,陛下方才休息……”   “知道了!”张鹤龄斜乜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道:“别忘了是谁给你的天书,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说好了这会儿没人……何鼎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侯爷不必担心。”李广急忙解释道:“何鼎只是意外。我本来让他在尚膳监那边盯着,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陛下既已歇下,何鼎在此守着,必不会再出来……”   “不出来就好。”张鹤龄恶狠狠地说道:“一个内臣也敢对本候如此无礼。若是再敢坏本候的事,本候便是杀了他,皇上也不会怪罪于我。”   李广赔笑了几句,总算将他哄走,只是手中翼善冠的帽翅,彻底被捏得变形,就算先前没摔坏,现在也真的“坏”了。   以往这种损坏的衣冠都直接送去巾帽局收存,哪怕有一点脏污损坏都不会再给皇帝戴上。   可弘治帝躬行节俭,就先从自己的衣食住行开始,衣冠稍有损坏的,只能修补,不能换新,就断了不少人的财路。   李广靠着符箓祈福立功,得了弘治帝的信任,却没少跟张氏兄弟勾结,一个在外卖官,一个矫旨授官,哪怕有人上奏弹劾,弘治帝性子宽和耳根子软,有李广和皇后在侧,顶多训斥几句也就过了。   如此更是养大了他们的心,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到如今横行无忌,只要弘治帝在位一日,他们就谁也不怕。   可弘治帝若是不在了呢?李广打了个哆嗦,朝北面的万岁山方向看去。   若是那天书上的阵法当真有效,玄武延年,毓秀益寿,只要保住皇上,那他就能保住现在所有的荣华富贵。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皇上尽忠……李广拼命在心底为自己开脱,可方才张鹤龄那阴恻恻的眼神,和先前让他调开宫中内监侍卫之事,都让他心底蒙上了一层阴影。   弘治帝的酒是他换的,换了安眠养神的药酒,并无害处,只会让他睡得更沉。   可调走内监侍卫……张氏兄弟也都是靠皇后得势,皇后一家荣耀全系于皇帝之身,他们应该不会对皇上不利的,应该不会的,不会的……   李广神思不定地走出干清宫,干脆还是找了个小太监去巾帽局跑腿送翼善冠,自己转身回去。无论如何,他得守在皇上身边,一切无事最好,若是有事……他也能戴罪立功,啊呸,护主尽忠!   只是他才刚走进干清宫,就被两个面生的锦衣卫横戈拦住。   “太子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干清宫!”   李广大吃一惊,太子?小太子才几岁,怎会突然封了干清宫?皇上现在还昏睡不起,难不成有人假借太子之名谋反?!   “大胆,我方才侍奉陛下,尚未闻太子殿下在此,你们是何人指使,胆敢在干清宫作乱?羽林卫何在?还不将这些乱党拿下!”   “别贼喊捉贼了,在孤看来,你才是乱党!”一个稚嫩而清脆的声音从宫中传来,声音明明不大,却犹如惊雷般响彻在李广耳畔。   “太子……”   作者有话说:   小太子:父皇都叫我了,我不来怎么行。   李广:说太子太子到,小短腿跑真快,吾命休矣! 第23章第二十三章   “太子殿下……”   李广是被人一边一个架着进去的,因为他已经彻底瘫了,在听到朱厚照声音的那一刻,仿佛有道无形雷电从天而降,由天灵感直灌脊柱,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别说走,他现在连小手指都动不了一下。   要没人架着,他现在就是一滩烂泥。   朱厚照也懒得管他被反噬的后果,对他来说,把人带到弘治帝面前,交给父皇发落就行了,他还得照看好小公主,免得那可怜孩子又出了什么岔子。   可弘治帝却没让他走,“照儿,你留下。朕已经让人把荣儿带过来了,就在后面的暖阁里,有太医照看着,没事的。”   “好吧。”朱厚照只好留下,本想站在弘治帝身后就行,却被他拉过去坐在自己身边,好在龙椅宽大,他们父子俩一大一小同时坐着也并不显拥挤。   弘治帝满意地摸摸他的头顶,这才转头望向李广,“李广,你可知罪?”   侍卫一松手,李广就已经瘫在地上,五体投地地连磕了几个响头,撞得额头鲜血直流,混着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格外狼狈,哪里还有平时清高出尘的“神仙”模样。   “微臣知罪!臣知道错了!可微臣也是一心为皇上祈福,想要皇上能千秋万岁……”   弘治帝挥挥手,让那些内侍太监退下,只留下锦衣卫牟斌和千户章杰两人在侧,方才说道:“你是为朕尽忠,还是为自己谋利,骗得了自己,还能骗得了朕吗?”   李广心下一寒,哭喊道:“陛下,微臣真的是为陛下……只要保住陛下龙体安康,微臣万死不辞!”   弘治帝:“可惜你的狗命,换不来朕的身体。你以为你用朕的子孙后代来为朕续命,就能立功得赏?”   他轻咳了两声,摇摇头,缓缓说道:“朕的身体如何,朕自己最清楚不过。你如此做法,是陷朕于不义之地,为一己私心而毁我皇族百年气运,让朕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   “李广,你该死,当真罪该万死。”   他稍一抬手,章杰便会意地上前,一把揪起李广的衣领准备把他拖出去,他却突然大叫了起来。   “是寿宁侯!是寿宁侯给我的天书,说可以为陛下祈福,能助陛下延年益寿……还有,还有今晚也是他让我支开何鼎,说皇后会来……”   既已罪该万死,他已彻底无法脱罪,谋害皇嗣的罪名,将会以最酷厉的刑罚处死,而他已不求脱罪,只求让那些曾拉他下水的人,跟着一起受罚。   就算他死了,也不能让那些人好过。   “现在说,晚了!”   朱厚照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平时这个时候,都该到他睡觉的点了,他现在还是个未满七周岁的宝宝,睡觉长身体的宝贵时间,都被这些废物给耽搁了。   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本想借着皇后过来照顾皇上就寝的时候,在侧殿里搞事情,才让李广打发了那边的侍卫。   他们哪里知道,何鼎带着人,就在侧殿那边一直等着他们。就连弘治帝,在李广关门离开后,就已经被朱厚照喊了起来。   虽说是早有准备,可这一切本就是他们自己的计划,朱厚照完全没觉得这算“钓鱼执法”。   不伸手,就不会被抓。但只要伸手,犯错,就要有被抓受罚的心里准备。   “父皇,寿宁侯那边……要怎么惩处?”   不是他操心太多,真的是他这位亲爹的耳根子太软,张氏兄弟也不是第一次被弹劾被抓个正着了,只要张皇后来一哭二闹,弘治帝最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他们。   甚至连上次李梦阳陈列张氏十大罪状,不但没能把他们送进牢狱,反而因为对张皇后“非议”,自己被关进了诏狱,张氏要以对皇后大不敬之罪治死李梦阳,弘治帝也只是拖着,好在牟斌不是那种攀附权贵心狠手辣的人,有他的照顾,李梦阳才能活着出狱。   有李梦阳的例子在前,前世一直到他登基,朱厚照也没见到父皇惩罚过张氏兄弟,所以哪怕这次真的捉贼拿赃,也不知他会不会对那两个废物下重手。   弘治帝低头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应该怎么惩处?”   我觉得?朱厚照眨眨眼,说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韩非子曾说,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刑过不避大臣,就是要有法必依,而不能偏袒权贵,若是两位舅舅有过不惩,不但会坏了父皇母后的声誉,还有悖国家法度,既是皇亲国戚,更应该以身作则,从重严惩,以示众人,才能够起到惩前毖后,以儆效尤的作用。”   好吧,最近学的东西都倒了个干干净净,他这次若不钉死了张氏兄弟,下一波就得迎来亲娘的打击。   “你说的对。”弘治帝很是认真地听着他的话,又伸手摸摸他的头,“皇儿最近跟老师学得很好,很好。”   “把李广带下去。寿宁侯……张家兄弟带过来吧!”   张氏兄弟被带来的时候,形容比李广还要狼狈,两人都是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披挂着的外袍里面空荡荡的,显然是后来才给他们穿上,太过匆忙以至于里面的亵衣亵裤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就被拖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几道血印子,加上受到惊吓的模样,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皇上救命啊!”张鹤龄抢着哭诉道:“微臣今夜多喝了几杯酒,本想来向陛下和皇后娘娘问安,可没想到被何鼎这奴才骗到偏殿中,他不光陷害我们兄弟,还将我们……扒光了毒打……陛下!我们是陛下的臣子,他打我们就是打陛下的脸啊……”   “求陛下为我们做主,严惩狗奴才何鼎!”张延龄也跟着干巴巴地吼了一句,狠狠地瞪着何鼎。   自从弘治帝继位,张皇后主掌中宫一来,他们兄弟在宫中就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方才两人刚刚将早就看好的宫女拉入偏殿内,还没来得及行事,才脱了衣服就被何鼎带人抓住,还故意不给他们穿衣服的时间,就披了件外裳就拉来见皇帝。   如此奇耻大辱,真是不将这狗奴才千刀万剐都难泄心头之恨!   两人告状的姿势一如平常,也认定了弘治帝必然会向着他们,严惩恶奴,可没想到,坐在弘治帝身边的小太子却嗤笑一声。   “你们这恶人先告状的本事,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第24章第二十四章   如果没有朱厚照在此,别说何鼎这次抓到的是张氏兄弟行事未遂,就连前世那两人成了事,弓虽J宫女,秽乱宫闱,何鼎抓住他们还没来得及上告,反被张皇后下令,命李广将何鼎打入诏狱之中,以金瓜锤活活打死。   就算事后弘治帝知道何鼎冤死,也只是给他上文追悼,赐祭文立碑,却不曾追究张皇后和张氏兄弟。   不仅是恶人先告状,还倒打一耙,若不是今日之事朱厚照早跟弘治帝报备,还让弘治帝派锦衣卫暗中监视,何鼎这次不单无功,甚至还要重蹈覆辙,死得更惨。   张鹤龄听到朱厚照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小太子居然和弘治帝一起坐在龙椅上,俯瞰着他们。   那张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脸上,乌溜溜的大眼珠子,带着几分讥诮的笑意,哪里像个不到七岁的孩子。   他原本就怕小太子,才不惜拿当年二皇子之死的事要挟着皇后,定下今日之事,可没想到事败被抓,前殿宫宴未散,弘治帝居然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根本不像是吃了他送去的安神药,还有小太子……   这……这是陷阱!   他终于反应过来,从何鼎到太子,甚至连弘治帝,都早就知道他们的安排,就等着他们出现,一网成擒。   方才他举告何鼎陷害的时候,弘治帝和周围那些人的眼神那般古怪,他原以为他们是怀疑他的话,可仗着皇后撑腰,他们不信也得信。现在明白他们早已知道,甚至就是设下的陷阱等他跳,那他方才的一言一行,在他们眼里,简直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张鹤龄浑身发抖,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皇上……陛下……姐夫……微臣……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真的!”   张延龄还没明白过来,兀自气呼呼地叫道:“陛下,是何鼎这厮故意冤枉我们兄弟,我们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觐见的,不信你可以问皇后娘娘!”   朱厚照却呵呵一笑,问道:“母后让你们来觐见,是去干清宫侧殿吗?”   张延龄眼珠一转,指向何鼎:“是他说让我们在侧殿等候皇后娘娘的,让那两个宫女伺候我们,他是故意设计陷害我们……”   弘治帝闭了闭眼,轻叹道:“方才,何鼎一直在这里伺候,是听到侧殿有人,朕才吩咐他过去的。”   他深深地望着这两个还在狡词辩驳的大舅子,却从他们两人身上根本看不到后悔,或许他们也有后悔,但后悔的不是做了什么,而是后悔被抓住了把柄。   他们根本不知错,也不会改错。   哪怕他一次次原谅宽宥,一次次包容包庇,就是想着皇后出身低微,全靠这兄弟俩撑着家族的门面,打了他们怕伤及皇后的面子和威望,同样会影响到太子。   若不是朱厚照亲自来告诉他,跟他讲“养虎为患”的故事,他才在惊觉儿子长大的同时,发觉自己从前错得有多离谱。   “陛下!”随着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张皇后带着大宫女铃兰,匆匆步入殿内,因为弘治帝的吩咐,羽林卫和内监都没有阻拦,任她一路畅行。   可一进门就看到两个弟弟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脸上还被抓了几道血痕,张皇后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是谁打的你们?”   说着,她一转头,一双美目中眼泪就下来了,“陛下,寿宁侯和建昌伯素来对陛下忠心耿耿,今日受此屈辱,定是被人陷害,还请陛下还其清白,严惩元凶!”   若不是亲眼看到张皇后刚刚进门,朱厚照都觉得自家亲妈早就跟两个舅舅串过台词,说法如此一致,可见甩锅倒打一耙是家学渊源,这次要不是告状的人是他,弘治帝只怕就真的……“信”了。   如今为难的就是弘治帝了,一边是老婆大舅子,一边是儿子和亲随内监,原本相差很大不用选的立场,因为小太子插进来的这一脚,彻底改变。   弘治帝看着张皇后,见她满面泪痕,楚楚可怜,想到之前儿子说的话,若不是小太子今日提前赶到唤醒了他,那会是怎样的结果?   张氏兄弟今日能在他的卧榻之侧争戴皇冠,逼J宫女,那明日呢?   张皇后如今能助张氏兄弟横行宫中,若是他不在了,那小太子奉她为太后,一个孝字压下来,她又会如何?   虽然她只是自幼被父亲兄弟们洗脑教育,一心一意地以为张家是她的靠山,却不知在皇室之中,只有他和小太子才是她真正的依仗。   或许,是因为他忙于政务,真的疏忽了皇后,才让她被张家的人钻了空子,原以为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可现在看来,这一点小小的纵容疏忽,却差点毁了他和整个大明。   “请娘娘替我们做主!”张延龄一看到张皇后就如同看到救星一般,若不是被侍卫压着,差点就扑过去抱住皇后的裙角求救,“是何鼎!何鼎故意设计陷害我们!”   “何鼎?大胆奴才……”张皇后立刻怒视何鼎,想要让人将他拿下。   “皇后!”弘治帝终于出声打断了张皇后的话,“张氏兄弟窥伺御闱,有悖君臣之礼,是朕让何鼎将他们拿下的。”   “皇上?!”   张皇后震惊地望向弘治帝,正好也对上了在弘治帝身边坐着的小太子的视线,这父子俩坐在一起的时候,当真犹如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是小太子的容貌还有几成像她,比皇帝更为精致一些。   可这个酷似她和弘治帝的孩子,却根本不向着她。   她甚至有种感觉,若不是因为小太子在这里,弘治帝绝不会这样对她说话,绝不会……如此无情地对待她的弟弟们。   如果朱厚照能听到她的心声,一定会告诉她,她猜的一点儿也没错。   弘治帝疲惫地叹息一声,朝着她伸出手,“朕有些累了,梓童可否随朕回寝宫休息?”   张皇后一愣,看看地上跪着的还在等着自己拯救的弟弟,还有皇帝伸出的手,她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接住弘治帝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可这里……尚未问清缘由,寿宁侯他们怎么办?”   弘治帝轻咳了一声,淡淡地说道:“这边就交给太子处理。”   张皇后:“可太子还小……”   “朕相信他。”弘治帝不容她再说下去,“昔有甘罗十二为相,朕的太子,难道还不如一个寻常小儿?皇后还是陪朕回去吧!”   “娘娘……”张氏兄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救星被皇帝带走,终于开始感觉到害怕,转头望向小太子,“殿下……我是你舅舅啊……”   “堵上嘴,送去诏狱。”朱厚照笑眯眯地说:“那儿,可有不少被他们送进去的人,正好,相见欢。”   作者有话说:   张氏兄弟:谁要相见欢?我们去诏狱都是去杀告我们的人   朱厚照:杀人者人恒杀之,坑我的我恒坑之 第25章第二十五章   就像以往被张氏兄弟投入诏狱的人一样,喊冤是没用的。   诏狱归属锦衣卫,虽说在弘治朝因为指挥使牟斌为人正直,并未滥用刑罚,可进来的人,一样没那么容易出去。   以前张氏兄弟仗着身为皇亲国戚,动不动就恐吓别人要将人送进“诏狱”,经他们之手送进来的人也不少,如今轮到他们自己进来,还没受任何刑罚,就已经吓得抖若筛糠,两股战战。   张延龄兀自嘴硬:“大胆奴才,我姐姐是皇后,你们要是敢碰掉我一根汗毛,小心脑袋搬家!”   张鹤龄却已双目呆滞,浑身冰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凭人摆布,押送进牢房后,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了。   张延龄素来都听这个哥哥的,自己很少动脑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急忙推了他一把,“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姐……皇后难道不管我们了吗?我们可是她的亲弟弟,她能当皇后,全靠我们兄弟……”   “放屁!”张鹤龄忽然翻身给了他一耳光,“要是没有皇后,我们张家算什么?爹当年还能考个举人,你能考个屁!”   “你打我?”张延龄被打得懵了一下,满肚子的委屈立刻化作怨恨,“要不是你带我进宫说有好事,我会被何鼎那狗奴才抓住?明明是你出的主意,连累了我,你还打我?”   他本就是个不学无术混不吝的混混,哪怕从小都是跟着哥哥混,可从来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豆大点的脑子哪里还有什么长幼尊卑之分,一上火,直接就动起手来。   “平时你吃肉我喝汤也就算了,现在你拖着我坐牢,还有脸打我,我是连屁都考不上,你还不一样?啊呸!你连屁都不如!”   张延龄是上手就扯头发,两人之前就披了个外裳,头发也没束起来,披散着正好抓,他一把扯下一绺头发,疼得张鹤龄哇哇大叫,跟着也还手。   这你一把我一拳的,兄弟俩扭打在一起,也没什么技巧和武力值,撕扯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别说隔壁牢房的犯人,连狱卒都跟着凑过来看热闹。   “呦呵,是国舅爷呢!打起来了!”   “打啊!别光扯头发,抠他眼睛!掐他脖子!上!上!上!——”   从来都是旁观的不怕事大,拱火起哄那叫一个热闹,张氏兄弟这打起来也全然不顾形象,还真的就上手你掐我抠的,犹如有什么生死大仇一般。   “哗啦——”一桶凉水从囚室的栅栏外直接泼在了两人身上,惊得两人一个激灵,终于停下手来。   整个诏狱瞬间一片安静,所有的囚犯和狱卒,都静悄悄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牟斌带着小太子朱厚照,在一众锦衣卫的簇拥下,走到张氏兄弟的囚室外,看着两人。   先前在宫里的时候,两人虽然狼狈,但顶多也就是脸上被抓伤了几道,衣衫不整而已。可这会儿,两人一人一个大黑眼圈,鼻血长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说,头发也被扯得七零八落,衣服就更不用说了,说了都得被河蟹吃掉。   两人看到小太子,几乎同时红了眼。   张鹤龄:“你不是太子!你是什么妖孽敢夺舍太子?”   张延龄:“我是你舅舅,你放我们出去——”   牟斌冷哼一声,说道:“寿宁侯需要胡言乱语,皇城有龙气庇佑,岂会有妖魔鬼怪?你自己做贼心虚,需要攀诬太子殿下,否则下官必当如实禀报陛下。”   朱厚照却笑眯眯地说道:“牟指挥使不妨让人给两位国舅看看,他们倒真是像得了失心疯,这是病,得好好治啊!”   张鹤龄刚想再骂,可对上小太子那圆溜溜乌黑的大眼睛,本来十分可爱小仙童一般的模样,可这会儿在他眼里,简直跟妖魔有得一拼,尤其那小眼神,冷厉如刀,若真是什么夺舍的妖魔,只怕一眼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本就不是什么威武不屈的硬汉,瞬间就从心了。   “殿下……我们怎么说,也是你舅舅……若是我们有事,皇后娘娘一定会很难过的……”   朱厚照点点头,很是认真地说道:“是啊,所以父皇陪着母后,让我来处置你们。”   他很清楚,弘治帝把张氏兄弟交给他处置,带走了皇后,就摆明是放弃再包庇这两人,毕竟,对于弘治帝来说,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他这个未成年的儿子。   如今他表现出了能担事的能力,哪怕年纪小,弘治帝也果断让他出面,这两个舅舅,就是给他练手的工具人。   小太子抬抬下巴,示意牟斌将一卷奏折亮给两人看,还特地让人在旁边举着油灯照亮,生怕他们看不清楚。   上面赫然写着:“张鹤龄、张延龄为害京都,十恶不赦,陈罪如下:一、强占盐课;二、夺人田土;三、杀人灭口;四、掳人子女;五、截掠商户;六、高利放债;七、强拆人屋;八、逾距不臣……”   这一桩桩一件件,拿出来都是要命的罪名,张鹤龄看得冷汗淋漓,直接跪倒在地上,“这……微臣……我们……不是这样的……”   张延龄还在大吼大叫:“这是污蔑!哪个王八蛋敢污蔑老子,等老子出去看不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朱厚照慢悠悠地说道:“是不是诬告,不是你们说了算。今日不管你们招与不招,牟指挥使都会一一查实验证,有罪必罚,无罪必赦,两位舅舅若是不曾做过,也不必担心。牟指挥使向来公正严明,定然不会冤枉你们的。”   几乎与此同时,弘治帝也是同样安慰张皇后,“以牟斌的为人,皇后难道还信不过吗?只要两位国舅不曾违反大明律例,定然会还他们一个清白。”   张皇后没想到皇帝今日竟变得如此难缠,哪怕她苦苦哀求,也只是让她安心等候,可两个弟弟都身陷诏狱之中,让她如何能安心下来。   “可是……陛下,那毕竟是臣妾的亲弟弟……”   弘治帝业已躺下,方才闭着的双眼,此刻忽然睁开,定定地望着张皇后说道:“梓童,朕自记事起,就想着若有一日娶妻之后,定不会让我的孩儿像我一样,遭人迫害,我愿如寻常百姓一般,与你一生一世,一夫一妻,可我若不是皇帝,你还愿意如此待我吗?”   张皇后一怔,心下有些慌乱,急忙抓住他的手,“陛下……陛下何出此言?无论陛下如何……臣妾……臣妾此心不改!”   弘治帝拍拍她的手,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说:   弘治帝:累了,不干了。   小太子:我还小,人干事? 第26章第二十六章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朱厚照就被高兴旺叫醒了。   起床气,甚大。   “天还没亮你叫什么叫?周扒皮都没你这么早的!”   高兴旺跪在地上,欲哭无泪,“回殿下,是皇上……皇上请殿下去参加早朝。”   “早朝?!”   朱厚照一个激灵,吓得清醒过来,不会吧,他还有一个半月才满七周岁,放在后世也不过是小学生,老爹要不要这么拔苗助长?   “不去!”扯过被子捂住头,“说我病了,起不来!”   “殿下,可不能这么咒自己生病啊!”高兴旺这下是真哭了,“殿下若是病了,臣就去请太医来,还得通禀皇后娘娘和陛下……”   “我去……”朱厚照想起自己上次让太医开的黄连败火药,就心虚了几分,这年头弘治帝只要听说孩子病了,肯定如临大敌召集所有太医来治病,就怕孩子们像他一样小时坏了身子长大也一直体弱多病。   尤其是二皇子夭折,三公主现在还病恹恹地成日吃药,他要敢称病,立刻东宫就变成太医院二分院。   嗯,一分院在坤宁宫,死守三公主。本部在干清宫,力保弘治帝。   半梦半醒间让小太监们给穿好衣服洗好脸,摇摇晃晃地被人抱着去了太和殿,好在弘治帝没真的让他上殿内听早朝,而是在龙椅后的暖阁里给他安了张小书桌和小椅子,都是按照他的身材比例连夜让工匠赶制出来的,还带着股原木的清香气味。   “陛下吩咐过,请太子殿下在此旁听早朝,有意见的可以记下来,待午后文华殿议事时再行商议。”   何鼎吩咐人将暖阁安排得十分舒适,生怕小太子早上起来没吃饭饿着,备好了一盅鸡丝粥,两碟小菜和四种点心,温茶甜汤一样俱全,比弘治帝自己的早膳种类还要丰富得多。   显然就是让小太子可以吃吃喝喝听听早朝,免得他无聊或发困饿了撑不住。   对于弘治帝来说,自己可以简朴节约,老婆孩子是万万不能亏着的。   朱厚照有些无语,父皇用心如此,他就算有意见,有起床气,这会儿也变成了没脾气,只能边吃边喝地听着前面早朝的朝臣们有事禀事,无事吵事。   其实大明朝能勤勤恳恳坚持早朝的皇帝,一只手都能数的出来。   别说后来几十年不上朝的嘉靖万历,就连朱厚照自己,在继位后,也是经常不上朝,甚至还跑去宣府坐镇,反正朝廷议事有内阁主持,皇帝勤快点的,掌握好内阁大臣,将他们批阅过的奏折看看,能知人善任,就已经算及格,至于懒一点的……沉迷炼丹的,做木匠的,将朝政丢给司礼监宦官把持,闹得奸佞横行,酷吏当道,就不怪大明后期烂成那样了。   弘治帝不光每日早朝必到,还重开了午朝,加上文华殿议政和经筵侍讲,大臣们还有轮值轮休的,他这个当皇帝的却一场不落。   如此兢兢业业,才能将成化帝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得差不多,如今大臣们都已经习惯了弘治帝的勤政节奏,可弘治帝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就快撑不住了。   朱厚照也是因为知道这点,才忍了老爹的拔苗助长,放弃了自己的咸鱼梦想。   毕竟,毓秀亭没了,弘治帝无法再从子孙后代身上借命,只能靠朱厚照偷换了太医院的药方续命,从根本来说,还是需要给弘治帝好生调养,不能如此劳累过度,耗空身子。   不借命,就得拼命,朱厚照认命地用小爪爪抓着毛笔,咬着笔头,开始记重点。   只是记着记着,就犯困……   真不是他想偷懒,而是这早朝太不科学。   从□□皇帝朱元璋定下早朝的规矩开始,每天早上卯时正(北京时间5:00)开宫门上朝,也叫点卯。可大臣们寅时(3:00)就得在午门外等候,能进太和殿正殿上朝的都是四品以上官员,其他的就算在殿外,也得谨守礼仪,否则被纠察御史记录下来,那就得等着处罚。   早朝时大臣们上报各部政务,等待皇帝问话或答复。   其实各部重要的政务大多都以奏章行式先上报内阁,内阁草拟意见后提交司礼监,然后由皇帝御览批复,司礼监秉笔太监拟旨回复内阁。   在明朝内阁和司礼监的权利之大,一旦皇帝偷懒怠政,这一外一里就可以架空皇帝,所以明朝的宦官为祸之深,远胜历朝历代,就是出于本朝的权利架构。   弘治帝在位时,早期的宦官被压制权力,提拔了不少良臣能吏,而且自己也勤于政务,每日两朝加文华殿议政,大部分朝臣有事都能面奏皇帝。若不是是后来李广以“天书”符箓迷惑皇帝,掌权后就勾结张氏兄弟,开始假诏传奉官,败坏了皇帝的名声,在朝臣们心目中,弘治帝还是个清明仁慈的好皇帝。   可在朱厚照看来,这早朝太不人道,就算一日之计在于晨,也不至于起得比鸡早,照老爹那勤奋的做法,批阅奏章都得到晚上,这皇帝让他当的,比后世996的社畜还要辛苦。   老爹这样的明君他当不了,要让他做事,就得先从改早朝开始。   否则熬坏了他的小身板,还怎么替老爹干活?   小本本上记下,第一条意见:改早朝!   高兴旺在旁边伺候笔墨,瞅到了这一行字,眼角就跟着抽搐了一下。   我的太子殿下,真是厉害了。人都说三年不改父之道可谓孝,我们小太子一上来,就要改开国皇帝定下的祖制!   大臣们在正殿里禀告了些什么,朱厚照都懒得听了,反正最后都有奏折汇总到内阁,午朝前的文华殿议政肯定得讨论,他先要把自己来“隔壁听政”的第一把火点起来,才能争取更多的利益。   否则,每天早五点到晚上九点,比生产队的驴都累,这皇帝的日子能好吗?   难怪堂弟朱厚熜(嘉靖)和侄孙子朱翊钧(万历)都几十年不上朝,反正外有内阁大臣,内有秉笔太监,加上东厂西厂锦衣卫,当个逍遥皇帝多任性自在。   于是,今日文华殿议政的内阁大臣和弘治帝,就收到了小太子的第一封奏折,请改早朝!   众臣集体震惊,差点就想当庭跪下求弘治帝放小太子回去继续读书,好好学习帝范,学足了规矩再放出来,免得早早出来大闹朝纲,这朝政大事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昏君”、“暴君”的标签,已经偷偷地贴在了小太子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小太子:597的明君,咱才不当!   弘治帝:你以为我乐意啊?朕也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年到头不上班! 第27章第二十七章   奏折提交上去,朱厚照就回去补觉了。   弘治帝也知道为难了孩子,并没有强制他连议政和午朝都参与,只是一个早朝,先让他体验了一下,就招来一封挑战祖制的奏折,闹得他也有些哭笑不得。   看得出小太子是有起床气的,可奏折说得也并非全无道理,寅时候朝,卯时上朝,不光他这个小孩子受不了,有些年纪大的朝臣也扛不住。   可对于素来恪守礼教的重臣来说,朝纲祖制就是规矩,小太子尚未成年,就有胆子挑战祖制,若是等他长大真的继位当政,那还得了?   才旁听早朝一次,就提出要取消早朝,这个先例万万开不得,一旦开了,那以后谁知道小太子还会有什么惊人之举,这种昏君暴君的苗头,还是尽早在萌芽阶段就捂死,万万不可助长其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君臣相得的确是佳话,可事实上,大多数时候,君臣的利益是相对的。   君强臣弱,君弱臣强,但凡有能力有魄力的大臣,都不希望自家的皇帝是个强硬派,否则皇帝一句话,大臣跑断腿。真正实干的臣子,最怕皇帝异想天开的主意。   比如,何不食肉糜?   大臣们不怕皇帝没主意,就怕皇帝乱出主意。任性的皇帝,远比无能的皇帝对大臣们的杀伤力强大得多。   哪怕小太子提出改变早朝这事,其实对几位都五六十岁的内阁大佬有好处,可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非常不妙的征兆。   皇帝依循祖制,表示他会在规矩范围内行事,让大臣们可以用规则来约束皇帝的行为,不至于太出格。   可这规矩一旦打破,只要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这是暴君的苗头,危险的征兆,一定得掐死在萌芽期。   所以就算有利于他们,阁老们也不敢接受,开这个先例。   弘治帝听他们一个个慷慨陈词,说得“有理有据”,小太子不过是提议早朝推迟两个时辰,却像是捅了个马蜂窝。   他有些疲惫地揉揉额角,叹道:“朕今日身体不适,就先散了吧。”   几位阁老正准备力劝皇帝,不可纵容小太子,没想到皇帝突然告病要休息,他们也不敢说不,只得先劝皇帝保重身体,方才忧心忡忡地离开文华殿。   从小太子旁听早朝,到皇帝告病,让他们隐隐感觉到有件大事正在皇帝父子间酝酿,关系到整个大明王朝的未来,让他们不得不提起心来,苦苦思索对策。   果然,文华殿议事提前结束,当日的午朝也临时取消,甚至连下午的经筵侍讲也暂时不开,众臣只听说太医去侍奉皇帝,至于皇帝的身体到底如何,谁也不清楚。   一向勤政的弘治帝突然“请假”,让群臣震惊之余,终于开始正视小太子提出的问题。   早朝,真的有必要那么早吗?   祖制,真的就一点儿不能变吗?   前朝成化帝怠于朝政,别说开午朝,连早朝都经常不开,以至于朝政被万贵妃和宦官把持,结党营私,险些让成化帝绝后。   他们是没改祖制,就是不遵守,大臣们又能如何?   弘治帝这些年宽厚待人,对大臣相当仁慈,除了纵容张氏兄弟之外,真是没多少污点。如此也养大了臣子们的心,犯言直谏还能得到皇帝嘉许,青史留名,对于将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的“清流”而言,当真是刷声望的好时代。   可现在弘治帝因为小太子,“罢朝”了。   就连朱厚照自己,一个回笼觉睡醒,都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会是这样的走向。   他那个素来温和仁厚的父皇,突然支棱起来了。   一听到高兴旺和魏发达绘声绘色地讲述文华殿议事后阁老们的表现,朱厚照对这两个家伙的八卦能力先是表示了认可,然后就让人给自己更衣,立刻去干清宫探望父皇。   这是他惹出来的麻烦,总不能全让父皇替他顶着吧。   更何况,他是真的十分担心父皇的身体,才会提出推迟早朝的时间,毕竟对他而言早期睡眠不足耽误长个子,还可以补觉,可父皇原本就虚弱的体质,这样个折腾法,上什么神仙十全大补药都补不过来。   还没进寝宫,就闻到了里面传出的药味,朱厚照不禁想起在万岁山时,看到干清宫上方的空洞。那是因为弘治帝身上的龙气消散,就算李广用符箓阵法调动国运和子孙后代的命数填补,却越补越亏,成了个无底洞。   起因,就在于李广的术法来路不正,张皇后一家又拖了后腿。   夫妻本一体,尤其是当弘治帝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已经和张皇后的命运绑定一生,就必然要替她承担她和她家人作恶时带来的恶果。   这也是朱厚照必须要斩断张氏兄弟伸进皇宫之手的原因。   弘治帝半倚在床上,还在翻看着奏折,何鼎在旁伺候着,一见小太子进来,就急忙上前相迎。   “殿下……有劳殿下劝劝皇上,太医说了皇上需要多休养,尽量少耗费心神,可皇上坚持要看完奏章才肯休息。内阁那边昨日送来的奏折尚未批复,今日又多了许多,如此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啊!”   何鼎说完,才惊觉自己居然对着小太子在发牢骚,赶紧弥补道:“臣不该妄议朝政,只是担心皇上身体,还望殿下见谅。”   “你没错!”朱厚照摆摆手,径直走到床前,抢过了弘治帝手里的奏折,“是父皇不遵医嘱,错在父皇才对。”   弘治帝不以为忤,反而笑着望向儿子,“这可是你自己从朕手里接过去的,不让朕看的话,你来看?”   其实从儿子闯入坤宁宫的那一天开始,弘治帝已经隐隐感觉到有些变化,他身为一国之君,虽然说不上有什么大才,但这一生能任用贤才,识人之能还是有的。   更何况这是他一直最关注的儿子,突然之间转了性一般,不再跟着刘瑾和那些小太监们胡闹瞎玩,而是“有意无意”地弄出不少好东西来,这种变化,他当爹的如果还看不出来,那真是白当爹了。   好在,儿子仍然是那个儿子,只是多了一些见识和智慧,加上他自幼被养出来的脾气,似乎,比他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既然如此,那么老子累了,就该儿子上了。   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第28章第二十八章   被自己的亲爹坑,还能怎么办?   朱厚照想不认命都不行。   毕竟,若不是他出手断了李广和两个舅舅的谋划,父皇还会像前世那样,继续勤勤恳恳地上朝理政,为边城的兵祸头疼,为受灾的百姓忧心,因贪腐的臣子生气,因枉法的外戚操心……   最终,不仅仅耗干了自己的心神精气,也影响到子孙后代的命数气运。   而现在排除了外力影响,想要弘治帝活得好好的,就得好生调养,可该他干的活,总不能交给司礼监。   权力滋生腐败,那些权宦就是这样养出来的。   朱厚照可不想再出个刘瑾第二或是魏忠贤之类的立皇帝九千岁,可不就得自己接下老爹的担子。   好在他不是第一次当皇帝了,批阅奏折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更何况他经历了无限流世界的考验,能活到如今,精神力已经是原来的千百倍,别说过目不忘,这些奏折一目十行,他都能背下来。   有超强的记忆力,加上对前世重大事件和几位阁老的了解,朱厚照看奏折的速度,几乎是弘治帝的三倍以上。   这还是他刻意控制下的结果,毕竟,他现在年纪小,尚未读完书,还是第一次看奏折,能有这个速度,已经是惊世骇俗了。   好在弘治帝在他开始看奏折的时候,就摒退其他人,只留下何鼎一人在旁伺候笔墨。   朱厚照很快将奏折分类,那些请安问好没事吹吹捧捧的直接看完丢在一旁,各部各司的人事变更申报都是由内阁先行审阅拟旨之后才报上来,这种经过大臣们商议决定并报送皇帝批红任命的官员,才是正经的升职流程。   那些直接由皇帝任命,不经内阁审议,跳过六部申报流程的,叫传奉官,李广和张氏兄弟卖的就是这种走后门的官位,只是这种的就算任命下去,也会被清流正统鄙视。   朱厚照当初也任性地由着个人喜好任命过一些传奉官,那时就是年少气盛,喜欢跟处处管制自己的大臣们对着干。   现在他不会这样了,很仔细地将各部的工作汇报,人事变更,预算开支,赈灾救济,减免赋税等等都分别归类,按照时间和轻重缓急排序,一一念给弘治帝。   毕竟他现在年纪小,对六部的人事还不是十分料及,还需要弘治帝做最后决定。   饶是如此,经他之手的奏折也省去了弘治帝十之七八的力气,第一次能做成这样,已经让弘治帝对他刮目相看。   发现新事物需要的是眼光,创造新发明也要看运气,可这些繁琐的政务,需要的是耐心和定力。   小孩子灵气十足,运气也好,不管是有意无意发现的千里镜,还是那种特别的细毛羊,都给边城带来了新的发展和经略草原的机会。   但朝政琐事,却是最容易消磨一个人的耐心和灵气,却又不做不行的。   因为创作,和工作,是完全两码事。天才会因创作而熠熠生辉,却有可能因工作而晦暗无光。   可当皇帝,本身就是一项工作,而不是一个需要灵光一闪就结束的天才创意。   就连弘治帝也没想到,小太子第一次整理奏折,就能如此像模像样,哪怕最后的批阅意见还是要问过他,但整个过程比他当年第一次接触政务时,不知要强多少倍。   欣慰之余,他也不惜余力地给朱厚照讲各种奏折需要如何批复,何鼎如今已被提升为秉笔太监,不光在一旁伺候笔墨,还要替弘治帝批复奏折,按照皇帝的意见,一一批注回复,需要用印的用印,才算是完成今日的工作内容。   朱厚照学得很快,出乎弘治帝的意料,也让他更加确信自己这一步没走错。   次日的早朝,卯时已到,可宫门依旧未开,只有大太监何鼎宣读弘治帝的口谕,早朝暂免,诸事由内阁商议后继续将奏折提交文华殿,等候批复。   原本还有好几个御史,听说小太子上书要推迟早朝之事,连夜奋笔疾书,准备今日一早就上书批判此事,维护祖制礼法,对他们而言,高于一切,甚至重于性命。   然而,皇帝不接招,罢朝了。   奏折堆积如山,何鼎带着几个小太监装箱抬走,留下一群大臣们在午门外议论纷纷,徘徊不去。   有御史愤然说道:“陛下如此纵容太子,擅改祖制,如今是要推迟早朝,以后岂不是要怠政罢朝?不行,我等身为御史,必当不惜一死,也要劝谏君上!”   “对!陛下若不上朝,我等就在此长跪不起!”   “早朝不可变,祖制不可动!”   年轻的御史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一旦有人带头,便群情激奋,最后干脆都聚集在午门之外的长阶上,跪求陛下上朝。   刘健谢迁李东阳见状都摇了摇头,弘治帝虽然性情宽厚,可这般冲动上书,不但无法令皇帝改变主意,甚至会让皇帝感觉到他们在挑战自己的权威,最终适得其反,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何况,弘治帝的身体,也的确是个大问题。   太医院的院正也私下里找了内阁三位阁老,委婉地劝说他们不可让皇上劳累过度,之前弘治帝勤政不怠,已经伤及根本,长此以往,若是弘治帝的身体支撑不住,那大家说什么都没用。   大臣们不知道小太子的厉害也就罢了,内阁几位都是亲眼见识过的,也都给朱厚照兼任太傅,对他这几个月来的勤学好问,飞速进步都赞叹不已,若是他再大几岁,心性成熟一点,他们还真的乐意看到太子早日参政,替皇帝分忧。   可问题就在于现在弘治帝的身体不好,小太子又年纪太小,贪玩好胜,难以控制。   是的,对于几位阁老来说,小太子涉世未深,若是不加以控制,就他这脾气,必然会任性妄为,今日改早朝,明日或许就要改其他祖制,全凭个人喜好行事,实为大忌。   尤其是那些御史们这般冲动行事,碰上小暴脾气的太子,真不知会出什么结果。   “午门跪阶?”朱厚照不禁笑了,想当初,他被称为“暴君”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将上百位大臣在午门外罚跪,廷杖致死了十一人,他虽已记不清当时的具体原因,但比起堂弟朱厚熜来说,他这个暴君,似乎还差了几分。   如今回头想想,廷杖除了唬住那些胆小的大臣,其他毫无益处,反倒落了下乘,他如今从头开始学习理政,或许第一件事,就是要想想,怎样和平解决大臣们爱跪午门求廷杖的毛病。   作者有话说:   小朱同学从无限流穿回来的,是大明的平行世界,架空历史,非原来的时空   原来他是任性妄为犯过错,但现在他还是个孩子,还没开始犯错,在努力挽回自己的“清白”,所以不是洗白啊啊啊!   承认错误,有错就改,也是好孩子对不对? 第29章第二十九章   弘治帝批阅完毕的奏折,并没有送回内阁。   一来是的确没有十万火急的政务,二来是他前脚刚说了自己身体不适,后脚就批阅完上百份奏折,岂不等于说自己是在故意装病不早朝?   冷一冷,放一放,大家都可以好好想想,早朝这件事,到底有没有严重到君臣对立需要跪午门的地步。   弘治帝所做的一切,都是想为儿子铺路,而不是为儿子拉仇恨。   可小太子自身就是个嘲讽体,他根本不想压制自己的本性,也不认为自己有错,那么错的就只有别人。   这不单单是上不上早朝的问题,而是改革与保守之争,是皇权与臣子之争,从古到今,就不曾断绝的争议,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后退,因为一退,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立场,退一步,就步步退,再难与之抗衡。   尤其是朱厚照现在年纪小,第一次提出的意见就被驳回,不光打击他的积极性,还打击他的权威和地位,对于弘治帝来说,无论如何,这次都得给儿子撑腰。   何况,儿子此举摆明是心疼老爹,怕老爹累着,替父分忧,敢于背锅,勇于担事,这样的孩子,又如此孝顺,让人想不心疼都不行。   “禀皇上,文渊阁大学生李东阳求见。”何鼎看到弘治帝面露疲惫之色,又朝床上看了一眼,方才压低声音,小心地问道:“陛下若是不想见,臣这便去回了他……”   “不必了,请李少保进来吧。”弘治帝摇摇头,并未起身,只是让人略略调整了一下倚着的枕头,半坐在床头,喝了口内侍奉上的汤水,想着该如何说服这位最年轻的阁老。   李东阳如今是太子少保、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负责教导小太子,等于是小太子主导师,傅瀚杨廷和等人都算是他的助教。   弘治帝特地点出他太子少保的职务,而非其他,就是提醒他,要见的是太子的老师,而不是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   李东阳三岁能写,五岁能读尚书,八岁就以神童之名得皇帝特批送入顺天府府学读书,十七岁就以二甲头名入翰林院,也是天资过人的神童级人物,如今年过半百,更是茶陵诗派掌门人物,原本教个不满七岁的朱厚照是绰绰有余。   可谁能想到,现在的小太子,体内是个穿越过无限流世界活了几千年成了精又回来的家伙呢?   李东阳听到何鼎特地称他为“李少保”时,就明白了弘治帝的心思,进门后再看御案上业已整理妥当的奏折,就知道皇帝没事,不过是借早朝这事,跟朝臣们掰掰腕子,当即就放心了几分。   “臣听闻陛下有恙,特来问安。”   “哦,原来李少保不是来催朕上朝的啊!”弘治帝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有几位大学士辅佐,朕便是不去早朝,奏章在此,也误不了国事。”   李东阳额角青筋直跳,先前李广矫诏传奉官之事,已经让内阁头疼不已,若是皇帝不上朝,那奏章送进来,是皇帝批阅的,还是太监们批阅的,最终意见是谁的,那就很难说了。   “当年□□皇帝定下早朝之时,乃是为了鞭策百官勤政。每日向陛下禀报各部要务,也是避免百官懈怠,如今太子殿下念及陛下身体安康,以为百官之福,提议推迟早朝,本是件好事,但若是因此延误各部政务,牵一发而动全身,方才引起百官争议,还请陛下三思。”   “你的意思是,推迟上早朝就会耽误大家正常上班?”   朱厚照突然从弘治帝身边的被窝里钻出来,他昨天干了大半天的童工,晚上累了也懒得再回东宫,直接就在弘治帝这边洗洗睡了。   还好弘治帝今日没去早朝,才让他能安安稳稳睡到天亮,可没想到李东阳居然追到寝宫来问安,还是把他给吵醒了。   小太子的起床气依然不小,硬邦邦地问道:“那李阁老以为,大家一早寅时出门,卯时进宫,就不耽误工作了?”   开什么玩笑,半夜三更的赶路上朝,起那么早,人都是懵的,能有什么工作效率。   “更何况,每日早朝,有多少人是真的有事禀报,有多少人是无事列班,李阁老想必比我更清楚吧?”   “将有限的时间和生命,浪费在等候和开会上,才是最大的浪费!”   李东阳没想到他言辞如此犀利,哭笑不得地解释道:“早朝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有事禀奏,但很多事需要各部协作,共同商议……”   朱厚照看了眼李东阳,“议政之事,父皇不是在午朝前安排了文华殿议事吗?一日两朝加文华殿议事,真的有那么多政务,需要让百官天不亮就赶来上朝,让父皇从早到晚忙于政务,殚精竭虑才能处理完吗?”   “殿下有所不知,”李东阳苦笑一声,挨个给小太子诉苦,道:“如今九边战事不断,西北大旱河东水患,还有些天灾人祸,国库已是入不敷出,加上今年又是三年一度的乡试大考,各部诸事繁杂,才会累及陛下……”   “如今边关大捷,兵部和户部光是统计军功,处理边务,安抚边镇难民,就已经忙不过来,别说从早到晚,有时候几日几夜不休都很是有的……”   说到底,这还是因为弘治帝亲躬勤政,大臣们也不敢怠慢。在前朝成化帝在的时候,皇帝怠政,其实大臣们也跟着摆烂,如今习惯了弘治帝的工作方式,突然要变,自然第一个反应就是反对。   这就是人的惯性,习惯在安全区舒适区工作生活,对于即将到来的变化,第一个反应是害怕和抵制,毕竟变化带来的影响,谁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维持现状,至少大家已经习惯成自然。   “那只能说明,你们工作安排的不合理,忙的忙死,闲的闲死。”   朱厚照毫不客气地说道:“早朝在殿外候着的,既不能上朝议事,站那都是浪费时间,为何不回去处理政务?既然都有忙得日夜不休的,怎么还有闲得跪午门的?身为阁老,这些工作安排,难道还要父皇亲自去做吗?”   李东阳一世聪明,从未想过,居然有一日自己也会被个小儿指着鼻子说工作不力,正要反驳之时,却见小太子穿着一身雪白的亵衣亵裤床上跳下来,颠颠地迈着小短腿跑到隔壁书房,抱着两卷几乎有他一人高的画轴出来,气势汹汹地塞给他。   “你自己看!”   呃?李东阳展开画卷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双手颤抖。   作者有话说:   猜猜李大人看到了什么?   儿童简笔画?XX图?抽象画?地图?其他?   每日更新时间18:00,入V当日万字0点更新。 第30章第三十章   李东阳自己就是士林名人,一手馆阁体世人称颂,更是开宗立派的大诗人,从政三十年,见过的才子无数,可像小太子这样的,还是头一个。   这卷画轴打开后,足有六尺宽,三尺高,李东阳自己一个人都举不过来,还是何鼎叫人抬了书案过来,帮忙铺开,才能得以一窥全貌。   字是真丑,比他五岁时写的都不如。   画的一个个方框和圆圈也不够漂亮,横不够直,圆不够顺,连那一个个方框框和圆圈之间联系的箭头,都画的歪歪斜斜。   第一眼看到这么丑的“字画”,李东阳都觉得辣眼睛,可眼角抽搐着,看清楚里面的字写的是什么,明白那些圈圈框框和箭头代表的意思,就顿时觉得这幅画价值非同小可了。   两幅图,一幅是奏章分类处理流程图,一幅是六部二十四司职责划分图。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若不是他现在还不方便“掌握”更多各部人事信息,他都可以再弄一幅更详细的大明公务员等级划分及工作岗位流程图。   久经无限流世界毒打的结果,是记忆库里搜集了几乎所有见过的知识,因为不知道下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哪一样冷门知识会不会在下个世界里成为破局关键,就逼得他将自己的大脑开发成记忆宫殿,储存了无数世界的知识宝库。   这会儿拿来用的,只不过是现代企业管理制度里的基础人事部分,对于当年被大明王朝老祖宗朱元璋同志划分的清清楚楚的职业规划来说,正好适用。   朱重八同志才是个真正的劳模,他不仅把自己那一代的事干了,还为了子孙后代考虑,让所有百姓各司其职,从户籍就开始分为民户、军户、匠户,一旦定下户籍,子子孙孙终身不变。   在他的理想化社会里,农民种地,商户经商,军户从军,匠户做工,代代相传,确保技艺不失,熟能生巧,等级分明,秩序井然,完全是他想象中的乌托邦。   可事实总不尽如人意,商户有了钱就想有权,军户匠户被压制就想脱籍,缺少流动变化的社会制度,必然会出现问题。   就如同现在越来越臃肿庞大的官僚机构,从一开始锦衣卫监察百官,到后来建立东厂监督锦衣卫,再后来西厂监督东厂……层层加码官摞官,结果就是哪怕老祖宗定下再低廉的俸禄薪水标准,制定再严苛的剥皮实草防腐反贪机制,一样没法控制日益增长的机关人员需求和高额的行政和军费支出。   朱厚照对早朝开的这一炮,的确像阁老们猜测的一样,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李东阳又不得不承认,小太子的图,画得着实戳中他的心。   他从十七岁入翰林院,到如今已有三十年,历经各个衙门,对大明六部各司运作都了如指掌,如何能不知道其中弊病所在。可这都是历朝历代积攒下来的沉疴,就算他有心也无力回天。   弘治帝兢兢业业为帝十一年,也就是将成化年间破坏的官场捋顺,革除腐败贪官,任贤用能,但还是遵循旧制,并未有太大变化。   正如弘治帝本人的性格,守成有余,开拓不足。   别看小太子的年纪小,这一上来出手凌厉,加上弘治帝的支持,摆明就是要大动一场的架势。   李东阳思忖半响,终于说道:“殿下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治大国如烹小鲜,事缓则圆……”   朱厚照微微一睁眼,笑了,朝着李东阳行了一礼,“老师说的对。变革绝非一日之功,要做出成绩来,让大家都得到好处,才能够响应支持。硬来的确不好。”   老师就是老师,温水煮青蛙的法子,让他说得这般……讲道理。   也行,反正他这次穿回来,既是要替自己洗白名声,也要保全大明江山,自然不能像从前那般行事肆无忌惮,结果被史官骂的狗血淋头,继位者更是翻脸无情,才留下那样恶臭的暴君之名。   李大学士都已经表明立场,他自然也不能不给老师面子。   于是,弘治帝派太子出面,安抚跪午门的群臣,告知大家,根据目前的政务情况和皇帝的身体情况,天天早朝午朝既耽误时间又耗费精力,就改成隔日一小早朝,五日一大早朝,每旬照例休息两天。午朝则是有事禀事,无事告退,各部可根据自己的工作进度情况联系相关部门,先处理各部内务,再在早午朝讨论协商,如此提高效率,也避免没事干耗着浪费时间。   对于四品以下的官员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大赦。   他们原本就没资格进正殿议事,每日早朝也得按时点卯,就站在殿外还得小心不能打瞌睡失了礼仪被记名处罚。如今小早朝压根不用去,大早朝五天一次,午朝也是有事就去没事不去,彻底解放了他们的时间精力,去完成各部自己的工作。   本来各部的工作就十分繁忙,每日早期上朝回来,就没多少工作时间,到下午就不得不加班,如此循环往复,大家都疲惫不堪。   如今皇帝不说取消早朝,也没再推迟早朝,而是从天天早朝变成隔日早朝,真有急事的也可以通报内阁文华殿议事或者午朝上奏,如此一来能睡好休息好,精力充足做事的效率也高。   加上从李大学士那边派发下来的各部工作流程图和工作汇报格式表,简明扼要,要求各部官吏提交预算工作进度时,一律按格式填表。   这是个全新的东西,若是小太子提出,大家或许还有疑问,可从李大学士这里发下来,还特别声明是按照《周礼》和《仪礼》等古制所做,大家纵是心有疑问,但碍于是老祖宗的成法,有意见也不敢再莽,等真的用起来发现居然十分方便,不但简化了自己的工作量,还便于各部协作,从内容到流程十分清晰,慢慢的也就接受下来。   朱厚照起初还有些不服,明明是他从后世copy来的制度,怎么就成《周礼》了呢?   李东阳干脆让人将他和徐溥、刘健、谢迁作为总裁官编撰的《大明会典》草稿送了一套给小太子,让他好好学习,连着杨慎也一起陪读,读不明白就不能离开东宫。   才看了一天,朱厚照就终于明白,这部《大明会典》,核心部分的《诸司职掌》,其实就是源自对《周礼》的注释,根据大明官制所做的机构建制和岗位说明书……   谁说古人不如今人?排除科技因素,单论管理和人治的智慧,几千年前的老祖宗,完胜!   作者有话说:   小太子:原来我空有记忆宫殿,玩心眼还是斗不过老狐狸啊!   李东阳:你老师还是你老师! 第31章第三十一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朱厚照此刻觉得,这个天,有时候也可以代指天子。   单看李东阳这几位大佬编纂的《大明会典》,对大明开国至今的机构变革和岗位职责记得清清楚楚,连各部各司官职下的田土、军户、粮饷、赋税等数据都有记载。   这套《会典》是在弘治十年开始编纂,到弘治十五年完成,然而因弘治帝驾崩都未来得及颁布发行。而朱厚照继位后,李东阳曾向他提出过,他也让李东阳主持重新修订后由司礼监颁布发行,当时叫《正德会典》。   只是那时的他一心跟朝臣对着干,想打仗想收复疆土,完全没在意这部《会典》对朝廷的重要性,直到万历年间张居正将这部会典重修,才让它重现辉煌。   可惜的是,汇集了大明精英编纂的这套会典,本该成为六部各司的工作指导手册,规范各司工作,让人治走向法制,如此领先时代的著作,最终却只成为参考史料,置之高阁。   就连朱厚照自己,都完全忘了这回事儿。   就感觉……错亿,惭愧……然后支棱起来。   反正他如今重生回来,有弘治帝的全力支持,还有这几位多智近妖的阁老们辅佐,要是还不能打出个漂亮的高分政绩,那真是丢人丢到无限流世界去了。   他和杨慎在如饥似渴地学习中,不知不觉间,几乎忘了时间飞快的流逝。   等听到皇城外礼炮鸣响,朱厚照揪住高兴旺去打听之后,才知道如今已到八月底,顺天府乡试结束,如今正是放榜之日,也是杨慎的父亲杨廷和完成乡试主考之责的时候。   “啊……真是差点忘了呢!”朱厚照揪了把自己的头发,有点苦恼。   乡试放榜,那位风流千古的大才子唐伯虎,如今应该高中桂榜,成为应天府乡试第一名解元了吧!而他到现在还没想好,到底该如何替这位大才子“平反”,让他免于明年春闱的科举舞弊之难。   可自古英才多磨难,若是没了这一难,踏上仕途的唐寅,还能成为那个风流才名满天下的桃花庵主吗?   头疼之下,他就忍不住问杨慎:“小杨啊,你觉得如果李白当官了,还能写出那么多好诗吗?”   杨慎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先是楞了一下,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杜甫有诗云:‘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说的就是李白。以李白的才学性情,虽能以诗名满天下,但若是为官坐宰,怕是今日之名。”   “唉……”   听他这么一说,朱厚照就更发愁了。   若是拯救了唐伯虎的科举仕途,这世上多了一个官,却要少了一个诗画双绝的大才子,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对于现在的大明官场来说,多一个少一个像唐伯虎这样的官并没有太大影响,可对于后世来说,有没有唐伯虎这个落第风流才子,却少了许多文艺创作素材和价值连城的书画精品。   真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杨慎很不理解小太子的烦恼,但还是很乐意为他排解情绪。   “其实,作为我们来说,当然希望能看到李白逍遥一生,写下无数华美诗篇,可作为李白自己呢?他活着的时候,最想做什么?”   朱厚照一怔,喃喃地说道:“是啊,李白想做什么呢?”   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游侠,还是“凤歌笑孔丘,好入名山游”的楚狂人?是期盼“天生我材必有用”还是“但愿长醉不复醒”?   别人的期待再多,终究不是他自己的愿望。而他自己的初心,在经历人世的残酷打击和考验后,是否还能一如既往?   若是排除了那些世俗的干扰和危机,让他重新踏上最初的路,他是否能选择不同的人生?   杨慎终于没控制住自己的手,伸手揉了揉小太子的脑袋,小家伙似乎正在长头发,每天冒出来毛茸茸的短毛竖在头顶,无法用发冠束起,像是一层短绒毛浮在头顶,让人看着就很想揉一把。   只是平时他只敢想想,这会儿看到小太子发呆的模样,肉乎乎的小脸蛋鼓鼓的,他没敢上手掐一下看是不是能流出水来,就只敢揉了把头顶的小软毛,在他翻脸之前迅速收回自己的手。   然后若无其事地说:“何必替古人操心?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我们没法干涉,也不知道他们做事的目标,那又何必去想?顺其自然,看着就好了。”   “有道理。”朱厚照抬起头来,双目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的小伙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真不亏是写下“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杨慎啊,哪怕被朱厚熜那家伙流放滇南几十年,都能将“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   他想要改变历史,是为了更好的未来,而不是单纯地为自己洗白,那么人生的选择权,本来就该交给他们自己的主人,而不是由他来拨弄命运。   顶多,他能做的,是驱除那些干扰项,减少那些不必要的磨难,让他们可以真正由心地选择,而不是被迫无奈地踏上那条荆棘之路。   他相信,像小杨这样有大智慧的孩子,就算当初没有被朱厚熜廷杖贬斥,流放滇南,也一样可以在文学史和大明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谁敢说,李白入仕之后,就不能成为一个挥斥方遒,意气纷发的诗人将军呢?   或许他无法改变原本那个世界里唐伯虎的命运,可现在这个世界,是因他的到来而衍生出的平行世界,那他就可以做一点小小的改动,让那些曾经饱受苦难的人们,有另一个选择的机会。   或许这一次的选择,也未必正确;或许这一次的选择,通往的道路更加艰难,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会如何。   可人生有无数可能,世界有无限选择,每一个由自己做出的选择,都是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世界。   小太子想,这或许就是因为,当初元宝带他离开这里,见识到无限流里的奇妙世纪,给他带来的最大收获吧。   如今这个世界,属于他,也属于重新拥有人生选择权的每个人。   包括本该在上月就夭折了的小妹三公主,包括刚刚拿到应天府解元的唐伯虎……   “啊——啊嚏!——”   正在应天府秦淮河上的花船中,刚刚饮下怀中歌姬送上的一杯酒,就一个喷嚏打得全无形象的唐寅,眼神忽然变了。   “是谁……在说我?”   作者有话说:   穿越者,重生者带来的影响,远比亚马逊丛林的蝴蝶扇动翅膀大的多。对周围的人来说,或许会更好,或许会更坏,正如我在写的小说,或许有人喜欢,或许犹如厌恶,因为每个人的世界中心,都是自己。   我选择我喜欢的故事,也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正式入V,有万字章节掉落,V后四日内的评论都有小红包相赠,聊表谢意!   也感谢大家给我带来的灵感,我的作者专栏中,预收的《不肖帝》、《丑女为后》、《金榜题名》、《高危生物记事簿》等,味道各有不同,大家喜欢的可用选择预收,我会努力写完这本后继续我的创作,也谢谢各位能收藏我的作者专栏,拜谢!   《不肖帝(快穿)》   子曰:三年不改父之道,可谓孝矣。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既然都穿越当皇帝了,干嘛还要委屈自己?   彪悍的人生,从做一个不肖帝开始:   继位就改革,富国强兵基建发展是硬道理   没儿子还有女儿,立个女皇不香吗?   【宋孝宗】你做你的完颜构,我做我的赵不肖,首先,从给岳飞平反,发兵北伐开始。   【明孝宗】你爱你的万贵妃,我守我的张皇后,首先,从一夫一妻开始。   【汉孝惠帝】你做你的大流氓,我做我的小文青,首先,从哄好母后保住弟弟们开始。   【魏孝文帝】你修你的万佛宗,我改我的汉家裳,首先,从迁都开始。   【赵孝成王】你送你的和氏璧,我收我的十七城,首先,从教会赵括剪纸成兵开始。   其他待开…… 第32章第三十二章   弘治十二年初,小太子朱厚照多了两个新老师。   因为刚过年关,杨廷和就因亲祖母过世报了丁忧,卸职离任,匆匆带着杨慎回川守孝,让原本想要拦住他丁忧的小太子连面都没见到,人就跑了。   如今的东宫,太子太傅刘健,太子少保李东阳,少詹事谢迁,这三位都是内阁重臣,平日公务繁忙,主要负责授课讲学的还是杨廷和和傅瀚,如今杨廷和一走,弘治帝就给朱厚照又加了两位老师。   还一个个都是令他印象深刻的名人。   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成化十七年状元,王华,也是去年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他在后世被人最为称道的身份,却都跟自己的官职无关,而是因为他有个被称为一代圣人的儿子,后世记载朱厚照抢功放宁王时,都必然绕不过的心学大家——王守仁。   另一位则是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粘事府左春坊左谕德,成化二年榜眼,程敏政。   两人同为皇太子讲读,恰巧又是同岁,少年时都曾以神童之名,被推荐入学,只不过程敏政十五岁中举,十九岁高中榜眼,而王华则在十六中秀才后屡试不第,直到三十五岁才一举夺魁,高中状元。   都是自幼聪慧过人的神童,弘治帝选人的时候也是煞费苦心,想让这两位左右谕德能以自身经历为镜,教导朱厚照免得他仗着天资聪颖,任性大胆,反倒浪费了自己的天分才华。   当年的朱厚照贪玩调皮,逃学翘课的时候都有刘瑾和八虎帮着遮掩,加上弘治帝政务繁忙,也没有时间精力过问他的学业,加上这些老师大多是兼职,各自都有本职工作要忙,太子不愿学,他们也不可能按头强逼,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爱学不学。   可如今的小太子则完全不同了。不光是杨廷和在丁忧前特地拜访了两位谕德,将小太子的学业进度一一说明,还有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阁老轮流来东宫讲读,都让新上任的东宫讲读大为意外,工作时也格外用心。   这一用心,就发觉小太子虽然年纪小,脑子却格外好使,几乎能过目不忘不说,还经常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连几位阁老有时候都得来跟他聊聊国事。   王华和程敏政这才知道,去年年底那场从推迟早朝开始到调整了整个朝廷六部百司工作流程的变革,就是从小太子这里发起的。   为这事刘健和李东阳还被监生江瑢上书弹劾,说他们堵塞言路,嫉贤妒能,请求皇帝将他们罢官。弘治帝大怒,将江瑢下狱,本要革除他的功名永不录用,还是刘健和李东阳上书求情,才放他出狱。   现在看来,弘治帝生气的,不光是替两位阁老叫屈,更多的恐怕是因为护犊子,容不得别人诋毁小太子一分一毫吧。   只是如今太子年幼,方才由李东阳等人护着,免得引来百官弹劾。而他们身为东宫讲读,现在算是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人,瞒不过也不用瞒着他们,方才让他们知道小太子的真正本事。   原来,去年边关大捷时用来侦查敌情的千里镜,就是小太子无意中发现,让将作坊研制而成的。   原来,拆穿寿宁侯兄弟和原司礼监大太监李广勾结阴谋,为京城除二害的也是小太子。   原来,改革六部职司还画了那个工作流程图的,不是总裁编撰《大明会典》的李东阳等人,而是小太子……   这些消息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比一个震撼,让两位新任讲读老师对小太子的认知彻底刷新,开始拼命地将自己的毕生所学灌输给小太子,简直是你追我赶掏出老本给小太子上课,压根没半点藏私自珍的想法,甚至还想着能不能从小太子这里再多挖出点新思路,也不枉他们在东宫为师一回。   教学相长,这才是他们最大的收获。   王华这么想着,回到家时,看着自家没事格竹子的儿子就有些感慨起来。   “若不是你今科要下场会试,真想带你去见见太子殿下。”   王守仁上一科会试落榜时,李东阳就曾让他做状元赋,认为他只是一时不合意,文章的火候水平,其实已经达到状元之才。   当时有嫉妒他的认为名不符实,是王家父子借着李东阳抬名声,也有人替他可惜,反倒是他自己该干嘛干嘛,没事还练箭习武,研究军事边防,被人认为是还好他没中状元,这般年轻就如此傲气,真是目中无人。   王华自己就是大器晚成,落第几次后才一举夺魁,平日也经常劝儿子放宽心,唯独这次从东宫出来,竟然对个七岁小儿赞不绝口,倒让王守仁颇为意外了。   “父亲昔日不是说,太子殿下心情顽劣,皇上太过纵容,宠溺过度吗?为何今日如此夸赞太子?莫非小太子已能作诗填词?”   王华摇摇头,颇有几分神秘地指指他的书房,“你还记得,前几日你重金买回来,又被你拆了的千里镜吗?”   王守仁点点头,他还为这个差点挨打,如何记不得,“记得,若是给我工具和材料,我也能做出来。此物在行军打仗中极为有用,便是寻常观星,也胜过单凭双目。”   王华笑眯眯地说道:“那你可知,第一个知道用这水晶片能放大望远的,是谁么?”   “不是将作坊的工匠吗?”   王守仁一怔,大明自开国以来,户籍划分十分严格,匠户世代做工,所做皆归工坊。寻常人家,是万不敢轻易与匠户联姻,就怕子孙后代也称为匠户,难以脱籍。如此一来,能工巧匠固然都出于匠户之中,可工艺日渐平庸,倒不如大宋时期的奇技淫巧层出不穷。   理论上从宫中流出的千里镜,这等“神奇”造物,必然出自将作坊。   可若是这么简单的问题,父亲压根不会这么问。   王守仁转念一想,父亲昔日对太子的印象不佳,可如今去东宫做讲读不过半旬,竟然对小太子赞不绝口……   “莫非……”他脱口而出:“是太子?”   “正是太子殿下。”王华感叹地说道:“别看太子殿下年纪小,所思所想,如天马行空,非我等所及。”   王守仁“哦”了一声,忽然问道:“若是能进翰林院,是不是也可以去东宫侍讲?可能见到殿下?”   他感兴趣的是千里镜,当初一句格物致知,他就能对着竹子格七天七夜。对他而言,科举并非什么头等大事,只是因为父亲和家世,以及他想做的事,都必须经由科举之路才能达到。   可这个千里镜,却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他敏锐地觉察到,千里镜的出现,跟七月边关大捷定然有关,那次是实验,以后或许会有更多的应用,边关战事也将随之改变。十五岁时他就出关游历,有心报国,可父亲说过,大明以文臣辖制武官,他若是考武举,就算当上将军,也要受文官辖制。   更何况,经营九边,收回河套,驱逐鞑靼,都需要考兵部和户部等合力协作,后勤和军备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一员猛将。   自有枪炮之后,就再也不是能靠一杆银枪三进三出的赵子龙时代了。   他这才按下心思开始学习准备科举之事,第一次乡试就中举,可没想到之后连着两次会试落第,反倒让有些持才傲物的他冷静下来。   再然后,就发现了千里镜。   他正对这个感兴趣,其实已经拆了不止一个,还用自己的钱又买了两个,外加零零散散买回来的水晶片,私房钱都快花光了。   因为他不光用千里镜望远,还想用它来观星,能够看到的越远,他的视界和思想就走得越远。   本来,差一点他就准备跟父亲说,不参加这次会试了,身为官家子弟,他对官场的一套再了解不过,如今有了感兴趣的东西,真是不想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可没想到父亲去东宫几天回来,竟然告诉了他这样一个大秘密!   一想到小太子才不过七岁,就能做出千里镜,他心头就一片火热。父亲是东宫侍读,若是他这次会试能进二甲以上,就有机会留在翰林院,翰林院会选侍讲参加经筵侍讲,每日也会派人去东宫侍讲,相当于助教的身份。   那就有机会见到小太子,与他交流一下,这千里镜除了望远观星,是不是还可以有更多的用处。   想要达到这个目标,就必须先成为东宫侍讲,进入翰林院,会试得中!   可有可无的科举考试,忽然就变得十分重要,再不容有失!   “父亲,待这次会试主考官人选定下后,劳烦帮我找几本主考官的文集。”   “好啊,没问题!”王华自己就经历过多次落第之痛才考中状元,对科举的压力体会深刻,虽然觉得自家儿子有拿状元的实力,但会试之中还有各种因素,主考官的喜好品味,当期的考题难度等等,任意一点都有可能让人功亏一篑。   尤其是李东阳还曾经夸过儿子有状元之才,而他素来专心“格物”,无心交友,别说那些文人墨客的茶会诗会,就连他自己的婚礼,都差点因为静坐问道错过吉时。   对于这样一心想要做个“圣人”的儿子,他是没有也不敢施压,免得一个不小心人就跑了,可儿子主动要求加压,他当然乐见其成。   王守仁原本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寻道上,他的理想是成为一个能治世济民的“圣人”,科举和做官只是其中一条途径,所以并不愿像其他考生一样琢磨时政和考官喜好来做针对性应试复习,所以才会被人称为有状元之才,却连着两次落第。   他要真专心做一件事,那种效率和专注度,也是远胜常人的。   就在他专心准备应试的同时,全国各地的举子们,也都陆陆续续到了京城,开始准备参加弘治十二年的会试。   王守仁自家老爹就是前状元,家中原本就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连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和谢迁都是座上客,想要得到今科会试主考的资料和文集,远比一般考生容易,自然有他骄傲矜持的本钱,也无需通过参加文会诗会来提高自己的名声。   光是李东阳让他做的那篇状元赋,已经把他的声望和仇恨值都拉到峰值,压根不用他自己出手,真到会试前期,就连王华都让他尽量低调,以免招人口舌,被御史盯上,鸡蛋里都能给你挑出骨头来。   他不愿拉仇恨,可来京城刷声望的考生,却多不胜数。   这一年的考生,名气最大的,莫过于唐寅。   “唐寅来了?”朱厚照喝着奶茶,抱着阿豹,下定决心今年一定得让工部在修整皇宫时,把地龙都通上,否则就算有熏笼火盆银丝碳,这京城的冬天也着实让人煎熬。   他都这么难受了,更不用说原本就体弱的父皇和小公主。   如今的生产力有限,他空有想法那些工坊的匠户没法批量生产,也没办法改变现状。只能让人先改造出来干清宫文华殿和寝宫三殿,让弘治帝和阁老们办公和休息的时候能够舒服暖和一点。   其他的劳动力,都被他安排去改造贡院了。   没办法,北京城的二月,还是寒冬时分,正常出门的都得穿夹袄,有钱的还可以上皮草,可参加会试的考生,却不能穿带夹层的衣服,以免出现夹带作弊。连带的吃食都要被掰开检查,更不用说衣服和鞋子。   也有人带小炭炉取暖热饭,可是稍有不慎弄脏或是烤着了试卷,这一场就等于白考了。   这一点,长大后的杨慎体会最深刻。当年他第一次参加会试,就已被主考评卷为第一,结果烛花落在卷子上,烧了……以致名落孙山,还好他没气馁,三年后再考,依然会试第一殿试第一,摘取状元之冠。   这事儿发生在朱厚照继位之后,所以他的印象十分深刻,加上知道今年这一科会试之中,既有神童和大佬出现,还有唐寅这倒霉的舞弊案发生,他就早早开始做了准备。   从去年入秋以后,朱厚照就先是借着读书名义,将从舅舅和李广那边抄来的银子,“赞助”了一些用于修理贡院,然后就以怕冷的名义,先从干清宫坤宁宫,再从贡院,开始做地龙,打火墙。   弘治帝在确认了儿子的能耐之后,除了一些关系到军政要务的大事,其他大多日常政务都交给内阁诸位大佬处理,自己可以一边养病,一边和张皇后一起带孩子。   小公主在过了那个本该夭折的夏天后,身子就一天天好了起来,本就生得粉雕玉琢,还十分爱笑,一笑就露出一对大酒窝,让被困在坤宁宫的张皇后更是视她如珠如宝,而弘治帝以前因为政务繁忙,连最喜欢的大儿子都没多少时间陪伴,现在和小女儿一起养病,接触得越多,自然越心疼这个孩子。   他也真正像他所说的,在坤宁宫和张皇后母女同吃同住,和普通人家的夫妻父女一样,安稳平和,简单干净。   张皇后起初还为张氏兄弟求情,可没想到朱厚照出手比弘治帝干脆厉害得多,不等她哭完,那边已经列出罪证,口供花押,立斩无赦,干脆了当地将张氏兄弟斩首示众,连爵位都请皇帝恩准传给了他们的长子。   张家原本还想闹一闹,可朱厚照也派人明说了,再闹,就继续查,查下去抄家灭祖,连爵位俸禄都甭想了。   张皇后被皇帝困在宫里,守着小公主,张家人见不到皇后,最终也没了办法,再怎么拿孝道备份压人,朱厚照拿着国法怼回去,还有弘治帝给撑腰,给面子的时候承认是亲戚,翻脸的时候根本就不把他们算在族人之内。   张家人终于老实了,该杀的被杀,该袭爵的袭爵,弘治帝这才让他们见张皇后,皇后眼见事已至此,也彻底没了脾气,好在皇帝对她依然如故,既没有冷落,也没有要再选秀纳妃的意思,反而让小太子跟着学习参政,她的地位牢不可破,就这么认了下来,慢慢也就习惯。   毕竟,历朝历代,能像她这样,与皇帝同吃同住,一夫一妻的,空前绝后,她把心思收回来多放一些在照顾皇帝和小公主身上,对张家人那边,也就淡了。   只是,想到两个弟弟的死,对朱厚照这个大儿子,她是怎么也没法再亲近起来。   甚至在朱厚照提出改造干清宫和坤宁宫暖阁地龙时,她还曾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弘治帝,如今的小太子,是不是聪明太过,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不敢说什么鬼魂附体被人夺舍,只是试探性地一说,就被弘治帝若有深意的眼神给吓到了。   “照儿还是我们的照儿,只不过因为皇后平时对他关心太少,才未发现,孩子长大了,知道心疼父皇和妹妹,有这样孝顺懂事的孩子,你我夫复何求?”   张皇后立刻明白,她如今就剩这一个儿子,皇帝的身体不好,还能专宠她一人,后宫清净,她若是再想太多,坏了朱厚照的名声,她这个皇后一样得不了好处去。   感觉,就很憋屈,却又别无选择。只能安慰自己,皇帝对她依然如故,专宠一人,就算没有张家做靠山,她也一样母仪天下。   或许,没有了那两个拖后腿带累她名声的弟弟,小太子也不会再动不动跟她对着干了。如此母慈子孝,夫妻恩爱,日子一样可以过下去。   朱厚照原本准备先给干清宫弄地龙暖阁,把小公主接过来就行,没想到弘治帝特地把他叫去叮嘱了一番,于是第一个新式带地龙的暖阁就设在了坤宁宫,皇帝除非有政务需要跟内阁商议,否则都会回坤宁宫住。   倒是经常被留在干清宫暖阁的,成了小太子朱厚照。   好吧,父皇母后恩爱带娃,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有他这个童工在读书听政干苦力,可看到父皇和小公主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朱厚照就算累点,心里还是蛮开心的。   原本户部听闻弘治帝要修皇宫的时候,先是吓了一跳,再看国库见底的银子,正头疼着呢,就听说小太子让太监们在宫里开了个小市集,让宫女太监们扮做商贩和采买的百姓,准许他们交易在宫中所得,甚至有些没有打上御用标记的小物件,都可以带出宫去卖了。   其中有不少,就是小太子带着将作坊的几个工匠捣鼓出来的东西。   最受京城百官和百姓们欢迎的,就是这地龙火炕加火墙。   朱厚照还记得,他在穿越到某个20世纪的华国平行世界时,曾听当时的水利专家说过,黄河之水患,最早起源于汉唐,正是因为早年国都位于中原腹地,靠着河洛之水,人口密集,大量砍伐树木却又不曾做过水土保持,导致黄土高坡日渐沙化,黄河也从原来的母亲河变得水患不断。   后世北京的沙尘暴和雾霾,同样是因为树木被过度砍伐和北方草原沙漠化,而如今大明已经开始使用煤炭采暖烧火,那么只要改造好煤炉和烟道,避免煤气中毒,以目前京城的人口密度,用煤远胜过木炭,高效节能环保,不用才可惜。   将作坊按照他的要求,先做出蜂窝煤,可以充分节能,然后又改造了地龙和暖阁,好在弘治帝没有后宫三千,整个紫禁城如今除了太后,就他们一家四口。而太后冬日都去温泉山庄调养,很少住在宫中,只需要先修干清宫和坤宁宫。   朱厚照也没藏私,准许匠户们将技术传出去,只要先留够人手和材料去改造贡院考巷,其他的人是去给王公贵族还是豪商百官修地龙火墙,他一概不管。   反正,煤矿目前是官营,大家修的地龙火墙越多,烧的煤越多,工部和户部那边收的银子就越多。   改造后的贡院,占地面积比原来几乎扩大了一倍。   每个考巷当中的夹墙都被改造成中空的火墙,脚下还有一趟地龙走过,就算是半开放式的号房,也不至于像原来一样冷如冰窖。   而巷尾原本令所有人望而生畏的恭房,则被小太子让人改成了半封闭的冲水式公厕,每天都有专人负责打扫和清理粪池,不至于再像以前一样满地污物,臭气熏天,严重影响到考生的身心健康。   户部尚书周经和工部尚书徐贯亲自去贡院验收时,看到全新的贡院考号,简直都震惊了。   若不是李东阳千叮万嘱,不可将此事是小太子做主的消息传出去,他们简直就想痛哭流涕地去禀告大明列祖列宗,皇家后继有人,单凭这一样,小太子就能收尽天下读书人的心,功德无量啊!   要知道,每年春闱之时,参加考试的举子,都有在考号里因病弃考,甚至严重的暴病身亡,就算坚持到最后,出来的时候,一个个也都饥寒交迫,困顿不堪,形象全无。   每次进入科举考场,对于考生们而言,都是一场从身体到心理到才智上的综合考验,哪一样过不去都无法走到最后。   出了正月,大部分参加会试的考生都已经抵达京城,去礼部报到,核实身份,领取了文书,备考的同时,各种文会诗会茶会也层出不穷。   其中有一些是举子们自行组织举办的,还有一些就是京中富商或权贵举办,特邀一些在各府名列前茅,此次中试有望的举子聚会,等于提前拉拢关系,举子们也趁机交流心得,打听消息,刷刷个人的声望。   在这大半个月交流中,声望最高的,莫过于顺天府王守仁,应天府唐寅,宁波府丰熙,广西伦文叙四人,巧的是四人都是年少出名,如今三十上下,只是出身各自悬殊,在各地举子心目中,就代表着官、商、士、农四个阶层。   四人的拥趸各不相同,可热情一样高涨,每每在文会之时,就会各自推选代表,说是以诗会友,实际上暗含较量之意,都想在民间博取名声,得到朝中各位大人的主意,方能在日后的官场中领先一步。   然而,王守仁压根不出门,伦文叙没钱也是死宅,只有丰熙和唐寅几乎每会必到,针锋相对,各展所长,两人的拥趸也不少,跟着摇旗呐喊,声势颇大,甚至有赌坊暗中开盘,赌他们谁是今科状元。   只是一开始大家的文会诗会还在正常的酒楼中举行,后来因为人气持续上涨,就有不少富商权贵赞助,提供自家的别院或游园场所,与会的人员,也从单纯的举子,增加了邀请来的官员或大儒,以及……助兴的乐伎歌姬。   当然,也少不了那些隔墙或隔江相望的城中贵妇。榜下捉婿的风俗,在大明时期几乎达到高峰,要选择合适的举子,不光是在放榜时抢人,事前也要在各种文会诗会上,找机会观察考量,才能替自家女儿择得佳婿。   举子们心知肚明,尤其是那些尚未婚配的,都如同开屏的孔雀,拼命地展示自己的羽毛。   可谁也比不上唐寅的风采。   伦文叙有才,善对对子,是出了名的伦怼怼,对联精彩,怼人更精彩。   王守仁博学,清谈论道,连李东阳都赞不绝口,却不愿会友,最近更是足不出户,连顺天府同学的宴邀都不去。   丰熙家学渊源,为官数代,家中藏书楼名万卷楼,乃东南最为著名的私家藏书楼,东南才子无不已能进丰家万卷楼读书为荣。   唐寅诗画双绝,出口成章,堪称七步作诗,还有一手丹青妙笔,更是技惊四座。   可惜的是,这四人都是少年成名,早早就被人定下婚约,丰熙的儿子如今都已六岁,其余几位虽然尚未有后,可家中都已有正妻在堂,不可能停妻另娶。   唐寅乡试时的座师梁储最喜唐寅之才,在他刚到京城时,就将他介绍给了程敏政,而程敏政此时在李东阳手下教导东宫,自是对这届应考的举子十分关注,想替小太子从中选拔良才美质,以备后用。   虽然此时弘治帝还没最后确定这届会试的主考官,但身为茶陵诗派掌门,李东阳也喜好有才之士,经常在李家举办诗会文会,考校年轻才子,少不得就见到了唐寅和丰熙二人。   李东阳是从来不吝提拔后辈,当场让两人作诗之后,都赞许了几句,只是次日传扬开的,却是唐寅文采惊艳,得李大学士赞许之名。   “禀殿下,唐寅夺魁的赌注,今日已上升了三成。”   高兴旺拿着刚刚从赌坊那边得到的盘口数,低头禀报,他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太子为何会关注区区几个举子之事,可这几个月来小太子跟着阁老们读书学习,旁观理政,威严气势日重,小小的个子却已有了上位者的霸气,让他们都不敢再如从前那般随意带小太子嬉戏玩耍,肆意胡闹。   “你下注了吗?”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揉了把凑上来的元宝豹子头,懒洋洋地问道:“难道没人下王守仁?那才是李阁老夸过的状元之才啊!”   高兴旺干笑了两声,说道:“王公子的父亲是右谕德王大人,去年顺天乡试主考官,这次若不是避嫌,说不定就是今科主考。这父子状元倒也是一桩佳话,押注王公子的人当然不少。只不过李阁老当初说过,大家也就……咳咳!”   他没敢说下去,李东阳自己的才学出众,也喜好提携后辈,可偏偏他看好的人参加科举时,十有九不中。   朱厚照会意,李阁老就是专插flag的毒奶,奶谁谁掉级,唐寅这次明面上出尽了风头,可实际上,不知拉走了多少仇恨值。   原本全京城拉仇恨最厉害的嘲讽者是王守仁,唐寅一来就开大,果断成了众人眼中的明日之星,仇恨值拉得稳稳的,真不知有多少是他那位猪队友替他拉来的。   嗯,他那位猪队友,倒是有个出名的好孙子。   不经历磨难,怎么见世界。朱厚照捏捏元宝的耳朵,是时候,放元宝出去遛遛了。   “听说那位唐解元书画双绝,你去请他到豹房,替元宝画一幅画,记住,别让他知道是谁请的。他身边那个叫徐经的,就别带着了。”   高兴旺连连点头,愈发觉得小太子十分神异,不光人在宫中坐,通晓天下事,连个从应天来的解元身边有什么人,他都能知道,这不是神仙还能是什么?   想到自己现在的大名,就是神仙小太子给起的,高兴旺一下子就更高兴了,恨不得以后都压下了魏发达,专职给小太子跑腿,说不定那一天小太子得道之时,他也能跟着沾光上天。   这次朱厚照没把豹房建在皇宫内城,而是在外城靠近西市的位置,和皇宫里的“市集”挨着,里面的格局布置的十分精巧,还有两扇反转门,可以直接通往宫外。   弘治帝特地安排了内卫在这里盯着,就怕来往的闲杂人员不知深浅惹出事来。虽然这里开暗门也不是什么正经事,总好过儿子三天两头爬墙钻洞地翘课跑出宫去吧。   好歹这里的市集上,买卖都是宫里人,还有内卫锦衣卫东厂番子们盯着,朱厚照就算放开了玩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可若是出宫在外,白龙鱼服,他这么个七岁小娃儿,就算再聪明,若是碰上别有用心的歹人,只要稍有不慎就会出事。   整个皇宫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可是万万不能出半点意外的。   对于贪玩好动的孩子,一味的压制只会适得其反,弘治帝原本就溺爱小太子,属于那种要月亮不给星星,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连皇位都肯让,这点喜欢过家家的小爱好,又怎么会舍不得成全儿子?   小太子着人引唐寅去画豹子的事,还没等人过去,弘治帝就已经知道了。   何鼎禀告完毕,有些担心地问道:“殿下这般戏弄那举子,若是被人知道,会不会招来非议?”   弘治帝摇摇头,说道:“你别小看了太子,照儿虽然贪玩,却不是那种不懂分寸之人。他既然要试那个举子,定有他的道理。由得他去,只要他没事,你就让人看着便是,不得轻易露面。”   何鼎嘴上应了,可心里仍然觉得皇上怕是宠孩子宠得过了,太子那是试探吗?他让人去请唐寅时,明明说的是以百金求画一绝色美人……   谁家绝色美人是身长七尺高五尺的巨型金钱豹啊?   还是一爪子就能把人拍死的那种。   唐寅家中原本颇有资产,唐父是个酒商,经营有道,他十五岁考取童生,以第一名成绩在府学读书,结交好友,并称四大才子,一时间传为佳话。   很快他娶妻生子,原本也是人生赢家,可谁能想到一年之内,他相继丧父、丧母、丧妻、丧子、丧妹,原本热闹的一家人,转眼只剩下一人形影相吊。   他还是个会作诗作话不会做生意的读书人。   坐吃山空不算,他还挥金如土,成日在烟花酒巷买醉,录科考试是被提学御史所恶,若不是得文征明父亲和苏州知府求情,靠补录名额才登上乡试名单,就不会有去年应天府一举夺魁的唐解元。   失意时沉迷酒色,得意时笑傲士林,偏偏还有许多人慕才附骥,奉上金银供他挥霍,只求他赠与字画。   人人都觉得,以唐寅之才,定有高中金榜,一飞冲天之日。到那时,他的字画价值翻倍,身价也跟着暴涨,他们前期投资定然能收回更多。   事实……唐寅的画的确价值翻倍,到后世甚至拍出天价。可他的人,却在这次会试后,一败涂地,走上一条他从未想过的坎坷之路。   只不过,以后的事他并不知道,只知道眼前有位贵客出重金请他去作画,他以画美人图闻名江南,从金陵花魁到京城名妓无不以求他一画为荣。   这种应邀到权贵家中作画之事也不是没有过,只是他到京城也非一日,还是第一次知道在西市里面居然还有这么一户人家,单看门面不大,里面却九曲十八弯的,越走装饰越是奢华,看得他心都跟着提起来了。   这一看就不是普通富贵人家,在京城靠近皇城的地方能有这么大这么奢华的一处宅院,可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事。   唐寅虽持才傲物,却也晓得轻重,想到请自己画“绝色美人”主家,出手就是百金,却不肯说明身份来历……   他脚下便不免有些踯躅起来,他虽自诩风流,却从不行下流之事,但见识多了,也晓得一些类似仙人跳的骗局。   无不是以美色相诱,引人入毂后再翻脸敲诈勒索,便是他识破骗局,那骗子张扬出去,只要说他犯了好色□□之罪,便可剥夺他的考试资格。就如同在录科考试之前,一同去花船买醉的又非他一人,偏偏是他被举告到提学御史处。   眼下就快到会试之期,若是他“擅闯X宅”,再犯下什么窥伺闺阁千金或美人的过错,只怕还没出门就又会被人举告到御史那里。   若是这样,他恐怕再也没有参加科举的机会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哪怕这位主家拿着李阁老的帖子,唐寅还是停下了脚步,拱手致歉。   “这位小哥,在下突然想起今日还有要事,只怕不能专心替贵主人作画,不如另行择期?”   高兴旺正兴冲冲地替他引路,却没想到他居然半道要跑,顿时就有些恼了。   “你这书生当真不识好歹,还能有什么要事,比替我家主人作画更重要?”   唐寅一听这人说话的口气之大,声音尖利,不似寻常下人,就愈发觉得这事有蹊跷,连连拱手,态度也愈发谦卑。   “小生尚未到礼部记名,此事关系到小生前途,还望这位小哥通融一下,待我去礼部办完应试手续之后,再与贵主人择期作画。”   “来都来了,为何还要半道而返?进来!”   一个脆生生清亮亮的男童声音从一面墙后传来,唐寅一怔,就被高兴旺推了一把,原本站着的连廊墙壁上忽然出现一道门,他正正好将他推进了门中。   第一眼,就看到一只足足有七八尺长,五尺高的巨型金钱豹,双目灼灼地望着他。   一个白嫩可爱粉雕玉琢般的七岁小儿,却骑在这头猛兽的背上,肉乎乎的小手一只揉着豹子头,一只冲他招手。   “看,我家元宝,可算得上绝世美人否?”   作者有话说:   小太子:我家阿豹最漂亮,要画!   唐伯虎:……我只看到豹子背上坐着的,是未来美人!要命! 第33章第三十三章   真看清楚“美人”真容,唐寅反而冷静下来。   “你们要我画的‘美人’,就是这头猛兽?”   虽说豺狼虎豹可怕,但面前这头巨豹身上,还骑着个小儿,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择人而噬的凶兽,倒像是只放大版的狸猫。   朱厚照见他这么快就冷静下来,笑眯眯地点点头:“是啊,久闻唐解元工笔一绝,尤其擅长鸟兽人物,不知可愿为我家元宝作画?”   “它叫元宝?”   唐寅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只豹子,它体态矫健有力,姿势却十分闲适优雅,从容慵懒,完全没有猛兽的那种凶悍气势,甚至在那小儿揉捏它的耳朵时,还凑上头顶任他揉,亲密得仿佛同伴,而不是猎物。   手痒痒起来。   毕竟,作为画者,平日见多了飞鸟鱼虫,可豺狼虎豹这等级的猛兽难得一见不说,还十分危险,根本不会站那任你临摹。   今天有这个机会,甚至还能上手摸一摸如此猛兽,让他如何不见猎心喜?   “可以摸一下吗?”   “可以。”朱厚照拍拍元宝,示意它上前一步,元宝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慢悠悠地上前两步,抬起头来,傲慢地瞥了唐寅一眼。   就好像在说:凡人,赐你一模。   唐寅入神地看着它,伸手轻轻地在它头顶摸了一下,尾指扫过时,还偷偷蹭了一下它的耳朵,看到那只原本耷拉着的耳朵嗖地立起来,终究没敢像那孩子一样上手揉捏,而是颇有遗憾地收回手来,恋恋不舍地看着它。   “小生第一次见到如此猛兽,尚需多加观察,才能画得更像……”   朱厚照笑了,“你若无其他事,大可在此住下,想画多久都行。”   他固然想给元宝留一份纪念画,却也是真的爱才,想看看这位名传千古的风流才子,若是有其他选择的时候,还会不会走上那条路。   唐寅大喜过望,人都道他好色喜美人,专画美人图,却不知他不光是好美人,还好美酒美景,花鸟鱼虫,只要是好看的,他都喜欢,所有美丽的、富有生命力的存在,在他眼里,无不珍贵。   “多谢……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   他家中也曾富贵,出入过权贵府邸,认得出此间陈设布置无不精巧奢华,单是那头豹子颈间的金丝玉带,在外面至少就卖百金以上,难怪会开出百金求画的价码。   这样的人家,哪怕只是个七岁小童,身份地位也绝不寻常,不容轻忽。   朱厚照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叫我镇国大将军好了,等我长大以后,就带着元宝去打仗!”   唐寅一愣,这是小儿稚语,还是……不等他反应过来,朱厚照已经从元宝的背上跳了下来,蹦蹦跶跶地领着元宝到前园的荷花池旁,那边有几块巨石堆放在一起,其中有两块光滑平坦,宛如天然石床。   哪怕如今是寒冬之际,池水结冰,有元宝温暖的皮毛依靠着,也不会觉得太冷。   高兴旺还是领着唐寅到十余步开外的一处六角亭中,此处已有垂帘挡风,里面还点着炭盆取暖,只有对着冰池石床的方向拉开垂帘,可以清晰地看到元宝在上面横卧着打哈欠。   朱厚照哄了元宝几句,又让人给它准备好食水,这才让它老老实实地趴着给唐寅做模特,他便可脱身回去上课。   没办法,李大学士和程谕德马上就到东宫,他昨天的作业还没完成呢!   这时候,就格外想念杨慎同学,有同学可以互相帮助完成作业的日子,真幸福!   高兴旺被留在豹房,奉命替唐寅准备笔墨纸砚,见他盯着元宝目不转睛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吐槽。   “公子先前不是还有要事想走,现在倒是不急了?”   唐寅此刻眼里只有元宝,随口答道:“有美如元宝,何事能及?”   好吧,高兴旺真是没想到,除了自家小太子之外,居然还有人会真情实感地喜欢一头豹子,只得老老实实地按照他的要求,命人取来笔墨纸砚,供他调色作画。   唐寅看到被他拆封的墨条上,以金丝绘有云纹飞龙,眼角都跟着抽搐了一下,越发确认了心头的某个猜测。   这里定然是某位皇室宗亲府上,那位“镇国大将军”,十之八九就是传闻中的小太子。   君不见,这位侍从看着眉清目秀,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声音却阴柔尖细,加上这亭中的炭盆熏笼,画案笔墨,都不是一般富商能用得起的顶级贡品。   单是这一根松江府的云烟墨,就够寻常百姓家一年的生活开销不说,主要还是产量极低,只供皇家御用,偶尔有流入民间的,也是得到宫中赏赐。可那位侍从拿来给他的样子,压根不像是对待什么稀罕物。   他心头一跳,暗暗计算了一下从西市到这里的路程,哪怕过来时的巷道连廊九曲十八弯,算下来,这里只怕就在皇城边缘。   说不定,他现在身处的地方,就在皇宫之中。谁能想到,竟然会有人这般轻易地带外人进宫?   唐寅心头发热,之前借着梁储的推荐,和徐经一起参加文会,拜访高官名士,无非就是想给自己打响名声,以免在会试之时,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被拙落下榜。   毕竟,今科与他同场会试的,有前状元顺天府主考王华之子,有各部要员之子,国子监监生……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商户子,先前乡试录科,他就被人算计,险些连参加乡试的资格都被取缔。   若不是他奋力夺魁,赢得所有人心服口服,还不知会有多少算计等着他。   乡试之后,文征明等好友都来劝他远离酒色,以免重蹈覆辙,他既不敢明言,只要故作任性狂傲,反倒与他们疏远。   进京路上遇到徐经,本是同榜举子,自然亲近,可徐经对他追捧过甚,一路包揽开销不说,进京后还时时刻刻陪着他拜访座师,参加文会,对扬名京都结交贵人之事,简直比他自己都上心。   可人家明摆着口口声声都是为他好,若是翻脸就是忘恩负义,见高踩低。他也就不说什么,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钱,吃吃喝喝以诗会友,真在京城扬名,对他也没什么坏处。   这不,不光见到了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太子侍读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程敏政,连太子殿下都听闻他的名声,请他进宫作画。   那么,就算有什么人有心想要算计他,应该也会看在这些大人物的面上,收手一回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下笔不停,笔走龙蛇,墨色流逸,在雪白的画纸上勾勒出了元宝卧冰之姿,虽然只有寥寥数笔,线条流畅有力,已经让元宝的神态气势,跃然纸上,只这动物的细节处理,比画形难出十倍,尤其是他所长的工笔白描,定要将元宝的耳目口鼻,尖牙利齿,甚至毛发斑纹都要画得栩栩如生才是。   唐寅画得入神,高兴旺看了一会儿,便蹑手蹑脚地退下,去东宫那边禀报小太子。   朱厚照听他说了唐寅那边的情况后,便回头问李东阳:“李阁老见过这位应天府的唐解元,对此人印象如何?”   “应天唐寅吗?”李东阳回忆了一下,说道:“此子乃梁侍郎得意门生,我和克勤(程敏政字)兄都见过,此人才情过人,然性情狂放,辞句秾丽,意兴飞扬,若论文采,今科无人能及。”   他说着是夸人,可懂的人一听,就是说这人文采好,然而并不一定适合科举官场。   程敏政闻言,有些不满地说道:“李大学士以诗赋考校学子,看的是才情,唐寅在应天府乡试的文章不知你可否看了?不光是文采了得,策论亦是不俗,坊间传闻他有状元之才,李兄莫不是怕他夺了王状元家的那位少公子的状元帽?”   好吧,这两位,因为之前说过的大话,现在就在这儿杠上了。   朱厚照甚至怀疑,在外面押注唐寅和王守仁的,是不是也有这两位大人一份。   李东阳脾气甚好,笑眯眯地说道:“那倒也是未必,今科会试才子辈出,老夫也算不准谁能夺魁。只是唐寅近日来出头太过,克勤兄若是为他好,还是劝他多静心读书,莫要忘了还有不足半月就到会试之期。”   程敏政一怔,点点头,“其实此子勤学好问,几次到我家拜访,都是请我替他指点文章……”   “哦?”朱厚照眨眨眼,问道:“原来他向程大人请教,程大人教他了吗?”   程敏政略一沉吟,说道:“也说不上教他,只是帮他看了看文章,此子博学广记,读书涉猎范围之广,有些连下官都未曾精读,难免就多问几句,与他交流一番。”   懂了。这不知是徐经还是唐寅的主意,他们能接触到,最接近大明核心层面的人物,就是这位担任太子讲读,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的程敏政程大人,这人又是个出了名的书痴。   就好像后世那些做题家,一旦看见有深度的难题,越难就越走不动道,不把它解析得清清楚楚,就会连饭都吃不下。   而且他还是东宫讲读,难题不光能提起他的兴趣,还让他会忍不住与同僚交流。如今在东宫担任全职和兼职讲读老师的,都是大明中枢人物,随随便便拎两个出来,都有可能成为今科主考官。   他们这是在赌,撒到程敏政这里的种子,会不会蔓延到东宫讲读圈,最终深入人心,能难倒这些翰林学士的题,当然也可以用来考校天下学子。   难怪当年的舞弊案一出,程敏政一个劲地喊冤,他是真没有存心泄题,营私舞弊,只是真心喜爱唐伯虎的文章,又无意识受到引导,在出题的时候,自以为出了偏题难题,可这难题的出处,却是唐寅和徐经上门求教时“无意”提到的。   包括李东阳在内的主考官和弘治帝,都不相信程敏政会作弊,因为真心是完全没必要。   以唐寅的才学,就算不作弊,也一样有机会考上状元,而以程敏政现在的身份地位,只要过了这届会试,他就能更进一步。尤其是弘治帝现在已经让内阁诸公在教导太子参政,他们这些东宫詹事府的人,等于就是未来储相,内阁预备队。   这个时候,他完全没必要为了点钱冒这么大风险去泄题舞弊。更何况,他若是当真心虚泄题,也不至于在阅卷时看到唐寅和徐经切题的答卷公然叫好,等于将自己的把柄往御史手里塞。   他虽然做事不如李东阳老道圆熟,却也是个勤勉博学之士,只因在这升迁路上挡了别人的道,这次怕是遭人算计,要他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这事儿……唐寅知不知道呢?   朱厚照正在思忖之间,就见何鼎匆匆而来,冲着几人行礼之后,便请李东阳和程敏政到文华殿面圣。   “我也去!”小太子立刻跳起脚来,这个时候,父皇突然叫两位老师过去,除了询问他的课业进度,十有八、九就是要定下这次会试的主考官人选了。   原本王华也在主考官的人选范围当中,可他的儿子王守仁此次要去应试,他这个当爹的就只能回避。   而杨廷和又因为祖母过世告了丁忧,算下来,最合适的人选,也就是李东阳和程敏政了。   何鼎知道弘治帝对儿子那叫一个有求必应,当然不敢拦着小太子,干脆就带着他一起去了文华殿。   果不其然,弘治帝看到儿子跟着过来,一点儿也没生气,反而招手让他上前坐到了自己身边,又让人去拿几碟点心和茶水过来,给刚刚上完课的小太子补充体力。   朱厚照重生回来这大半年,一直都在努力锻炼身体,虽然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灵气,没法修行,可玄学依然有那么点用处,他以前练过的武功虽不能达到高武世界那般动辄排山倒海,挥刀断流,可用来强身健体,以后上阵杀敌,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尤其是弘治帝当初因为担心他随了自己的身体虚弱,从小就让宫中的高手和太医院开药给他养身锻体,打下了很不错的基础,如此他开始练习自己从后世得到的武功时,才能事半功倍,连宫中的武学老师,锦衣卫和东厂的高手,都对他的进度深表震撼,绝不是为了拍马而随便吹吹。   唯一的副作用,就是太能吃了。   如今在大明的普通人家,还是一日两餐居多,一日三餐的,都得算小康之家。   而朱厚照现在是一天三餐三点,还不算零食。跟他养的那只巨型金钱豹一样,每日进食的次数和分量,都大的吓人。   他活动量大饿得也快,每次课间跑去文华殿听证时,都会忍不住喊饿,一来二去的,弘治帝也习惯了让人给他准备好课间的茶点,只要看到他人来,就已经进入了投喂准备模式。   宫里的御膳房和点心局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看是送到东宫还是文华殿,这边皇帝一吩咐,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有一溜小太监端着银盘送上茶点。   小太子要吃课间点心,在文华殿议事的阁老和大臣们,当然也少不了分享一份。   弘治帝自己在吃穿用度上,那真是能省则省,每日用膳时不超过四菜一汤,可只要跟张皇后或朱厚照一起用膳,那必然是按照他们的喜好饭量上菜,他自己身体虚弱,常年服药,以至于很多食物需要忌口,口味也十分寡淡,然而看着儿子每次吃饭时那种津津有味风卷残云的气势,连他都会忍不住多添半碗粥。   这几个月以来,小太子一力主张下,早朝送两天一小朝,五天一大朝,慢慢变成了三天一小朝,七天一大朝,上朝时间也推后了两个时辰,按照他的说法,那是996能干的事,绝不要597。   虽然听不懂小太子这话的意思,但弘治帝这边的政务少了,睡眠时间多了,烦心事也少了,还能陪着老婆孩子,没事抽打一下儿子上进,看到他小大人似的一边学习一边做事,动不动就哇哇叫着跳脚,他就感觉日子好过了许多,连带着原本都已经觉得接近油尽灯枯的身体,居然奇迹般慢慢恢复了不少。   他开始相信,不用李广和那些神棍们的符箓仙丹,只要少操心一点,调整心态,他还能多活几年,看着儿子长大,建功立业。   他做不到的事,他的儿子可以做到,一样对得起大明列祖列宗。   “唔……今天的豌豆黄好吃!”   朱厚照捏着做得十分精巧的五瓣梅花状豌豆黄,一口一个,感觉有点噎的时候再灌一口奶茶,这奶茶的配方还是他让茶水局的厨子调试了几百次,差点把东宫的太监宫女们都给喝吐了,才配出这么一个甜度浓度完美,口感丝滑顺爽的奶茶来,用来搭配那些茶点,简直就是最完美的课间餐。   他这还是收敛着吃,才不至于吓到父皇和各位大臣,饶是如此,弘治帝刚吃了两块点心时,他已经将自己面前两个银盘里的一打六款十二枚小点心都吃得干干净净,盯上了弘治帝的盘子。   “没吃饱啊?拿去便是。”弘治帝看着他那小馋猫似的眼神,就忍不住想笑,不等他反抗就先揉揉他的脑袋,将点心推到他面前,“知道你是来蹭父皇的点心,想吃就都给你,别撑着就行。”   “撑不住!这些点心不占地儿!吃完了我照样能吃午饭,来一只烤鸭都能吃完!”   朱厚照毫不客气地拿过来就吃,反正父皇胃口小,能吃这些都是看在他吃得欢份上。   原本这个时候,父皇压根吃不下东西,后来他跟着阁臣们看奏折时才明白,成天看到各地水患旱灾,流民遍野,动不动就闹出饥荒饿死人,还有边城外被鞑靼掳走或杀死的百姓……能有胃口才怪了。   好在现在父皇看他吃饭,也能放松一下心情,跟着多少吃一点,若是放到后世,他或许当个吃播,也能赚不少的打赏钱。   曾经在几个无限流世界里开局不利差点饿死的小太子,完全没有形象包袱,更不觉得靠自己的“美色”呃,“食色”赚钱有什么丢脸的。   毕竟,那也算是靠自己,总好过靠别人吃软饭或者啃老的强吧。   刘健的孙子都比朱厚照要大几岁,从未见过小孩子家的这么能吃,不禁有些担忧起来。“殿下就算喜欢,也当克制食欲,需知饭不可过饱,以免吃多了积食,不利于身体啊。”   朱厚照伸手拍拍自己的小肚皮,摸了一把,很是得意地鼓着胸脯说道:“刘大人请放心,我一点儿也没撑着,父皇说我在长身体,能吃点不算什么。”   李东阳却微笑着说道:“太子能吃是福,所幸宫中也不少这一口,想吃就吃,无甚大碍。”   朱厚照却瞥了他一眼,别当我年纪小,就听不出你这话里有话了!分明是说我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要不是老爹是皇帝,寻常百姓家都得被我吃垮是不?   “李大人,你猜猜,这个月内库的余额,有多少?”   国库现在是不能开放给小太子玩的,就算弘治帝肯,内阁诸位大佬也不敢放手,这小子虽然天资聪颖,但胆子太大,一不小心放飞出去,谁知道他会不会把国库掏得底朝天。   为此弘治帝就将内库的掌管权交给了他,宫中原本由张皇后掌管的一些事务,也都交到了他的手里,反正这些都算是皇帝皇后的私房钱,就算是被他败光了,也不影响朝中要务。   李东阳是知道,从去年秋后小太子在皇城根挨着西市的地方也建了个“内市”,让宫中的太监宫女们去假扮百姓做生意,也有一些宫中将作坊生产的小物件卖出宫去,这些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大家也权当小太子是在玩过家家,虽然有悖祖制,但也不算太出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过。   只是没想到,他今日突然放出这话,李东阳一听,看他那骄傲的小表情,就知道,定然有赚无亏。   可他还是故意当做没看见小太子的表情,皱着眉问道:“内库的银子,难道还有余额?以前欠户部的账,可曾还上?”   “什么?”朱厚照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声音也高了起来,差点就从龙椅上蹦起来,“内库什么时候还欠账了?!”   李东阳冲户部尚书抬抬下巴,笑了笑,没说话。   户部尚书周经对上小太子“凶巴巴”的眼神,居然吓了一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下去,方才说道:“当初寿宁侯……啊,前寿宁侯,曾以修建行宫之名,从户部借了三十万两……”   “寿宁侯借的?不是都已经抄过他家了吗?关内库什么事?”朱厚照这话刚一问出口,就听到身后的弘治帝干咳了两声,顿时头皮发麻,感觉不妙。   “父皇?我记得父皇说过,宫中人少,不必修缮太多宫殿,闲置无用之处,修了也是浪费……那这行宫是怎么回事?”   弘治帝略略有些尴尬,抬头瞪了一眼周经,见周经已经低头快把一张老脸埋衣领子里去了,只得自己面对儿子。   “是那个温泉行宫,去年你母后有孕,宫中寒气过重,寿宁侯请高人算得西北温泉行宫利于皇后生产,便重修了行宫,让你母后在那过冬。你不是也去过一次吗?现在太后住在那儿,也不算浪费……”   说着说着,弘治帝自己的底气也不是很足,国库空虚,军费短缺,到处都是申请河务治理费用,赈灾救济粮款,本就已经左支右绌,他还允许张鹤龄兄弟“借”了国库这么一大笔银子去修行宫,一年里一共也就用上了不足三月的时间,其他时间都空闲着……这如果都不算浪费,那真不知道什么是浪费了。   明明……小太子让人改造干清宫和坤宁宫的地龙,修建暖阁,做了那么多改进设施,统共也没花到一万两,一个行宫居然花出去三十万两……   就算以前对这笔账目没疑问的弘治帝,现在跟小太子亲手经办的一对比,也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他的大舅子不光奢靡,还贪腐,掏空了皇宫内库不算,连国库都不放过。   想起来,真是觉得,儿子……不光聪(心)明(狠)能(手)干(辣),对那两个十恶不赦的舅舅,还真是——杀的好!   否则若是再过几年,真不知这两条蛀虫,会将大明的江山蛀成什么样。   朱厚照也是彻底无语了,看着老爹一点点低下去的声音,有点心累,甚至觉得,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啊?!为什么他小小年纪,明明都可以退休咸鱼躺了,还有后世那数不尽的电视电影可以看,手游网游可以玩,居然还冲动地重生回来,本来以为只需要帮助老爹养好身子,自己就可以继续咸鱼,或者去当个镇国大将军骑马打仗玩个痛快。   可现在!现在,他不光得替两个舅舅擦屁股,还得替父皇母后还债?!哪有当太子党皇帝像他这么憋屈的?   他总算是明白,当初父皇过世后,清点内库国库,为什么差点连给弘治帝办个体面葬礼的银子都不够了。   这群败家子!真是气死辛辛苦苦省钱攒钱赚钱的七岁小宝宝了!   看到小太子气鼓鼓的不言不语,瞪着眼,群臣面面相觑。   劝吗?皇家父子间的事,劝哪个,都有可能得罪另一个,这还不是一般的父子,得罪了就能让他们丢官坐牢甚至掉脑袋的。   可不劝……皇帝怎么下台?太子怎么交代?   为人臣者,真难。   周经求助地望向李东阳,这可是李阁老你惹出的事,你不上,难道还要大家冒死进言?   李东阳教了小太子这么久,对他的脾气早已是了如指掌,直接就装作压根没看到他生气地瞪皇帝的模样,笑眯眯地问道:“不知小太子这个月,给内库赚了多少银子回来?”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赚多少有什么用?不都得还给你们?不对——”   他忽然反应过来,“凭什么他们借来修行宫的钱算在内库账上,被抄家罚没的钱,却都入了国库?”   李东阳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因为国库里需要银子去赈济灾民,治理河道,发放军饷,这些若是不在冬日前做好,这个冬天,死的人会更多。”说着,他朝弘治帝拱拱手,“这也是陛下的意思,陛下仁厚,心怀百姓,是我等之幸。”   弘治帝拍拍朱厚照的肩膀,拉着他坐下,又把内侍刚端来的一碟点心递给他。   “宫里缺点银子,顶多少做几套衣服,一顿少几道菜,饿不死也冻不着。可外面的百姓和士兵,若是没有这些银子,冬天就很难过。”   朱厚照被塞了一嘴的酥点,说不出话来,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有点无奈,也有点……自豪。   虽然自己在后世被骂成暴君,可父皇刨除掉护短偏袒张家兄弟这个黑点之外,真是人人称道的仁君明君,也正因为如此,他刚回来的时候,真是很想直接躺平,只要帮父皇养好身体,那他就不用子承父业,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多好。   可等他知道,父皇的身体,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医好,就算现在从接近油尽灯枯抢救回来,也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拼命工作了。   简单说,就是治好了病也得养着,累不得气不得还得少操心,可若是成天对着那么多奏折,看到的都是各种天灾人祸,以他的性子,又怎么可能撒手不管。   想让老爹长寿,他这个孝子,就不得不出来打童工。   好在这个孩童身体里,已经换上他这个久经无限流世界考验的成年成熟灵魂,虽然因为重生回自己儿时的身体,免不了带上几分原身的幼稚任性,可能替老爹做的事,也远远超过了弘治帝和大臣们的期望。   珍惜地咽下口中的糕点,甚至连指尖那点残留的豌豆黄末都舔舔吃了,朱厚照这才带着几分肉疼,恋恋不舍地说道:“内库这个月的盈余,约莫有十七八万两,给我留下一点周转,其他的……还给国库吧。”   “谢太子殿下!”周经激动得差点就跪下了,“我大明有殿下这等天生奇才,实乃万民之富,天下之富啊!”   若是在其他朝代,皇帝还在,大臣们哪里敢这样拍太子的马屁,可在眼下的大明朝堂之上,人人都已看出,夸皇上圣明,都不如夸皇上会养儿子更得圣心。   就连周经这样的“铁算盘”,这会儿都忍不住赞颂小太子,完全不用顾忌这么做会不会被皇帝猜疑。   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如果不是小太子年纪着实太小,弘治帝怕是直接就让出皇位给小太子,自己去当个舒舒服服的太上皇享受一下人生。   就算这样,小太子这半年来在几位阁老和东宫侍读的“填鸭式”灌输下,已经基本能够听懂和处理朝中的大部分政务,这种学习能力和理解能力,让那些起初觉得他年幼张狂的大臣们,最后都瑟瑟发抖地承认,这个太子,的确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厉害。   “谢就不必了,只要你别老惦记着我这的钱就行!”   朱厚照印象里的周经,就是个长着苦瓜脸的老头,成天哭穷,堂堂六部尚书,当年就因为他建豹房花点钱,差点就要一头撞死在玉阶前。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自己,真是有些混蛋。   这老头儿也不容易,看着大明的家当,成天算计着先补东墙还是西墙,到处都是窟窿不说,还得面对一个只想打仗成天坐不住的皇帝。   虽说饭要一口口吃,从父皇的父皇开始留下的烂摊子,到现在还见底养不住耗子的国库和粮仓,他都得想法子给填上。   他还记得后世的网络上有一句非常经典的话:“这世上绝大部分的烦恼,都是因为没钱,或者,钱不够多。”   所谓国富民强,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强大了,征服四夷开疆拓土就能成就帝王大业,后来经历的多了,才知道,没有经济基础的穷兵黩武,就算能赢得一时辉煌,也无法真正赢得民心,稳固江山。   现在大明朝廷的很多问题,也是因为没钱,钱不够。   那他第一个要想的办法,就是赚钱。别人都当他在宫中开的市集是让宫女太监们过家家逗个乐子,其实他是在想办法把宫里的那些“死”钱变成“活”钱。   皇宫在外人看来,那是天下第一等的富贵之地,普通百姓的想象中,皇帝太子过的那是神仙一般的生活,拥有无尽的财富,根本不会为钱发愁。   可事实并非如此,古往今来,缺钱的皇帝,远远多过不差钱的皇帝。   就连本朝开国皇帝当年还向天下第一富商借过钱,就更不用说其他皇帝了。只不过有的皇帝缺钱就加税,各种名目诸多的赋税压下去,那都不是割韭菜,直接就是杀鸡取卵。   朱厚照的爷爷,成化帝年间就派出了不少税监,前往全国各地收税往自己的私库里塞,就是怕大臣们收的税进了国库转眼就没了,那漏子是越补越多,越填越大,最后直接就摆烂,只要不亏着他的日子,国库没钱算什么。   弘治帝接下那个烂摊子,召回了部分税监,自己也勤俭克己,才算是没让大明的财税系统继续崩溃下去。   朱厚照年纪小,稍稍动一下早朝的时间表,都得掀起轩然大波骂他有悖祖制,若是想从这方面下手,只怕起个头就能被满朝御史喷得体无完肤。   所以他只能先从自己熟悉的,能够掌控的地方开始,做出些成绩来,让大臣们认可了他的能力,才能慢慢地改变这些老顽固们的思想。   说他们顽固倒也并非完全贬义,主要是在大臣们看来,改革带来的风险,远大于利益时,他们就宁可一动不如一静。   只有当你将真金白银放在他们面前,实实在在的效果和利益,才能让他们改变。   毕竟,这些大佬们的忠心和报国之心是毋庸置疑的,朱厚照相信老爹的眼光,也记得这些人在自己前世做过的事,自然不会再重蹈覆辙,与他们硬对着干,结果两败俱伤不说,还连累了天下百姓。   弘治帝笑眯眯地看着儿子让众臣从震惊到佩服,得意之情,不亚于当年自己得到父皇承认,被正式封为太子之时。   那时是自己得到父皇承认,如今是自己的儿子赢得众臣认可,都一样令人高兴。   “是得多给照儿留点钱,否则豹房那边连他那头豹子都养不起。”   他当然知道儿子喜欢毛绒绒,尤其是这种大型的猫科动物,先前是怕野兽野性难训伤到他,可这只据说是从万岁山上突然出现的,不光通人性,还特别黏小太子,以至于宫里有人传闻是小太子得了祖宗庇佑,才降下这个一看就非同寻常的瑞兽陪伴保护。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似乎钻进了钱眼里,连这头威武不凡的巨豹,都被他起了个名叫“元宝”。   至于他在宫里搞市集让人做买卖的事,弘治帝起初没管,后来发现他将宫里那些压箱底的无用摆设和一些积灰的“垃圾”都通过集市卖出去,竟然一倒手就卖出高价,赚回来的钱不光够改造修缮干清宫和坤宁宫,甚至还能填补国库窟窿,就对他这个过家家的游戏刮目相看,彻底放手,甚至让内卫都跟着在暗中帮忙。   毕竟,那些小太监们偷摸着拿几件据说是“御用”之物出去拍卖,碰到一般人也就罢了,若是碰到有心人,只怕没赚到钱反会被抓进大牢。   一开始牟斌还担心宫中御用之物流出去会引起麻烦,后来发现,小太子让人拿出去卖的,是“皇帝用秃了的御笔”,“皇后娘娘照过的铜镜”,“太子殿下玩过的拨浪鼓”……他就从无语,到无所求。   佛了。   就连他那把缺了口没法修补的佩刀,都被小太子要去,以“锦衣卫千人斩的指挥使专用刀”拍出了三千两银子的高价。   要知道,那把佩刀作为锦衣卫制式武器,据说成本也不过十五两……   这太子,莫不是善财童子转世来的?   弘治帝看着激动的满脸红光的户部尚书,再看看李东阳和程敏政,忽然有个念头。   “李爱卿,朕本想今科会试,以你为主考官,程谕德为副,主持大考,然今日看来,不若让周尚书主考,出题考一考天下才子的生财之道,如何?”   呃?朱厚照猛然抬头,怎么他还什么都没干,还没想到怎么说服父皇不让程敏政主考,才动个念头,居然任务就自动完成了?   这老爹,只怕才是他真正的金手指吧?   作者有话说:   本章继续掉落小红包,请大家多多支持,移步作者专栏,轻点包养预收,拜谢!   小太子:说我钻进钱眼?你们是没吃过没钱的苦啊!   当年掉进某个小世界,开局一只豹,身无一文钱,差点饿死的经历,实在太可怕了。   放个预收:《穿书后我祸祸了七国国君自立为王!》   苏小婵一朝穿书成绝世美人,睁眼就接到美人计任务   她昨天刚答应楚国太子的求婚,今天就要向楚王献舞,勾得楚王将她带走   然后当着楚太子的面从他的心上人变成小后妈,挑拨父子成仇,达成一号祸国目标。   这还不算,她立功回到燕国后,还得让燕王沉迷美色,不惜烽火戏诸侯,达成二号祸国目标。   接着还得马不停蹄地去吴国骗得吴王放走死对头越王,结果被反杀,达成三号祸国目标……   (╯‵□')╯︵┻━┻   苏小婵忍无可忍,我这是穿了个什么狗屁乱炖历史玛丽书?   居然还有四五六七个祸国目标要达成,这美人计间谍的皮剥了一层又一层,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个书中世界天下大乱诸侯纷争,人命如草芥,既然如此……   反正七国都被我祸祸遍了,干脆就玩个大的,自立为王,开创大一统太平盛世!   那些被她祸祸过的国君:美人说的对   那些被她祸祸过的将军:末将愿追随女王陛下   那些被她祸祸过的骑过臣民:美人能让我们吃饱穿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一个从修罗场里修炼成罗刹女皇的胡编乱造故事…… 第34章第三十四章   直到确认了今科的主考官换成李东阳和周经,阁臣们开始商议其他事宜,朱厚照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以程敏政之才,更注重礼、法,当时他和李东阳出的试题,也侧重论“礼”、“义”之道。   对于正处于弘治帝培养小太子参政的第一场科举选士来说,策问礼义也没什么不好,所以一开始弘治帝依然和内阁维持原来的思路选了李东阳和程敏政为主副考官。   可看到周经对小太子的态度转折,弘治帝突然意识到,儿子都钻钱眼了,那他需要的帮手,若是不通经济,只讲礼义,甚至跟某些腐儒一般视金钱如粪土,那如何能替儿子做事。   他这个念头一转,副主考就立刻换了人。   毕竟,他从小就缺钱,跟生在福窝里长大的朱厚照,还要清楚钱对于大明的重要性。从他继位以来近十二年,就没有那一天敢说不差钱随便花的时候。   国库的银子总是不够用,六部和各州府都在要钱,只听一个个州府都在哭穷求减免税赋,就没人想想,若是都减免的税赋,那养兵的银子,大臣们的俸禄,钱都哪里来?   弘治帝克勤克俭这么些年,宫里的开销只见多不见少,皇宫内库的银子,这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余额的,哪怕马上就要还国库的欠款,可在他看来,儿子这么点儿年纪,就懂得钱生钱的本事,比他强多了。   既然儿子想赚钱,那当然要替他铺路才对。   朱厚照有些歉疚地看着程敏政,被选为主考官和副考官的人,从今日起都不能回家,会直接安排去贡院住着,从出考题开始,一直到会试结束,阅卷完毕,这大半个月的时间,他们都不能离开贡院半步,所以去的时候文华殿一屋子人,回东宫的人,却只剩下他和程敏政了,王华因为避嫌,压根连去都没去。   “我若是不提银子的事,父皇或许就任命程谕德为副主考官了……”   “无碍无碍!”程敏政反而豁达地笑笑:“虽说这礼义教化之功利在千秋,可对于百姓来说,仓廪足而知礼仪,更不用说边关将士的粮饷军资,处处都要用钱,陛下能以此为题考校天下学子,辅佐太子,实乃大明之福,下官身为东宫侍读,与有荣焉,岂会不快?”   他这么说,朱厚照反而愈发觉得对不住他,毕竟一开始,他就在算计着怎么给他拒了副主考这个担子,因为以他的脾气,被人有心算计,就算没有唐寅和徐经,说不定还会有别人。   没找出那个算计他的人之前,只要他出头,就肯定会有新的阴谋诡计朝他袭来,这次有朱厚照知道前情能帮他躲过,下次或许会更危险,却没办法提前预知。   明明是为他好,却不能说出来,甚至还挡了他升迁之路,若是其他人知道了,或许会心生怨怼,若那样朱厚照反倒无所谓,就是现在看着程敏政这样,愈发相信他不是那种徇私舞弊之人。   本是心怀抱负,想要为国选材,却陷入科举舞弊的烂泥污里,背着一身骂名怨愤而终,至死,都不知害他的人是谁。   心念及此,朱厚照眼珠骨碌碌一转,说道:“既然程谕德这次不用担任考官,那何不在将近日来那些举子们向你求教的策论时文,集结成册,及时刊发,让备考的学子们也能从中受益。”   程敏政犹豫了一下,说道:“是有些学子来向我请教,只是他们个人的问题,若是刊发宣扬出去,会不会不好?”   “那有什么不好?”朱厚照义正言辞地说道:“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圣人当年都开坛授课,有教无类,学习这种事,当然应该让大家一起学,如此才能公平竞争,避免徇私之论……”   “殿下说的是!”程敏政恍然惊觉,顿时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七岁小儿想的开,“是微臣见识狭隘了。圣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师,若是人人藏私,不知教学相长,只会让自己变得目光短浅,又如何能担当国之重任?”   朱厚照才不管他脑补了多少,对自己的眼神也变得愈发狂热,干脆地挥挥手,剩下的事让他自己去做,他还要回豹房去撸大猫,看唐寅的画画的怎样了呢。   而程敏政回去,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小太子的话有道理,甚至还主动跑去找了王华。   “殿下说的没错,无论是令郎还是国子监的监生们,在京中能得到的学习资料和辅导,远胜过各地学子,所谓寒门难出贵子,他们却的不光是出身经历,还有这些书籍资料,名师辅导。”   王华听得一头懵:“那程大人的意思是……”   程敏政兴冲冲地说道:“殿下让我将那些学子们提出的问题集结成册,刊印发行,还有国子监的那些资料,我觉得都可以发行出去,有钱的可以直接买回去复习,没钱的也可以抄写温习,如此大家都能得到相同的考前辅导,纵使他日开考,也是公平竞争!”   王华顿时无语,看着他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敢情你家没儿子今年参加会试,能提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好事来?   书香门第之所以为书香门第,世家之所以为世家,不光是有世代为官的传承,更重要的是有“能”世代为官的资本,这个资本,最重要的就是各家收藏的书籍。   越古老的世家,收集的书籍越多,哪怕有几代子孙不争气,可只要一有机会,他们教养子弟的能力还是远胜于寻常百姓。在普通寒门学子连四书五经都凑不齐的时候,他们家中甚至有几个版本,许多大儒注解的经史子集。   这些大儒们的注解,有时候比原本更贵重。 第35章第三十五章   这届的会试考生,可以说是自有科举考试以来,最幸福也最痛苦的一届。   幸福的是,新改建的贡院,温暖舒适无异味,一日三餐有供应,不用忍受被扒衣搜身的屈辱,有统一的崭新考生套装发放,考完甚至可以带回家留作纪念,更不用说考试时明亮不伤眼的气死风灯,统一调制不浓不淡的御制墨汁,就连原本一直被众人视为考场最恶之地的茅厕,也干净无尘,随时冲洗,甚至还有熏香除臭,导致考试结束之后,不少考生满城都在求购贡院同款熏香。   据说,那种熏香的味道,初闻如檀香静心,而后又似柑橘提神,最后还带着淡淡的茉莉茶香,让人心神舒畅,感觉上一趟茅厕回来,不但不用被戳屎号拙落,还能提神醒脑,下笔如神,和以前考试完全不同的感受啊!   更不用说,这次的考生用餐,都由考场统一供应,一日三餐,有汤有水,甚至中午和晚上还有荤菜,起初还有考生以为是要收费的没敢点,后来得到巡场考官公告,说这是太子殿下命人特制的考生免费餐,每顿饭一荤一素一碗汤,主食有馒头有米饭任吃,考生们这才敢放开了吃。   结果以前考一次试下来都得瘦几斤的考生们,这次不但没瘦,甚至还有人长了好几斤。   因为,太子定制的考生套餐真是太好吃了!别说那些穷苦的寒门学子,就是普通的中等人家,也没有天天顿顿有肉吃的。   哪怕只是简单的菘菜炖肉,萝卜烧肉,热乎乎香浓软烂,都吃得他们停不下来口,这不长肉才怪了。   全国各地的考生都在羡慕京城的考生,恨不生为京都人,只有京城的考生自己知道,他们这也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以前哪有啊!   三场考试,从二月初九考到了二月十六,考生们在享受了超高的考场待遇之后,也享受了一回超难的考题打击。   相比第一场的四书五经文,第二场的论、诏、告、表、判公文考试,第三场的策问题,简直难出天际。   以往历年第三场的策问题,都是先给一段古文材料,然后提问让考生回答。虽然只有一道题,却是从阅读理解到时政要闻到策论答辩都包涵其中,不但考考生的答题水平,同样也考考官的出题水平。   因为前两场的考试,是择优,大家只要达到进士水平,基本上都能答的差不多,而这最后一道题,相当于附加题,一场三天,前两场体量大的考生都得点灯夜战才能做完,可这第三场,会的人能答满三张答卷,不会的人或许只能一纸白卷。   这才是最后拔尖的一关,能不能进三甲之内,就看这一场了。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这一场考试选择了程敏政出的考题,他本就博学广记,出题时,竟然选择了元朝大儒刘因的《退斋记》中典故,让考生据此而论“观平日之所当究心者”(注1)。   他少年始研究程朱理学,却并不属于顽固守旧派,而是认为天理在心,直求本心,既要关注现实民生,也要养心正本,方能做一个道德君子。   所以在他看来,以《退斋记》中“旷世而见”的四位豪杰之士为例,观其行而研究其心理的论文,除了选材出处偏僻一些,并无问题。   可就这道题,全场三千余名考生,能完全答对合他心意的,只有唐伯虎的徐经。当他看了一堆完全文不对题的答卷后,忽然看到这两份合心合意的卷子,就忍不住高声赞誉,却没想到给自己和唐寅招来了一场灭顶之灾。   这是原本的历史线上发生的“惨案”,而如今,程敏政成了考前辅导员,帮助大家考前突击复习,没进考场,自然也就轮不到他出题。   而取代他临时受命成为副主考的,是户部尚书周经。   作为一个常年熟练掌握拆了东墙补西墙的铁算盘,今年是头一回见到国库有余钱不说,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小太子的赚钱本事。   人人都以为,小太子为这届考生付出的太多了,从改造考场到提供衣食住行一条龙配套服务,粗粗一算,每个考生身上的花销,都至少得二十两银子往上,足以顶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   今科三千五百名考生,这就是至少七八万两银子啊!   周经当时听到小太子的计划时,心疼的差点抠掉自己的指甲盖。这笔钱,如果用来修渠筑堤,能做多少?如果用开垦荒……或者给边军更换军械……   然而小太子压根没理他,专款专用四个字,镇得六部那些蠢蠢欲动想伸手的人都收回了爪子。   毕竟,这位可没有弘治帝那么好的脾气,听他们诉苦哀求一下,就能心软地把自个儿的内库地掏空了补贴出来。   别看小太子能花钱,可他花的是自己“赚”来的银子,不用从国库里掏钱,也不用额外加税,只需要派他那些平时在宫里陪他“过家家”的宫女太监们出去走一圈,钱就自己争先恐后地送上门了。   御史们原本还盯着那些太监,生怕再闹出太监们打着皇帝太子的名义,肆意设立关卡,收取各种苛捐杂税,逼得百姓苦不堪言。   在他们看来,这些太监除了贪财之外,就压根没别的本事。   小太子放出太监们,简直就等于是竖起了靶子,给他们提供了最佳弹劾目标,只要抓住这些人的把柄,他们就可以义正言辞地上书弹劾,以弹劾太子这等不畏权贵的行动来表现自己的铮铮铁骨,博得一世清名。   朱厚照当年可没少见识这种操作,尤其是在弘治帝在位期间,毕竟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是牟斌,心不够黑手不够辣,进了诏狱的,忠诚之士还会享受特别照顾,就像当初连续上书弹劾张氏兄弟的李梦阳,连张鹤龄拿着皇后的手书去找牟斌,都没能把他弄死在诏狱里,最后反倒成了太子的人,彻底掀翻了张氏兄弟。   李梦阳一战成名,如今已成为科道御史的模范,不光赢得名声,还连升了三级,可谓名利双收,怎能不让人羡慕眼红,想要仿而效之?   就连李梦阳自己,在劝谏小太子莫要与民争利未果之后,也在盯着他派出的人。在他看来,若是那些人真有问题,被他抓住,总好过被其他人逮到。   可谁能想到,在东宫模拟集市里经过秘密培训生意经的小太监小宫女们,放出宫之后,真是去做生意,而不是收“助考金”。   朱厚照跟他们特地解释过,“做生意这种事,只有双赢才是赢。单只一方赚钱,另一方赔得掉底,那叫骗钱不叫做生意。有来有往,有钱一起赚,才能长期合作下去,而不是杀鸡取卵,看似赚了,实际上亏大了。”   “你想,本来鸡生蛋,蛋生鸡,只要养上一年半载的,一只鸡就能变成一窝鸡,十倍甚至几十倍的利,被你一刀杀了,逞一时之快,而无长远之计。”   “所以,跟商户们做生意时,不能说是因为从东宫来的,就让人低价贱卖,甚至赔本赠送。而是要告诉他们,你们是去帮他们赚钱,赚大钱的。”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这是七岁小儿的童言稚语,发梦说大话。   能在京城立足的大商户,哪个不是人精子钱串子,会听你几句话,就把钱财物拱手送上?肯定是那些人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打着东宫的旗号招摇撞骗!御史们恨不得能长出千里眼顺风耳,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做的。   别的御史还得想办法找人或亲自前去调查,李梦阳还没想要怎么做,高发达就来找他了。   高发达:“殿下说了,反正少不了要被御史盯着,与其被别人盯着断章取义的胡说八道,不如带你一起去,让你亲眼看看我们是怎么做生意的。”   “好!”李梦阳当然义不容辞:“但你可别想着收买我,只要你们敢欺瞒商家收取贿赂,我定然会禀报太子,弹劾你等!”   高发达嗤笑一声,“那你就好好瞪大眼睛看着呗,跟殿下做事,还用坑蒙拐骗吗?正经做生意赚的钱都花不完,还用去收那些脏钱?”   见他说得如此得意,李梦阳依然半信半疑,“那我就跟你去看看,看你们如何能让商家心甘情愿地掏钱跟你们‘双赢’。”   “那就走呗!”高发达斗志满满地带着李梦阳,第一家去的,就是京城最出名的四宝斋,可以说是高端文房四宝专卖店,基本上垄断了京城国子监的所有用纸,以往每科会试,都是他们供应的试卷用纸,单是这一项,就足够他们领先全城文具业。   李梦阳也曾用过四宝斋的纸,笔墨却是用不起的,他哪怕考上进士当官之后,依然每日坚持练字,加上他写的奏章又多,这些消耗品用得极快,全用高档品的开销太大,以他的俸禄根本用不起,所以除了奏章用纸之外,其他能用平价货替代的,都坚决不用四宝斋的“尚品”。   所以一听居然去四宝斋采购文房四宝,李梦阳就愈发觉得其中有鬼。   他曾经查过户部和礼部的账,其中一项就是乡试会试的收支。科举是国之大事,每年在这上面的开销不算小数,其他各部或许会因为灾年减税等原因压缩开支,可在选才大考上,却是省不下钱的。   对于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礼部采买的考试用品当然要用“尚品”,甚至因为会试专用的招牌,也提升了四宝斋的名声,每到会试乡试之年,必然是“洛阳纸贵”,还不能不买。   李梦阳参加会试时,就感觉考场上用的纸,和四宝斋平时的“尚品”宣纸,绝对不是一个等级的,这一点差别,价格就能相差几成甚至一半。   可在礼部的账簿上,价格却是一样,这里面要没鬼,鬼都不信。   李梦阳为此还上奏折弹劾过礼部,可最终奏折如石沉大海,毫无消息,他连着上了几次,最后得到上司委婉的劝诫,告诉他这是官场的潜规则,那些差价是用来孝敬考场上上下下的辛苦费。   要知道,大明的开国皇帝是苦哈哈出身,最痛恨贪官污吏,所以不光惩治贪腐的刑罚重,给官员们定下的俸禄也很低,远不如两宋时期。   大家的俸禄就那么点银子,勉强养家糊口,稍有点人情往来就捉襟见肘,是故就有各种名目的“孝敬费”“润笔费”做为补贴,都是大家彼此心知肚明,秘而不宣。   若是硬要在这上面较真,那不仅是掀了别人的饭桌,还得罪了整个官场的官员们。就算是御史,也不能在这上面跟所有人作对。   李梦阳无奈,李梦阳不甘,可最终还是一声叹息,收回了自己的奏折。相比而言,他连那些名目张胆贪腐的国舅爷都没能告倒,再跟百官作对,这官场他就真的没法再待下去了。   没法解决这个问题,他其实迁怒于四宝斋一段时间,除了奏折用纸是御史台报销,规定必须用“尚品”宣纸之外,他其他是能不用就不用。   如今高发达带他来四宝斋,他差点就想拂袖而去,可为了看看高发达到底怎么“做生意”,难不成,这原本礼部要收的孝敬,都要转交给东宫?   越想越憋气,李梦阳进门的时候,脸黑得都可以去扮包公了。   可一进门,看到里面正厅里坐着满满当当的人,他就楞了一下。   哪怕他并不经常采买文具,也对商人了解不多,可在座的这些人,他就算不全认识,也有一小半眼熟。   无他,除了四宝斋之外,京城十一家书坊墨行等供应读书文具用品的商家,都在这了。平时除了四宝斋一家独大,其他各家也会赞助一些京城的文人诗会,会主动向一些他们看好的官员“孝敬”“上供”,李梦阳虽然坚持立身清正,在衙门里和同事们一起时,却也不得不收下一二。   只是他没想到,认识不认识的,居然都在这了。   高发达已经笑呵呵地先走了进去,毫不客气地直奔堂上主座,那儿摆了两张圈椅还空着,当中放了个四方茶几,摆着四色点心,四宝斋和其他店家掌柜都分列两旁,等着他和李梦阳上座后,才敢一一落座。   李梦阳还懵着,神色就十分严肃,一言不发的样子,唬得那些掌柜都不敢出声。他们都是得了高发达的通知来的,得知他是东宫内侍,奉太子之命前来采买此次会试文房四宝,还特地选了四宝斋的地方来进行“招标”。   其实这种类似后世的“投标会”,早在北宋年间就已经开始出现,明朝亦不少见,只是原本主要用于各种官营物资的经营权和贡品采买招标,如酒牌、盐证,到后来的煤、茶等等。   宫中采买物资也经常采用招标方式选择皇商供应,只是在实际操作过程中,经常会出现内外勾结,明标暗投等等,就连这入场投标的资格,也不是一般人随便就可以拿到的。   四宝斋能这么多年一直占据京城同行之首,不光是货物够硬,这关系也够硬。   可如今小太子一出手,就让人来重新招标,按照会试所需的各种文具,分类投标,公开竞价,直接就打破了四宝斋的垄断地位。   这明着说在四宝斋开会,是尊敬他为行业龙头,可实际上,简直跟公开处刑差不多。也难怪四宝斋的掌柜陆瑄脸色变得那么难看。   高兴旺也不啰嗦,干脆地将小太子早就拟定的招标说明拿出来,交给了李梦阳,由他来公布规则。   别人不认得李梦阳,陆瑄可记得这位铁头钢牙御史,若不是他们上面有人,早在他刚进户部做主事的时候就被告翻了,没想到几年过去,他诏狱也下过,冷板凳也做过,这样一个在所有看来最不适应官场的铜豌豆,居然还有翻身上位的一天。   李梦阳看了眼高兴旺递过来的折子,里面写的很简单,一共就三条。   第一,会试的文具用品,按种类分别招标,一家最多只有中标一次,第二次投标无效。同样等级物品,价低者得。但若以次充好者,事后追究责任,假一罚十。   第二,中标的商家,可在贡院外享受一处广告位,标明此次会试专用“笔”、“墨”、“纸”等,时间为一个月,从入场前三天到会试张榜后三天。   第三,按照招标物的金额,可获得今科三甲题词代言,例如,状元XX专用笔,榜眼XX专用墨,探花XX专用纸……   李梦阳已经读不下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身处深宫的小太子,为什么会想出这种办法来?都不用他再解释,刚念出来,那十二位原本如坐针毡神情各异的掌柜,一个个都两眼放光,恨不得能上来抢走他手上的折子看个清楚明白。   正如他先前所想,这些掌柜,都是人精,不用细说,只一听他说的规矩,就立刻看出这里面潜藏的巨大利益。   弘治帝为人宽厚,治国之策也相对温和,初期严惩了为祸百姓的贪官和宦官,重用文臣,鼓励兴办书院,使民间文风日盛,每届参加会试的举子,也从成化年间的三千余人,到现在的四千左右。   这里面京城的举子仅占十分之一,其他都是从全国各州府解送而来,基本上从过完年就开始进京,一直要住到会试完放榜之后,若是能得中进士的,还要参加殿试,如此下来,足足要在京城住两个多月。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得中天下知。就冲这个目标,来赶考的举子很少孤身一人上路的,多少都带着随从书童,少则一人,多则三五人。   这些人,都是潜在的消费者和宣传者。   京城这十二家文墨坊,只有三家在外地有店,大多也是在应天府南直隶等文风兴盛之地,在京城独占鳌头的,在地方上未必畅销。   而京城的读书人总数虽然是全国第一,但一京之地比之天下书生总数,终究还是不如。   若是哪一家这次能中标,不光有了和四宝斋在京城争锋的能力,还有了推向全国市场的口碑和机会,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银子,白花花的,足以闪瞎人眼。   以前他们对小太子说的“双赢”还嗤之以鼻,官家在上,能少扒他们两层皮,他们已经要烧香拜佛了,原本来的时候,都当是要被割肉放血,盘算着如何把别人推上去,自己能躲就躲。   可没想到,这么个招标法的话,他们就算这次在会试采购中一分钱不赚,光是这一个月的密集广告效益和未来举子们回乡带来的口碑和推广作用,就足以给他们带来数倍以往的利润。   这哪里是想扒他们的皮,简直就是小太子给他们送钱。   难怪有人说小太子是观音身边的善财童子转世,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连户部那些老爷们,都求着小太子给钱,可别小瞧人家才不过七岁稚龄,简直比商场上这些老油条还会算账。   李梦阳不用看,也知道,真不用他盯着高兴旺,他们压根不用从中贪什么“辛苦费”,也不必担心户部拨给的经费不够,在这种完全公开的场合下,哪一家都不敢报个虚数,以免当场就被比下去,连个走门路的机会都没了。   他这里如此,其他御史们去盯着的其他采买项目,只怕也都如此。   到最后,还是以四宝斋和翰墨坊、诸葛笔取得了会试专供资格,因为其他家还在犹豫出价几何时,他们各选一样,很是干脆地报出了0的价码,当场就压过了同行,根本没给其他人还价的余地。   这就等于他们免费提供纸、墨、笔,来换取贡院的广告位和未来三甲的代言资格,也就是这三家的掌柜本身拥有话语权,不必再回去请示研究,才敢一口价压到底,直接拿下。   陆瑄起初心中叫苦,可想想专营的利润和状元代言的广告效益,比他们主家原来到处寻找合适的举子投资赞助,以求他们考中后能够给予扬名和支持,这样官方的形式更有保障不说,也不必他们再费心寻人,能不能考中是两码事,一不小心还有可能碰到那种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到真正开始竞标时,还是毫不犹豫就给出了最低价,完成了东家交给的任务。   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尚品”宣纸的专营权,否则四宝斋将会被隔离在京城的士林圈外,必将一落千丈,多少钱都买不回来。   他原本想着,哪怕狠狠心,这次赔钱也得拿下会试的供应权,可没想到,小太子的手段是狠,却并非那种杀鸡取卵,彻底断人财路的做法。   哪怕他这次一分钱不赚倒贴给贡院,可这近一个月在贡院门口的广告费加上状元的代言费,还有小太子金口玉言的会试专供纸名号,转头他就可以打上这些印戳卖到全国各地,能赚回十倍甚至几十倍的利来。   想想就觉得心头火热,连被分走了笔墨专营权都不算什么了。   他似乎都能看到,四宝斋开遍全国的美好前景。   不仅是四宝斋,短短几日下来,京城各行各业,都经历了一番东宫市场部的营销洗礼,从战战兢兢地接待东宫来人,到最后欢天喜地像是送财神一样送人离开,那种一日间大起大落的心情,简直令人难以描述。   外面的人尚且如此震惊,就更不用说历年负责操办会试的户部和礼部了。   他们原本还等着看御史们抓到东宫的把柄,可以让他们看个热闹,也让东宫的小太子明白,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办。   可没想到,打脸的速度来得如此之快,他们一直觉得很难办很麻烦的事,到了小太子那边,就好像不算事儿,人家小太子每天照样吃吃喝喝上课习武射箭撸豹子,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哪像他们从早到晚累成狗还没人做得好。   枉他们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办了这么些年的差,竟然还不如一个七岁大的孩子。   只能说,太子天纵英才,实在不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比拟的啊!   其实,朱厚照也没他们想的那么轻松,在宫外的人忙忙碌碌地赶着招标空手套白狼的时候,他从父皇那要走了尚服局的女官和一众大龄宫女。   迄今为止,大明后宫里,还保留着以女官体系为主的六局二十四司和太监为主的十二监四司八局共二十四衙门,其中有不少职司权责都有重合。   虽然历朝历代都有女官体系,但前朝大多都有妃嫔兼任,女官们的升职目标之一也是受宠为妃,若能生下皇子更是一步登天。而到了大明开国皇帝朱重八这里,劳模皇帝是务必人尽其用,将女官制度进一步完善,使其成为后宫管理机构,相当于皇宫的后勤和妃嫔的服务机构,甚至还有专门负责后宫纠察的宫正司,拥有对后宫妃嫔宫女的纠察和处罚权,完全不同于前朝的女官设置。   到了弘治帝在位时期,因为后宫唯张皇后一人,继位十几年都不曾选秀,宫中到年纪的宫女也大多放出去自行嫁娶,新选入宫的宫女和女官,都是从民间选拔的独身女子,第一条就是需读书识礼,能有一技之长。   原本女官制是洪武帝为了限制宦官权利而设置的,但到了中后期,宦官掌握司礼监秉笔之责,又有东西厂卫在手,女官的作用越来越小,重合的职责大部分被宦官侵占,最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后宫中。   朱厚照不知道自己身后的女官们是什么时候被抹杀了存在,只是记得从懂事开始,宫中的大部分事都是这些姑姑们在处理,因母后不喜欢女官的存在,她们大多时候都是默默做事,很少现于人前。   在弘治帝下旨封闭一些闲置宫殿后,需要差使的女官和内监数量都大大减少,原本放她们出宫自行嫁娶,可依然有不少宫女和女官自愿留在宫中做事,也不愿被遣返回家。   因为能够入选女官的人家,可以减免税赋徭役,女官的份例银子也比寻常百姓的收入要告,弘治帝多年不选秀,在宫中的女官们年纪也大多有三四十岁,在宫中生活了十几年,一旦离开皇宫,回去被家人发嫁,还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朱厚照干脆就让魏发达去宫外将一处皇庄收拾出来,改造成了制衣工坊,第一批订单,就是今年会试近四千举子们的考试套装。   宫里如今不需要那么多人服侍,那么到了年纪的宫女太监,愿意出宫自行归家的,就可领一笔银子自己回家养老,想要留下的,朱厚照就打算开几个工坊来安置他们。   毕竟,在这个时代,会读书能认字还有手艺在身,还经过各种严格的礼仪和专项技能培训的人,并不多,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宝贵的人才。   她们既然不愿走,朱厚照当然乐得留下这些人才,正好可以帮他赚钱。   要知道,尚服局的司衣司饰都是正六品的女官,不仅个人技术出色,还有丰富的管理经验,相当于后世的高级女管理人员,随便一个拉出来,都能独立管理一家工坊的大小事务,完全不用他再费心。   朱厚照当过皇帝,也打过工,还在后世创业当过富一代,深知用人之道,不仅要给这些女官们安全感,还要有成就感,让她们在这里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还能保留原来的官职品级,成为“皇家尚服局”的管理人员,高薪厚职有养老,而且还是自由身,想嫁就嫁不想嫁就自立女户,比归家后面对被家人再卖一次的局面不知好多少倍。   尚服局出宫的负责人是司衣万彩儿,她本是万贵妃的族人,在万家倒台后受到牵连,所幸弘治帝并没有迁怒于这些宫中的弱女,依然准许她们留在宫中任职,她方才能靠自己的双手,从最低等的宫女开始,一直做到六品女官。   如今她已三十有七,依然美艳动人,只是多年在宫中的生活让她表情缺乏,只会板着脸不苟言笑,好在工作能力十分出众,只要交给她的任务,都会想尽办法按时保质保量地完成。   就像这次朱厚照提出让她们制作的考生专用夹袄,以前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是听他那么比划几下,提出既要保暖,还要宽松舒适,柔软轻薄,方便考生们坐卧书写,穿着是棉袍,脱下来就是小被子。   若是换一个人提出这么麻烦又毫无美感的制衣要求,万彩儿肯定连理都不理,可小太子在宫中这半年所作所为,众人都看在眼里,这不光是为她们这些女官和宫女谋生计,也是为天下考生提供的福利。   就算她们自己无法参加科举,可对于读书人的好感和尊敬是一直刻在大明百姓骨子里的,都知道科举难科举苦,她们能为这些举子们做一点事,让他们在春闱的寒风中能够得到一点温暖,自己都感觉很有成就感。   等做出成品之后,朱厚照让魏发达试穿并演示了一番,确认完全符合他的要求后,就让他去联系京城最大的几家制衣坊。   毕竟尚服局的宫女人数有限,加上其他局司退休愿意加入工坊的宫女,总人数也就一百挂零,要在短短一个月内做出四千套(加余量)考生套装,需要的人工布料辅料都不少,让这些优秀的管理人才干女工的活,还加班加点的赶工,这种吊灯资本家朱厚照是不当的,找人合作扩大生产才是他的目标。   他身为东宫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与民争利只会被御史们逮着弹劾,让皇家工坊负责研发产品,民间商户接单定制,这才是共同发展共同富裕之路。   几家制衣坊的东家收到东宫太监的邀请函,先是吓了一跳,再仔细看看,是东宫有请,不是东厂有请,就松了口气。   小太子的大手笔他们也是有所了解的,只是跟会试有关的一向都是文墨书坊行业,跟他们制衣坊是八竿子打不着,突然被请到皇庄来,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等看到了小太子让人展示的会试考生专用套装,从亵衣亵裤到棉袍棉靴,发冠腰带,一应俱全,虽然款式有点普通,用料也不算上乘,但对于应试的举子来说,已经是十分体面的保暖套。   何况除了这身会试套装外,还有专门参加殿试的进士套装,就比会试举子套装要高档得多,那是要穿着在保和殿应试面君的“礼服”,已经有点官服的性质,自然做工要精致得多。   至于最后打马游街的三甲套装,就只给这些人看看,全部由尚服局的宫女们亲手缝制,并不假手外人。   朱厚照让制衣坊的人看了宫女们打样的套装后,就安排他们投标接单,由宫女们分组指导和监工,务必在会试之前完成。   以最小的本钱,博最大的利润,四两拨千斤的技术,大家都想要,可真正能做到的,世所罕见。   深受震撼的户部尚书周经,仿佛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打开,感觉自己的灵魂受到了洗礼,在进入贡院命题的环节,毫不犹豫地提议:   “这次会试,考一考举子们的经济之道如何?”   李东阳摸摸胡子,十八位同考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提出异议,只是开始挖空心思想,如何能把这题出的更实用,更刁钻,更……能选出那个未来可以帮他们接受小太子“挑战”的同僚来。   兵部员外郎赵璜自从去年从杨廷和那接了小太子要求的“以羊换马”的任务后,就一直被马政和经略草原之事愁得头秃,干脆就借题发挥:   “周天子之田方千里,号称万乘,万乘之马皆具,又有十二闲之马,而六卿三百六十官,必皆各有车马,车马岂不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其牧养之地又几何,而能容马若是之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马之法又如何?今天下广矣,常患无马,岂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宜有说以对也。”(注2)   户科给事中赵士贤,提议“以晁错《守边备塞疏》,论当世之边防策略。”   翰林院修撰刘春出的题目倒是中规中矩,“乐者敦和,率神而从天;礼者别宜,居鬼而从地。故圣人作乐以应天,制礼以配地。(注3)”据此以议礼。   周经则很是简单粗暴地从贾谊的《论积贮疏》中摘取了一段“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余,何为不成?”以论经济之道。(注4)   ……   李东阳十分欣慰,作为小太子的老师,本届科举会试的主考官,他给的是策论题目:“君子中立而不倚”,完美收场。   刚刚享受了京城贡院贴心暖心服务的一众考生们,看到题目后,先是两眼发直,继而……这气死风灯咋就这么亮呢?亮得连对面考号考生脸上流的泪,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想必,自己也一样。   今年会试提供的草稿纸质量真好,十分贴心,一边做题一边擦眼泪的时候,刚刚够用,巡考的考官路过时,还很关心地问需不需要追加草稿纸……   原来今年会试提供这么好的待遇,就是怕我们落第后连衣服都没得穿吗?   看来是因为吃得太好穿的太暖,以至于我只能在考号里坐着,看考题。   没冻着没饿着没臭着没生病的考生们,在享受了有生以来最为“舒适”的一次考试后,依然面无人色地离开考场。   甚至有相识的同乡好友,一出龙门相遇后,就执手相看泪眼,抱头痛哭,相约下科再会。   最终,弘治十二年己未科,一甲三名,二甲九十五名,三甲二百零二名,总计三百人。(注3)以参考举子三千五百名计数,录取率为百中取八余。   会试张榜,贡生第一名伦文叙,第二名王守仁,第三名……唐寅。   等待他们的,是最后殿试的决赛,决定状元花落谁家。   作者有话说:   出题的时候,满怀悲愤地想着今年的高考题,物理:某些鱼类通过调节体内的鱼鳔体积调节浮沉……求鱼静止于水面下H深度时,鱼鳔B室内气体质量?还有语文:根据红楼梦给匾额起名给予人的启示作文……还有围棋的先手妙手俗手等等,大哭!   因为试题得写清楚了,要不就无法体现考生的悲愤,所以引用都在标注中,大家不喜欢看这类的可以跳过不看。   注1:试题出自《篁墩文集》卷十   注2:这是宋代考题,出自《欧阳文忠公集》,   注3:出自《礼记·乐记》   注4:原文出自贾谊《论积贮疏》,题目为杜撰。   注5:出自《山东明清进士通览·明代卷》   求收藏一下我的预收文,进入专栏可见:《不肖帝(快穿)》、《穿书后我祸祸了七国国君自立为王》(简称祸国女王)、《救命,数理化它们成精了!》 第36章第三十六章   “第三名啊!也不错!”   朱厚照知道这次会试成绩的时候,还特地找李东阳去请教了一下,问及这三位的成绩排名,连阅人无数的大学士李东阳也赞叹不已。   “若是换在任何一年大考,三人都可为魁首,可惜同在一年,亦是难分高下啊!”   朱厚照这才知道,原来在阅卷期间,考官们就为这几位的排名争吵了好几次。时年伦文叙三十一,唐寅二十九,王守仁二十七,都是俊杰之才,当用之年,无论哪一个,一旦高中,都会很快进入大明的朝廷中枢。也正因为如此,起步如何十分关键。   各个考官都为自己看重的人据理力争,寸步不让,吵得李东阳头都大了一圈。   若论礼论君子,王守仁的文“说理措辞精深典雅”,“抑扬曲折,无不在题中”,“为论学者可以观矣”。就连李东阳、刘春、林廷玉这样的大学士,也对他的思辨理学而惊艳,可见未来的心学大家,在这次考试中的确发挥出超一般人的水平。   若《论积贮疏》,谈及经济之道,唐寅的文辞优美,又不失务实之道,可见他虽然擅长书画诗赋,可毕竟出身商户之家,耳濡目染,对经济之说见解独到,也令诸位考官耳目一新。   这届考生享受了有史以来最舒服的考试环境和考场服务,也遇到了前所未见的难题,可照样有人脱颖而出,艳惊四座。   就像后世有人说,有的人考100分,是因为只能考100分,而有的人考100分,是因为卷面满分只有100分。   以往八股开题套路化的考试中,举子们只要熟读经文,多背些程文策论,考试时只要对上考官的口味,也能有机会得个好成绩。   而这次六部联合出题,又被周经开了个“好头”,就各显其能,按照本部的要求和时务出题,将一众尚未踏入官场就被考题考得欲生欲死的考生折磨得不轻。   可再难的题,同样有人能拿高分。   伦文叙的礼学和理学都不如王守仁,官场之道更是知之甚少,论辞藻华丽文采惊艳也比不上唐寅,可他的文章,虽然文辞通俗易懂,平实无华,可用典精当,意境深远,并不亚于两者。   更重要的是,他出身底层,从未上过私塾,自幼务农卖菜,仍能勤学好问,靠天分赢得读书的机会,有“神童”、“鬼才”之称。因此在论及经略草原和经济之道,思路奇诡不说,还精于算计,谋于老道,较之王守仁和唐寅,更为切近时务。   最终十几个考官轮番辩论后,方才议定了眼下这个会试名次,至于最后谁能成为状元,还要看殿试的结果。   毕竟,殿试是由皇帝亲自出题,状元也得皇帝钦点,他们三人谁能得弘治帝的青睐,那才是最后的赢家。   好吧,朱厚照算明白了这些考官的意思,敢情是他们也分不出高下,只不过因为王守仁“沾”了父亲的光,同为翰林院出身的几位考官为了避嫌没投票给他,最后得出这样的结果,又把皮球推到了弘治帝的手里。   反正大家只要过了会试,就是天子门生,殿试由皇帝出题,最后也只是进行排名,并不会再进行拙落人员,顶多排名靠后的就是一个进士和同进士的区别。   可三甲之争,想来都是最激烈也最多人关注的。   尤其是状元,三年才有这么一个,全国第一,几千年也就出了那么几百个状元,有第一在的时候,谁会去看第二第三呢?   朱厚照小小的面孔上,难得挂上了几分严肃,看得李东阳也忍俊不住。   “殿下,无论他们三人谁为状元,都是可用之才。殿下只需量才使用便可,无需挂心其他。”   “是。”朱厚照在心里叹口气,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他也知道,可李东阳并不知道,从他重生回这个时代的那一天开始,这个世界已经踏上了与原本历史世界平行的道路,随着这一点点的改变,历史的车轮终于沉重而缓慢地转向。   现在的未来,应该不会再将他成为“荒唐玩家”暴君了吧?   “恭喜宿主,成功改变唐伯虎命运,暴君称号-1,得到新世界大礼包一份,是否开启?”   久违的系统机械声忽然在脑海中响起,朱厚照不禁愕然,赶紧跟李东阳告了个假,逃了下午的课,跑去豹房找元宝。   豹房里已没有往日那般热闹,因为原来那些闲散得被他抓来办集市的宫女太监们,现在都已经被放出宫去,有的去了工坊,有的自行归家,还有些则去教授那些慈幼院的孤儿们读书识字。   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前途,不再困于这个四方宫城之中勾心斗角,日子便过得更有盼头,充满希望的人,自然也不愿再回来。   打发了高兴旺和魏发达出去给自己望风守门,朱厚照就抱着元宝舒舒服服地窝在屋里开是拷问系统。   “你不是说不会跟我回来的吗?”   “不是说我已经退休,不用再去无限流打工,连我的金手指和技能都被回收了,你还跑来干嘛?”   系统:“因为你改变了历史人物的命运,现在你所在的世界已经被纳入无限流平行世界,对外开放互动直播……”   “等等!”朱厚照瞪起眼来,“我这不是个正经历史文吗?怎么忽然就跳频了?”   “谁说你是正经……”系统:“正经历史了?人都穿越重生了,已经跳出原来历史线,成为架空历史,当然……就没那么正经了。更何况,你不是回来替自己洗白的吗?要改变后世观众心目中的暴君形象,只做这么一点点可不够哦!”   “哦,那无所谓了,暴君就暴君,我不在乎。”朱厚照早就摸清楚了系统的原则,这就是典型的敌强我弱,敌弱我强,专哄小孩子压榨劳动力的吊灯资本家,你不吊一吊它,就肯定不会给你出货。   想当初,他刚进入无限流世界的时候,那叫一个惨,被剥削的差点连底裤都不剩,要是没有元宝,早就饿死在不知哪个世界里,成为系统内一组毫无记忆的数据流。   到后来才慢慢知道,完成世界任务可以得到积分,卖出任务攻略可以得到积分,这些积分跟系统都有分成的,只有更多积分才能换来各种生存用品和通关秘籍,甚至基因改造,洗髓丹等等,有了这些金手指,才能在高难度的世界任务中生存下去。   好容易攒够了积分可以退休养老,本来想留在高福利生活便利的未来世界当个咸鱼,吃吃喝喝打打游戏看看剧就行,可没想到,还是会一时意气为了自己过去的名声豁出去所有积分和金手指,再次回到这个古老的“原始”社会。   前车之鉴尚在,决不能轻易就答应系统的任何要求,不抠出它的老本来,绝不点头。   系统没想到他居然会不接招,就有些乱码了:“我是带着大礼包来的,你真不想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朱厚照懒洋洋地抱着元宝吸了口豹子,无所谓地说道:“你之前都说过,我那些金手指不能带到这个世界来,不能运用这个世界现有物品以外的技术和异能,否则就会被天道踢出去。那你这礼包就算能开出星舰高达来,又与我何干?”   系统无语,好一会儿,干脆直接在他面前闪现光屏。   “真不要?这里面可都是种子哦!从你们大明开国之前的元朝,就开始进入小冰河时期,各种水灾旱灾雹灾蝗灾地震雪灾瘟疫……礼包能开出来的,都是你们世界已经存在,你肯定能用得上的东西,真不要?”   “真……要!”出尔反尔什么的,那是大人才要的面子,他还是个七岁的宝宝,脸嫩着呢,不要也没啥关系。   系统不说他还差点忘了,按照他后来看到的历史记载,从公元1500年,也就是弘治十三年,也就是明年开始,气温就开始逐渐下降,到一百年后,降到几个世纪来的最低点,导致粮食产量大幅度下降,各种灾患层出不穷,民不聊生,饿殍遍地,连北方游牧民族也因为持续低温干旱导致草场消失,土地沙化,频繁南下,内外交困的战乱和饥荒,彻底消耗尽了大明王朝的最后那点气运。   现在系统看到他改变了历史,形成了新的世界,又可以给那个无限流世界带去新的业绩增长点,才主动过来送礼包。   想要改变未来,这礼包……他还真不能不要。单靠那些细毛羊和草原战略,无法改变气候,想要彻底杜绝他百年后被辫子军偷家的结局,还真得从现在做起。   “好哒,新世界大礼包即将派送,请宿主接收。”   系统的声音立刻变得欢快起来,很显然,他跟着朱厚照在未来做任务时蹭了不少积分,不光换了皮肤大礼包,连表情包语音包都跟着换了,越来越人性化的结果,就是从冷冰冰的机械音,变成了各种会撒娇卖萌装哭装傻的机械狗。   打开大礼包之前,朱厚照还在想,现在最缺的,他能够拿出来还不被人怀疑的东西是什么?   木仓?火铳已经有了,想要改进需要先改进整个基础工业,不是一两样东西就能改变的。   那还能有什么?这年头煤已经发现了,山西那边的煤矿还不少,就是开采能力和运输能力低下,不过这东西也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现在挖的多了,岂不是要断了子孙后辈们的贮藏?   石油……北宋时期就已经发现了,猛火油柜,黑火弹都有,只是现在用的少,因为提纯也需要工业基础。   说来说去,任何一项技术变更,都得先从基础开始,没有基础的高炉,就炼不出钢铁,没有钢铁就没有机床,没有各种先进工具,就没法提高生产力。   这些都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做到的,系统就算发礼包,也只能发这个世界存在的事物,就像可以送只滚滚,但不能送条小白龙一样。   然而,这些想法,在大礼包迸发出一串烟花屏闪,差点晃花他的眼后,终于开出奖品来——   一根金灿灿的棒子!正确的说,是一根金灿灿的玉米棒子!   “玉米?”朱厚照眼睛一亮,他真是忘了这事儿了,玉米、番薯、土豆都是在明朝中后期从美洲传入中国的,只是那会儿识货的人不多,还没有开始大面积种植,就算这样,也挽救了不少饥荒中的百姓。   等到清朝开始大面积推广后,正好也度过了小冰河时期,粮食产量大增,才有后来的人口暴涨和所谓的康干盛世。   他怎么就忘了,这些粮食的确都是这个世界存在的,甚至这个时间点上,东南那些海商和海盗们,说不定就有一些来自海外的奇奇怪怪的作物种子,只不过没送到京城来,没得到大家的认可和推广。   这个礼包开的,不亏。   他刚想伸手去拿,却一把抓了个空,金黄色的玉米投影在他的手背上,像是一个恶劣的笑话。   “什么意思?!”小太子的暴脾气就上来了,“逗我玩?!”   “不是不是!”系统弄巧反拙,急忙解释道:“我也得遵守你们这个世界的天道规矩,不可能直接把奖品凭空变出来投递到你手上,必须通过一个合理的说法和渠道送到你手上,你放心,很快的……”   “真的?”朱厚照着实有点怀疑这家伙的信用。   “报!~殿下!有急事求禀!”门外忽然传来高兴旺的声音,连着敲了几下门,从敲门声都能听出他的兴奋之情来。   “进来吧!”朱厚照直起身子,看看这奖品是怎么个送达法,居然能让自己的贴身小太监当快递员?   高兴旺连忙推门而入,抱着一个红缎包裹的盒子,高高举过头顶,口中还喊着:“恭喜殿下,有人献上祥瑞金米,正是上天有感于殿下仁慈,天降祥瑞,大吉大利啊!”   “呵呵,还大吉大利,祥瑞御免是吧?”   朱厚照站起身来,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果然放着两根金灿灿的玉米棒子,而且还是那种熟透了完全可以做种子的,一粒粒玉米橙黄透亮,如金似玉,难怪会被现在的这些人称之为金米。   他看了看,又放了回去,然后敲了下高兴旺的脑袋。   “既然是天降祥瑞,自然要送去父皇那儿,送到我这里来算什么事?”   “啊——哦!殿下说得是!”高兴旺愣了一下,连连点头,“微臣这就去送。”   “等一等!”朱厚照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我跟你一起去。父皇这会儿……应该在坤宁宫吧?你去把我给小公主做的玩具找出来,一起带上。”   “是!”高兴旺一想到那些小玩具,心头亦是火热。   那可是小太子在元宵节时,看到小公主对窗外闪亮的烟火感兴趣,回来亲自画图,让将作坊和针织局的人订制的,被小太子称之为学步车的玩具。   小公主因为生来体弱多病,去年八月还险些夭折了,一直都被张皇后当眼珠子似的照看着,如今都一岁半了,还不会走路,成天要么就躺在床上,要么起来就是让人抱着,连动都难得动一下。   朱厚照在大年夜的时候去逗她,发现她连抓周的兴趣都没,就担心这个妹妹别有什么问题,后世那些小孩子据说小时候照顾不慎或是先天障碍,就会产生一些诸如自闭症的顽疾,相当难治。还有些因为生产时脑部受损而导致脑瘫的,也会在一岁多的时候发现行走不良。   他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破了李广的符阵救回来的小妹,结果却得上那些后世都很难治愈的顽疾,所以就在那段时间经常跑去逗弄小公主,终于发现她对烟火和那些颜色十分鲜艳的活动物品感兴趣,就仿照后世的学步车,花了副图,让将作坊的人做出学步车的框架,再由针织局的人安排女红做好固定带和……悬挂在前方的转盘式小玩偶。   有红黄相间的五福虎,有绿油油的大白菜,有金黄色的磨喝乐,还有个金灿灿的铃铛,一碰就响,一抓就转,让她看得到,抓不着,就只能跟着不停地往前走,就好像鼻子前面吊了跟胡萝卜的小兔子,只能看到眼前的胡萝卜,却怎么都抓不到。   可就算抓不到,走一步,铃铛会响,玩具会动,同样会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力,让她不停地想要去抓,就会主动向前走。   这比宫女们扶着她学步走路可轻松多了,也省得她犯懒不肯走的时候,宫女们还要收到牵连挨训。   “叮!发布支线任务:提高宫女生活幸福感,从发挥女官作用开始!任务奖励:新式纺织机图纸,暴君称号值-3。”   朱厚照算是发现了,之前是完成任务系统才冒出来秀存在感,现在居然在他刚刚动了点“善心”的时候,就主动蹦出来发任务,可见真的是不打不成才,不榨不出汁啊!   “你也别光说-1-3的了,告诉我总值多少,到目前为止减了多少?”   系统:“报告宿主,你的初始暴君称号值是基于后世对你的评价确定的,并根据你改变历史,给治下百姓带来的幸福感和苦难值进行增减。在宿主回到本世界时,初始暴君称号值为100点,现有89点。”   “幸福感和苦难值?”   朱厚照若有所思,难怪要我提升宫女的幸福感,先前减掉的那些暴君值,或许是因为间接帮助边军打败了鞑靼人,避免边城百姓受苦,还有通过修建工坊接收退役宫女太监,也提升了不少幸福感。   不过最多的,应该是这次会试改善了贡院环境,一定让大家感到非常幸福吧!   “非也非也!”系统连忙提醒:“改善贡院环境和考试服务项目,的确提升了一点幸福度,但是因为这次会试出题太偏太难,大部分考生都被考得痛不欲生,又倒扣了回去。”   ……这样也行?!   朱厚照无语,正好也走到了坤宁宫门口,如今坤宁宫的人是再也不敢阻拦他了,一见到他就立刻行礼,高呼太子殿下,显然在给里面的人通传。   他也不以为意,反正母后已经对他心有成见,隔着两个舅舅的死,想说原谅也很难。他也不在乎,只要母后能照顾好小公主,不负父皇的一番苦心,他也愿意继续做个孝顺儿子。   至于更多的……她不愿给的,他也无所谓,已经是个久经考验活了几千年无数小世界的成年人灵魂了,还不至于缺乏母爱到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刚走到正殿门口,就见何鼎已经在那儿候着了,显然弘治帝也在这里,一见到他便引路带他去了偏殿的东暖阁。   东暖阁这边是全部铺设了地龙加火墙,一进门温暖如春,身上的大氅和外裳逗穿不住,当即就有两个宫女上前来,帮着朱厚照脱下大氅外裳,只留下里面的单衣,而在一旁负责拿东西的高发达可没这待遇,只占了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朱厚照瞅了他一眼,“把东西交给何公公吧,这里也不用你伺候,在外间候着便是。”   高发达连忙应下,将手里的两个大盒子都交给了干清宫的小太监,这才退到外间去擦了把汗。小太子让人改造的暖阁好是好,就是他们这些负责跑腿儿的内侍,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的,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又没法随时更换衣服,虽说有些难受,可比起以往冬日里把人冻得手脚生疮的日子,不知好过多少。   朱厚照让人带着礼物进了暖阁里,就见弘治帝正拿着个一尺来长的布偶猫在逗小公主。   “荣荣来抓啊,毛绒绒的小狸奴,抓住就是你的了。”   这还是朱厚照让人做的布偶,就是因为看到小公主喜欢会动的小东西,又怕人给她弄来活的小猫小狗,小孩子手下没轻重,万一抓得重了惹急了,抓一下咬一口,哪怕人没事,那猫猫狗狗也得被即刻处死了。   倒不如做成布偶猫,摸着手感好,还不用担心被抓咬,现在看来,不光是小妹,连自家那个素来老成持重的父皇,也喜欢这些毛绒绒的小东西。   算起来,这些都是父皇儿时别说玩,连想都没想过的东西。   现在在陪小女儿玩耍的时候,也算是重回童年的一种?   弘治帝从把儿子推到前台,旁听朝会和文华殿议政,跟着几位内阁大佬们学习理政之后,自己就不再像以前那样日夜操劳地忙于政务,而是每日午朝后,就到坤宁宫来,陪着张皇后一起跟小公主玩,若是小公主睡了,他就在这里写写字,看书作画,日子别提有多惬意了。   这才不到半年时间,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比以前好了许多,之前那种身体沉重疲惫,四肢无力,动不动就头痛心绞痛的症状也有所减轻,果然这皇帝的位置不好做,想要活得长点,真得早些放手才是。   “儿臣见过父皇!”朱厚照向弘治帝行了一礼,先让人把玉米送上,“这是宫外的人收到海外来的礼物,听那些番邦人说,这种金玉米十分耐旱,也不挑地,产量可达五石以上,若是精耕细作,或能到八石。”   “五到八石?当真?”   弘治帝起初尚不以为意,只觉得他拿的这种金灿灿似金似玉的东西十分漂亮惹眼,可没想到竟是一种高产粮食,顿时来了精神,连小公主伸手想去抓,都没舍得给她。   “这种金米……味道如何?”   朱厚照叹口气,“听人说是十分香甜,可以直接煮食,也可以磨成粉如麦粉一般食用。只是那些人从远洋带来的数量不多,送进宫的也就这么几个,我想还是先留作种子,开春后让人试种下,等种出来之后再尝尝。”   弘治帝犹豫了一下:“若是不尝尝,怎么知道能不能吃呢?这东西……看起来很硬啊!”   都是成熟干透的老玉米种子了,还能不硬吗?   朱厚照点点头:“这些应该是作为留种之用,已经老了,味道也不好,那些人既然这么说,定然是能吃。否则岂不是要犯下欺君之罪?父皇请放心,儿臣安排皇庄的人去种,小心伺候着,约莫三个多月就可以吃了。”   “好啊,那就照皇儿说的做就是了。”   弘治帝也没去问他为何知道的这么多,只是欣喜地拿着那玉米翻来覆去的看,“若这种金米能抗旱高产,那真是天下百姓之福啊!”   “他们当是天降祥瑞送来,”朱厚照笑着说道:“如今天下太平,万邦来朝,都是因为父皇恩泽,我大明皇朝虽说地大物博,可耕地有限,若是能多找到一些类似金米这样的高产作物,加以推广,定然可以让天下百姓逗吃饱肚子,再无饥荒之灾。”   弘治帝有些感动地拍拍儿子的肩膀,说道:“皇儿说的对。你小小年纪,就能有此仁心仁德,父皇果然没看错你!”   好吧,知道父皇你对我的滤镜一米厚,朱厚照也没觉得有啥不好意思的,又让人把另一个盒子拿上来,自己亲手打开,拆开木架撑起来,就见是一上一下两个圆形木框,下面的圆框还带着木轮子,当中有支架撑起来,再打开用厚棉布做成的支撑带,三角定位,刚好能让小公主做进去,再绑好安全带,人就坐在绷带垫子上,双脚只要一用力,就可以踩在地上前进。   有那一圈木框围护着,就算她站不稳也不会摔倒。   小公主一坐进去,起初还有点害怕,伸出手想要抱抱,可一转眼就看到太子哥哥拿出个长长的支架,前面还有个布圈圈,上面吊着四个红黄蓝绿的玩偶和铃铛,一晃就叮叮当当作响,正好垂在她眼前约莫一尺来高的位置,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的样子。   可等她一伸手去抓,刚碰到就晃开了,她再一用力就向前走了两步,又碰一下,小老虎转开了,转过来的成了绿色的大白菜。   就很气!   小公主继续踮着脚去抓,一边抓一边推着“学步车”轱辘辘地朝前走,那些宫女们原本还紧张地围在一旁生怕她摔着碰着,可见她越走越利索,激动地一边哇哇大叫着,一边都小跑起来,都不由惊奇地咋舌不已。   就连爱不释手地拿着玉米稀罕个不停的弘治帝,都被女儿弄出的这番动静地吸引了视线,看了几眼后,就忍不住笑了。   “你这故意拿东西吊着她,也不怕她生气哭了。”   朱厚照笑眯眯地说道:“不这么吊着,她怎么肯自己走呢?父皇你看我,这身子骨是越练越结实,越是不动越容易生病,我听说太医院的人都会打五禽戏,父皇要不也学着练练?”   弘治帝犹豫了一下,看看面前才不过七岁就已经长到自己胸口的儿子,虽然小脸还是白白嫩嫩的,可那小身板一看就很结实,加上之前他满宫室里乱窜连羽林卫和太监们都逮不到拦不住他的,可见这运动量和习武的强度都不小,虽然自己练得晚点,或许也能有点用处?   “好吧,不过你妹妹还小,可别累着她了。”   朱厚照一指欢脱地推着学步车满房子横冲直撞的小公主,笑道:“累了她自然会停下,出点力气,还能开胃多吃点,没什么坏处。”   “呀呀!虎虎!——”   小公主百折不挠地想要抓住那只长得好像大狸猫的五福虎,可每次手指刚碰到就转开了,气恼地一直追着抓就是抓不到,终于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啊!小荣荣居然知道那是老虎!”   弘治帝惊喜地站起身来,连玉米都顾不上了。   “朕这两天教她认狸猫和老虎,讲了几百遍她都不说话,原来她还认得啊!”   可不是吗,有些小孩子不是不认得,也不是不懂学,就是不愿意开口。   等到逼急了的时候,不说不行了,他们就知道,凡事想让大人理解他们的“婴语”猜他们的喜好要求,都不如干脆地说话叫出声来,能最快时间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荣荣真棒!小老虎就奖励给你了!”   朱厚照拦下学步车,从上面取下小老虎,递给了小公主。   没想到小公主一拿到手,就推着学步车朝着弘治帝直冲了过去,“父……父……虎……虎……”   她真正脱离卧病不起成日昏昏沉沉睡觉的时间才不过两三个月,一直教着哄着说话都不肯张嘴,今天突然叫起了父父,虽说只叫了“父皇”的一半,但念在她的年龄和身体,已经是十分不容易的惊喜了。   弘治帝当场感动得差点老泪纵横,瞬间觉得自己的付出和努力都得到了回报,一把将她从学步车里抱出来,刚抱入怀中准备狠狠地亲一口,就忽然觉得胸口一热,一股暖暖的热流顺着胸口往下流……   他的笑容瞬间僵硬,抱着小公主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好,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小公主得到了释放,抓着小老虎咯咯笑了起来,“父……父……虎虎!”   “是臣妾失职,请皇上恕罪!”   负责照顾小公主的乳娘高氏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从他怀中想要接过小公主,正要跪地告罪,却被弘治帝扶住。   “不必多礼,这不是你的错……”   “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一把柔美动听的声音,却带着浓浓的酸意从后面传来,弘治帝一听就急忙松手,转身迎着张皇后苦笑不已。   “是荣儿玩得忘形,弄脏了朕的衣服,朕得先去更衣了。”   他看到张皇后眼中的怒火和妒意,立刻补充了一句:“梓童是留在这里,还是陪朕回寝宫更衣?”   “臣妾自是随陛下回宫。”   张皇后犹豫了一下,眼神扫过诚惶诚恐地抱着小公主跪倒在地的乳娘,其他宫女们也都跟着跪下,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只有小公主还毫无知觉地高举着小老虎在咯咯直笑。   “高氏照顾小公主不力,有辱陛下龙体,等会自己到宫正司领罚。”   “遵命!谢皇后恩德!”高氏松了口气,自己去领罚,总好过皇后亲口处罚。她也知道,若不是皇上开口叫走皇后,刚才这一幕被皇后看到,她就怕是以后这份差事做不了事小,惹恼了皇后丢了性命都不是没可能的。   这深宫之中,下人们命如草芥,所谓伴君如伴虎,稍有行差踏错,轻则挨打受罚,重则命丧黄泉。可人人依然都向往这里面凑,就想要博那个万一,一朝能得天子恩宠,便如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一步登天。   哪怕她早已嫁为人妇,已为人母,还是千挑万选才得以成为小公主的乳母,根本没有那个攀龙附凤之心,依然会被人提防,若不是这差事只有别人不让做的份,而没有她自己拒绝的份,她哪里愿意在这里担惊受怕地赚这点银子。   张皇后跟着弘治帝到后面的寝宫更衣,却留下了身边的大宫女彩蝶,叫来了本不当值的另一个乳娘张氏,便要带高氏去宫正司领罚。   朱厚照先前没顾上说话,这会儿却不得不开口了,“彩蝶姑姑,不知道宫正司会如何处罚高氏?”   彩蝶早年跟随张皇后一起入宫,是她的陪嫁丫鬟,张家的家生子,如今也有三十多岁,一直都云英未嫁,也算是皇后的心腹,自然晓得面前这位小太子看着笑眯眯的人畜无害的模样,却是个六亲不认的,张皇后的族人犯错,他连自己的亲舅舅都没放过,哪里敢当得起他叫一声“姑姑”。   “殿下叫我彩蝶便可。按照宫规,高氏玷污圣上龙体,杖责一百,逐出宫门。”   高氏两腿一软,几乎瘫在地上,“彩蝶姑姑,我……奴婢不曾玷污圣上龙体,冤枉啊!”   彩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道:“你既然负责照顾公主,公主弄脏了陛下的衣服,当然要算你做事不力,难道这还冤枉了你?”   “这……”高氏张口结舌,无力反驳,可一想到宫正司的一百刑杖,那等于要了她的命,原本就算皇后不赶她出宫,她也知道今日皇帝扶了她,她便不可能再当小公主的乳娘,可没想到,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一张口,不光要赶她出宫,这一百刑杖下去,她就算有几条命也得断送在仗下了。   小公主依然在玩她的玩具,陪在她身边伺候的就有三个乳娘十多个宫女,加上张皇后和弘治帝经常陪着照看她,她根本不会像当初朱厚照一样,对自己的乳娘依赖至深,甚至肯为乳娘出头跟皇后大闹。   心念及此,高氏转身朝朱厚照跪下连磕了几个响头,泣不成声地哀求:“求殿下救命!”   彩蝶面色一变,厉声喝道:“高氏你犯错不认,居然还敢拉扯太子殿下,简直罪该万死!”   “我看该死的是你的才对。”朱厚照冷冷地说道,“有孤在此,何时轮到你大呼小叫,来处罚宫中之人了?”   彩蝶没想到刚才还笑眯眯的小太子,翻脸如此之快,连忙跪倒在地,“是奴婢失礼,可这贱婢竟敢无视宫规,还想要挑唆殿下……着实该死!”   朱厚照呵呵一笑,“那你以下犯上,顶撞于孤,是不是一样该死呢?”   彩蝶愕然,“我……奴婢……奴婢只是按宫规行事……”   朱厚照冷笑一声,向前走了几步,从宫女手里抱过小公主,那宫女本打算给小公主更衣,可没想到眼下如此可怕的局面,哪里敢走,连小太子硬生生从她手里抢走小公主,她都不敢说话,只能跪倒在地。   “弄脏父皇衣服的,可是你这个小家伙哦!”朱厚照抱着小公主,颠了颠小家伙,满意地感觉她比之前重了不少,然后——   伸手拍了拍她的小屁屁,“彩蝶姑姑说了,按照宫规,可得杖责一百呢,你说,是不是该打你呢?”   “打!打……哒……哒……虎……咯咯!”小公主还当他在跟自己玩闹,一边笑着,一边抓着小老虎往他的脸上怼,完全没注意到他在打自己的小屁屁,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满室皆静,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太子抱着小公主,“啪啪啪”地打了三下。   然后满意地笑了笑:“子不教,父之过,既然你犯的错,等会我去禀告父皇,也得让他认错才是哦!”   作者有话说:   宫女们:震惊!太子居然敢以下犯上向皇上问罪!   弘治帝:没办法,养不教,父之过,没教好这个熊孩子,的确是朕的错呢! 第37章第三十七章   等弘治帝和张皇后“更衣”回来,就只听到暖阁里回荡着小公主“咯咯”的笑声,其他人则鸦雀无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小公主正在朱厚照的怀中,手里抓着一只布偶小老虎,一边朝他脸上怼,一边“咯咯!”地叫个不停,笑得一张小脸儿都开了花。   也不知她是笑得咯咯声呢,还是真的懂“哥哥”是什么意思了。   朱厚照刚对着她的小屁屁用了“刑罚”,拍了几下就后悔了,暖阁里的温度高,她的小裙子下面只包裹着兜裆尿布,之前就尿了弘治帝一身还没来得及换,就光顾着玩了,负责照顾她的乳娘被罚,宫女们正惶惶然不知该听谁的好,当然也没顾上给她更衣。   于是他装得煞有架势地“惩罚”了小公主两下,结果就拍了一手好湿……顿时一张脸就皱成了苦瓜样。   好在人都说童子尿无毒,甚至还有入药的,虽然小公主不算童子,小玉女也一样,他正在给自己做心理安慰,也顾不上去发落被吓得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彩蝶,就看到自家爹娘进来,赶紧把小公主送过去。   弘治帝一看,顿时露出几分尴尬之色,“为何不给荣荣更衣换洗?”   说到这个,朱厚照就想喊冤,他那是不想吗?这不是没来得及吗?要不是彩蝶一上来就要对小公主的乳娘喊打喊杀的,触动了他的神经,至于让他杀鸡骇猴地借着小公主来杀她的威风,结果还弄脏了自己的手……他也很想哭好不好。   可他已经是个七岁的大孩子了,不能像小公主一样,想笑就咯咯咯地笑,想哭就哇哇哇地哭。   不等他想好怎么解释,跪在地上的高氏突然朝着帝后叩首,泣不成声地说道:“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没能照顾好公主,污了陛下的衣衫,又没能及时替公主更衣换洗,奴婢罪该万死……”   “且慢!”弘治帝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原本调笑逗弄女儿的心思,瞬间变了,仔细看了看暖阁内的众人,最后视线落在小太子身上,“这是怎么回事?你来说!”   高氏动了动唇,垂下头,没敢去看张皇后的脸色。   小公主现在有三个乳娘,主要是因为她体弱还不能吃正常的食物,一直尚未断奶,几人都是轮番照料她的吃喝拉撒。介于当初朱厚照亲近乳娘更甚于自己的前车之鉴,张皇后在生下次子幺女后,十分注意这一点。   一方面绝不容许乳娘单独照顾孩子,避免过分亲近或是教“坏”了孩子。另一方面则安排几个乳娘一起照顾,自然也就分散了孩子的注意力,尤其是只要孩子醒来后,张皇后尽可能都会带在身边,除非是需要吃喝拉撒了,这些琐事就交给乳娘和宫女,如此便可保持自己在孩子心目中的地位。   张皇后的父亲是个举人,家中也自诩书香门第,哪怕原本出身农户,却是最讲究家规门风,谨守礼教,从小就给她灌输女则女诫三从四德,让她视娘家为靠山,对父亲和兄弟们言听计从,已经养成的性格,就算弘治帝想要改变也很难。   甚至可以说,弘治帝对她越好,她就越害怕失去,因为从小被灌输的教育,是要以夫君为天,而当这个天子纡尊降贵地肯与自己同等对待,相敬如宾时,她既是欢喜骄傲,又是患得患失,才会依靠娘家兄弟,想从那边得到更多认可和支持,才能抓住手中的宠爱和尊荣。   说到底,愈是心底自卑缺乏安全感的,愈是容易表现得骄傲张狂目中无人,似乎只有压下了其他所有人,才能证明自己是独一无二高高在上的那个。   弘治帝自己也是苦出身,战战兢兢地在万贵妃的压力下长大,终于一朝翻身做皇帝,娶到这个皇后时,也是真心实意想要安安稳稳地做对平凡夫妻,不要因为那些妃嫔宫斗之事再闹心。   只是他素来心软,哪怕明知张氏兄弟不妥,被皇后一哭一闹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不是儿子能狠下心斩断了张家对皇后的挟制,他也不会放手给朱厚照这点大的娃娃如此权利和支持。   可惜皇后没看到他和儿子的苦心,反倒因为娘家倒台而愈发紧张,不光看女儿看的紧,如今对弘治帝看得更紧,哪怕是她自己宫里的人,多看他一眼都不行。   弘治帝方才也是急着去更衣,才忽略了先前自己接触高氏之时被皇后看到,如今看到暖阁里这般情形,怎会不明白。   以前或许有宫女会在他多看了一眼或接触过之后,就从他眼前消失,他忙于政务也不曾在意更不会过问,毕竟后宫的管理权他交给了皇后,自然由她做主。   可这次关系到小太子和小公主,他就不能再不管不问了。   他可是记得,当年皇后赶走一个乳娘,小太子就闹了一周绝食,让他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混世魔王,可亲生的儿子,还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的,最终还得他让步,给人封了个小官,赏赐无数,这才把人请回来。   虽说朱厚照五岁后就开始读书,乳娘出宫荣养,这事就没人再提起,可依然会作为一个疙瘩,横亘在他们母子之间。   可也不能说这是皇后的错,作为一个母亲,看到儿子亲近乳娘更甚于自己,会生气恼火也属正常,只是剥夺人家应得的工钱赏钱,简单粗暴地将人赶走,这手法就落于下乘。   现在到了小公主身上,皇后的控制欲愈发旺盛,哪怕弘治帝减少了上朝理政时间,与她同吃同住,一起照顾小公主,一家看似和乐融融,可她心底对这种幸福的患得患失就愈发严重,稍有一点火星,就会点燃她潜藏的控制欲,不顾一切地烧向那些“敢”触碰她所有物的人。   果不其然,朱厚照压根没添油加醋,只是简单地说彩蝶要让乳娘高氏去宫正司领刑罚杖责一百,逐出宫门,原因是她没看好小公主以至于小公主尿湿了皇帝的衣衫,是为大不敬之罪。   “依儿臣之见,犯错的是小妹,儿臣便斗胆罚了小妹。所谓子不教父之过,父皇是不是也当自罚?至于高氏……身为乳母,家中亦有幼子,既然看不好小公主,便让她归家去吧。”   反正留下也没好果子吃,能走赶紧走。他在心中暗暗嘀咕。   弘治帝点点头,说道:“皇后也莫要生气,本来就是朕抱了荣荣过来,才会不慎弄脏了衣服,与他人无关。”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至于自罚……朕没管好荣荣,那就罚朕这个月都陪着荣荣……好生教导她。”   说罢,他又拍拍朱厚照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好在皇儿已经长大,可以替朕分忧。明日开始,上朝时你就不必在后面旁听,就坐在朕的身边听着,听完以后,再跟着太傅太师们去学习理政吧!”   “啊?父皇……”朱厚照伸出尔康手,想要拒绝。他是来向父皇报喜送祥瑞玉米的,可不是来邀功讨赏给自己增加工作量的。   还有,父皇你还年轻,别老想着退休养崽,这样压榨我一个童工,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弘治帝显然不会,先让人将高氏带下去,反倒兴致勃勃地问道:“你是如何处罚荣荣的?”他也可以学学,以后儿子不听话了,同样的家法上一套,看他还敢不敢顶嘴。   “啊这……”朱厚照再次觉得自己的手不干净了,垂着头十分沮丧,“儿臣就打了她的……臀部两下,很轻的……真的!”   这会儿小公主已经被宫女们抱去清洗更衣,裹上了新的兜裆尿布,清清爽爽地回来,一看到小太子就伸出手朝他扑过去,“咯咯……虎虎……呼呼!”   朱厚照满头黑线地将她接过来,盯着父皇母后一热一冷的视线,干巴巴地笑道:“你看,她挺喜欢这么跟她玩的……”   说着,他下意识又拍了拍小公主的“马屁”,将她托着向上抱了抱,小公主显然以为他还在跟自己玩,立刻又挥舞着小手朝他扑过去,只是这次手上没有虎仔布偶,她就把自己整个脸怼了上去,一口咬在了他的腮帮子上,糊了他一脸的口水。   “咯咯……哥……”   朱厚照的脸色彻底黑了,这个妹子没法要了,这是口水精吗?属什么的啊?简直……简直就是生来专门克他的吗?   看到像个小大人似的儿子破功黑脸,弘治帝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从他手里接过女儿,凑到面前亲了一下,“荣荣真是聪明啊,已经知道叫太子哥哥了吗?来,叫父皇——”   “父……呼……虎……”小公主被高高抱起,努力睁大眼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是最近陪她玩最亲昵的人,她也听很多人在她耳边不停地重复叫父皇这三个字,可对于哪怕一岁半还没走过几步路的她来说,这发音的难度太高了。   她一转头,干脆朝着从进门开始就冷着脸一言不发的张皇后清清楚楚响亮无比地叫了一声:“娘……娘……娘娘!”   张皇后先是一喜,伸出手去接她:“娘在这儿……荣荣真聪明!”刚夸完女儿,她立马就觉得不对,她从未教过她叫娘,都是让她叫母后,那她怎么学会……叫娘娘?   反应过来女儿叫的是娘娘,而不是亲娘的娘,那肯定是跟着宫女太监们学的,她的心情瞬间就从高峰跌到了谷底。   弘治帝看出她面色的变化,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干脆也凑了过去,伸出手指戳戳女儿的面颊,笑道:“荣荣真乖,叫父皇是太难了,不如叫爹吧,来——阿爹在这里,叫爹——爹爹——”   小公主瞪大了眼,如同鹦鹉学舌一般,“爹……爹爹!”   “真棒!”弘治帝高兴地抱过她来,高高举起,小公主显然很享受这种居高临下超越皇帝皇后太子的感觉,手舞足蹈地也跟着大笑起来。   张皇后的面色僵硬无比,忍不住说道:“陛下,如此……恐怕不合规矩吧?若是被人知道荣荣这般……逾距,怕是对她不好啊!”   “那有什么不好的?”朱厚照满不在乎地说道:“小妹是大明的公主,有父皇母后和我给她撑腰,全天下谁敢说她半句不是?若是有不合适的规矩管着小妹,那就把规矩改了!”   系统:“……”真想提醒宿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阁下的暴君值又增长了呢!   “有气魄!说得没错!”弘治帝也跟着笑呵呵地说道:“梓童,荣荣是朕的女儿,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敢说她不是的,才是大不敬之罪。至于那些规矩……”他笑着看了她一眼,“皇后若是觉得那些规矩不合适,改了便是。”   “礼法……本就是人定的,朕身为天子,你贵为皇后,这规矩,本就可以由我们来定。”   系统:“……”好吧,总算知道熊孩子是怎么惯出来的了。   谁再跟它说弘治帝是无为而治,宽厚仁慈没脾气的老好人,它就把这话翻出来拍人脸上。   能当皇帝十几年没人说他坏话,还能将朝政治理的井井有条,任人唯贤,这样的皇帝会是毫无手段毫无心机的傻白甜?恐怕人家根本不想给你看的一面,你就压根不知道罢了。   朱厚照听出了父皇的话中意,眼珠一转,也跟着起哄,“母后,父皇说的没错啊。当初唐太宗的皇后做《女则》,以为天下女子立规。可依儿臣看来,母后读的书也不比她少,难道真觉得那些规矩就对女儿家好了?”   “当年咱们大明的开国太/祖皇帝在宫中设立女官,就是觉得女子未必不如男,母后德才兼备,若是能统领女官,重修女四书,让天下的女儿家不必受那些陈规腐矩约束,以后定当人人传颂母后之名,青史之上,定然不亚于那位长孙皇后呢!”   “我?”张皇后这还是第一次从儿子嘴里听到自己的好话,一时间竟有些懵恍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我如何能与长孙皇后相比,照儿你莫不是在取笑母后?”   “儿臣不敢。”   朱厚照也有些无奈,明明他说好话的时候,总有人以为他是大阴阳师,而真正当他阴阳怪气的时候,别人还以为他说真话。做人,说话,真难。   “长孙皇后是皇后,母后也是皇后,为何不能相比?更何况,唐太宗是一代明君,父皇也是人人称颂的仁善明君,若依儿臣看,便是长孙皇后重生,也当羡慕母后才是。”   “胡说!”张皇后面上微红,哪怕明知儿子是拍马屁,却还是颇为受用,“长孙贤后为一代贤后,得太宗佳偶良佐之称,我才疏学浅,哪里比得上。”   朱厚照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太宗虽然称长孙皇后为贤后,佳偶,可太宗有贵妃妃子六七个,婕妤才人美人不计其数,能分给长孙皇后的时间有多少?父皇与母后这般一生一世一双人,乃是天下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谁能不羡慕母后?”   这句话,可不光是他说的,哪怕千年之后,后世那些女孩子们说起古代帝后,其中最羡慕的人,不是长孙皇后,而是他的亲娘张皇后。不管她如何糊涂扶弟魔,可身为帝后,千年之中,由始至终一夫一妻别无二心的,也只有他们这一对。   不知有多少女孩YY着穿越过来当他亲娘,用各种金手指治好弘治帝的病,从此就可以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地完成一段震古烁今的小甜文爱情罗曼史。   长孙皇后那么贤德的女人,不还得跟人分享丈夫,生了三子四女,三十多岁就早逝,算算时间,她的一生,十三岁嫁给李世民,除了生孩子养孩子之外,就是看着丈夫跟一个又一个的女人生了十多个儿子几十个女儿,自己的三个儿子里有两个被“谋逆”后去世……若能重生,只怕她真的会羡慕张皇后啊。   他这么一说,不光是张皇后,连弘治帝都一并被取悦。   弘治帝龙颜大悦,抚须颔首,“说的不错,论文治武功朕是比不上唐太宗,可若是论后宫安稳,父慈子孝,朕远胜于他!”想想太宗那些儿子,死的死废的废,最后一个继承人还娶了自己的才人,险些把李氏江山改成武氏天下。   自己的儿子虽然熊了点皮了点,但比起太宗的儿子,那真是一个顶十个!   说到底,还是自己够英明,否则弄一堆女人在后宫勾心斗角,成天端水都端不平,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朝廷政务,教育儿女。   他都认了,张皇后也不好再说小太子吹牛拍马,更何况她也的确以此为傲,也正因为如此,才格外怕失去皇帝的专宠,如今听弘治帝这么一说,她莫名地心里一轻,似乎有什么一直压在心头沉甸甸的东西倏地消失。   “就你会说话。罢了,欺负妹妹的事,等她长大以后,我再说给她听,让她自己找你算账吧!”   “啊……母后不要啊!”朱厚照夸张地惨叫一声,都得弘治帝和张皇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暖阁里先前那种冷厉肃杀的气氛,顿时消弭得无影无踪。   一家四口一直说说笑笑的,玩到小公主终于累了困了,张皇后带着她回寝宫休息,期间再也没提处罚高氏的事,彩蝶也战战兢兢地跟着悄然离开,连看都不敢看小太子一眼。   等她们都走了,只剩下皇帝父子两人,弘治帝方才喝了口茶,斜乜了儿子一眼。   “说吧,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冤枉啊父皇,我哪里敢打什么鬼主意!”朱厚照眨眨眼,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只是不想母后因为一些小事妄动杀念,于人于己都不好。”   弘治帝叹了口气,说道:“你母后……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朱厚照内心腹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是这位是自个儿亲娘,不能这么说,总得敬着点儿。   不用他说,弘治帝看他脸色都能猜得出他的心思,在外人看来,张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得皇帝专宠,儿子又是太子,铁板钉钉的未来皇帝,简直就是所有女子心目中的完美人生。   可谁能想到,在大明礼教下,被层层选拔,通过选秀从一个举人之女成为一国之后的女子,得经过多少考验。   长孙皇后是写出《女则》来要求别人,而张皇后却是从小就被《女则》《女诫》烙印在了骨子里。   见惯历朝历代皇帝后宫三千,唯有她一人能独得专宠,随着年龄渐长,青春不再,让她如何不焦虑?以前弘治帝忙于政务,小太子忙于玩乐,其实也只有她独守宫中,能得到家里人的“关心”,哪怕是有求于她,也同样是她存在感的体现。   朱厚照当初不明白,只是因为那是亲娘,哪怕身为皇帝也得遵守孝道,才一次次忍了张氏兄弟。而如今他重生回来,干脆利索地就抓住把柄先斩断了那两只黑爪子,让他们不再有机会去挟制皇后一错再错。   连他亲爹都肯原谅包容她,他身为人子,还能怎样?只能乘着人还有的救的时候,想办法改变一下她的想法,身为皇后,要让女官们发挥作用,让那些女子们提高幸福感,还能有谁比她更有权威,更有话语权呢?   毕竟,他还是个七岁的宝宝,这种需要大人出面,富有使命感和责任感的事,当然要交给大人去做。   弘治帝想了想,问道:“你方才说让你母后整治女官之事,可是有什么章程?”   “没有!”朱厚照无辜地摇头,“我只是听彩蝶姑姑说要送高氏去宫正司领罚时,才想起有女官是由宫正司监管的。平时很少见到宫中女官,上次为了给考生们准备衣服鞋帽,请了那些退役的宫女和女官建了个作坊,才知道这些女官不光识文断字了得,还各有绝招,完全不亚于男子。”   弘治帝点点头,回忆了一下,说道:“按照大明宫规,选拔女官的条件就是必须知书识礼,入宫后还要进行培训,女子心细做事缜密,宫里二十四司,若是没有她们,只怕早就乱成一团了。”   “没错,”朱厚照顺着他的话说道:“既然她们都这么能干,为何不能善用其才,而是任由她们在宫中闲散,浪费大好时光?父皇,你可知道,那位万姑姑,在做完举子们的会试服之后,又接了两个大单,算下来,这个月,光是她们这几十个宫女,就能净赚三千两银子。若是再继续发展下去,以后日进斗金都完全有可能。这样的人才,原来居然是在宫中替父皇母后看管衣物……简直就是浪费人才啊!”   他说得痛心疾首,一副掉进钱眼后发现自己曾经错亿的模样,看得弘治帝都忍不住想笑。   “你别忘了,祖制规定,不得与民争利,你以为赚钱对你来说就是好事吗?万彩儿帮你赚得越多,以后那些御史就骂你骂的越狠,到时候,收到弹劾你的奏章时,你说说,该怎么处置?”   朱厚照先是一怔,继而理直气壮地说道:“谁说我们与民争利了?我这是造福百姓!皇家制衣坊现在做的,都是普通商户和百姓根本不会做的生意,面对的也不是普通百姓,而且还给许多女子提供工作机会,怎能说是与民争利呢?”   “哦?当真?”弘治帝就好奇了,“这天下还有什么生意,是只能你们做,别人做不得的?”   朱厚照得意地一笑,说道:“那当然!父皇莫要忘了,她们是宫里出去的女官,原本做的都是御用品,现在就算退役经营制衣坊,那做出来的东西,也跟寻常商户不同啊!普通百姓当然只需要购买普通衣物便可,那些有钱的商户或是讲究的权贵,又有哪个,不讲究穿用品级呢?”   说穿了,她们就是打着皇家制衣坊的名号,做高端奢侈品。   普通商户当然没得比,也不敢比,这年头谁要是敢做御用品,那就等着掉脑袋好了。   可她们这些女官和宫女,本就是宫廷出身,原本做得就是御用品,现在虽然对外售卖时不能称之为御用品,却也可以打上皇家制衣坊的标志,说明负责制作这款高档大礼服的宫女曾经是为皇后/皇帝/太子做过礼服,哪怕不是皇家同款,但能够享受到跟皇家同一个人制作的衣物,对于那些富商来说,也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当然舍得花钱,甚至一经开售就被抢购一空,订单都已经排到半年后去了。   这是皇帝不会明白的领域,但弘治帝还是相信儿子,只是有些好奇,“若是赚钱这么容易,为何户部还会整日亏空?”   “这……”父子俩面面相觑,这个问题,他们都很想知道好不好。   朱厚照哪怕有后世去了无数小世界的经历,也在别的世界当过皇帝,可回头重生看看自己所在的这个大明,还是很头疼。   虽说大明这些官儿们,勤政爱民是有的,但说清廉如水两袖清风的,真正是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就算是李东阳和杨廷和这样尚算正直清廉的官员,也只能说他们不会从公事上贪污徇私,但那些官场上惯例的人情往来,冰敬碳敬等等,他们也不会特意推辞。   更不用说,家里人做生意时的各种便利,减免的田地赋税,投靠的家仆和门人等等,都会给他们带来各种财富渠道,并不会仅限于俸禄。   否则按照当初朱元璋定下的俸禄标准,这些需要养活一大家子人的老爷们,早就喝西北风饿死了。   至于国库的入不敷出,着实是因为如今的大明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而能够收上来的赋税远不够这些开支,哪怕通过对盐铁茶矿等专营专卖,可真正赚钱的还是那些大商家,这里面的道道,实在不是两个做皇帝的一下就能想得明白的。   不过弘治帝有这点好处,自己做不到的,那就找人去做,身为皇帝,当然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这等“小事”,交给能干会干的人便是。   “既然这皇家制衣坊如此能赚钱,不如就收归国库……交由专人管理?”   “万万使不得!”朱厚照吓了一跳,有些委屈地望向自家老爹:“父皇,这可是你当初答应儿臣,任由儿臣去做,盈亏自负的。为何才看到赚钱了,就要收走?那些人若是能做好,又怎么会轮到万姑姑她们出头?”   “宫里不光有女官二十四司,还有太监的二十四局,自前朝开始,大多是太监掌权,这内库国库一日比一日空,这赚钱的生意交到他们手里,父皇以为,真正能收归国库的利润,还能有多少?”   他越说越气,“上次李阁老和周尚书哄着我把内库的钱还给了国库,说是兵部户部和各州府各地都有缺口,急需拨款。我就给了。可最后呢?父皇可知这些银子,有多少用到了实处?”   “难道户部之中,有人贪了你的银子?”弘治帝一怔,“那你如何得知?”   朱厚照叹口气,说道:“我都不用去看他们用了多少,只需要看看他们报上来的账即可。兵部说大同三镇已经有五个月发的半饷,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若是开春鞑靼人再来犯边,恐怕难以抵御。于是户部就拨款过去,按照三镇六万将士半年的饷银拨付,可在去年九月大同报来的战报上,大同三镇目前实际的兵员数,应该不超过三万,那剩下的人和饷银呢?”   弘治帝没想到他如此心细,竟然光从战报和奏折中,就能算出吃空饷之事,哪怕这事在大明已是屡见不鲜,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不予拆穿而已,可身为皇帝,想到自己的将领欺上瞒下,私吞军饷,而兵部这些人居然“毫无察觉”,又怎能不生气。   哪怕他再好的脾气,再仁慈宽厚的性子,对上这种事这些人,还是忍不了。   “皇儿为何不早说?朕一定让人严加查处,将这些贪官立斩不赦!”   朱厚照两手一摊,“我这不也是才看到户部报来的账簿才知道嘛,父皇不是说眼下朝中将领奇缺,若是等我长大一些,便可替父王出征,就无需这些贪得无厌的废物们占着地方了!”   他的内心,依然保留着冲锋陷阵去当那个镇国大将军的美好愿望。   策马奔腾,驱逐鞑靼,开疆拓土之事,是何等快意,不知胜过在京城跟那些文官们成日扯皮斤斤计较的日子多少倍。   弘治帝被他气得笑了,抬手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胡闹!就算朕让你当镇国大将军,也不可能让你去边城!罢了,既然如此,你弄得那些营生,不愿纳入国库和内库的,就由得你自己管吧!只不过,若是亏了,也得自己担着!”   “多谢父皇!”朱厚照眼珠一转,又问道:“那这次儿臣献上祥瑞金米,可有赏赐?”   “有,不过你以大欺小,欺负妹妹,是不是也该罚?”弘治帝没好气地说道:“御史都上书说太子重商轻文,荒废学业,有悖礼制,你还成日惦记着赚钱,连你父皇这点东西都想算计,是不是再过几年,你就比朕还有钱了啊?”   朱厚照撇撇嘴,不屑地说道:“那些御史说我重商,他们自己难道就干干净净了?虽说农为国之本,可无农不稳,无商不活,无工不富,少了哪个也不行。”至于比财富的话,他不厚道地说,哪里用再过几年,现在他就已经比父皇有钱了好不好?   说他钻进钱眼,那还不是父皇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前世在父皇驾崩后,国库和内库险些连给弘治帝风光大葬的钱都拿不出来。   现在他一个七岁小娃就开始操心赚钱的事,还不是被这些大人给逼的,穷怕了吗?   弘治帝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无农不稳,无工不富,说得不错。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开春的春耕,不光是你这些金米要试着种下去,还有各地农田……不若在殿试之后,便举行亲耕礼,朕要亲自带着这届进士们一同开耕!”   朱厚照一听,差点下巴都掉了,“父皇……这次殿试……你打算考他们什么?耕地吗?”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当初弘治帝殿试的时候,出的题目是关于礼制的,其实是考的帝权和内阁议政,君臣之礼,关系到皇权地位,可没想到,先前他的小手一挥,改变了会试题,也改变了唐寅的命运,现在这大礼包一开,玉米的提前引进,竟然会让弘治帝改变主意,开始重视农耕而不是与大臣们角力之事了,那考题……是不是又要变了呢?   这……好像不应该算到他头上吧?   系统:“……宿主不要甩锅,这是因你而起,当然要算你的。不过可以根据改变后对本世界百姓的影响,是否提升他们的幸福感,来决定增减暴君值。”   弘治帝摇摇头,说道:“读书人当做读书人的事,让他们随朕亲耕,是去了解稼穑之事,以后治理地方,也要以农为本,让百姓能吃饱穿暖,才算得上一个好官。”   朱厚照闻言松了口气,“那儿臣让人在皇庄开几块试验田,种好金米,以后若真有传说中那等产量,我大明的百姓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是啊!”弘治帝感叹地说道:“皇儿能得到这种高产作物,也是上天庇佑,只是光有良种,没有良田也不行。所以……这次殿试,朕想问策于诸生,如何能使天下百姓人人有田耕,有余粮,如何解决世家大户隐田隐户之患,方能使天下百姓,再无饥荒之苦。”   朱厚照闻言“虎躯一震”,抬头望向弘治帝,简直觉得自己父皇浑身都散发着圣父之光。   原以为父皇不折腾考生们种田的事,会继续跟大臣们折腾礼制,这种事从古至今你来我往折腾几百年都折腾不清的,都不知考过多少遍,大家比比文采排排名也就混过殿试了。   可哪想到,父皇这么有理想,不光是想着恢复唐太宗的均田制,还想要解决世家大族的土地兼并和隐户问题,简直就是想变天了呢!   他都能想象得到,那些考生们,拿到这份殿试考题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顺着皇帝的意思答题,就会得罪诸多大臣和豪族世家,可能卷子还没到皇帝那儿,在阅卷官处就被拙落。可若是逆着皇帝的意思答题,那就算过了考官的审批,到了最后送呈皇帝御览,也会被打下去。   这等于是将他们这些“清清白白”还没踏入官场的小白,直接送进了皇帝和臣子以及世家们拉锯的修罗场。   不得不说——   干得漂亮!我的爹!   他在内心里默默地竖起大拇指给父皇点赞,为他的勇气和决心,也为天下百姓。有这样的父皇,是他的骄傲,也是他回来的动力。   他深深地朝弘治帝行了一礼,真心实意地说一声:“父皇英明!”   弘治帝忍不住笑了,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感慨地说道:“只是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做。父皇这里起个头,以后,还得靠你啊!”   说到底,他能下这个决心,既有儿子长大了争气了能干了的原因,也有这天降祥瑞金米的原因。连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帮他,送来了这等高产的粮食种子,如果他还要顾虑那些世家豪族的想法,错过这等机会,或许就没有下一个机会,能实现他的梦想了。   他或许成不了唐太宗那样文治武功英明神武的皇帝,但从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自己在饥饿之时,就希望有一天,再也不用为吃饭发愁,能够想吃就吃,吃饱穿暖,这是一个人最简单最朴素的梦想。   对于一个人来说很简单,可对天下所有人来说,很难。   而他身为天下共主,一国之君,如果连这点梦想都不敢去想,不敢去做,那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呢?   作者有话说:   明日继续,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如果能点击一下作者名进入作者专栏,收藏作者,或者选一个你们看得顺眼的预收收藏一下,就更加感激不尽了!   感谢在2022-06-2217:56:35~2022-06-2317:5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pj1234510瓶;和烟慢老、木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第三十八章   事实证明,这的确不是小太子提前担忧或幸灾乐祸。   当三百贡生穿着崭新的贡生套装按照会试排名依次进入保和殿入座,等候皇帝和一众大臣们接见免礼后,最终有何鼎拿出弘治帝御笔亲书的考题,当场就震惊了所有考生和考官们。   “朕惟自古圣帝明王之致治,其法非止一端,……义廪之发,将以赈饥,而侵牟或不免。田租之蠲(免除),本以宽赋,而苟取或如故。……子大夫博古通今,夙抱经济之蕴,其据经以对,毋有所隐,朕将览而资治焉。(注1)”   朱厚照也奉命随驾旁观此次殿试,看到考题的那一刻,当真佩服父皇这一步走得够大,同时也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真心实意地觉得,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能有这样一位父皇,真是他的幸运。   只不过,看到这个考题时,朱厚照就知道,这次的状元之名,跟王守仁和唐寅是彻底无关了。   会试有三场,从四书五经诰表疏判到策论,三人各有所长,最终排名也存在很大的偶然性。可殿试只有这一场一道题,最终名次还是由皇帝确定。一看这考题,就知道皇帝是下了决心要整顿吏治、改革田赋制度,那必然需要一把利刃,来切开官场和世家豪商们的关联。   王守仁本就出身官宦人家,也是名门望族,唐寅虽然是商户出身,但因为梁储的关系,入京之后,屡屡拜访朝中大佬,俨然已成李东阳程敏政门下弟子。   他们本身就是这个阶层和利益团体的一员,或者与之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弘治帝自然不会再选取他们作为手中刀。   只有伦文叙。   伦文叙出身贫寒,父亲务农出身,后来没了田地,就靠撑船为生。古人曾说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卖豆腐。撑船为首,其中艰辛可想而知。如此赚来的钱也只够一家人吃饭,根本无法送伦文叙读书,他完全是靠天赋和兴趣,从隔墙偷听私塾讲课,沙地练字,终于引起了老师的注意,免费收他入学。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勤奋的天才,这些因素缺一不可。   伦文叙有天分,方能自学成才,勤奋而好学,才能在私塾名列前茅。坚韧不拔,才能在贫困失学后继续自学,一边种地卖菜,一边钻研学业,就是靠着这一文一厘积攒起来的盘缠,才能踏上科举应试之路,从广东南海县的一个小村子,走到了今日京都皇城保和殿。   他的文采卓然,言辞犀利,又急智机变,素有鬼才之称,弘治帝要撕开大明官场潜伏已久的潜规则脓疮,要得就是这样无牵无挂大胆心细机智果敢的人才。   朱厚照回想前世,那时他没有改变唐寅的命运,可依然是伦文叙夺得头筹,成为状元,可见父皇提拔寒门之心,早有谋划,可惜当初父皇的身体日渐衰弱,精神不济,连上朝的时间都大大缩短,不得不将许多政务通过太监和内阁沟通,以至于空有抱负,却有心无力,最终也只能带着遗憾离世。   那时的他并不懂父皇的苦心,也不知大明繁盛的表象下潜伏的危机,他以为只要铲除外敌,平息叛乱,就可以天下太平。   后来才知道,不光是他那两个舅舅,大明朝廷上上下下,甚至连刚刚从乡试中拿到举人身份的候补官吏,在享有免税田的开始,就开启了疯狂侵占吞并土地之路。   从皇亲国戚,勋贵官吏,到地主豪商,都在通过各种手段拼命侵占土地,而被兼并到他们名下的田地,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免除税赋,可以收税的田地日渐减少,国库不足,就得加税加赋,农民承担不起税赋,就不得不卖地成为佃户,拥有免税权的勋贵官吏们土地进一步扩大……如此恶性循环之下,失地的农民陷入饥荒,最终不得不反。   正如他当年在位时,哪怕拥有王守仁这样文武双全的奇才,平叛不在话下,可是民间叛乱依然此起彼伏,剿不胜剿。那时上至身边的太监和阁老,下至各地州府的官员,说得都是刁民作乱,天灾人祸,根本没有人告诉他,这人祸因何而起。   等他明白这个道理时,已是千年之后。   “叮!宿主触发主线任务,提高大明百姓生活幸福感,达成一代明君成就!”   朱厚照就有些无语:“喂,你先看看我现在的年龄和身份,七岁的豆丁,就算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那也是太子不是皇帝,当什么明君?我是要当大将军的人!”   “你还是想办法替我治好父皇的身体,让他恢复健康当个一代明君不好吗?人家欧洲这会儿都开启大航海时代了,我当初没赶上,现在还来得及去美洲带回土豆地瓜辣椒……这功劳不比跟大臣们扯皮斗嘴来得大?”   “总之,我不想被关在紫禁城里,这四方围城困不住我的!”   系统:“宿主你醒醒,你是大明未来的君主,不是要去当海贼王的男人。你忘了自己回来的目标吗?你不是要洗清自己暴君的名声,当一个好皇帝的吗?”   朱厚照理直气壮:“可我还是个孩子!能让大人做的事,凭什么要小孩子出头?”   系统:“呵呵,活了几千几万年的小孩子?你要真想当个纯粹的孩子,那让我抹去你在其他世界获取的知识和能力……”   “别!”朱厚照:“我就是那么一说,开个玩笑罢了!唉,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还不行吗?你也看到了当皇帝有多苦,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得操心那么多人的生计……压力太大开个玩笑放松一下还不行吗?”   他无聊地在脑中跟系统斗嘴,表现出来的就是坐在椅子上发呆,小脑袋还一点一点的,弘治帝见了,还以为他在犯困,便让何鼎将他带到了自己身边。   “皇儿若是困了,不如随朕一起下去看看考生们如何作答?”   “好啊!”朱厚照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就那么被弘治帝牵着,从御座之上拾级而下,走到正殿中看那些考生们答卷。   三百名贡生,一人一案,如今正紧张作答。   有人伏案疾书,下笔千言,也有人双目发直,抓耳挠腮。都知道当今天子性子温和,宽厚仁慈,是众人称颂的仁君,可谁能想到,殿试的题目,竟然如此犀利,矛头直指文武百官,让他们这些还没踏上官场的预科生简直左右为难。   朱厚照跟在弘治帝身边,从考生们身边走过,偶尔停一下看看他们答卷的情况,有的考生没注意到他们经过,而有的考生只看到明黄色的衣袍一角,就已经紧张得浑身僵硬,两手发抖。   其实大家逗心知肚明,殿试就是个排名试,走到这里就已经登上仕途,最终看得就是排名出身。一甲是进士及第,二甲是进士出身,三甲就成了同进士出身。排名靠前的固然还有一争,后面的基本上就是来走个过场。   弘治帝突然停下脚步,朱厚照也跟着停下,正好看得是唐寅的卷子。   明代科举殿试时施行的是糊卷弥封制,并未进行誊抄,所以字体也是考试的加分项之一。而如今最流行的字体,莫过于台阁体。   这种字体本为楷书,气体清秀婉丽,方正圆润,法度谨严,字体匀亭,端雅沉实,最适合制诰文书,从明初被誉为“明代王羲之”的书法家沈度开始,朝廷的重要典籍都委托沈度书写,内阁重臣们在为皇帝起草昭告时也都使用这种字体,号称“博大昌明体”。而民间因为这种字体出自诸位台阁大佬,便称之为“台阁体”。成为风靡科举的最佳书法字体。   甚至到后来,清朝时,大明的台阁体,就变成了官方考试指定的专用字体“馆阁体”。   弘治年间的几位阁老,都擅长台阁体,李东阳甚至是这一代台阁体书法的代表人物。   然而,这种字体固然工整清丽,可作为标准字体,本身就限制了书法的艺术性发挥,甚至被后人以呆板诟病。   唐寅的书法取自赵孟俯的“赵体”,结构严整之余,不失遒劲秀逸,奇峭俊秀,带有强烈的个人特色,比之千篇一律的台阁体更让人眼前一亮,就连书法写得马马虎虎的朱厚照看了,都忍不住暗暗在心里点赞。   毕竟是能够诗画传千古的才子啊,单凭这笔字,就可以吊打一众考生。   可惜当年的唐寅活着的时候没能靠书画发家致富,全靠朋友接济,困顿贫苦,潦倒一生,谁能想到死后数百年,他的书画作品却拍出了天价。   钻进了钱眼的小太子还在算计唐寅的会试考卷若是保存到后世,这得拍出多少钱去,弘治帝则对他的书法亦颔首不已,忍不住多看了这位考生几眼,暗暗记下了他的名字,然后牵着儿子继续往前巡视。   唐寅背心上的冷汗,一串串的流淌下来,方才几乎用尽全身之力才控制住的手,这会儿一停笔,就开始忍不住疯狂发抖。   他只能一边研墨,一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哪怕当初在给豹美人作画时,他已经猜到了那个小童或许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可猜到和真正亲眼见到,那完全是两码事。   尤其是皇帝牵着太子站在他面前看他答题时,那种压力简直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作为应天府的解元,会试时竟然没考过南海那个大头矮子,唐寅就一肚子的不服气,等看到殿试的题目,他更是心凉了大半截。   他何尝不知,自己和徐经到京城之后,拜访各位大佬的举动,就已经给自己在未来的仕途上打下了李程二人门下的烙印,原本能够成为李程弟子,他亦觉得是件幸事。   毕竟朝中有人好做官,就算你能力超群,若是朝中无人,便是中了状元也是在翰林院修书的份。   要出将入相,纵使满腹才华,也要有人赏识提拔,给你合适的位置才能发挥所长。   在大家的心目中,当今的皇帝与阁臣相处融洽,便是曾经纵容国舅,导致内外勾结矫诏发卖传奉官,可一经发现,就连国舅都跟着被抄家斩首,可见皇帝对阁臣的重视,而内阁议政和阁老们的投票决意,也是百官考核晋升体制的保障。   既然大家的考核晋升都在内阁掌控之中,那么依附阁臣站位也是必然的选择。   可现在弘治帝出的考题,就是来考他们,为何在这种情况下,吏治依然腐败,田赋减免后仍无法惠及百姓,谈及经济之道,势必要改革吏治和赋税制度,那等于要动所有勋贵官员们手中的利益。   这动作,可就大了去。   他固然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先歌功颂德,赞美皇帝,然后再泛泛而谈,可以谈谈富国强兵,可以谈谈民生经济,至于吏治和田赋,那真是……谁碰谁要死的节奏。   就连前朝大佬如范仲淹王安石等人,有皇帝撑腰变法,可最终不是用人不当,就是被群臣攻陷,落得贬谪蛮荒,晚景凄凉。   连“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圣人都做不到的事,他就算是写出对策,又有何用?   唐寅忍不住抬头朝前看了一眼,作为会试三甲,他的座位在最前排,可以看到前面的十四位阅卷管,最上面的是三位内阁大学士,然后是各部尚书侍郎,这些都是大明官场的顶尖人物,他们看到这道考题,又会做何感想?   他们会选择一个将来与他们作对的人成为同僚吗?   刘健和李东阳、谢迁也是在开考之后,才看到弘治帝出的考题,只是不似其他人那般震惊惶恐,他们每日与弘治帝和小太子接触的机会最多,甚至可以说看着小太子成长,并负责太子观政的引导,李东阳还亲自替小太子背了不少的锅,当然对他们父子的想法最为了解,对于这道题,只能说是早有所感,终于等到靴子落下的这一刻了。   谢迁先看了眼李东阳,叹了口气,“整顿吏治之事,怕是从先前调整早朝时间和各部工作流程开始,殿下和皇上就已经早有打算了吧?”   若不是想动刀子,又何必弄出那般详细规范的工作流程图,将各部的工作计划和进度乃至预决算都看得一清二楚,就算是想要作弊的户部老手都很难从中找到空子可钻。   有了这套东西,在考核官员们的业绩时,就不是靠上官的评语或巡察御史的调查来随便写个上中下品,而是完全可以根据整个工作流程的贯彻执行度和预决算报告,就能够看出一个州县或六部各司的业绩到底如何。   只是那时候大家觉得这些工作指引用起来的确方便,看起来也清晰明了,加上都是由内阁发行,各部逐级下发要求,一点点的改变,潜移默化之中,并没有产生太大的抵触和反对。   哪怕有少数人看到其中的问题,如刘健谢迁这般,也是更多希望能用在好处上,何况皇帝明确表示自己身体不支,会慢慢将权力转交给太子,太子年少气盛,锐意革新,作为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的他们,也只能尽力辅佐,替他铺路而不是拖后腿。   李东阳家中行伍出身,属于金吾左卫籍,当然知道眼下的勋贵兼并土地,侵占民本之事,只是他素来行事求稳,老成持重,交游广阔却不党不群,与外戚和宦官都有往来,当年刘瑾专权时,刘健谢迁等义气之士愤然告老辞官,只有他留下虚与委蛇,甚至被人讥讽为圆滑无能,可最终扶正朝纲,扳倒刘瑾的人,还是他,可谓老谋深算。   刘健却问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殿下出的主意?”   李东阳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依你之见呢?”   刘健打了个哈哈,笑道:“陛下爱子之心,人皆尽知,殿下天资聪颖,每有奇思妙想,皆发人深省,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若是一着不慎,你我清名不保事小,累及天下百姓事大啊!”   李东阳嗤笑一声,说道:“那刘大人以为,若不变法,百姓就可无事?”   刘健无语,谢迁却说道:“如今边患未除,禁军贪腐犹厉,屯田之策更是名存实亡,若不严加整治,日后定成大患。陛下今日之题,意在求贤,若能得人所用,实为大明之福。”   他素来行事光明磊落,哪怕明知此事难为,依然毫不犹豫地接受。   刘健叹口气,拍拍自己的膝盖,说道:“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多为陛下操劳几年。”   三人对视一笑,再无顾虑。   作为内阁重臣,都是一步步从各部升上来的,他们基本上都了解各州府和各部弊端,当然也明白如今政策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拆了东墙补西墙,他们每日看到各地告急文书和求减免赋税文书,也只能尽力调配,可救的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只要田赋制度不变,大官僚和勋贵侵占土地之势愈演愈烈,就无法彻底改变现状,哪怕减免赋税,得到好处的也不是百姓,最终层层重压之下,谁也不知道,这压不住补不上的堤坝,何时回毁于一旦。   作为被弘治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内阁大学士,他们既感激皇帝的知遇之恩,也想为国为民做事,只是以往根据皇帝的性格和行事风格,他们就算提出变法,也未必通得过皇帝这关。   可如今,皇帝自己提出来,哪怕这一刀同样也会切割他们自身和家族利益,他们也同样愿意承担这份压力,并没有像小太子担心的那样,因此而与皇帝生份,甚至带领群臣与皇帝作对,维持自己的利益。   殿上的大佬们三言两语就决定了未来的方向,而殿下的考生们则在初春时节挥汗如雨地答卷,直到最后收卷之时,还有不少人匆匆落笔,心里七上八下,对这次的考试完全没有把握。   毕竟,在他们看来,从六部阅卷官到三位阁老,最终能够呈至御览的,不知会是哪位幸运儿。   是站在大臣这边守卫官僚勋贵利益的,还是站在皇帝这边成为一把利刃开封的?   就连前任状元王华,听儿子说完这次殿试的题目和他对策的内容后,都十分无语。   “儿啊,你知不知道你都答了些什么?”   王守仁不假思索地答道:“整顿吏治,革除弊病,均田改税,富民富国。”   王华扶额,头疼地问道:“你可知几位阁老意欲何为?”   “不知。”王守仁十分认真地说道:“孩儿以为,殿试既是圣上问策,作为臣下必当竭尽所能,为君分忧,为国效忠。至于揣度上意,博取赞同之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便是此番落等,儿亦不悔。”   “好吧!你不后悔就行。”   王华叹气,第一场会试儿子考了第二名,就差一点夺魁,事后这几日不但没有庆祝,反而闭门读书,比以前更加用功,可没想到殿试会出这样为难人的题目,既然事已至此,后悔无用,只能说,有这样一个想要做圣人的天才儿子,他身为父亲,也是痛并快乐着。   至于唐寅,在回到客栈后,被徐经和其他学子们追问答题情况时,只是摆手不提,众人看他面色不好,也只当他没考上,草草安慰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徐经这次连会试都没过,留下也是想看看唐寅最终的成绩,方不负自己这一路的“投资”,见他这般表现,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问道:“不是都说殿试并无拙落之事,为何唐兄还如此担心?”   唐寅叹道:“皇上此次出题,涉及吏治和田赋,有行改革之意,如何能不担心?”   “啊?”徐经虽然没有资格参加殿试,不知道这次考题的内容,但作为一个有钱的大地主大商人,对于“改革”二字的敏感程度相当高。因为无论历朝历代,只要改革,哪怕动不了那些高官勋贵们,也会先拿他们这样无权无势的豪商开刀。   无他,为有钱尔。   这下他也没心思再去管唐寅的考试成绩了,匆匆离去,开始上下钻营,打听朝廷若要改革的方向,以便早作准备。   只有伦文叙在离开考场时,满面笑容,连他那大的异于常人的脑袋,都跟着一晃一晃的,格外引人瞩目。   有人十分嫉妒地看着他的大头,“陛下宅心仁厚,专门扶贫济危,怕是要便宜了某些人啊!”   也有人感慨,“想不到我南直隶北顺天,物华天宝,人才济济,最终却要输给了南荒蛮夷之地的矮子。”   当然也有人愤然不平:“殿试尚未发榜,如何知我顺天府出不了状元?”   “就是,连李大学士都说过,王守仁有状元之才,说不定这次就是王守仁夺魁了呢?”   “还有唐寅!会试之前,就听人说他自称状元非他莫属,会试时他是第三名,或许殿试能翻身呢?”   城中众人议论纷纷,紫禁城里的阅卷官们却在紧锣密鼓地批阅试卷。早年从殿试到发榜只有一天时间,阅卷官们都是草草看过,大多都是看第一印象,字体优美的加分,歌功颂德的加分,论点鲜明,条理清晰的加分……基本上前三段就能定生死,能完完整整看完的,只有那些格外出彩的试卷。   只是今年的竞争激烈,哪怕这道殿试考题难得众人都想哭,可格外出彩的试卷也不止一人,引得众位阅卷官秉烛批阅,争论不休,等到最终尘埃落定时,一个个不光是双目无神眼下乌青,连嘴唇都跟着发干发裂,简直遭了老大的罪。   两日后,最后十四位阅卷官最终送上来的一甲三名,依然是伦文叙、王守仁和唐寅,弘治帝特地把朱厚照拎到文华殿让他跟着来听听内阁大佬们对一甲二甲的试卷评价。   出乎意料的,众人将王守仁的试卷放在了第一位。   朱厚照拿过来看了看,当场就“虎躯一震”,不由大为感慨。   哪怕现在的王守仁,还没有经历过被贬谪外放,遭刘瑾派人追杀后在龙场悟道,成为心学大家,可他自十五岁就上书皇帝,献策平定农民起义之事,哪怕毫无回音,他也开始关注农民起义的成因和解决之道。   后来他游历山海关,探查关外,研究经略四方之策,可以说是年少志高,心怀远大。   能够格物致知,成为圣人,他本身就没有对自己出身阶级的执念,反而能够跳出这个出身,从官场和民间多个角度来思考问题。加上家学渊源,又在王华身边耳濡目染,能够接触到的朝堂政事和施政方案远胜于唐寅和伦文叙,若是论礼法论经义,他们三人或许半斤八两,各有所长,但真正到了政事和策略方面,伦文叙和唐寅的眼光和经验,还是远不及他。   毕竟,以伦文叙和唐寅的出身,他们能接触到的,是自己身边的人和事,或许因为天赋能感觉到吏治腐败田赋减少对朝廷的影响,可真正里面的因果和朝堂大佬们所思所想,他们很难接触得到。   弘治帝看到这个结果时,本以为他们故意推出王守仁,是要维护官吏的利益,便将王守仁的卷子给了朱厚照,自己拿着伦文叙的试卷先看,看完之后便赞叹不已,觉得此人哪怕出身贫寒,但有松柏凌云之志,文辞优美典雅,言之有物,实为状元之才。   李东阳无奈,他和王守仁的父亲王华是至交,看着王守仁长大,虽然早说过王守仁有状元之才,可在这个时候若是一力保荐,反而会落得徇私之名,对他对王守仁都不好,只能看了刘健和谢迁一眼,叹息一声。   刘健和谢迁也没办法,他们都是一样的处境,和王华的关系好,就没法替王守仁说话,这次能力排众议将王守仁的试卷排在第一,已经废了不少口舌,可没想到皇帝连看都没看,就先点了伦文叙为首。   只能说,运气使然吗?   他们本都已经认命了,或许王守仁就是个老二的命,榜眼也不错,除了少个父子状元的佳话,也没什么大的差别,到了翰林院,以后升职的事还不一定谁先谁后呢。   几位大佬都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直接让王守仁不入翰林院就到六部观政,这样有能力的孩子,早点扒拉到自己手下,不知能省多少心。   三人从之前的同心协力,到这会儿开始目光转向,刀剑相加,人才就这么少,你拉走我就没了,以王守仁从对策中表现出的能力,无论是到谢迁所管的兵部,还是刘健所管的吏部,李东阳所管的户部,都能有所作为。   抢人之战,马上就要拉开帷幕,之前的战友,转眼就成了竞争对手。   可谁也没想到,旁边安安静静坐着的小太子,忽然一拍桌子,惊叹道:“说得好!”   众人齐齐瞩目下,小太子转头向弘治帝说道:“父皇,我若为镇国大将军,请父皇以此人为我军师!”   ……众皆绝倒。   大明重文轻武,便是四品武将,也要受六七品文官辖制。人家一个好端端的状元苗子,阁臣种子,妥妥的文官仕途,你居然一句话就想让人改换阵营,去冲锋陷阵,哪怕是当军师,那也绝非文臣志愿,简直是儿戏之言。   “哦?他说了什么,让皇儿如此惊艳?”   弘治帝却知道自家儿子的“伟大志向”,哪怕不当皇帝,他都想去策马塞外,当个镇国大将军,现在居然从殿试的考生中看上了人,他身为父亲的,当然要看看儿子未来的左右手。   身为一个爱子如命的父亲,从儿子开口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将这个考生直接定位东宫,准备给小太子用了。   正因为如此,他更要看看此人的文章,确定此人可用,不会带偏了儿子,方才能安排给小太子。还得回头安排人好生教导一下,免得这位考生也像儿子一样,一心开疆拓土,只想带兵打仗,那他到哪抓人接班去。   “父皇,你看,他这段话,是不是说,想要解决兵祸,就得先查出乱民之因,兵祸之源,只有从根本解决问题,才能彻底不战而胜。”   朱厚照摇头晃脑地说道:“孙子曾说,上兵伐谋,应该就是这个道理吧!那些流民因为失地而流离失所,造反作乱,若是他们有了土地,能吃饱穿暖,又有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去自寻死路呢?”   弘治帝接过他手中的试卷,看了眼上面字体,心下有数,便一目十行地阅览起来。   只是这一次,他看得并不快,一遍看过去,又重头返回来再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其中言之有物,有根有据,里面的事例和分析头头是道,显然不是泛泛之谈,作文之人必然是经过一番游历调查,才能了解民情,同时还对朝政有所了解,才能提出这般直至要害的策论。   他看得入神,殿上众人却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朱厚照则笑眯眯地深藏功与名,抓过何鼎送来的点心,一口一个,还让何鼎再准备给阅卷官们赐宴时多备点汤水,给这些大人们滋补滋补,慰劳大家的辛苦阅卷。   何鼎看了看诸位阁老和六部大人们的眼睛和嘴唇,深以为然,立刻下去安排。   弘治帝这一看,就看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也忍不住抚卷长叹,说道:“想不到今科人才济济,朕能得此良才,实为大明之幸也!”   “恭喜陛下!”众臣都跟着松了口气,按照大明殿试的规则,阅卷官在御前进读试卷后,皇帝决定一甲前三名的名次,后面的则由阅卷官拆开弥封填写黄榜。   也就是说,只有前三名,在提交皇帝御览之前,是打开了弥封知道名字的,其中也有各位大臣权衡之意,而皇帝同样要考虑三甲的出身和对朝政的影响来决定最终名次,甚至有的时候,还会以貌取人。   传说中原本有状元之才的,因为年轻俊美,反而别选为探花郎,就是源于皇帝看脸。   而实际上三甲到了皇帝钦定名额之时,除非皇帝在殿试时就见过这三人,且印象深刻,否则以皇帝的记性,单看试卷就能跟人对上号还以貌取人,那就只能是话本子里的传奇。   绝大多数时候,三甲都是由内阁议定后提交御览,除非里面实在挑不出皇上喜欢的,要从二甲中继续进读试卷,否则都是按照内阁提交的排名决定最终名次。   毕竟若论文学修养和政治素养,阁臣们都能做皇帝和太子的老师了,自然水平高出不是一星半点,皇帝哪怕再有自己的特殊爱好,看卷子这方面,还是会尊重阁臣们的意见。   弘治帝本来都已经想点了伦文叙为状元,可小太子这么一提,他又犹豫起来,再一看王守仁的策论,反反复复越看越是喜欢,等到最后,终于还是打破了原来的想法,在这份试卷上郑重地画了个圈圈。   “叮!宿主改变历史事件,推举王阳明为状元,暴君值-%%……+&&……”   一阵顿卡之后,系统的机械音变得十分无力,加加减减的没算清楚,最后竟然直接死机了。   朱厚照十分无语,改变唐寅的命运时,你欢欣鼓舞地冒出来秀存在感,还斗志满满地要让我做明君,这会儿改变了王守仁和伦文叙的命运,怎么就算不清楚了呢?   可见,这个来自未来高科技的系统,也未必靠谱。   至于弘治十二年春闱从伦文叙榜变成了王守仁榜,到底会有什么影响能让系统都卡机到崩溃的地步,他还真是十分好奇。   刮目相待哦!   作者有话说:   以及难产的本章内容。这章反复修改了几次,就是犹豫着要不要改变历史。实际上本次殿试最后一甲三名,状元伦文叙,榜眼丰熙,探花刘龙。王守仁是二甲第六名,唐寅榜上无名。给唐寅出身当然是本文架空穿越的起因之一,必须得变,至于状元,我翻查了历代状元文章和史料后,不能不说,伦文叙的确是个人才,但作为小太子和弘治帝以后要做的变革,他并不是最适合的人才。而在这个时候的王阳明,还没经历挫折,正是意气风发锐意改革的进取派,从他十五岁就上书平叛,考上进士后又上书论西北边疆防备之事,都可以看出,这是个做事的人才,所以……既然架空了,要改变,那就干脆变个痛痛快快!   希望大家喜欢,也想看到大家多一点留言,哪怕撒花按爪,让我知道,这个故事在我努力之下,也有你们的支持。谢谢大家!Thanks??(??ω??)??!   注1:出自《历代状元文章汇编》,略有改编 第39章第三十九章   “钥瞿当庭奏乐频,琼林赐宴际芳辰。   槐阴绿映伶官服,花气香飘舞佾巾。   醇酎润含仙掌露,欢声散作帝台春。   英声感激争相勉,誓秉忠贞敢爱身。(注1)”   从殿试皇帝亲自出题问策,到煊赫一时的传胪大典,之后便是传颂士林的恩荣宴。虽说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能够得到如此恩荣厚待,亲见天子,已经让一众士子感激涕零,尤其是经过这等繁复庄重的礼仪之后,仪式感和荣誉感油然而生,自然便生出对皇帝的感激和报效之心。   昔日真正的儿童朱厚照和如今有着成年人灵魂的朱厚照,在跟随弘治帝亲身感受殿试、传胪大典和恩荣宴的过程中,感觉和以往大为不同,就算前世他做了皇帝,其实也没把这当回事,而如今看到弘治帝对士子的态度,方才明白自家父皇在笼络人心和用人之道上,还有很多需要自己学习的地方。   以往的进士服套装只在传胪大典和礼部举办的典礼活动中提供给进士,包括皂纱做的进士巾,就是后来说的乌纱帽,广袖青罗镶边的深蓝色罗袍,革带和青色腰带都装饰着黑色的边角,系好后垂在身后。   只有状元的服装与众不同,头顶二梁朝冠,绯罗圆领朝服,还配有直垂膝下的锦绶,光素银腰带上还悬有玉佩,全套服饰下来,站在众进士之前,当真是卓然不凡,三百绿中一点红,无比耀眼。   状元带着进士们上表谢恩,然后去拜谒国子监,谒先师庙,行释菜礼。(注2)最后由礼部奏请,在国子监立石题名,记下今科三百进士之名,而榜名就是以状元之名命名,比如弘治十二年这一科,在原本历史上,所有进士,都被记载为“伦文叙榜”X甲X名,而如今,因为小太子的爪子一挥,变成了“王守仁榜”。   看到穿着绯罗袍站在众进士之首的王守仁和他身后的伦文叙、唐寅,朱厚照又是高兴,又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按照大明官场惯例,除了一甲三名和“复试”为庶吉士的进士之外,其他大部分进士会被安排在六部观政,无论庶吉士还是六部观政都是临时职位,相当于实习期。   唯有一甲三人会直接进入翰林院,状元为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榜眼探花为翰林院编修,正七品。而从二三甲中选馆产生的庶吉士同样会在翰林院学习,修书。   其余进士则进入各衙门观政,学习政务和刑名律令,少则三月,多则一年半载,就会根据各自的表现和特长安排到各部或地方入职当差。   留在翰林院的,固然被称为“储相”,但前往六部观政的,也不是就此碌碌无为,埋没于官场的。而翰林院的储相们,也不是每个都能入阁拜相的。   成为进士只是踏上官场的第一步,前路是鲜花还是荆棘,是通天大道还是坎坷泥泞,都要看每个人的悟性和个人能力。   就比如当年的王守仁,并没有留在翰林院,而是先去工部观政,然后奉命为威宁伯王越治丧,这位威宁伯就是去年七月在贺兰山打败鞑靼人马,捷报连传的三边总制,王守仁奉命为其治丧后,回来就上疏《论西北边疆防备等八事》,随后又授刑部主事,在江北断案期间,也了解不少民情民生,远胜于在京中闭门造书。   反倒是当年的状元伦文叙,在入职翰林院修撰后,当过经筵讲官,编撰过皇室族谱,可始终在翰林院打转,未曾得一实缺,最终出任了一次应天试主考官后,病逝于京,距离他当初金榜题名,不过十四年,一代神童鬼才,一生最辉煌的时刻,就是那届的“伦文叙榜”。   这次,他连这个名声都没了。哪怕榜眼状元只是一步之差,在世人眼中,却是天差地别。   朱厚照自觉有亏于他,就开始琢磨着如何能给他找个合适的事做,毕竟他没有王守仁的家世,没人帮他规划筹谋,单靠自己的才华,说不得又会如前世一般在翰林院修书十几年,蹉跎一生。   待鸿胪寺卿宣布礼毕,三百进士业已分派完毕,朱厚照便轻轻拉扯了一下弘治帝的衣角,问道:“父皇,可否让今科的状元榜眼和探花给我讲讲课?听太傅说今年的考题很难,能得三甲之人,都是饱学之士……反正在翰林院修书也是修,到东宫讲书也差不多吧?”   弘治帝的眼角抽了抽,想说孩子这哪里是差不多,这是差太多好不好。   也就是本朝只有一位太子,弘治帝宠儿子也别无选择,否则换了任何一个朝代,皇帝犹在,太子就想收拢人才,那简直就等于向皇帝挖墙脚挑衅。   同样作为臣子的,效忠于皇帝是理所应当,太子虽然是未来皇帝,可毕竟不是现任,正当年的进士们愿不愿意放着当朝的官不做,去做东宫的未来班底,尚未可说,若是强硬安排,让人心生怨怼,反而不美。   他想了想,便说道:“过几日经筵讲读之时,朕让西涯先生(李东阳号西涯)安排翰林院中人轮番去东宫讲读,届时你若能让他们自愿留下,那便由你。”   言下之意,小太子得自己想办法收服这几位才子,皇帝能帮他的,也仅止于让人过去,能不能让人留下,就得看他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能吸引他们投效。   “好!一言为定!”朱厚照大喜,“有父皇的金口玉言,儿臣绝不负父皇所望!”   弘治帝呵呵一笑,并没有去提醒他,每届的一甲进士,都不是泛泛之辈,奔着翰林院去的,目标也是内阁之位,哪有那么轻易就会放弃正经的青云之路,去搏个东宫从龙的幸臣之名。   他可不知道,早在会试之前,这个熊孩子,就已经把人唐寅拐到豹房去蹲了好几天,成日画豹子,彻底没空去拜访名师赶赴诗会刷名声,反倒沉下心来终于考上了一甲第三名,成为今科探花郎。   唐寅在殿试上,就已经认出了小太子,才能沉下心来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尽情发挥。   在他看来,皇帝出这样的考题,便是有了大动一番的决心,而这半年来小太子在京城的名望日高,自己就算这次殿试没能入考官的眼,也未必不能在太子那里出头。   谁能想到,这届殿试题目虽然刁钻,为难考生和考官,最终在三位阁老的带领下,阅卷官们还是摒除了私心杂念,按照弘治帝的要求,单看策论的好坏,至于这些问题如何解决,新科进士们的答卷,顶多也只能起个参考作用,根本不可能立刻就得到采纳和实施。 第40章第四十章   是的,小太子确定唐寅是那个对的人,就是因为他送上的那副《元宵夜游京都图》。   朱厚照看到那副图时,第一眼看着是眼熟,第二眼看过去还是眼熟,先开始以为是因为跟宋代那副《清明上河图》有类似的布局和意境在其中,但仔细一想不对,他本就不是个风雅的文艺青年,对这种画风画派压根没印象,就算到后世看到一些曾经被他弃之高阁的画作在拍卖会上拍出天价时,感慨的也不是那绝世的艺术价值,而是那些擦肩而过的银子。   嗯,他就是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俗人,喜欢未来世界的各种游戏,喜欢狗血电视剧,喜欢肥宅快乐水,喜欢做个摊平的咸鱼在太平盛世中摆烂。   可他现在回到了过去,这个老爹还在,小妹还在,却又危机重重,满目疮痍的大明时代。   没有太平盛世可以让他躺平了享受,就只能打起精神来,自己打造一个太平盛世。   真是太辛苦自己这个七岁的宝宝了。   抱住肩膀心疼一下自己先。   然后再看看正专心给元宝作画的唐寅,朱厚照就在心底叹了口气。   原来,在后世看到那些人骂他毁了唐伯虎的前途,他还觉得冤枉,明明唐寅科举出事的时候,他才七岁,压根不关他的事。   可现在他才知道,唐寅真正彻底崩溃的时间点,不是这一次失败,而是在后来,他被“逼”进入宁王府,好不容易拿到宁王谋反的证据,藏在画中,历经千辛万苦送到他手中时,却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害得他不得不装疯卖傻才逃出宁王府,甚至被逼吃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药物治“病”,以至于后来潦倒落魄,黯然离世。   他活着时没人了解他,死后也无人知道他做过什么,原本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才子,就这样毁在了他们父子两代人的手中。   朱厚照依稀记得,那幅画,叫《宁王贺寿图》。   等他发现那副图里另有玄机时,觉察到宁王谋反背后还有人,可还没来得及去揪出幕后黑手,大臣们就激情抗议他将战事视为儿戏,不等他说清楚,宁王就死的不明不白……然后他也跟着元宝捞月,“暴毙”豹房中,穿越去了无限流世界。   说起来,他和唐寅还真是一样,前世都背着一口大黑锅,最后还“死”的不明不白,好歹唐寅有诗画传世,他直接青史留“骂”名成了一代荒淫暴君。   真是可惜了唐寅这个大宝贝!   能进得了青楼,上得去王府,哄得美人,骗得王爷,一手书画举世无双,简直就是大明时代的詹姆士邦德!   朱厚照前世曾以锦堂老人之名,主持过一个情报机构,当时主要针对的是塞外,他坐镇大同也是为了防御外敌,一天的奏折也没耽误批阅,可就算这样,打了胜仗都被说谎报军情抢军功,要不是他,鞑靼小王子能死?大明能有接下来那十几二十年的安稳日子让朱厚熜胡闹?   咦?想起这个堂弟,朱厚照摸摸自己还嫩嫩的没有半根毛的下巴,眯起眼来。   在弘治帝和他在位期间,也不是没有宗室起事谋反,兴王并不在其中,这也是朱厚熜能被选为他继任的原因之一。   可按道理说,就算他膝下无子未留遗诏,过继也该过继个儿子继位,可聪明一世如杨廷和,却扶了个白眼狼上位,刚即位就给众臣一顿杀威棍,打死的打死,流放的流放,扶他上位的众臣居然全无反抗之力?   这就很奇怪。   就连当初汉昭帝驾崩时无子继位,霍光都能废立刘贺,再立汉宣帝。要说掌控朝政之力,当时的杨廷和和张太后,并不亚于才初到京城,孤身一人的十四岁少年朱厚熜,怎么就不能将他再废了重立新君?   事有反常必有妖。   反正现在小堂弟朱厚熜还得三年才出生,只要父皇活得好好的,让天下百姓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看谁还有心思去跟着那些人谋反作乱,自寻死路。   弘治帝虽然不知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百转千回的念头,但见他如此喜欢唐寅,又让何鼎去观察了一番,确定这人是个“画痴”和毛绒控,的确跟儿子所言差不多,且眼神清明,形貌端正,并不似传闻那般风流浪荡,也就由着儿子去了。   反正,现年七岁的小儿,有这么多人盯着,也不怕一个唐寅就能带“坏”了他。   只不过,太子“贪钱”的名声,不知怎地就传了出去。有人说太子为科举士子们免费提供服饰食物,改造考场环境,实乃造福考生。   也有人说考生们是没花钱,场外同款卖出了天价。那钱还不都是太子赚了去?   更不用说还有人将查抄寿宁侯府,收回原本属于内府和皇室的田产店铺之举,也都算在太子头上,对太子小小年纪钻进钱眼之举,大举抗议,一个个说得义愤填膺,生怕太子随着年岁渐长,不光与民争利,还会盘剥百姓,成为真正的暴君。   有人骂,也有人夸,自然就有人认为发现了华点,能找到上位者所好,投其所好,必有所报,对于那些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营之人来说,简直就是绝佳的利好机会。   于是小太子就收到了无数神奇的礼物。   “你说……这是聚宝盆?”   朱厚照看着乐颠颠捧着个足有三尺直径的铜盆跑来自己面前献宝的高兴旺,有点怀疑自己当初给他改名字的时候,是不是伤到了脑神经,才会导致这孩子的智商大幅度下滑,连这种鬼话都信。   “是啊!禀殿下,这是解州知州程观特地派人送来的,听说是他手下的一个官吏叫李柠,曾在下乡收税时,误入一桃花洞,在其中得一聚宝盆,可种金银于其中,瞬息之间便可金银满盆!(注1)” 第41章第四十一章   李柠被发配去的地方,正是甘州,大明的九边重镇之一,距离京城最远的一处。   他原本所在的解州,本是大明重要的产盐区,也是三国名将关羽故里,自唐代开始,就供应二十余个州府,占据全国近三分之一的盐产量。   有盐就有人,故而解州的繁华,完全不亚于太原等地,大量的盐商来来往往,每日流动的钱币数不可计量,而官府的监控管理主要在收税和盐商身上,那些大额交易依然采用金银和宝钞,百姓和往来行商们的日常开销才是铜币的主要用处,官府管不到,百姓认不出□□,故而才会成为那些造□□选择出货的地点之一。   朱厚照感觉,那些人断不会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篓子里,解州固然是选择之一,其他那些商业发达人口密集的州县也会成为他们的目标。先在这些州县散发□□,等流通到府城和京城时,已经很难再追溯钱币最早的出处来源。   就像前世一样,李柠没能成功送上聚宝盆,半道就被人举告处斩,结果直到四年后弘治帝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而现在,他派了唐寅去解州,李柠被发配到甘州的原因之一,是王守仁要代表朝廷,去甘州为威宁伯王越督办葬礼。   前世王守仁是以观政庶吉士的身份代表朝廷前去治丧,而这一次他是以今科状元、翰林院修撰,太子侍讲的身份前去,其意义大为不同。   一来是因为去年王越率军连战告捷,将鞑靼人逐出贺兰山脉,虽然未能收复河套地区,却也是近十多年来难得的大捷。   二来是因为王越原本与李广交好,当初弘治帝任命他为三边总制,有马文升的提名推举,也有李广在背后说了不少好话,后来在抄李广家财时,还有王越送去的礼单,数目之大,便是在李广的账簿上,也属名列前茅。   李广死后,便有御史弹劾王越,直指他为李广同党,又追溯他当年与汪直交好,屡屡结交宦官,贿赂贪腐……弘治帝虽然压下了弹劾的奏折,并未对他进行申斥,但王越本就已年过七十,历经宦海浮沉,至此忧虑疑惧,年前便于甘州过世。   弘治帝并未再予追究,反而为他辍朝一日,追封为太傅,荫其子孙,命状元王守仁负责为其治丧,也算极尽死后哀荣了。   王守仁之行是朱厚照提名建议的,一则这原本就是前世王守仁的必经之路,二则王守仁曾与王越有一段渊源。王守仁曾梦见获赠王越随身佩剑,后来为他治丧督办造墓后,王越之子便将其佩剑赠予王守仁。   大明文臣以武功封爵者仅有三人,其中王越和王守仁便占了两席,还用的同一把剑战胜立功,如此玄妙的联系,朱厚照自然不想因为这次殿试的最终结果将其改变。   更何况,他还等着看王守仁这次出差归来所写的那篇《论西北边疆防备八事疏》呢!   王守仁乍一听要出差时,还有些不情愿,刚到手的显微镜,他还没研究出成果,这一去西北边疆来回就得至少小半年,可后来一听是为威宁伯王越治丧,他便又立刻点头应允下来。   早年他在塞外观察边疆战局时,就曾经见过王越,对他的用兵之道也颇为推崇,所以才会有那样的梦。   哪怕最终是通过科举进入仕途,可在他的心底,依然有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豪情壮志。   李柠作为被赦免的死囚,发配甘州,能跟着王守仁的车队同行,等于保住了他的大半条性命。否则以寻常流放囚犯,在半道上因为伤病和恶劣的环境行程等问题就死了的大有人在。   王守仁倒是不在乎自己的车队是不是还顺道捎了几个流放犯去甘州,对他来说,只要路上能继续“格物观心”,什么辛苦艰难,都可以完全忽略。   他从小就习武,后来还曾经一度痴迷练剑,上过山寻过道士,打坐练气仗剑游侠的事都做过,虽然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道”,可身体练得倍棒,不说以一敌十,一个打三五个是一点问题都没。   带着这些流囚,顶多拖慢行程,完全没有其他影响。   至于那些胆大包天想拦路打劫的蟊贼,他也没要人性命,就是打败之后,让手下也都绑起来拴在马车后面,跟着流囚一起去甘州。还特地给当地的州县去了封公函,表示你这边的山贼被我剿了,顺便帮你判了流刑,带去甘州了,替你节省人力物力,也不用致谢,给送信的打赏一下就行。   当地的县令表示十分懵逼,别说民不报官不究,这种案子,他平时藏都藏不过来,恨不得压根当不存在的,省得年终考评时被这些夭寿的拖累了自己的考评分,又得在这个穷乡僻壤的鬼地方再待三年。   谁知道他都不去主动剿匪的,这过路的钦差大人居然还会替他剿匪判决流放一条龙搞定,搞得他还得写报告说明为何自己辖区内有匪未剿,以致冒犯“天使”遭到惨痛打击,结果还被捎带着流放去甘州,这报告交上去,恐怕不止他得头疼,连上面的州府长官们,都得跟着头疼。   毕竟,大明奉行的是“天子守国门”,京城距离九边重镇本就不远,鞑靼常年威胁的,不仅仅是边关百姓,稍有不慎便会直抵京城。   正统年间英宗被俘,哪怕回京后再度登基,也没有迁都南京,而是坚守北京。   因此从京城一路向西,远不如江南富庶繁华,很多从关外逃回来的难民居无定所,就变成了流民,一旦遇到灾荒,便聚啸山林,成为山贼盗匪。若是风调雨顺,则下山租地当个佃户,吃饱喝足也能混个日子。   现在,都被一锅端去了甘州。   大明钦差的队伍,从离京时的五十余人加十多个流囚,一路西行,过宣府、大同、太原、榆林、宁夏……最终抵达甘肃境内时,已经变成了一支近千人的队伍。   就连负责保护王守仁的锦衣卫百户史文仪都咋舌不已,寻了个空子便劝王守仁:“状元郎虽然文武双全,可咱们带着这人越来越多,粮草只剩下不足三五日的量,这还是沿途补给过的,只怕再抓人下去,不到甘州,咱们的干粮就不够吃的了!”   毕竟这些盗匪们之所以落草为寇,也是因为吃不上饭没地种或者遭了饥荒,就算把山寨地皮刮干净也搜不出粮食来。还是路上那些军镇里的守将,看在王守仁这位今科状元,皇帝面前的红人份上,才“卖”给了他们一部分粮草,让他们能带着这些人一路走到甘肃。 第42章第四十二章   元宝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人尾随,忽地停下脚步,回头冲着身后嗷地叫了一嗓子,就听得那边墙角转弯处看不到的地方,传来一阵砰砰砰撞墙和轰然倒地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几个男子的痛呼声。   唐寅都能想象得到撞墙的人会有多痛。   不过他们依然没敢跳出来冒头,反而从那纷乱的脚步声可以听出,这些尾巴们都给吓跑了——毕竟,并不仅仅是唐寅一人看到了元宝拍墙留爪印的举动,那些尾巴也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他们不明白元宝那是在做什么,但就算是这只大猫在磨爪子,他们的脑袋也经不起哪怕轻轻一下子。   识时务者,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唐寅也没去管他们,反正跟着他到解州的锦衣卫,会处理这些人的。   毕竟,他只是牟斌和太子用在明面上吸引人注意力和带元宝遛街的工具人。   若不是因为太子不能出宫更不能出京城,元宝除了太子之外就只认唐寅,牟斌也不至于非得带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探花郎来解州查案。   事实上,牟斌一点儿也不嫌弃探花郎。   因为唐寅的名气太大,又是出了名的张狂风流,那些解州官员和盐商们慕名而来,基本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就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些护送探花郎的侍卫们,一入解州就悄无声息地分散开,开始明察暗访。   他们并没有立刻去动那些收藏了大笔□□的人家,而是先搜集这些人家的资料。   经商的,查他们经营的货物和每日交易的往来数量,估算他们经手的铜币数目。   做官的,查他们的官职岗位工作经历和往来关系,以大明的官员俸禄他们就是不吃不喝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铜钱可存的,顺着这根藤摸下去就能摸到一串的瓜。   在这方面,锦衣卫的人都是老手,只有他们不想查的人和事,但凡他们想查的,祖宗八辈偷过的葱都能给你翻出来。   这些人都是当年朱元璋在开国后就分散安排在全国各地的探子,身份不同,有的就是普通的商贩工匠,有的是种地的农户或现在的小地主,也有的在衙门里当个差役小吏,这些都是世代相传的营生,若是没有上峰的召集,或许他们一辈子就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   但只要有人带着锦衣卫的腰牌和密令前来,这些看似平平无奇,家传手艺可能几代都没用上的人,突然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大明官场上最令人害怕的煞星。   不能不说,当年的开国皇帝朱重八先生是一个非常有创意和想法的劳模,恨不得一个人就把子孙几十代的事都给安排好了,只要大家按照他立下的规矩,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做,就不会出大问题。   可乌托邦社会能够存在的基础是封闭的理想的与世隔绝的高度道德的,而这一切基本上都是无法实现的,所以才会是空想的国家。   理想越美好,现实越骨干。   朱元璋认为大家各司其职,就能保障各行各业都有人做,各安其份,既能够保障社会需求,又可以保障各自利益不受侵犯。   结果却成了户籍分成三六九等,人也成了三六九等,下九流的人很难争得出头,收益就被上层一再剥削,就如同没了地的军户,拿不到工钱的匠户,越来越穷的结果,就逼得人不得不想尽办法改变,原来的政策自然就无法维持下去,反而成了社会发展的桎梏。   朱厚照那时就觉得自家老祖宗的想法很好,但十分浪费人才。   从古到今甚至到未来世界,无数惨痛教训告诉我们,在任何时代,大锅饭的结果都是大家好好好最后一起摆烂,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想做出头鸟。   就想工匠都被钉死成匠户,世世代代都是匠户不说,还没有升级系统,没有上升途径,反而成为权贵的奴隶和压榨对象,做出来的产品非但不能卖出高价为自己带来收益,还会因为新发明新创作带来的利益引起他人觊觎,结果可想而知。   原本在两宋和明初领先世界的各项技术,随着郑和下西洋和哥伦布环游世界传播开,在别人日新月异地汲取知识不断创新时,我们却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不进则退,不变则亡。   朱厚照前世隐约感觉到哪里出了问题,可以他当时的眼界和知识无法想到根本原因所在,只能自己去摸索。   他曾经以锦堂老人的身份,调动了那些潜伏在民间的锦衣卫预备役,可惜还没做几件大事,没能扭转局势,就早早地跟着元宝离开,结果不光白瞎了前期的布局,还因此被扣上荒唐荒淫奢靡无道的暴君之名。   这次他借着调查□□之事,以“火门币”为名立案,从弘治帝那要来了调动锦衣卫的职权,便让唐寅借着自己风流才子的身份联络布局,提前开始布下这张真正有用的情报网。   总不能上一次死的不明不白,这一次还要看着那黑手在幕后操控,四处煽风点火地给他添乱吧。   和元宝沟通之后,以及研究了系统新出的“暴君值”,朱厚照可以确认,前世自己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从弘治帝驾崩前的铜币危机,到他继位后和文官们的冲突,以及自己那个乱七八糟到处筛子眼的后宫,不省心的母后一家人,割了一茬又一茬的太监们……朱厚照现在想想,自己还能硬撑了十几年的政局,干掉了鞑靼小王子,平定了两个宗室王爷的叛乱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部族和流民叛乱,其实真是挺不容易的。   所以,在派出元宝陪着唐寅去寻“钱”时,朱厚照一点儿都没犹豫,配合的程度高得连牟斌都怀疑小太子是不是在这事里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好处,多赚了数不清的银子?   无他,小太子钻进钱眼的人设,着实深入人心,连锦衣卫的儿郎们都无法摆脱。   为此牟斌还特地敲打了下属们,平日里你们手长点短点的收点进贡的我不管,可眼下这事上,有太子殿下盯着,敢动殿下钱袋子的人,先去看看他那两个亲舅舅的下场。   没有外快可捞,还得拎着脑袋做事,大家自然没有了拖延的心情,恨不得早点办完早点交差,省得看着那些钱哗啦啦流到别人的钱袋里,不光眼疼还心疼。   于是都不用牟斌去催,解州的锦衣卫一个个都跑得格外勤快,连那几个原本安插在这里的暗探,都跟着像打了鸡血一样的搜集情报,短短几日内,就将解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土豪富商的底细翻了个遍。   在外人看来,每日就见唐探花游山玩水满街逛游,几乎每天都有不重样的美女陪在身边,甚至连一般人重金求见都见不到的头牌花魁也主动出面,只求唐大才子的一幅画,一首词。   这是何等风流快活的日子,真是让人各种羡慕嫉妒恨,恨不得能跟他换个位置,便体验他这般人生赢家的生活。   只有唐寅自己清楚,那位号称最喜欢唐大才子美人图的花魁娘子揽月,其实是锦衣卫在解州的密探头头,负责解州一带的锦衣卫密谍工作。   解州是大明重要的盐产地,少不了各种利益交易,自然也就少不了锦衣卫的人,揽月本是前朝犯官之后,家里人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她才五六岁就被送到了教坊司,正巧锦衣卫每年都要从教坊司物色些合适的苗子训练后去做密谍,她就被选上了。   后来就如同开了挂的人生,她不光在锦衣卫密谍里表现出色,后来还替自家人翻了案报了仇,可惜时间过去太久,一家人里只剩下了他一个,她也不愿再嫁人做个寻常妇人,就干脆接受任务到解州来做个卖艺不卖身的花魁,顺便监管着这一带的案情。   结果一向考评优良在锦衣卫中名声赫赫的揽月娘子,这次就栽在了李柠案上。   起初她只当李柠是个会点幻术想骗钱的骗子,没当回事,结果人骗了知州不说,还一路吹牛吹上京城,直接撞到了太子殿下手里。   若这只是个寻常的玩弄幻术冒充聚宝盆的诈骗案,揽月娘子顶多是个监管不力的失职之罪,可后面揭出来的却是毫无头绪的解州□□案,作为解州锦衣卫督察的揽月娘子就没法甩脱这失察失职之罪,如今唐寅奉命查案,她当然要随身保护,以免唐探花出了什么意外,那她就彻底不用做了,南镇抚司诏狱的大门随时敞开着等她回去呢。   “不知今日探花郎能不能替我作画一幅呢?”尽管有任务在身,揽月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撩一把探花郎,有心索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着实是好奇为何外人口中风流倜傥浪荡不羁的探花郎,对着太子殿下那只大猫时的兴趣,都比对着自己和其他美人的兴致高。   要么是他太会演,要么是他真有病。   唐寅看了她一眼,停了下笔,叹口气,“反正你现在用着的,也不是自己的真面目,画与不画,有何意义?”   揽月脸上的笑容一僵,举起小团扇挡住脸,笑不露齿,“探花郎你太坏了,难道不知揭人不揭短么?你偏要拆穿我——就当我长着如此这般花容月貌不好吗?”   “蓝千户你就饶了下官吧。”唐寅无奈地摊手,“殿下只给了我们十天的时间,要找出解州□□的出货源头,你有那让我作画的时间,何不去抓几个蟊贼问问消息呢?”   “你们来之前,能问的就都问了。”揽月很是光棍地说道:“问不出来的也只有死人。其他人,别说□□的事,连自己手里的钱是真的假的都分不清,还怎么问?”   唐寅沉吟了一下,问道:“那你可知,这附近方圆百里之内,可有铜山?”   哪怕□□里的铜含量只有真币的一半不到,可从唐宋至今铜矿都在官府的掌控之下,就算民间偶然有人发现铜山,也很少有人敢冒着杀头的危险私自开采。更何况一般情况下,就算你开采出来,也没法交易。   一直到几百年后,别说一般的铜制品,就连如今家家户户都用的铜镜,都得经过登记才能铸造和买卖,若是贸然有超出官府登记范围的铜出现,必然是有人私采铜矿,很快就会招来锦衣卫的人,送上镣铐护送大牢免费菜市口上路的全套服务。   身为锦衣卫千户,解州乃至大半个山西都在她的管辖范围内,揽月稍一寻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说道:“解州离并州不远。自唐高祖时,并州就有铜矿场和冶铜场,开元通宝就在那铸的。赵宋末年原本的铜矿已经有很多废弃了,正统年禁止铜币交易后,冶铜场也关了。”   唐寅点点头,“也就是说,那原本还是有铸造铜币的所有工具和匠人?他们现在何处,可有记录?”   “这……”揽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说道:“西北贫瘠,铜场关闭后,很多人断了生计,后来听说被安化王招募去了。”   “安化王?”唐寅在出差之前,还特地翻看了一些西北的民情和官场资料,自然知道这位封地在陕西的安化王朱秩炵的情况,“安化王不是弘治五年就去世了吗?现在有人继位了?”   “安化王之子邃墁不堪大用,袭镇国将军爵。”揽月说道:“之前安化王曾向皇上请封长孙窴(tian)鐇(fan)为世子,然因安化王临终未留遗嘱,如今安化王子孙为袭爵之事争执不休,尚未有定论。”   “……”唐寅没想到这老王爷都死了七年了,儿孙还为了袭爵之事在掐架,那对父子俩也是够奇葩的了,也难怪锦衣卫的人只看热闹当吃瓜群众,完全没把这对荒唐父子跟解州□□之事联系在一起。   不过,他想到小太子在他临出门之前,特地让高兴旺给他的资料里,安化王一家还标上了重点,他就明白,只要这事儿能跟安化王府扯上一点关系,就得一查到底,别管那两父子如何为袭爵之事掐的你死我活,未来怕是都不用吃爵位俸禄,改成吃免费牢饭。   “行吧,那就有劳蓝千户,去查查这些铜场的匠户,如今在做些什么。”   既然都查到这里了,唐寅很清楚,无论如何也得把安化王府给查个清楚明白。本身他们招募铜匠就有问题,虽说以王爵封地可以有用铜匠,可这些铜匠按理说就算关了铜场也该上报京都,由工部或户部安排去处。   毕竟这炼铜制造铜币的技术,并非寻常人可以拥有的。而陕西山西一带,既有铜矿,又有煤矿和盐矿,正是铸造□□和流通全国的好地方。   只是不知,那安化王是真的幕后黑手,还是被人利用?   唐寅将近日来查到的东西,都写进奏折,通过锦衣卫的快马上报京城。   锦衣卫的情报系统单独运作,快报不经过驿站,直送京城的,只用了两天便到了朱厚照和牟斌的手里。   “安化王啊……果然是他。”   朱厚照叹口气,哪怕朱窴鐇原本是在弘治十五年袭爵,一直到正德五年才借口朝廷派去的人横征暴敛,折辱士兵,激起兵变而谋反作乱,可他的布局却是早在袭爵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哪怕他现在还不是安化王,还在跟他那个吃喝玩乐样样通却连自家老爹都看不上的父亲在争夺袭爵的资格,可收买人心的事,却一点都没落下。   要不是这些□□给他撑着,他能有越过父亲直接袭爵的底气?能有收买陕西甘肃境内的官员勾结外敌谋反作乱的勇气?   只不过先前朱厚照光是猜测解州之事跟朱窴鐇有关,却没有证据,正好让王守仁去甘州替威宁伯王越治丧,守住了北边的关口,再让唐寅从解州堵住他通往京城的路,届时便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他压根就没想过,现在朱窴鐇没谋反就放过他的事。   这跟其他世界里的未实施犯罪的罪犯有着本质不同,安化王一家,只怕从朱窴鐇的祖父就早有反意,才会趁着朝廷无暇顾及时,“收容”的原本铜矿场的工匠,若不是解州盐湖一直在朝廷的严密监管下,只怕他的手也早就伸过来了。   哦不,现在已经伸过来了,只不过用的手段十分隐蔽,那些□□通过解州的盐商散播到全国各地,慢慢侵占了大明的财富,收拢到安化王府,再用这些钱来收买官员和将领,把横征暴敛民不聊生的黑锅扣到朝廷头上,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占着“大义”起兵。   说起来,老朱家的子孙们,也都是奇葩不少,但凡皇室一个个的动不动就难生难养,反倒是地方宗室亲王那是一个赛一个的能生。   反正开国皇帝老祖宗立过规矩,朱氏子孙终身享受俸禄,生养死葬婚嫁全都有宗室管理,虽然后来逐级降等,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哪怕到最低的奉国中尉,也有二百石米的年俸,比一个正七品县令的年俸九十石高一倍还多。   因为从永乐朝开始的藩王谋反夺位,后来屡有效仿者,皇帝干脆下旨让各地藩王只能终生生活在王府里,连城门都不能无旨擅自出入,被困在府里的王爷如何吃喝玩乐就没人管了,又没人给他们计划生育,就可着劲地生孩子赚禄米上,倒是一个比一个能干。   朱厚照还记得后世有人就统计过,从朱元璋的嫡孙庆成王创下生百子的记录后,封地汾州,几代下来,真是百子千孙,从开国时朱元璋分封各地的皇子皇孙不到五十人,到明末朱氏子孙在册近百万,满城都是吃皇粮的皇亲国戚,又不事生产,还拼命地仗着特权侵占吞并土地,对这些亲王郡王封地的经济民生影响之大,可想而知。   当然,现在说削藩这件事,太过敏感,肯定没法大张旗鼓。   只能揪住一个小辫子,就干掉一窝蛀虫,正好将他们盘剥占据的土地分封给那些流民和边军屯田,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这是正义的使命所向,绝不是钓鱼执法。   牟斌看到奏折时,也大吃一惊,急忙去禀告弘治帝。   弘治帝沉默良久,方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语气中有着无尽疲惫之意。   “原来是安化王……朕对他们一家,仁至义尽,为何他们还这般……贪婪无厌?”   牟斌犹豫着答道:“是卑职失察,未曾发现安化王府的动作。若不是太子殿下命人去解州调查,只怕要等火门币一案爆发时,才能发现安化王府图谋不轨……”   弘治帝嗤笑了一声,摇摇头,说道:“你啊,太高看你那些手下了。安化王暗中接收铜矿场的匠户,这么长时间,真的没有任何人发现?”   “从安化王的封地到解州,各州府的官员,锦衣卫密探,边镇守军……真的就没有任何人发现安化王此举的目的?只是因为一己之私,欺上瞒下而已。”   “朕居于宫中,尔等就是朕的耳目,若是耳目不彰,便会今日一般,变成聋子瞎子。”   “所以……传朕旨意,安化王长孙朱窴鐇伪造安化王遗嘱,忤逆犯上,实为狂悖不孝之举,废其世子之位,贬为庶人,终身不得出府半步。其父朱隋墁,对父不孝,对子不慈,荒淫无度,有辱皇室声誉,剥其族安化王爵,收回封地,留其镇国将军之名,一代而终,不得承袭。”   朱厚照听得心中暗爽,虽然弘治帝没揭开造□□的盖子,但先端了安化王府,然后再慢慢收拾那些人,如此既不会引起民间对□□的恐慌,又能借此机会削去一藩,理由还正大光明的让其他藩王们都说不出话来。   本来嘛,老子都死了没下葬了,儿子和孙子为了抢夺爵位闹得不可开交,皇帝干脆各打五十大板,把你们要抢的东西直接没收,你们就可以继续父慈子孝做个平凡安定的普通人家。   多好。   “父皇,那并州铜矿和解州铜山之事,又当如何处置?”   弘治帝沉吟了一下,说道:“朕已经让户部和工部起草文书,重开冶铜场,铸造弘治通宝。”   “如今民间人心渐稳,商贸频繁,若是大明宝钞不得用,就必须得让民间的铜币流转起来。这钱币虽小,却是国之命脉,万万不可交予他人之手。铜矿那边,让锦衣卫的密谍再盯紧一点。”   朱厚照眼珠一转,问道:“儿臣尚未见过铜山铜矿,不知可否让儿臣前去探查,开开眼界?”   “你啊——”弘治帝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不满地说道:“又想往外跑?北京城这么大,还容不下你了吗?一门心思就想出去游山玩水,有没有想过你这丁点儿大的人,出行一趟,要多少人给你保驾护行?劳费人力物力,不可!”   “好吧,儿臣遵命就是。”   朱厚照叹口气,哪怕明知道这个要求十有八九会被驳回,但他还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思提出来,果然被拒。   好在他早就吩咐唐寅在出行之时带上他送的颜料,这一路上不光要查案追钱,还得画下周边的地图,山水风物,州府特色等等,回来以后可以让他看着这些画作“云”旅游一趟,稍稍慰藉一下受困的心灵。   弘治帝的旨意,随着朝廷快报疾驰西行,送到安化王府时,王守仁那边还没到甘州呢。   朱窴鐇当时就如闻惊雷,差点没当场昏死过去,反而是他那个便宜老爹朱邃墁愤愤不平地还想要上书抗议。   他倒是没想着自己的爵位能不能继续传下去,只是想着自己原本就是镇国将军,要继承袭爵的话就该是安化王爵,皇帝既然都已经惩罚了他的不孝子,为何还要剥夺他的继承权,太不公平了!   他却不知,本该被禁足府中的儿子,悄悄地跑出了安化王府,直奔城外的一处山间别院。   按照大明律,藩王不得出城,可朱窴鐇作为前安化王最喜欢的长孙,自幼就是在安化王膝下长大,因为儿子不成器,安化王早早就教养孙子,请封世子,将城外的一些部属和手下人马都交给了朱窴鐇。   论人手论钱财粮草,朱窴鐇都比他爹强出十倍不说,还懂得礼下贤士,与本该负责监视王府的州府官员和守将的关系都相处的十分融洽,每逢年节送礼,从地方到京城,安化王府都是头一份,人人都夸安化王世子谦恭有礼,才学广博。   这山间别院名清溪山庄,名义上是安化王府的避暑山庄,实际上是他用来掩护山中藏兵和铜场的。   安化王从小就教育他,这世上之人,没有用钱买不到的。若是买不通的,只能说出的价还不够高。   可作为一地藩王,本身的俸禄有限,朱窴鐇的父亲又是个一掷千金的败家子,真·风流浪荡,一点儿也没想过给子孙后代留点银钱,只要有钱就自己挥霍个尽兴,才不管自己死后子孙们是否还有饭吃。   前安化王早就看出这点,才越过儿子将世子之位传给长孙,毕竟这位长孙的确有才,他接受并州铜场的工匠十几年都没动作,到了朱窴鐇这里,不但收服了那些匠户的心,还带着他们研制出足可以假乱真的铜币,让安化王临终之前,终于可以瞑目。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前脚刚咽气,儿子就跳出来撕毁遗嘱,给孙子扣上不孝之名,非要争夺爵位,如此你争我夺,皇帝自然不会帮他们说和,由得他们这两年将安化王府闹得乌烟瘴气,最终干脆地一锅端了。   朱窴鐇原本都想着这两年扩大了铜矿场的挖矿和铸造产量,就是准备积累到足够的钱币后,干脆收买了自家那个败家子父亲,只要有钱花,他也可以让出爵位的。   原本安化王都是偷偷摸摸,小打小闹,一年造出的钱币数目不算大,足以养活那些私兵和铜矿场就行,避免被锦衣卫密谍发现。   可如今朱窴鐇缺钱缺的厉害,朱邃墁又死抓着王府的管理权不肯让给他,偏偏他占着父子大义,朱窴鐇还没法反抗,只能眼看自己拿着一手好牌,结果打得稀烂。   到了这个时候,他就不能不动用自己的最后王牌,只要他躲进山里,挖出山庄里的藏银,然后断了外面的通道,躲进山里的藏兵谷,就可以继续积攒实力,铸造铜币,总有一天,他会杀回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这等荡气回肠坚韧不拔的逆袭剧本,朱窴鐇满怀悲愤和斗志地策马赶到清溪别院,他甚至连自己原本最相信的小厮都留在了王府,让他假扮成自己的样子在房中装病,就是怕被人发现后彻底关在王府中,就成了再也无法飞上天际的笼中鸟。   “早晚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呦!这不是安化王世子么?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回哪儿去啊?”   一把柔媚动人的女子声音从别院里传出来,朱窴鐇刚推开院门,就霍然抬头,震惊地看着那个站在自家主院正堂门口的妖娆女子。   “你?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本王世子别院?这里的人呢?都到哪儿去了?来人——”   “来人啊!——”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却无人回应,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整个人哪怕在春日暖阳下,也觉得浑身如坠冰窟,无比寒冷刺骨。   “不用喊了,没人来救你的。”   一个青衫风流的年轻男子从正堂里走出来,仪表堂堂,一双桃花眼风流无双,正是大明今科的探花郎唐寅。   “更何况,今日不是有京中传旨,已经革去王世子爵位,贬为庶人了吗?还有这些安化王府私自吞并的产业,正好属于查抄的范围。朱窴鐇,你不会不知道吧?”   朱窴鐇绝望地看着他,握紧了拳头,“你……你们是何人?”   唐寅微微一笑,正色道:“在下唐寅,翰林院七品编修,东宫侍讲,奉命巡查西北,正好来督办此案。庶民朱窴鐇,你可有疑义?”   揽月则亮出了腰牌,笑吟吟地说道:“锦衣卫千户,奉旨办案,还请王世子束手就擒,免得卑职动手之时,不小心伤了世子。”   她还一口一个世子,活脱脱的扎心,听得朱窴鐇目呲欲裂,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刚要转身逃走,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已横着一只足有七尺长三尺高的巨大豹子,一对橙黄色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着他。   而驮着他来的千里马早已不知被吓得跑去了哪里。   “吼——”元宝见他惊惶失措的模样,轻蔑地长嘶了一声,堵在门口,懒洋洋地趴了下来,看着他。   朱窴鐇被它一声吼吓得跌坐在地上,两股战战,身下一片濡湿,哪里还有原本潇洒从容风度翩翩的安化王世子模样。   揽月啧啧叹道:“还真是不经吓啊!元宝大人一声吼,世子你就跪了,也好,省得我自己动手了。不过,还请世子亲自带我们去库房一趟,别院的一草一木,如今都已收归国库,我们若是没有钥匙,破坏了库房,也是国库的损失啊!”   唐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女人不光是笑里藏刀,还专会戳心,朱窴鐇这会儿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光要被人抄家,还要亲自带着抄家的人去开自家的库房门,就是怕损坏了给“别人”造成损失,其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可前有雄赳赳气昂昂的锦衣卫力士,后有虎视眈眈欲择人而噬的猛兽,朱窴鐇想跑也跑不了,只能软着两条腿,带着那些力士去抄自己的家。   揽月看着他那丢人的模样,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头问唐寅:“别院的管家已经招认,这里有密道通往山中,里面有安化王私自蓄养的五百死士和五十名铜匠,那些死士大多是孤儿,铜匠的家人则被安化王养在别处。我们是现在就去将这些人一并逮捕,还是等州府那边派兵来会合后一起去?”   她手里的人并不算多,从解州并州等地调来的锦衣卫一共不满百人,虽然个个都是精英,可山中藏着的是安化王蓄养多年的死士,谁知道他们的战斗力有多强,虽然大伙儿上阵杀敌不怕死,但也没必要贸然送死。   反正那些人已经是瓮中之鳖,最好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才算真正的功劳。   唐寅也是这么想的,便和她商议了一番,最后两人决定,还是要落在朱窴鐇的身上,才能让那些死士心甘情愿地放下刀兵,束手就擒。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朱窴鐇一听就顿时跪下了,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不会听我的,你们这样送我过去,只会让他们发现,然后杀了我的……我愿认打认罚,只求你们别让我进山!”   唐寅和揽月不由面面相觑,顿时感觉其中另有别情。   “为何?”唐寅便忍不住问道:“那不是你祖父养的死士,你若能继承安化王爵位,他们不是都得听从你的命令吗?怎么还敢以下犯上,连你也杀?”   朱窴鐇抹了把眼泪,哽咽地说道:“你也说了,得我继承爵位后,才能指挥他们。若非如此,我早就让他们……”他突然顿住,没说下去,只是眼中的恨恨之色,显然已经表露出他的心思。   若是他能指挥得动那些死士,早让他们杀了自己的败家子老爹,他便可早早承袭爵位,如何还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唐寅却摇了摇头:“不对!你肯定还隐瞒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朱厚照:愤怒!(??へ??╬)我们是朱氏王朝,不是猪!   生生生的,还子子孙是无穷匮也,活生生吃垮了财政的就是你们这些不懂计划生育的蠢猪! 第43章第四十三章   别说唐寅不信,朱窴鐇在老王爷死后兴冲冲去接受藏兵谷死士时,一听还要安化王印信,他们认印不认人,当场就傻了眼。   要有这么一支死士神兵在手,他至于跟那废物爹撕逼扯头花了几年都没能承袭爵位吗?   可若要让他让位给废物爹,他也是不情愿的。   他是老王爷的长孙,他爹的长子,可他爹却不止他一个儿子,他下面还有十七八个弟弟,最小的那个去年出生,现在还没断奶呢。   最大的二弟就比他晚出生三天,据说还是因为他娘摔了一跤早产生下他就过世了,二弟的亲娘上位,若不是祖父把他抱去养,只怕他根本活不到长大。   就这样的爹,哪里还有什么父子情,若是他敢让一步,他爹就能让他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之间,父不慈子不孝,皇上还真是一点儿没说错。可这能怪他吗?他何尝不想像小太子一样,有个宠妻如命的爹,刚满周岁就封太子定名分,根本没人跟他争抢,所有好东西都是被人捧着送到他面前。   而他,若是不争不抢,那就一无所有。   可惜,到最后,他们睡也没赢,皇帝一句话,就彻底剥夺了他们父子的所有希望。   现在,甚至连他最后的翻身机会,都彻底没了。   他绝望地缩成一团,浑身又脏又臭,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坨垃圾,随时都会被丢弃毁灭。   眼看着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唐寅看着他这样,有点头疼。   不论如何,这位都是皇家子孙,就算被贬为庶民,也不能随意处置。可现在他们没拿下安化王的藏兵谷和铜场之前,若是送他回王府,一旦走漏了风声,只怕再抓人就难了。   还真是轻不得重不得,抓不得放不得的麻烦。   揽月却不以为然地说道:“那有什么关系,把他先关到后院柴房去,等我们的人到齐,收拾了藏兵谷那些死士之后,再来处置他便是。”   说着,她拍拍唐寅的肩膀,笑着说道:“若有别人问起,说是我做得便是。我们锦衣卫的人,从来不怕事。”   “知道了。”唐寅哭笑不得,是啊,你们何止是不怕事,没事找事都是常有的事。   揽月舔舔嘴唇,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现在没空让你作画,其实我是真心想请你给我画一幅小像的。”看到唐寅古怪的眼神,她立刻又补充了一句:“真的,可以当传家宝那种……虽然我也没什么人可以传,但总想给自己留个漂漂亮亮的念想……”   这不光是她,从古到今所有的女子,有哪个不想留下自己最美时刻的影像,他们尚不知后世的女子曾经为了拍个艺术照的痴迷,甚至后来还有号称换头术的美颜摄像等等。   为了美,人们可以不惜付出代价,为了保留这份美,人们可以付出更多代价。   哪怕只是虚幻的存在,甚至仅仅是纸片上的美化,对于她们来说,也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唐寅起初不明白,但看到揽月此刻的眼神充满向往,那并非是对他,而是对她自己的一种遐想和憧憬,让他不由得心中一动。   “好,你先别动!”   他此番出来,还有奉旨作画的任务,自然随身带着画具和颜料,尤其是小太子为了方便他携带和使用,还专门让人做了个机关木盒,只要打开后,可以撑起支架,有画板有画纸还有各色颜料和十多种画笔,只要取点水来,划开颜料便可作画。   这种东西,若是放出去卖的话,只怕那些文人墨客都能抢疯了。   他自己就是商户出身,自然看得出来,太子殿下手中能人巧匠不少,更重要的是,殿下并没有将这些人视为普通工具人,而是让他们发挥出各种奇思妙想,给人们的生活带来各种便利。   就如同贡院里的火墙,寻常人家的火炕和蜂窝煤,给边军的千里镜……这些东西其实都不算难,难就难在第一个想到这种法子并实施的人。   就像这盒画具,将画具和画架颜料组合在一起,其实完全也可以延伸到考生们的文具箱上,熟练的木工一看就会,只是原本根本不会主动往这上面想而已。   如此一来,现在方便了他,以后还可以方便更多的考生。   唐寅打算回去就跟太子殿下说说自己的使用心得,让高兴旺去推广一下这种文具箱,不光方便考生,还是一门极为赚钱的生意呢。   这一路上被他拒绝了无数次的揽月,这次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其实也没想到他会答应,真答应下来,她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啊?啊啊啊现在就画吗?我要不要再去梳个头?换件裙子?或者再添点脂粉?”   唐寅无语地看着她:“这样就挺好,不用再换了……”   “可我今天的发型很普通啊!”揽月忧虑地皱起眉头,“还没有上粉,百花楼新买的胭脂听说特别提气色……要不你等我一下?”   “不用了!”唐寅无比生硬地说道:“不画了!”   说着他就准备收起画具,揽月急忙扑过来拦住他,简直就差抱着大腿苦苦哀求了。   “画画画!现在就画!我什么都不弄了还不行吗?”   唐寅咬着牙:“放手!”   “不放!”揽月看到探花郎的俊脸都有些扭曲的时候,赶紧补充了一句:“你答应继续给我作画,我就放开!”   唐寅眼神一转,冷笑一声:“那你得听我的,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才行。”   “行行行!只要你肯给我作画,让我做什么都行!”揽月一口答应下来,完全无视身后那些锦衣卫力士和校尉们吸气的声音。   这些凡夫俗子懂个屁!探花郎若是那种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男人,她用得着这么费劲求一幅画?   更何况,人家唐寅明明白白就差把嫌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就算她什么都答应,他也不是那种毫无廉耻之人,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答应得这般痛快。   果然,唐寅如她所料,压根没提什么男人们自以为风流的特殊要求,只是他提出的要求,比那些要求更过分。   “什么?!”揽月几乎都没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让我靠在元宝身上?!它……它它它不会吃了我吗?真的不会咬人吗?”   唐寅鄙视地白了她一眼,说道:“就你这皮包骨的样儿,你以为元宝还稀罕吃你?若不是看在元宝面上,我才不想画你呢!”   好吧,敢情我还只沾了那只豹子的光。揽月对于这个不解风情眼里完全没她的男人,彻底看透了,认命了。   于是,就见唐寅笔走龙蛇,运笔如风,很快就在画卷上勾勒出一幅《美女与野兽》的图画来。   画中的女子纤细娇美,柔弱的身体却有种独特的韧性,哪怕面对庞然大物的巨豹,依然如风中百合,摇曳不屈,明媚的美目之中,迸发着强烈的求生欲和勇气,和那躬身抬爪,作势欲扑的豹子对视,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元宝:呵呵,主人早说过,这种柔弱的生物不能随便拍,拍死一个少一个,很麻烦的。   在豹房给元宝作画时,太子殿下就曾提出过《美女与野兽》构图思路,可那时唐寅看到宫中的那些宫女们和元宝相处,要么是怕得要死,要么是当它大猫般宠着,或许是经过严苛的宫中规矩训练,那些美则美矣的宫女们,总感觉少了他想要画的一种气质。   唯有今天在看到揽月戏弄那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安化王世子时,那种鲜活的气息,飞扬的笑容,突然就激发了他的灵感。   草图他一挥而就,可细节和运色上还需要仔细处理,唐寅一沉浸入自己的世界,基本上就不会再管外间事,好在除了一开始的造型白描后,剩下的部分并不需要揽月和元宝一直保持姿势不动,揽月才能继续去安排处置这座清溪别院和藏兵谷的事。   如今庆阳城已封城,安化王府更是不许任何人进出,庆州知府这会儿接到圣旨,得知安化王府里那对父子争夺爵位之事居然落了个两败俱伤,双双落空的结果,也是长出了口气。   文官出任地方官的,一般也就是三五年的时间,便会升职或平调,故而对治下这些藩王,都是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毕竟人家是宗室,有着超品王爵,若是不敬着点,随时可能指你个不敬皇室的罪名,或是找点人闹事,让他们打不得杀不得,能活活憋屈死。   所以庆州知府觉得,老话里说什么前世不修附郭京都的话,还不如改成藩王的封地之城。   毕竟京都在天子脚下,那些皇亲国戚豪门权贵总大不过王法去,他治不了的还能上报皇帝。   可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大西北,安化王就是庆州之王,哪怕名义上藩王不得出府,可安化王府占地之广,足足有小半个庆州城不说,还不断往城外扩张别院,侵占了不少百姓的田地。   以前也曾有过人来状告王府家奴强抢侵占百姓田地屋舍,可很快,告状的和被告的人都不见了,王府的管家手里有地契房契,有四邻八舍的作证合法交易,人家卖了房子卖了地回江南享福,谁又能说什么呢?   哪怕明知道其中有鬼,也只能撤了案子,不了了之。   安化王是不能出王府,可他的门客管家下人一个个得都能随便出入不说,宰相门房七品官,王爷的门房何止七品。别说州府的官吏,就算庆州军的指挥使和千户百户,都是王府的座上客,出入王府的时间比自己家还多。   毕竟,在这荒僻的大西北,只有在安化王府,才能享受到一如京都般的奢华生活。   来接收庆州军的,是甘州的守军,唐寅的老熟人王守仁也跟了过来。   原本他将一路上“收服”的山贼路霸都发配甘州,刚到甘肃境内,就被太子殿下派来的运粮官伦文叙追上,两人一起带着人和粮食到甘州完成交接后,王守仁就拿出伦文叙带来的密旨,点了三千精兵赶赴庆州。   而伦文叙还得留下来安排流民和流囚们屯田垦荒,实验种植“金米”、土豆和番薯。   嗯,朱厚照在搜刮那些海外商人带来的东西时,不光找到了玉米,还从一家海商丢在院里的长出芽的垃圾堆里发现了土豆和红薯,倒是意外之喜。   原本这几样作物,都是明朝中后期才正式进入大明国土推广种植的。可实际上,从之前郑和下西洋后掀起的全球大航海之风,就让许多国家的“航海家”们冒险远航,追求传说中金银遍地丝绸满身的国度,自然而然就带来了各地的各种食物交流。   只是一开始双方的交易重点都在贵重的珠宝香料和丝绸瓷器茶叶上,很少有人会去在意那些放在舱底发霉发芽的土豆和番薯能不能卖钱。   直到朱厚照发现了金米后,就立刻让人顺着那个进献金米的人,仔细追查来源和相关的海外商人,把他们船上店里所有能吃的都搜刮来检查验证,这才提前找出了这几样可以让百姓少受饥荒之苦的作物。   伦文叙起初不信,后来问了那些番邦商人,才知道他们压根不懂什么精耕细作,他们的农民就随随便便挖个坑埋上发芽的土豆和番薯,几个月后就能收获一堆粮食。还有他们作为主食的黑面包,种小麦时也是随手一洒种子,能收获多少,完全看天。   至于什么耕作技术,培育手法,那是完全不存在的。   别说伦文叙听的一脸震惊,朱厚照也十分牙疼地回忆起自己在某个黑暗的中世纪魔法世界做任务时,看到那污水横流的城市,随地大小便的“贵族”,一生洗两次澡澡的国民,还有那硬的可以当武器的长面包棍……就有些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些可怕的任务世界,就算不能留在太平盛世的未来世界退休做个咸鱼,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大不了辛苦几十年,打造一个太平盛世后,一样可以退休享受人生。   对于王守仁的战斗力和指挥能力,朱厚照是完全放心的。   毕竟这位是能单枪匹马就敢去剿匪的狠人,能靠着发动群众和游击战在这个时代百战百胜以少胜多的,简直绝无仅有。   单看他初出茅庐就平了三边九镇沿途的盗匪,就知道那些被安化王府养成废物的庆州军压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朱厚照就是好奇,这安化王有胆子造□□造反,难道就没想过他收买的这些酒囊饭袋能有多大本事?   朱窴鐇自诩为受天命的真龙天子,还不是一样被打趴下求饶,他这些分封各地的王叔王兄们,还真是被养得废了。   果不其然,很快,朱厚照就收到了来自西北的奏折和资料。   其中有伦文叙请旨留在甘州司农,他想要看着这批海外来的粮食作物收获一到两轮后,确认产量,能够推广向全国后,才会离开。弘治帝闻讯大喜,不光准奏,还给他连升了两级,如今已是正六品的甘州通判,分掌粮盐都捕,辅助知府政务,兼领翰林院编修之职。   如此既不耽误他在甘州种地,还可以保留翰林院的职位,对于以后的仕途大有好处。   不过对于伦文叙来说,皇帝的升官任命,还比不上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书。   那原本是收藏于宫中藏书阁的《梦溪笔谈》和《齐民要术》、《农桑辑要》三套,这些虽非原本,也是朱厚照让人重新整理誊抄出来的第一批书。   毕竟对于朱厚照来说,他就算穿越再多的世界,也没多少亲自种地的经验,对于农牧方面的知识颇为匮乏,正好想起来宫中尚有原版的宋代沈括所著的《梦溪笔谈》、元代大司农编撰的《农桑辑要》和北魏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都是关于畜牧、蚕桑、耕种、酿造、储粮等方面的知识,就干脆让人整理出来,快马给伦文叙送去。   伦文叙如获至宝,每日精读之时,干脆手抄了一遍,还写下了自己的经验和心得,一一让人给太子殿下送去。   朱厚照一看,照这样下去,不用再等一百四十年后徐光启的《农政全书》问世,伦文叙就能自己编撰出一部新的农书来。   这是功在千秋,利国利民的好事,他自然不会藏着不说,禀告了弘治帝后,又派了些人带着宫里相关的藏书去辅佐他的工作。   王守仁那边的奏折寥寥数语,只说他收服了庆州军,已经安排换防之事,清点了庆州军的实际人数,将那些吃空饷和强占士兵屯田的将官都上报给兵部和户部,等候发落。   至于庆州军士兵被占的屯田和军饷,他也跟庆州知府一起落实后,重新补发,当然,这笔钱是从那些将官们家中抄来的,安化王府也赞助了一部分。   有王守仁带兵,安化王府在藏兵谷那些死士压根没翻起半点浪花来。   揽月和唐寅本着求稳之心,原本就固守待援,结果发现援兵居然是王守仁带的甘州军,简直大喜过望。   甘州军那是常年与鞑靼和西域部族作战的一线边军,战斗力比占据庆州本该看守藩王结果被安化王喂熟的庆州军不知强了几倍,就算是安化王挑选出来精心培养的“死士”,在被王守仁派大军包围,先投石再放火烧一轮之后,不等下令放箭,就一个个弃刀投降了。   毕竟如今连老安化王都死了几年,新安化王世子和他爹还没撕扯出袭爵之人,这些死士也被养得懒散心野了,只是还没等他们想出什么好路子进取,就被王守仁一通猛攻直接打蒙,方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哪里是这些正规军的对手。   看到王守仁指挥若定,轻描淡写地拿下藏兵谷,唐寅也不禁有些佩服,可他当真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人家上阵杀敌,羡慕之色溢于言表。   于是,朱厚照收到唐寅的奏折时,还有两大箱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画卷。   除了他原本要求的山川地理图、盐湖的风貌图以及一些州府的城区图之外,还多了一幅美女与野兽图和一幅状元定军图。   他可不知道,当初唐寅要将美女与野兽图送走时,揽月差点就哭了,还是唐寅另外拿出一幅她单独的美人赏月图才算安抚了她受伤的心灵。   饶是如此,揽月也十分不理解太子殿下要唐寅画这些图的目的。   唐寅一本正经地答复事关机密,半字不说,可实际上,他也十分好奇,但太子不说,他也就没问,哪怕这位太子殿下如今还不到八岁,可那种深谋远虑的算计和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在他看来,就算千年的狐狸精都未必比得上。   朱厚照:呵呵,本太子还真见过几只千年的狐狸精,可惜蠢萌蠢萌的,连我家元宝都打不过呢!   不光是唐寅不懂,就连弘治帝看到儿子给自己送来的《美女与野兽》图,也十分震惊外加不解。   “儿啊,是不是你母后这两天又惹你不开心了?她其实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耳根子软容易被人哄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告诉父皇,父皇去帮你出气便是。”   皇帝也不好当,夹在老婆和儿子当中,经常要调和左右,家事有时候比国事还难以处理。   尤其是他家儿子太精明,老婆又刚好是另一个极端对照组。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愿再选秀,弄些个妃嫔美人入宫,那不是给自己享受生活,而是自讨苦吃自找麻烦。   从他儿时有记忆开始,就记得父皇后宫里的各种血雨腥风,战战兢兢地在那些宫女太监们的保护下,藏在暗无天日的冷宫暗巷长大,发誓绝不会再让自己的儿子受同样的苦,也绝不会再找那么多女人来祸害自己的后宫。   就眼下这一个他都经常搞不定,再来几个女人,岂不是又要少活几年?   如今他有儿有女,国泰民安,眼看着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自己的身体也不似前两年那般疲惫无力,多病多痛,这样的日子,他还想多过几年,看着小太子长大能接掌朝政才好呢。   可今天忽然看到儿子送美人图,弘治帝就吓了一跳,以为是张皇后和小太子又闹了什么矛盾,儿子才会想出这种损人损己的法子来。   朱厚照抬头用十分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家父皇,好奇地问道:“父皇此言何意?儿臣与母后无恙啊,这是唐探花在庆阳和锦衣卫蓝千户出任务时所作之画,儿臣觉得挺有意思的,就拿来与父皇同赏。”   “哦?原来如此。”弘治帝闻言松了口气,这才仔细看了看画中人,赞许地说道:“此女居然是锦衣卫千户吗?难怪临危不惧,哪怕面对猛兽也有种飒爽之风,若是生在前朝,定然也是如穆桂英、梁红玉这般出众的女将啊!”   “是啊!”朱厚照笑眯眯地说道:“古有钟无艳辅佐齐王称霸诸侯,后有花木兰代父从军,更不用说穆桂英挂帅,梁红玉抗金之事,可见女子从军,也未必不如儿郎啊!”   弘治帝瞥了他一眼,呵呵一笑,“你这是又想跟父皇说女官之事?还不死心?”   上次朱厚照跟张皇后提起女官之事,就是想让自己这位母后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利用原有的女官体制,整顿后宫,若能掌控后宫的诸多事宜,拿回那些被太监们夺走的权力,或许也能压制一下日益膨胀的后宫太监群体和力量。   历代宦官之祸,轻则霍乱朝政,殃及百姓,重则改朝换代,颠覆朝纲。   唐代出了好几个太监专权,甚至轮换皇帝都成了太监的游戏,最终导致盛极一时的大唐没落衰败,四分五裂。   而大明在开国时期朱元璋也曾下旨打压宦官权力,还特地建立了完善的女官二十四司和宫正司,就是与宦官分权,避免重蹈覆辙。   可朱元璋和朱棣父子是劳模,可以勤勤恳恳地上朝理政,批阅奏折,他们之后的皇帝,则一代不如一代,慢慢放开了宦官的读书权,代为整理奏折到代为批阅奏折,司礼监秉笔太监们的权力越来越大,反倒是女官因为尴尬的地位和被宦官后妃们的联合打压,越来越弱,到弘治朝时,更是形同虚设。   朱厚照用激将法,想让张皇后扶起女官们,重掌宫中大权,本意很好,张皇后也被他捧到长孙皇后的高度,一时意气纷发,想要做点事。   可结果还不等司礼监的宦官们反对,朝中的大臣和御史们就闻风而奏,群起反对。   “后宫不得干政”、“女子无才便是德”、“牝鸡司晨,天下大乱”……   还有御史翻出寿宁侯张氏兄弟的案子,直指张皇后,毫不客气地大骂一通,将原本刚冒出雄心壮志的张皇后给骂得哭兮兮躲回坤宁宫,两天都不肯见朱厚照。   朱厚照能怎么办?既不能去跟御史们打架,也没法跟文官们斗嘴,就连安慰母后这活儿,都被父皇和小公主霸占了。   或许,母后这会儿也并不是很想见到他吧。   “父皇,不管御史们怎么说,你觉得女官之事,真不可行?”   “那些大臣们当初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推迟早朝改变祖制,是大不孝么?那为何要重新启用女官,遵守太/祖之制,又犯了他们的忌讳?”   “到底我动的是祖制,还是他们的制度,他们的利益呢?”   弘治帝默然不语,儿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有时候看人看事,那真是一针见血,毫不打折的。   朱厚照见他不说话,又继续说道:“先前儿臣让退役女官出宫做事,那些大臣们也说儿臣与民争利,可等我们让出的市场,那些仿制士子服和各种官学用品的,便是这些大臣们的亲眷或家奴。”   “其实依儿臣所见,他们怕的不是女子干政,而是怕女子参政之后,比他们做得更好,扒下他们先前自以为是的那张皮,还有什么脸去说为国为民,骨子里为的不过是他们自己的利益罢了!”   “照儿,不可乱说。”弘治帝叹口气,看看左右,何鼎会意地离开,贴心地给他们关上门,自己守在门外不让人靠近,只留他们父子二人单独在御书房说话。   “大臣们固然有私心,却也有他们的顾虑。李唐之时,武后之才,的确不亚于高宗,上官婉儿亦是一代人杰,放在历朝历代都可谓宰辅之责。”   “然而就因为武后称帝,险些断了李唐江山,就连武后自己,最终都不知该传位于武氏还是李氏,可见人心所惧,并非她有才,而是她的才华,为谁所用。”   “你说得也不错,很多女子的确才华能力不亚于男儿,但在这世上,人言可畏,又有多少女子敢于表现,敢于站出来做事呢?”   “为了个别出色的女子,而与群臣作对,值得吗?”   弘治帝拍拍儿子尚且稚嫩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父皇并不是阻止你去做这件事,而是要你权衡利弊,如何才能做得更好。就比如你送来的这幅画,此女有才有貌,便可累积功绩直锦衣卫千户,以后或许还能再升级也未可知。若是有这样的女子,你用其才,专设职位给她,也无不可。又何必为了女官之事,非要跟群臣僵持……累不累啊?”   “不累!”朱厚照有点气鼓鼓地鼓起了腮帮子,不服气地说道:“我当然知道若是有看好的人,就算那些御史们骂我也要用。可明明有太/祖定下的女官体制,可以让女子们读书识字,考取女官,甚至可以辅佐政务,处理宫中事务,她们本就是非常出色的人,为何一定要等到有人赏识才能出头?”   “一个人的成就算不得什么,只有真正成了体制,有了明确的官位和升职体系,才能让更多女子看到希望,才能让更多人放开对女子的桎梏,让她们表现出自己的才华和能力,被我们看到。”   “正如毛遂自荐,如锥在囊中,方可脱颖而出,可若是她们连进入这个囊的机会都没有,我们又如何能看见她们的才华呢?”   “父皇,我想要的,不是一个穆桂英或梁红玉,而是千千万万。”   弘治帝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面前身高方才到自己胸前的儿子。   他的眼神明亮,眸子乌黑,里面闪动着的,如同万千星辰之光,那是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不仅仅是面对群臣,他甚至相信,哪怕现在面对的是千军万马,自己这个儿子,也绝不会有半点害怕和退缩。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儿啊……你比父皇……要强很多啊!”   “儿臣不敢!”朱厚照反倒被他的夸奖弄得红了脸,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哼哼地说道:“那父皇是答应儿臣了吗?”   弘治帝忍不住笑了,说道:“父皇若是不答应,你待如何?”   “啊?”朱厚照一怔,不由傻眼,跟着便拉着弘治帝的衣袖,不依不饶地说道:“那我就继续求父皇答应,父皇若不答应,那儿臣就不走了!”   “呵呵,还跟父皇耍赖啊?你可是快要八岁的大孩子呢!”   弘治帝难得见他这般孩子气的撒赖,笑着揉揉他的脑袋,手一晃,刚才放在书桌上的美人图就被碰落到了地上。   “啊,父皇小心点,可别踩脏了啊!”朱厚照急忙拉住弘治帝,生怕他把这张唐寅所做的传世之画给毁了。   可不等他把画捡起来,就听到门外传来何鼎的一声高呼:“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话音刚落,张皇后便推门而入,朝着弘治帝行了一礼时,刚一下拜,就看到了地上落着的美人图。   画中和巨豹相对的美人,糅合了纤美柔弱的娇躯和坚韧刚烈的神色,有种奇异的美感,极具视觉冲击力,哪怕是张皇后同为女子,也不得不说这画中美人堪称绝色,足以触发她脑中的那根警戒线。   “陛下,这幅画不似宫中画师所做,不知……从何而来?”   张皇后紧紧盯着弘治帝,生怕错过他任何眼神,可她下意识紧握住衣角的手,却泄露出内心的恐惧。   她有多么害怕,皇帝会说,这是即将入宫的美人,这是打破宫中专宠神话的美人。   弘治帝一眼看去,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由叹了口气,示意朱厚照将画捡起来,自己则从书桌后走出来,径直走到了张皇后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到她纤细柔嫩的双手在自己的掌心,却止不住地在颤抖。   “梓童,是不相信朕吗?”   张皇后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用力摇摇头。   “臣妾……当然……当然相信陛下!”   她敢不相信吗?张家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就连自己的儿子也只会站在皇帝这边。没见美人图里的美人身边,就是原本守在小太子身边的豹子吗?他甚至更早见过这个美人,或许就是因为他不喜欢自己这个母后,才乐意看到皇帝再纳美人?   她越想越害怕,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臣妾相信陛下,可陛下……陛下……”   弘治帝转头瞪了儿子一眼,看到朱厚照一脸心虚地卷起画轴,正垫着脚尖准备溜走,就忍不住来气。   “皇后莫要误会,那画中人是解州锦衣卫千户,她和照儿的豹子去解州追查□□一案立下大功,方才有人上报到朕这里,朕正准备跟皇儿商量,给她什么奖励才好。”   朱厚照跟着点头:“是啊,她是女子,若是按照女官制,应该归母后管辖,可现在大臣们想要废绝女官制,那又该如何奖赏她呢?”   “哦?女官啊?!”张皇后恍然大悟,方才还满是泪水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熊熊大火,斗志满怀,“这事儿就交给我吧!臣妾必不负皇上所望!”   作者有话说:   小太子——坑爹小能手   弘治帝——甩锅大佬爹 第44章第四十四章   次日,皇后发出诏书,给所有京城七品以上官员的妇人及女儿。   按大明律,七品以上官员可为母亲或妻子请封诰命,诰命夫人如无特殊嘉赏,一般等级都从夫从子,有相对应的俸禄和待遇,实际上并无实权,但可见官不拜,涉案不得轻易动刑,和官员们享有同等特权。   对于所有命妇来说,她们的最高等级就是一国之母的皇后。对于命妇的封赏嘉许,也大多都是由皇后下旨,每逢节日,可入皇宫参加由皇后主持的宴会,参加宫中举办的活动。   更何况,当今皇后可以说是大明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得皇帝独宠,再无二色的后宫之主,她的诏书,对于京城命妇们而言,跟皇帝的圣旨没什么区别。   只是以往皇后召见大多都是派太监或宫女传旨,这般正式的下诏书通知全体命妇,还真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于是众人就开始纷纷脑补,猜测皇后此番下旨的用意。   因为这诏书的内容实在太古怪了!   那些套话且不说,重点是皇后又打算招女官了,不仅如此,还打算开办女学,作为女官的基础教育机构,准许七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免试入学,七品以下五品每家有一个入学名额,五品以上三品以下有两个名额,三品以上有三个名额。   勋贵人家亦按品级申请,而且这名额只能自用不能转让,也就是没有女儿的人家,就算一品大员,也不能将入学名额转让给其他人。   而且,十日后皇后就会举办一次女官的入职考核,若有才学出众者,可报名申请,考核通过按成绩分封官职。   最有意思的是,皇后注明了,不限年龄,不限婚否,甚至连孤寡出家的女子都可以报考。   起初大家还以为,这是小公主的身体好转,皇上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连上朝的时间都不如以往勤快了。后宫如今就小太子一个儿子,着实有些单薄。而皇后听说生小公主时伤了身子,或许以后都不能生了。   这个时候,太子尚幼,后宫空虚,皇帝也刚到三十而立之年,说不得皇后这是终于想开了,打算给后宫引入新人?   可若是皇后替皇上选妃的话,为何还注明不限年龄和婚否,甚至让人有种感觉,她宁可要年龄大点已婚或孤寡出家之人,也未必喜欢年轻貌美的单身女子。   众人猜测了一番,还是摸不准皇后的意思,以前各家也不是没有送进宫当女官的,只是大多数女官都是在宫里长个见识走个过场,得了皇家的名号身份,也提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十几岁入宫的,当几年女官,运气好的能转职成为妃嫔,一飞冲天,运气不好的也能指婚个好人家。   毕竟是在宫里长过见识的,识文断字,无论到哪家做个掌家主妇都绰绰有余,更何况她们在宫中见识过大场面,结交贵妇和人情往来的本事远胜过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自然成了各家求娶的香饽饽,哪怕出宫时的年纪大点,若想嫁人也大有余地。   更何况,从前朝万贵妃便是从宫女到女官最后升职为贵妃,以一己之力带飞整个万氏家族,本朝的张家在被小太子掀翻之前,也是因为张皇后的带携从一介寒门晋升为侯爵,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民间亦有人重唱《长恨歌》:“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若是谁家能再出一个如万贵妃张皇后这般占尽皇帝恩宠的女儿,岂不是也能带携满门,一飞冲天?   想到此处大家就心头火热,都觉得是张家倒了,皇后也没有以前那般强硬,才会让步打开后宫之门,至于年龄身份,或许只是障眼法罢了。   于是各家都开始精心挑选自家适龄的女儿,紧急培训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务求能够这次女官考核中脱颖而出。   各家内眷们为此津津乐道,忙得不可开交,京城的布庄绣庄银楼胭脂铺子都跟着大火了一阵,有点好货都被瞬间抢购一空,尤其是从太子和退役女官们开办的皇家专卖店中出产的各种服装首饰花样胭脂等等,几乎每天都是卖断货的状态,连预售都排到了半年后。   在别家店铺或许还有人仗着家世想要插队抢单之类的,可在太子名下的店里,显然没人吃这一套,都得老老实实地排号。   万彩儿还是第一次因为订单太多而发愁,去见小太子的时候,甚至有些担心。   “殿下,最近的订单有点多,我们人手有限,还有不少客人希望能够加单……我就怕赶工时若不能保证质量,坏了口碑不说,也会影响殿下声誉。要不我就让大家少接些订单?”   “人手不够就招人啊!”朱厚照豪气干云地挥挥手,“江南那些绣庄和布庄都能招到几百甚至上千女工,京城之大,难道还挑不出好的女工吗?你们只要把握好品质,多招点人,多带些徒弟出来,以后还能接更多的订单。”   “万姑姑,眼光要放远一点,现在京城的订单你若都不敢接,那以后全国各州府,甚至海外那些番邦国家的,订单比现在多千百倍,难道你都要放弃吗?”   万彩儿闻言倒吸一口冷气:“比现在多千百倍的订单……”就算她的算学在女管里算不错的了,也无法想象,比现在的订单数目还要多千百倍,那得是多少钱,那得多少人多少时间才能做得完?   朱厚照忽闪着长睫毛,黑亮的眼睛带着笑,“怎么?万姑姑怕了?”   “不怕!”万彩儿见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忽地也觉得自己方才的格局太小,太子还不满八岁,比她小了快三十岁,都能有将生意做遍四海的壮志,她活了这么久,什么没见过,还能怕赚的钱烫手不成? 第45章第四十五章   把江南的事,交给了唐寅,朱厚照就安心地去找元宝玩了。   先前元宝和唐寅去解州和庆州,一去小半年,他都想跟着偷跑过去,要不是系统提醒他,老爹安排了一整队暗卫盯着他,他要是再表现得出格,就不止现在这些课业和“工作”了。   他掰着自己的手指算算,科举的事算是过去一波了,下次会试三年后,有这次的经验,下次应该只会更好,最好是再给国子监的学生再加点课,总是在理学心学上打转谈玄论道的,不结合实际怎么行?   没见未来的心学宗师现在都在格物之理上一路狂奔,眼看着就要朝军械大师的方向发展了,不给他多准备点高素质的学生,岂不是对不起这位大师?   还有武学……这才是让朱厚照最头疼的地方。   哪怕大明天下也是靠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可老祖宗疑心太重,自家靠武力起家,就对武将格外不放心,先杀了大批开国武将勋贵不说,在后来制定的官制中,对武将的各种辖制也是历朝历代最严苛的。   而且从明初开始,军户制就限制了兵源,武将也成了世袭制,地位低下加没有选择,显而易见的一代不如一代。   后来更多的是以文官辖制武官,哪怕一个五六品的武将,在边关战事和经略防务上还要受七品文官的辖制,尤其是三边总制,九镇督抚,基本上都是文官出任。如威宁伯王越,兵部尚书马文升、侍郎杨一清等,都曾经督抚三边,成为一代名将,都是以文官之身做出武将功绩的狠人。   可大多数时候,科举出身的文官,并不一定就懂得军事兵备,像王守仁那样文官出身,还能上马作战,下马指挥,兵法诡谲多变得屡屡以少胜多,几千年也就出了这么一位。   弘治六年开始,弘治帝就应马文升和杨一清之请,重开了武举,想要选拔出合适的将才应对边关局面。毕竟鞑靼人占据河套之地可不是随便放马玩的,从这里进可攻退可守,可边军失去了养马地和最肥沃的屯田之后,就很难在出关正面对敌,完全处于被动的守势。   可今年的武举,依然没有什么出色的人才应试,而且“先策略后骑射”的取仕原则,使得武举重文轻武,更难出人才。   反而是科举文试出来的状元王守仁去边关出个差,一路上从指挥到剿匪到练兵,简直吊打一众武将,回来的一封上疏陈《边疆防备八事》简直让朝中诸君再次惊艳。   就连弘治帝这会儿也完全忘了自己当初更中意伦文叙为状元,若不是儿子提醒了一句,或许现在就是完全不同的局面。   王守仁上疏的第一条,就是“蓄才以备急”。建议召集勋贵子弟入武学,按他们每年的学习考评成绩给予提拔,可跟随每年负责巡边的兵部侍郎了解九边兵备及周边情况,以免发生紧急战事时,无人可用。   从开国至今百余年,大明朝最早公候伯爵家族大多草根出身,并无多少文化基础,哪怕跟文臣联姻,开枝散叶,到如今已经快成了专养纨绔败家子的泥坑,很少有能文能武的英才出现。   可勋贵人家世代享受着朝廷俸禄,总不能让他们永远都啃老本,朱厚照跟弘治帝一说,弘治帝便立刻拍板同意,开武学,将那些公候勋贵子弟都拉出来练练,能成才的就给予提拔,继续纨绔的,也甭想袭爵的美事。   原本按照大明律除了个别世袭罔替的爵位外,大多数公侯伯爵都是逐代降等,若无功绩,几代之后便成了平头百姓。   可就算能够袭爵,也需要上报礼部,内阁审阅,呈交皇帝批准后才能袭爵。   就像安化王那一家子,老安化王死的急,儿子还是镇国将军,却申请将世子隔代传给长孙,结果就引起父子撕逼,礼部当然不会着急给藩王办袭爵的事,没事都得拖一拖,更何况这种情况下,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能拖就拖。   这不一拖几年下来,终于引起皇帝震怒,干脆将两人各大五十大板,一个仅保留一代镇国将军之位,有俸禄无封地,另一个直接贬为庶人,等于这一代之后,庆阳便不再是安化王封地,收归朝廷后,也再无安化王这个爵位,他的后人,便与普通平民没有区别。   甚至在某些方面,还不如平民自由。   毕竟,宗室不可参加科举,可以入学国子监或武学,靠荫封或举荐为官。   皇帝本就忌讳朝臣们拉帮结派,尤其是跟宗室勋贵来往,加上本身文武阵营对立,想得到举荐为官就更难了。   朱厚照拍拍小肉爪,王守仁的建议好啊,让宗室和公候子弟都去武学军训,先占了这帮纨绔惹事生非的时间和路子,然后也能让他们为边防做点贡献。   至于那些公候勋贵人家,这些年赚的都不少,自家子弟上阵,总不能不给配点亲兵和好的装备吧?单靠兵部配发的制式武器和盔甲肯定没法满足他们,这又是可以开发的新行当。   让他们全民习武爱武,保家卫国,总好过走马斗鸡,浪荡惹事的好。   一道圣旨发下去,全京城的勋贵人家都快哭了。   皇后的懿旨让大家充满希望,想要一步登天,皇帝的圣旨却让大家充满惶恐,恨不得装病逃学。   可随着圣旨同时传给大家的消息是,太子也会入武学学习。   那些原本准备告病的返乡回老家的勋贵子弟,忽然就卡壳了。   太子殿下……这会儿刚满八周岁吧?送去武学?皇帝也舍得?   或许,因为有太子殿下,现在的武学,也不会那么严苛?说不定就是让大家陪太子一起玩玩,毕竟太子自幼就贪玩好动,喜欢养猛兽,都已经是街知巷闻的消息了。   陪太子读书的事,轮不到勋贵人家,他们也挑不出个能跟神童杨慎比肩的儿子来,不过陪太子玩耍的事,大家就比较擅长,可以拿出来较量交流。   抱着这种心思的勋贵子弟,最后不管是自愿还是被家长强迫,终于还是汇聚到武学之中。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原本已经荒废多年的武学,重开起来,竟然设在了京郊,背山临水,杳无人烟,就连武学的院墙和校舍,只怕都是新盖的,他们都能闻到那股子刺鼻的石灰水味儿,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原本娇生惯养的公候子弟都开始感觉不妙。   小太子朱厚照穿着一身箭袖劲装走到众人之前,包子脸哪怕面无表情,看着也没多少威严。大眼睛扫视众人之后,有些意外地落在前排三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身上。   “你们三个,先报上名来,几岁了?”   “小子韩越,乃平远候府六子。今年九岁!”   “小子王宁,康宁伯之孙。七岁。”   “小子徐鹏举,魏国公之孙!六岁。”   朱厚照闻言内心呵呵,哪里还不明白这些人家里的算计。但见这几个豆丁站在一群人高马大的纨绔当中,简直就是小鸡仔混入狼群里,能鼓起勇气向自己答话就不错了,哪怕一个个都是硬着头皮,两眼泪汪汪的就差当场哭出来了。   尤其是魏国公的孙子,这可是当初大明开国功臣之中,硕果仅存的徐达后人。   只是小徐同学的父亲早逝,祖父如今镇守南京,在京都的魏国公府中,他的金贵程度,不亚于独苗苗的小太子。   才六岁……魏国公还真是舍得呢!   “行吧,既然来了,就一起训练吧!”小太子笑得人畜无害,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真心喜欢有这么多人来陪他“玩”的。   可是很快,同学们就发现,小太子是玩真的,而他们还真的是玩不起。   有谁家子弟,训练的时候,会带着豹子的?   尤其还是这种体型巨大,一巴掌就能把他们拍翻了的巨型猛兽。   起初武学的教头让他们先在操场跑圈,活动筋骨时,他们还一个个不以为然,懒洋洋地慢跑几步,哪怕看到那三小只跟着小太子的脚步居然都跑到他们前面去了,也没几个能有什么羞耻心去奋勇追赶的。   可没想到,他们不追,就的被追,还是被豹子追。   就很离谱!   元宝得了小太子的吩咐,十分兴奋。它早就不耐烦在豹房里无聊的日子,巴掌大点的地方,遛个脚都跑不开腿。   这里的练武场够大,还有好多人可有陪它玩,朱厚照让它不要咬人不要伤人,可没说不能撕撕……   这是它在看后世肥皂剧时,看到一部叫《红楼梦》的电视剧,里面有个小姑娘叫晴雯,喜欢听撕扇子的声音,刺啦刺啦的,元宝也很爱听。   后来它又看了几个小视频,里面几种大狗还是狼的动物,各种撕家,从衣服窗帘床单到卫生纸,撕得那叫一个五花八门灿烂辉煌,元宝当时就get了新技能,先撕了朱厚照的床单,就被他丢去洗手间关了禁闭。   可后来朱厚照还是心软,毛绒绒的爪子痒了,又不能放它出去伤人,撕点东西怎么了?   于是给它买了大型猫抓板,被它一巴掌拍碎,买了耐磨沙发,一爪子划烂……后来干脆就随便网购了大批的残次品布料,扔在它的房间里,随便撕。   不光是朱厚照喜欢后世的生活,元宝也喜欢。   有电视看,有东西撕,没事还可以去野外玩几天,各种食物充足的可以躺着吃一辈子,一人一豹不到两月几乎都把身上的肌肉快养成肥肉了,甭提有多咸鱼。   在这里除了跟唐寅出差的时候,元宝在宫中哪怕随时有人伺候,有吃有喝,可总是没法纵情奔跑玩耍。   嗯,元宝的玩耍,就是抓人游戏。   原本它跟着朱厚照在无限流世界,可不是当宠物的,那是要正经八百冲锋陷阵的,别说是人,怪兽都打过不知多少,早就练出了一身本事。   回来以后,宫里那些人完全不是它的对手,也压根不敢跟它玩,小太子现在又变得太小太弱,它也不敢用力怕伤到了主人。   只有现在,面前这么多人,只要跑了慢了的,它就可以上去“抓”一下!   “啊——我的屁股!”   “救命!我的腿——啊——我的衣服——”   “豹子咬人了!”   “救命啊啊啊——”   演武场上鬼哭狼嚎一般,回荡着武学生们的叫声。   先是被豹子扑得太快,吓得他们慌了神,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只豹子训练有素,真的没咬人,下爪子也很有分寸,只抓屁股后摆和裤子,不会伤到手足和脸,甚至这么多人被它拍打过后,顶多是摔在地上蹭伤或是磕着鼻子留点血,真被豹子抓伤到留血的,还一个都没。   就有胆子大点的,想着干脆往回跑,躲过豹子就行了。   然后就撞上了武学总教官朱宸。   这位虽然是袭官升至锦衣卫指挥同知,目前在锦衣卫中仅次于指挥使牟斌,可他不光父亲是前锦衣卫指挥使朱骥,还有个大名鼎鼎的外祖父叫于谦。   哪怕于谦过世多年,文官一脉,也对朱骥父子多有关照,而朱骥掌管锦衣卫期间,同样对文官多有优待,史书记载“遇重狱,苟可生者,必为之解”,不光尽可能帮助文官开解脱罪,还将刑杖换为小仗,哪怕在成化年间被太监问责,依然刚正不阿,也算是锦衣卫中的一股清流。   如今的指挥使牟斌名气虽然没有朱骥大,但深得弘治帝信任,办案谨慎,不滥用重刑,就连当初被张鹤龄兄弟投入诏狱的李梦阳,也是他让人好生招待,最后“欢送”出狱时,毫发无损,气得张氏兄弟跑去告状,弘治帝只能说是自己让牟斌做的,那两兄弟无奈,只是对牟斌记恨在心,还帮着李广在皇后面前说话,妄图扩大西厂势力,监管锦衣卫。   好在小太子给力,不等那两兄弟再出阴招,就干脆利索地铲除了这两个祸根。   牟斌自是知道前因后果,对小太子的了解也远胜过其他朝臣,故而在武学之事上,出了大力支持,连手下最得力的干将都派来当什么总教官。   小太子这新名词层出不穷,跟在身边的人都得慢慢适应,牟斌算是适应得快的了,而这些武学生们,就算想不适应都不行。   但凡回头的武学生,都被朱宸拉去蹲马步了。   不是不想跑吗?那就蹲着吧。   只不过在武学蹲马步可不像在家里,站不住就坐下,蹲不好就趴着。   每人身后立着三根一指粗细约莫一尺多高的香,正对着……某个下蹲的部位,若是想偷懒,只要蹲不好往下一沉,就正好怼上香头。   那滋味,谁是谁知道。   “扎马是基本功,下盘要稳,方能立足不倒!”   “头要平,肩要直,松腰敛臀、屈膝松胯!”   几个锦衣卫教官一边高声呵斥,一边拎着马鞭巡视,看见谁的姿势不够标准,就上前敲打一番。   看到那些“同学”们不是硬撑得两腿颤颤抖抖都快抽筋,就是动不动被香头烫得哇哇大叫,年纪最小的徐鹏举不禁咋舌惊叹。   “还好我们跟着殿下跑了,没偷懒,要不也得被罚扎马啊!”   “不会的。”朱厚照摸摸他的小脑袋,小男孩的头发不算长,扎了个小揪揪,还有不少短毛冒出来,看着毛绒绒的,摸上去虽然有点扎手,感觉也不错,难怪父皇动不动就想揉揉他的脑袋,真是怪好玩的。   “你们年纪小,腿脚筋骨还没长好,不能长时间扎马,就跟着我跑跑步,先热热身,再学点拳脚吧。”   三小只都松了口气,他们也都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族中子弟少则来两个,多的如韩家,加上韩越,来了足足六兄弟。刚才只有三哥和五哥跟着一起跑了,大哥二哥和四哥都被罚去扎马蹲香。   看到兄长们的惨状,韩越心有戚戚,更加庆幸自己抱上了太子殿下的大腿,哪怕刚才差点跑的断气,也好过现在这样被香炉烧屁屁。   不过他还是有点兄弟情的,便向太子求情道:“殿下,他们虽然犯了错,但请殿下念在他们初犯,第一天便如此严厉,只怕难以支撑,不知殿下可否饶过他们这一次?”   朱厚照笑眯眯地看着他,摇头:“这我说了不算,在武学,当然要听教官的。更何况,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下马威?”   韩越猛然醒悟,他家本也是将门出身,如何不懂何为下马威。   这跟杀威棍一样,就是专门针对不听话的刺头。   尤其是在武学之中,除了总教官朱宸是从三品同知,大部分教官都不过是六品的百户试百户,跟这些勋贵子弟相比,从身份品级上就弱了一头,若是不能在开学时就杀了他们的威风,懂得在武学之中的规矩,那以后还如何教学。   第一天的训练都只是个由头,下马威才是真正的正餐。   那些自己送上门来挨训的纨绔公子们,就是教官们做出来的好菜。   韩越看着笑眯眯的小太子,忽然就夹紧了腿,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让跑步跑步,让打拳打拳,哪怕有点笨拙,可一板一眼的,一丝儿也不敢分心,成为三小只中,唯一能跟着朱厚照完成“晨练”跑、跳、拳三套课程的小学生。   末了,朱厚照满意地看着这个气喘吁吁还硬撑着跟自己练拳的九岁小孩,问道:“平远候家的是吧?你是嫡子还是庶子?”   “啊?”韩越没想到他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下意识地答道:“小子……我是嫡子,我家只有大哥和我是嫡出。”其余几位,他便不说了。   朱厚照好奇地问道:“听说你家专生儿子,一个女儿都没有,真的吗?”   韩越更没想到太子殿下方才的问题接着的是八卦,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我们韩家世代武将,兄弟多了,亦可齐心杀敌,守望相助。”   朱厚照点点头:“能守望相助就好,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韩家能齐心合力,杀敌报国,甚好。”   韩越激动地挺起小胸脯,刚要高呼几声忠君报国,敢不效死之类的口号,就听到一阵熟悉的惨叫从练武场那边传来。   回头一看,正是他的亲大哥韩锟,方才腿一软坐在香头上,烫得差点一蹦三尺高,嗷嗷惨叫不已,引得旁边几人跟着一笑就泄了气,借着也被香头烫到,于是便听得演武场上一阵鬼哭狼嚎,惨不忍睹。   韩越这会儿就很想捂住自己的脸,好想当不认识大哥啊!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见谅!   注:王守仁遂奏陈边务八事:   一、蓄才以备急。聚公候之子教于武学,岁擢超异之人,兵部两侍郎更迭巡边,择科二三人以从,使周知虚实,则一旦有急,不患无人。   二、舍短取长。边将骁勇者,多以过失摒弃,诚使立功自赎,贤于不知地利之官。   三、减军以省费。边将之请京军,徒以事不济则有所分。诚以赏京军者赏边卒,数万之锐卒可立致。   四、屯田以给食。三边之戍,不辍耕农,诚使京军分屯,各食其力,可以少息输馈。   五、行法以振威。边将失机,立正军法,可来军威。   六、敷恩,以激怒。兵方失利,士气销沮。诚恤其孤寡,室以国恩喻以报仇,则气可愤。   七、损小以全大。小有剽掠,一以为当救,一以为可邀,遂以疲劳致败。今许以便宜,惟则大效而小挫不问,则我师当逸。   八、严守以乘敝。婴城固守,使足食足成,然后出奇制胜,所败立于不败之地而后能败敌。 第四十六章安能辨我是雌雄   朱厚照对韩越的出身好奇,是因为他一听韩家来了六个儿子时,突然想起来当年自己和元宝在后世看那些狗血肥皂剧时,也曾看过一些穿越类的网络小说。   当时他还不大明白,为什么很多女孩子喜欢穿越到清朝,跟数字军团谈恋爱,跟各种王爷将军爱得死去活来,各种宫斗宅斗得不亦乐乎,就十分不理解。   连身为古代人的张皇后,都知道要争取跟皇帝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些原本就该享受一对一恋爱的现代女性,怎么会忍受跟人分享爱情。   好吧,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懂爱情是什么东东,叫那么多人痴迷疯狂,失去自我。光看他自己的爹娘,吃狗粮吃到饱,他就对此避之不及。   当时他印象很深的,是一本完全架空的小说,里面的历史背景大乱炖,把原本北宋的杨门女将给挪到了架空的大明,从杨家将变成了韩家将,满门忠烈,结果因为被奸臣出卖,父子七人战死沙场,只剩下一门孤寡,由硕果仅存的小七妹带领着重振将门声威,最后女将军嫁给皇帝做了皇后,在皇帝死后,自立为女皇,开创一代盛世……   这剧情,简直是《杨门女将》+《武则天》+《XX女将军》的一通乱炖,当时看得热闹,现在忽然听到耳熟的韩家小六郎,他就忍不住多了几分心思,再仔细一想,那个韩七妹嫁的皇帝,可不就叫明德帝么?   他瞬间黑了脸。   “系统,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黑我的书多了去,跨性别跨频道跨种族的都有,那些都是后世的人自己脑补YY,他完全可以无视。   可真有人舞到自己面前来,这事儿就没那么简单了。   系统:“疑似空间BUG,宿主请稍后,我去调查。”   系统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就呼不到了,朱厚照干脆就先逮着韩越,让他详细介绍自己的家庭情况,尤其是还有没有已出生或是待出生的小七妹。   韩越吓得魂不附体,老老实实地交代家庭情况时,脑海里却在疯狂地转过无数个念头。   “殿下为什么问我有没有妹妹?连还没出生的都要问……这是什么情况?难道……难道……难道……”   他虽然只有九岁,但上面有五个哥哥,最大的十九,最小的十五,就他隔了六岁,那些已经“成年”的哥哥压根就没考虑过他这个未成年的感受,在他面前什么都说,还曾经故意欺负他给他穿上女孩家的裙子“彩衣娱亲”,就因为府里的老太太说家中儿孙太多,阳气过盛,若有个娇娇软软的小妹子,定然是所有人的掌心宝。   前两天皇后下诏让官员和公候勋贵的女儿去考女官时,母亲还遗憾家中没有个女儿可以去宫中争光。   那会儿四哥就拿他取笑,说他若是扮成女娃儿,就是太子选妃也去的,到时候大家一样能跟着沾光。   当时他气得跟四哥闹了几日别扭,这次武学招生,他毫不犹豫地报名,就是要练出男儿气概,若是能学好武艺,打败四哥,就更能让他无话可说。   可现在……他是来习武从军的,小太子居然问他这些问题,简直就像是那个话本《梁祝》里的话,难不成,太子殿下居然怀疑他是女扮男装?!   韩越一下就急了,脸都涨红了,“殿下,我……我……我不是女扮男装!我是真的男儿……不信你可以看我……”   “噗!”还沉浸在狗血乱炖剧情里的朱厚照,正在脑补跟韩家的人物关系对照,想着哪里出了问题,突然听到韩越急得都快哭了的叫声,差点就笑喷了。   “谁说你是女儿家了?还让我看……看什么?”   韩越一听傻了眼,“太子殿下方才问我那些……不是因为怀疑我吗?”   “当然不是,你在想什么啊?”朱厚照笑得打嗝,“你小子……还真是敢想啊!字认全了吗?就学人看些话本子,当心我告诉你爹,让他罚你抄书。”   “啊!殿下饶命!”韩越当场就哭了,既是羞愧又是害怕,“我是前几日刚跟兄长看梨花堂排演的新戏《梁祝》,里面有一段女扮男装的祝英台说自家有小妹可以许配给梁山伯的……”   “哈哈哈哈!”这下就连王宁和徐鹏举也跟着忍不住大笑起来。   王宁:“韩小六你行啊,居然把自己当成祝英台!哈哈哈哈,啊不行了,我一定要告诉你哥,还要告诉……唔唔……放……放开我……唔唔……”   徐鹏举人最小,可一板一眼的模样像足了他的祖父魏国公,笑了一会儿见状便去拉韩越。   “韩六哥你别捂住王家哥哥的嘴了,当心他咬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韩小六嗷的一声一蹦三尺高,一边甩手一边瞪着王宁,“王宁你属狗的吗?居然咬我!”   王宁呸了一声,说道:“谁让你捂我的嘴不让我说话!自己犯蠢还不让人笑了啊?这天下哪有女子真能女扮男装还不被人认出来的?那都是话本子里瞎编的……”   徐鹏举却摇摇头,说道:“我爷爷说,花木兰从军是真的呢!”   “怎么可能!”王宁不屑地说道:“一个女人混在军营里一起吃喝睡觉,摸爬滚打,还能不被人认出来?你看那边——”   他指着在演武场上那些被元宝撕烂了衣服,又被教官们罚扎马步烧破了裤子的武学生们,说道:“就这种练法,哪个女子能不被认出来?”   “更何况……”他又补充了一句:“哪有女子能以一敌十,杀敌无数的?别说去杀那些匈奴蛮子兵,就算是我一个小孩,一般的女子都打不过我呢!”   朱厚照以手扶额:“你还打女人?”这孩子才几岁?就学得这么大男子主义歧视女子,是不是该送去回炉重造?   “不是……没有……”王宁被噎得一愣,看出太子殿下脸色不善,急忙解释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从小就习武,一般女子是打不过我的……”   朱厚照终于从他的话里发现了“华点”,“你说一般女子打不过你,难道还有不一般的女子?”   “这个我知道!”韩越终于缓过劲来,立刻抢答:“他有五个姐姐,随便哪个他都打不过!”   好吧,如果说韩家是和尚军团,那王家就是娘子军,王宁是康宁伯府第三代唯一的男丁,上面亲姐姐加堂姐足足有五个。康宁伯是武将世家,早年也是侯爵,传到这一代没有军功就降了等,谁料想下一代更不争气,就生出一个独苗苗不说,还成天被五个姐姐“□□”。   康宁伯的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留下这五个孙女一个孙子,也就没把女孩儿都关在闺房学什么女诫女红,反倒是由着她们的性子,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或许是因为父辈战死的缘故,这些女孩儿居然从小对针线不感兴趣,倒喜欢舞刀弄枪,哪怕不能从军上阵杀敌,在家里管教弟弟也是十分在行。   韩越知道这事儿,还是因为偷听了一耳朵自家亲娘给大哥挑媳妇时说的话,说到康宁伯府的几位千金,如今都过了及笄之岁,本当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可一无父辈母族张罗,二无兄弟撑腰,自己还有凶悍之名在外,怕是很难嫁了。   可他知道,自家大哥还真的相中了王宁的三姐,才会偷偷把康宁伯府的女儿资料混进娘挑媳妇的资料里,可没想到娘的一句话,就直接断了他的念想。   心念及此,看到王宁“唰”的变白的脸色,韩越又后悔自己的失言,赶紧改口说道:“不过那都是他们姐弟闹着玩的,他姐姐人美心善,温柔大方。贤良淑德……”他脑子一乱嘴一急就把媒婆向母亲夸口时说那些大家闺秀的画都秃噜出来了。   结果王宁的脸色由白变黑,由黑变红,最后怒不可遏:“韩小六!谁让你在外面品评我姐姐的!”   说着他一拳就朝韩越打了过去,韩越心虚得连躲都不敢躲,正好被他打中眼睛,瞬间泪流满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假孩子朱厚照无奈地想,七□□,狗都嫌,这年纪的小男孩,真是人嫌狗厌的时候,也就那几家心大的,才敢送来跟他做同学。   最后还得他来哄孩子。   “都别哭了,其实我问你们这些,也是忽然想起来,前朝武将世家,都有女子习武,不知你们家中可有这般厉害的女子……”   他看看王宁,点点头,“现在我已经知道了。”   “啊?啊……殿下你在说什么?”王宁依旧一脸懵逼,“我姐姐就算习武,也不会女扮男装上阵杀敌的,她总嫌府里根她过招的侍卫们都臭烘烘的……”   这下就连六岁的徐鹏举都想捂住这傻孩子的嘴了。   如今男女之防已经深入人心,尤其一些文人动则大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之类的。若是被人知道王宁的姐姐们不但习武,还跟府里的侍卫过招……   这比武过招哪有不动手的,动手就有身体接触,按照那些老古板的说法,这样跟男子接触过的女子,都已经“不洁”,若是严苛些的家族,甚至会暗中加以处置。就算康宁伯府自己不在乎,可传了出去,她们的名声就毁了,还有哪家敢娶康宁伯府的女儿。   “别说了!”韩越立刻捂住耳朵,“我什么都没听到!”   徐鹏举也故作懵懂,岔开话题,“看来你们府里的人真不讲究啊,我们府里的家将每日练武后都得去沐浴更衣的。”   朱厚照看看这三小只,有真单纯的,也有真精明的,不过好在年纪小,慢慢教一教,也能教过来。   他便慢悠悠地说道:“我倒没想着让你姐姐去当女将军,只是后日就到皇后考核女官的时候,或许你的姐姐们,也可以去考一考。”   “女官?真的吗?”王宁大喜,几个姐姐如今都大了,他也知道姐姐们最近发愁的事,听说如今京城女子最关注的就是皇后选女官的事,只是一开始说都要识文断字,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几个姐姐字倒是认得几个,不过看得兵书比女诫多,拿笔的时间还没拿刀多,就没想着在京城闺秀们面前丢脸了。   可谁能想到,他来武学练武,居然还能得到太子殿下恩准,可以让姐姐们去选女官,一旦姐姐们选上了女官,那岂不是可以重重地打那些总是嫌弃姐姐的媒婆们!   别以为他年纪小,就不知道那些三姑六婆们在宴会上偷摸摸地说姐姐们的坏话,就算他打不过姐姐们,可他也不允许别人欺负姐姐们。   等他在武学学了本事,长大以后,就能给姐姐们做靠山!   看到他一下子就变得锃亮的小眼神,朱厚照都忍不住笑了,点点头:“真的,让你的几位姐姐,好生准备一下,去考女官吧。”   总不能,让母后招来的女官们,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要跟西厂东厂太监们夺权的时候,岂不是要吃大亏? 第47章第四十七章   韩家小六的误会,让朱厚照想起那些YY流混搭的网文,虽然大明这会儿没有女将军,倒还真有个自封为王的女王。   如今大明的西南地区还是施行的土司制的部落自治管理,然而因为各部时有叛乱,大明在西南的巡抚经常采取平衡策略,扶弱锄强,然而各部落依然经常叛乱,就连王守仁后来也在平定西南叛乱中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   西南的土司之间的联姻通婚也是常事,这就在这一年九月,一场土司联姻带来的家庭纠纷,却因为嫁给普安州土司隆畅的沾益州土司之女米鲁被逐,隆畅父子相争,而负责调停的云南总兵东宁伯焦俊和巡抚钱钺不但没能调解好双方矛盾,米鲁还毒死了隆畅,起兵修筑“承天寨”,自号“无敌天王”,开始攻城略地,那些号称精兵强将的大明官兵,竟然都在她手下一败再败,震惊朝野。   当初朱厚照被系统送回来的时候,毫无准备,以至于对这段时间的历史细节记忆得并不清楚,尤其是这还处于他只会吃喝玩乐的幼年时代,根本就没在意过国家大事。   对于米鲁之乱有印象的原因,还是因为弘治帝的亲生母亲纪氏就是出自西南一个战败的土司家族,所以算下来弘治帝到朱厚照身上,也有他们的血脉。   故而当米鲁自封为女王后,打败贵州明军,几乎将贵州一带的大明三司官员和驻守士兵袭杀一空,弘治帝震怒之下,派出南京户部尚书王轼督办贵州军务,率四省官兵平叛成功。   这一仗打了几年,无论西南苗彝各族土司部落,还是大明贵州三司官兵,伤亡惨重,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   哪怕对这件事的起因、发展和经过并不了解,也不妨碍朱厚照进行干预。   这种大事件,如果不尽早解决,那只会越拖越糟糕,最终依然如前世般打坏了西南的大好河山,白白牺牲了那么多百姓和将士,造成了无数不必要的损失。   虽然不了解米鲁造反的原因,但对于贵州当地的朝廷官员和那些土司是什么德行,朱厚照还是能猜到几分的。   西南向来都是朝廷官员贬谪之地,如果不是得罪了人,那就是犯过错的官员,主动求去的,几乎没有   无他,光是当地令人闻之色变的疠瘴之气,无孔不入的毒虫毒物,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更不用说这里到处都是部落组成的土司自治,那些苗彝土族对朝廷的人并不友好。   去那里做官的人没有不想离开的,可想要回到朝廷中枢或者升职去其他富庶的州府,就需要做出“政绩”。   好一点的,设法帮助土著与外面通商,互通有无,交易就有人,有人就能收到税。   可惜见效太慢。   大多数都是跟土司勾结,扶持一家打另一家,战乱和“剿匪”的收益效率远远大于扶贫。   当年的米鲁作乱后,十几家土寨都追随拥护,哪怕在强大明军的包围下都没有背叛她,可见她并不一定就像那些史书和野史中记载的那般是个杀夫叛乱的毒妇。   朱厚照对她很好奇,所以在得知揽月是事后,便通过锦衣卫给她去了一封密信,让她带人前往贵州,设法秘访米鲁,无论如何,要在那边出事之前,先解决了这个问题。   等了几个月,算算时间,那边的事也该有结果了,就像撒下去的种子,如今总该看到长成什么样了。   不过在揽月回信之前,能够先收获王家的几朵霸王花,也是件好事,系统那边的任务条,怎么说也该往前迈出一大步了吧。   系统:“做人不要太功利,发自内心的帮助他人,才能收获更多。”   朱厚照:“呵呵,我还需要收获什么好感度吗?我需要的,是你把暴君值给我降下来,而不是在旁边指手画脚唧唧歪歪的……”   武学的训练对他来说已是习以为常,可对于刚刚开始训练的勋贵子弟们,简直等于从天堂一脚踩空掉进了地狱。   一个个平时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出去斗鸡走狗的都觉得自己挺能耐,真拉出来操练的时候,就原形毕露,甚至还不如几个小的耐力好。   韩小六就看着自家大哥趴在床上起不来,才换上一天的武学生“套装”就已经变得破破烂烂,其他几个哥哥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狼狈不堪,哭丧着脸,都在想着怎样才能退学逃学翻墙回家。   “这是什么破地方啊,故意把人往死里整吧?”   “就是!那个扎马蹲香的法子,难道不是锦衣卫用来刑求犯人的吗?居然用到我们身上,这也太狠了吧?”   “不行,我得找人上折子弹劾他们,简直就是暴力教学、草菅人命!”   “找人也得能出去才行啊!武学是封闭的,这荒山野岭的鬼地方,你上哪找人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坐这里等死?!”   看到哥哥们一个个又气又恼,韩越小声地说道:“其实……留下来也不会死的……太子殿下说了,经过武学训练和考评以后,就能够去三边九镇……”   “去你个头啊!”韩锟要不是趴着不方便动手,都想把这个蠢弟弟的脑壳敲开,看看里面进了多少水,“你以为去九镇是什么好玩的事吗?去了就要打仗,打仗就会死人!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二郎韩鹏也跟着说:“你别光听太子说,太子何等身份,他又不用去三边镇守,跟那些鞑子打生打死……”   “太子要去。”韩越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十分认真地说道:“殿下说了,等他长大,就会去三边镇守,要驱逐鞑靼骑兵,不让他们再进犯边境,杀戮我大明百姓。”   “什么?那怎么可能!小孩子随便说说你也信?”三郎韩靖听得心惊肉跳,赶紧拉住自家小弟。   “还有,这话你可别出去乱说,若是被别人知道,对你对殿下都不好。”   韩越有些失望地看着几位兄长,稚嫩的脸上是难得认真而郑重的神色。   “我没说谎,太子殿下努力习武,每日的课业排的满满当当,就是想要快点长大,能够去关外作战。他还说了,如果我到时候能够通过武学考核,就可以跟着他一起去。”   说着,他又有点不满地补充了一句,“王宁和徐鹏举也是。”   韩家几兄弟不由面面相觑,“怎么可能,殿下乃国本……万金之躯,如何可以轻易上战场,万一……万一出什么事,那如何是好?”   他们几乎同时想起当年英宗御驾亲征却被俘,几乎带来一场大明的灭顶之灾。   谁能想到,现在他们的小太子,才不过八九岁年纪,居然也有这等雄心壮志?这是该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该说他什么什么呢?   犯禁的话他们不敢说也不敢去想,可看到眼下的情形,不管小太子去不去关外,他们这位六弟,看来是铁了心要习武从军,上边疆镇守了。   五郎韩朗不禁有点泛酸地说道:“看来你们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也没落得什么好处啊,居然还要陪他去关外杀敌……你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回来就不错了!”   “韩五!你浑说什么!”韩锟虽然也不满韩越自作主张地答应小太子的事,可也听不得老五这般“诅咒”小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别说是小六,殿下若是有令,我们谁也别想跑得了。你们从小都享受了平远候府给予的富贵生活,那就必须要承担起家族应尽的责任。”   他虽然习武不成,身体素质还比不上小六,可身为嫡长子,无论是品行学识修养,都是从小被严格培养出来的,不似几个庶弟都是真精通吃喝玩乐的纨绔。   至少他还记得自己是平远侯府的继承人,哪怕逐代降等,他也得撑起家族的荣誉。   “我们平远候府祖上也是靠军功起家,怎么到我们这一辈,就连战场都不敢上了呢?”   四郎韩青震惊地看着他,嗫喏地说道:“大哥……之前被训得最惨的不是你吗?不是你最想回家去的吗?”   “咳咳!”韩锟很努力地支棱起上半身,避免趴着的模样太损害身为大哥的形象,“这是两码事!小六既然说了,太子殿下都说他会亲自上阵,那我们还有什么理由退缩?若是殿下真有此雄心壮志,我等自当附骥其后!”   韩朗愕然地看着“一本正经”的大哥,“大哥你没事吧?”   韩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成天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也不想想,咱家如今只是个侯爷,再降两三代就成了平头百姓,那日子怎么过?倒不如趁此机会,跟着太子殿下建功立业,或许还能保留爵位,你们这些不能继承爵位的,难道就不能自己再打拼一个爵位出来?”   “我哪有那本事……”韩朗咋舌不已,对大哥简直刮目相看,“倒是大哥你……真敢想啊!”   不等韩锟开口,韩越就点头说道:“殿下也是如此勉励我的,他说子承父业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自己挣一个爵位出来,封妻荫子,才是大丈夫所为!”   好吧,你小子够勇,连大哥都骂进去了……几个哥哥同情地看着他,几乎能想象得出他被大哥暴揍的模样。   然而他们还是失望了,韩锟不但没揍他,反而长叹一声,又趴下了,蔫蔫地说道:“是我,你大哥我文不成武不就的,也只能混日子。小六,以后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韩越无比热切地点头,“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替咱们韩家争气的!”   几个哥哥们都忍不住想要捂眼扶额,深深觉得,自己这个小六弟,已经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主儿。他们几个都是庶子,只要嫡子尚在,就没他们争爵位的份,可老大和小六是嫡出的亲兄弟,老大虽然才华平庸,但也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主,没少欺负了他们这些弟弟还在爹娘面前卖乖的。   这不,直接忽悠的弟弟出去自己挣爵位,不就没人跟他争了吗?   他们却不知,同样是家中小六,可没人争爵位的王宁小朋友刚回到家,刚说了要姐姐们去参加女官考核之事,就被几个姐姐大呼小叫地一通□□,差点把手脚都给拆卸下来。   “哎呦,你这是去泥坑里滚了吗?怎么弄得这么脏?快让人去准备水,给小宁沐浴更衣……”   “这眼睛是怎么回事?擦不干净……是被人打了吗?谁?!是谁敢欺负我家六郎!”   姐姐们给他擦干净脸,终于看清他脸上和韩越打出来的青青紫紫,顿时就怒了,瞬间从嘘寒问暖的贴心姐姐,变成了狂喷怒火的霸王花。   “二姐我没事……”王宁一个哆嗦,赶紧保住自己可怜的小肩膀,免得姐姐们当场就给他扒下来洗了,这事她们也不是没干过。他小时候就经常被几个姐姐一起按在澡盆里洗刷刷,哪怕他嚎啕大哭都不能逃过这种酷刑。   是的,他一直觉得,姐姐们那哪里是在给他洗澡,简直就是把他当成个大型玩偶在玩。   “我就是在武学训练的时候,不小心碰了几下,我也打到韩小六了,他比我伤得还严重呢!”   说着他就忍不住兴奋起来,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得意地向姐姐们表现自己当时的勇武。   “他居然还敢嘲笑我打不过姐姐,他连我都打不过呢!”   王宛一听,一双丹凤眼挑了起来,“韩家小六是吧?我明天就去韩家找他大哥,问问他是怎么教弟弟的!”   王宓干脆都撸起袖子来,“明天我也去,上次韩三郎那个嘴欠的,我还没打够呢!”   王安拉住她,摇摇头,“大姐二姐你们都冷静一下,宁宁和韩六郎打个架那是小孩子闹着玩,你们若是去找韩家人,只怕又要被人说三道四了。”   “我还怕人说吗?”王宛脖子一挺,修长的颈项如骄傲的天鹅,“说我的人还少了吗?那些人爱说说去,烂嘴的又不是我。”   王宁听得欲哭无泪,急忙摆手:“我的姐姐们啊,可别去跟韩家哥哥们打架了,太子殿下都说了,让你们过两天就去参加皇后的女官考核,你们这会儿再闹出事来,还怎么去考女官?”   “什么?考女官?”王家五朵花都懵了,面面相觑。   年纪最小还未到及笄的王宣抢先问道:“殿下为何说要我们去参加女官考核?不是说都得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才能去考的吗?”   王宛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太子既然都说了,那就等于承认我们也是合格的大家闺秀,为什么不能去考?”   王宁捂住了自己的眼,大姐你都十八岁了还没人敢上门提亲,成了京城里里外外出了名的母老虎,居然还敢说自己是大家闺秀,闺秀们听了都得哭好不好。   刚满十五才行了及笄礼的王宵笑眯眯地说道:“前两日靖安伯府的二小姐安秀容还跟我夸口说要去考女官,还替我惋惜没资格参加考核,想不到这么快我就能跟她在宫里见面……呵呵,到时候一定很好玩!”   王安微微皱了皱眉,看看两个已经跃跃欲试的姐姐,再看看两个天真无邪的妹妹,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非常沉重。   “既然太子殿下都说了,那咱们就好好准备一下,就算考不上,也不能给殿下丢脸!”   王宁却兴奋地说道:“不用担心!殿下都说了,他看好你们的本事,只要你们去考,就一定能考上!”   五姐妹闻言,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忽然觉得,送弟弟去武学的决定,简直十分英明。   不光是锻炼了这小子的身体,居然还能抱上了太子殿下的金大腿,这不,立马就送来了福利,一拖五,直接让她们保送进女官。   一想到那几日在京城女子的聚会中,那些贵女们动不动就嘲讽她们粗鲁无礼,一点儿也没有贵族女子的风度学识,如今连皇后选取女官,她们都没资格参加考核……哪怕她们原本也没想着去考什么女官,甚至王宛和王安都想过干脆带自家的亲兵去三边打仗,也好过在京城受这些个窝囊气。   可没想到,峰回路转,她们不但可以进宫去考女官,听弟弟这话,太子殿下都已经给她们准备好了,大开后门,直接保送。   这下出去,再跟那些个姐姐妹妹们见面时,不知有多风光,想起来就让人感觉——十分的爽啊!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去买几件好看的衣裳?”王宓忽然想起来,“糟了!还有两天就要进宫,订制肯定来不及,可听说京城几家绣楼的漂亮衣服都被人抢光了,连预订都得排到好几个月以后呢!”   王宵伸出手来,十指纤纤,然而指尖还有斑斑红点,苦着脸说道:“可别指望我自己做,看我昨天练了一会儿女红,就把手指扎成这样了,再练下去,我这手都没法要了!”   “那就别练了。”王宛叹道:“反正你做出来的衣服也没法穿,连个荷包都缝不好,装什么漏什么,白白浪费布料。”   五姐妹你看我我看你,看来看去,谁都不像是能做女红的料,最后不得不一转头,齐齐盯上了自家小弟。   “宁宁啊,你说姐姐们疼不疼你?”   “疼……打我的时候也挺疼的!”王宁老老实实地回答,刚说完就被大姐揪了耳朵,“疼疼疼大姐你轻点啊啊!”   “谁让你不听话!”王宛没好气地说道:“姐姐们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也该好好报答姐姐呢?”   “是是是!”王宁捂着耳朵,两眼含泪地点头说道:“姐姐们有何吩咐尽管说,小弟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那倒也不用你去赴汤蹈火……”   王宓笑眯眯地说道:“听说那皇家织作坊就是太子殿下的产业,万大掌柜的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女官,你看……是不是去求太子殿下帮我们说一声,若是能从万大掌柜手里买几件衣服出来,定然能让我们姐妹增光添彩,大显身手!”   王宵和王宣一听就跟着连连点头,两眼都跟着快放光了,“对对对,万大掌柜做出来的衣服如今在京城买都买不到,若是我能有一件……”   王宁的小脸已经完全僵硬了,“我觉得你们是在做梦!”   都说了买不到,还想让我找太子求情,真是得寸进尺想屁吃!   “你说什么?王小六!”王宓眯起眼来,危险地看着弟弟,“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王宁瞬间感觉到危险袭来,赶紧捂着自己的耳朵就朝外跑。   “我这就去求见太子——”   “哼!算你跑得快!”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韩家六子:韩锟、韩鹏、韩靖、韩青、韩朗、韩越   王家五朵花:王宛、王宓、王安、王宵、王宣+一子王宁   徐家独苗:徐鹏举 第48章第四十八章   高兴旺领着一脸心虚的王宁求见时,朱厚照还在给元宝梳毛。   这项工作他只要有时间,都不会假手于人,哪怕元宝再懂事通人性,一般的宫女太监见了仍是会害怕,对靠近元宝时时如临大敌,那种紧张和恐惧的情绪也会感染到元宝,让它更加不喜欢与人亲近。   所以这种时候,倒不如他自己去做,元宝喜欢,他也能偷懒放松一下。   毕竟,对于一个八岁小孩的身体来说,每天的课业和锻炼内容着实排得太满压力太大,哪怕这孩童的身体里有个成年人的灵魂也一样。   不过看到真正的小孩哭唧唧地来找自己求救时,他还是很庆幸自己有个成年人的灵魂,不至于做出这般丢脸的模样。   “怎么?你姐姐不愿参加女官考试吗?”   他也只能根据这件事进行推测,王家的女儿在京城的名声并不好,却都是非常有个性的女子,不愿进宫也很正常。   毕竟,到现在大部分世家贵女们还以为考女官是进宫为妃的一条捷径,再不济能得了皇帝皇后的一句好评,以后再谈婚论嫁时也能抬高身份。   想进宫的,未必都是好的,不想进的,未必不如人。   王宁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红着脸把姐姐们的要求说出来,最后又跟着描补了一句:“如果万大掌柜不好说话,我可以重金求购的,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零花钱,正好可以给姐姐们买衣服。”   “衣服啊……这简单。”朱厚照没想到他吭哧吭哧半天,居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来,忍不住笑了,“这有何难?”   说着,他又好奇地问道:“你攒的零花钱,有多少?”   王宁红着脸摸摸自己腰间的荷包,红着脸说道:“差不多有一百两银子呢,我都兑成了银票,带着方便。”   “那还真不少。”朱厚照听得直乐,觉得这小子真是太好玩了,有那么几个虎姐,居然养的性子比小姑娘还容易脸红,哪里像个武将家的儿郎,简直比文臣家的小公子还要秀气。   “行了,这事儿我安排给万大掌柜的,回头做好了衣服,准保在考核之前送到你家。”   “多谢太子殿下!”王宁大喜,连忙向他行了一礼,又心头地将自己的荷包双手奉上。   “这银子还有劳殿下转交万掌柜……”   “你收到衣服时,自个儿给她吧,我才懒得去兑钱。”朱厚照挥挥手,豪气地拒绝,然后又好奇地问他,“你姐姐她们,愿意去参加考核吗?”   “当然愿意!”一提起这事儿,王宁就来了精神,小嘴叭叭叭地就将前几日姐姐们受得气都告诉了小太子,末了还得意洋洋地说道:“让她们故意挤兑我姐姐,现在有殿下撑腰,到时候有我姐往考场里一站,准保把她们都给吓趴下了!”   “哈哈哈哈!有意思!到时候我一定去看看,亲眼见识一下你姐姐的厉害!”朱厚照转头对高兴旺说道:“兴旺,你去万姑姑那走一趟,跟她说一声,上次她做的那套五色鸟的配装有人要了,让她明日送去康宁伯府,给王家的五位娘子。”   高兴旺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王宁也跟着告辞,却被朱厚照拉住,“你跑什么,都已经过了一更,外面已经宵禁,就留下来陪我练练拳,明天一早我再让人送你回去。”   “啊……”王宁一怔,看看他身后的大豹子元宝,又是心动,又是犹豫,“那跟着我来的侍卫怎么办?”   朱厚照说道:“自会有人安排的。等我给元宝梳完毛,咱们就去过几招。”   “好吧。”王宁只得答应下来,但看着小太子用毛刷给大豹子刷毛时,大豹子眯着眼一脸惬意的表情,就忍不住也有点蠢蠢欲动:“殿下……我……我能摸摸它吗?”   “行啊!”朱厚照干脆地将毛刷递给他,“你来!——放心,元宝不咬人的。”   “它叫元宝啊……真乖……”   王宁拿着毛刷,蹭到了大豹子的腿旁,小心翼翼地给它梳着后背到腹部的毛,见它果然躺着懒洋洋地把那大脑袋都枕到小太子的腿上去了,完全没有吓人的意思,就更加羡慕了。   “我以前也养过一只大猫,壳子后来自己跑了……找不到了。我还难过了很久,就不想再养了。”   “如果我有这么一只大豹子,带出去一定很威风……”   朱厚照一边挠着元宝的下巴,一边笑着说道:“不用带元宝,等你姐姐们进宫去参加了女官考核后,无论走到哪儿,带着你都会很威风的。”   “真的?”王宁想象了一下,想到自己被五个姐姐带出去逛街的模样,那画面一想就让人脊背发麻,他立刻摇摇头,“那可不行,跟她们出去,我一点儿威风都摆不出来,一定会被韩小六他们笑死的。”   “放心吧,不会的。”朱厚照笑眯眯地说道:“过两天,等他们见到你姐姐们的新造型,就只会羡慕你了。”   王宁万万没想到,找太子殿下求个服装设计师的介绍信,最后还能闹出辣么大的一场戏来。   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的话,他一定早就来求了!   康宁侯府的五位姑娘原本就是近两年来京城贵女圈中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从大娘子年过十八未能定亲,到三娘子元宵灯节时将一个挤在人群中揩油的混混逮住暴打了一顿,五城兵马司赶到的时候,那混混都在喊救命了。   长辈们提起来就头疼,同辈们提起来就庆幸,还好那不是自家姐妹,不至于连累了自己找个好郎君。   她们出身侯府,这般家世本来不愁嫁的,谁能想到老侯爷当初怎么想的,好好的女儿家,不教她们读女诫学女红,反而由得她们舞刀弄剑,武艺是学了一身,可粗手粗脚的,哪里还有门当户对的人家敢娶。   康宁侯也有苦说不出,当年他镇守大同,就在对抗鞑靼的前线,一旦有敌军进犯,城中男女老少都齐齐上阵杀敌守城,那时都想着习武强身保命,哪里还管什么女儿家能不能学武的,直到王宁出生后,他年纪也大了,才告老回京城,将兵权交了出去。   哪想到京城和边关完全不同,他这些在边关人人夸赞的女儿,到了京城却成了贵妇们口中“粗鄙无礼”的野丫头。   可他气也没用,夫人生儿子时难产过世,他还被人骂要儿子不要老婆,哪怕后来没有再续娶,府里也没了能管事的女主人,全靠几个女儿撑着,结果就更没有媒人敢上门了。   收到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衣服,康宁侯先是吓了一跳,继而感动得老泪纵横,回京后憋屈了这么久,这次能让女儿们出个风头,他不光大方地把衣服的钱都付了,还重重地打赏了一笔,连王宁都跟着涨了二两月银。   于是,当五位王家娘子穿着红黄青紫白五色箭袖劲装走进毓秀宫时,不光那些前来参加考核的京中贵女们,连早有耳闻的张皇后都看得没转过眼来。   她们五人本就面貌相似,年龄相差不大,穿着同一款式衣衫,哪怕款式并不繁复华丽,只有如同色雀鸟羽纹般的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肩头还各自绣了一只形态各异的鸟儿,长发用同色发带高高束起,仅仅簪了支簪子做装饰,十分简洁利落,却在一众打扮得或是华丽绚烂,或是清雅高贵的女子当中,犹如一股清流,看得人赏心悦目,格外……痛快。   朱厚照就陪坐在她身边,一看到王家五女进来行礼,立刻就笑了起来。   “母后你看,康宁侯家的五位娘子,听说一般男儿都不是她们的对手呢!”   张皇后也是听他说着五位娘子都身怀武艺,可以在她身边保护她,还能替她执掌宫正司,说起宫中女官的二十四司和宦官们的二十四衙门,的确有不少重合之处,她若想主掌所有事务,让女官们都听从自己的指令,总不能都靠着太监们,他们唯皇帝之命是从,终归不如自己手上的人用得顺心。   尤其是看到这五位娘子本人,她就更放心了。   先前那些前来应考的贵女们进宫拜见皇后时,张皇后就已经有些后悔这次选取女官之事。   她年纪如今虽然还不到三十,正是容貌最盛之时,与弘治帝大婚十二载,彼此始终如一,弘治帝甚至还为她打破了帝后不同寝宫的规矩,一直跟她同住同吃,一如寻常百姓夫妻。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全城甚至全天下女子最羡慕的女人,可她同样也怕“一朝红颜老,色衰则爱驰”,故而看到这些年轻鲜活如花朵般的少女们时,心里无数个念头翻来覆去地转着,犹如无数只猫爪在心头抓挠,又痒又痛得几乎想要拂袖而去,取消这次考核。   直至看到康宁侯府五女,听儿子在身边一说,张皇后心中豁然开朗。   她如今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一国皇后,太子之母,又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想什么呢?   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手中有当用之人,那天下女子也都得听她的,长孙皇后能做的事,她也一样可以。   不论这些女子们参加女官考核的目的是什么,只要她自己记住,是为宫中选女官而非选妃,是要选有才之人,便可恢复祖制,以女官治理后宫,她便可以做皇帝的贤后,而不是毫无助益的摆设。   张皇后一直冷漠高贵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冲着康宁侯五女微微点头,惊得在场的所有贵女们都大吃一惊。   没想到,原来张皇后并不喜欢她们这样温雅娴淑的女子,而是喜欢康宁侯家那几个粗手粗脚的凶丫头……众人各自心怀揣测,原本感觉十拿九稳的考核,也都开始感觉有些悬了。   女官的考核并没有科举考试那么复杂,众女依次拜见过皇后,便由宫女领至偏殿去参加考试。   自洪武五年设女官六局二十四司以来,至今二百余年,尚宫局、尚仪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诸司职责多转移给了宦官二十四衙门,只剩下尚服局的司宝、司衣、司饰、司仗还保留着女官的编制。(注)   张皇后想要重建女官制,首先就得从尚宫局开始照人,尚宫局的司记、司言、司簿、司闱都相当于秘书的职务,掌管着宫中诸多事宜,非德才兼备者不能胜任。   至于尚服、尚食局,那得有专业技能,或精于女红,或精于庖厨之道。   至于其余各局各司,也都需要识文断字,懂得一些基本知识才能胜任。   于是前来应考的贵女们,包括康宁侯五女,看着题目都有些发愣。   既没有考她们女则女诫,也没有考她们诗书辞赋,甚至连她们长什么模样估计都没仔细看,直接一套试卷发下去。   六局各两道题,每题十分,另外还有特殊技能分占了八十分,满分二百,合格分一百二。   公开公平公正,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唯独这个特殊技能,才是真正让所有人大开眼界的。   擅长制衣刺绣的可以当场演示,懂得医术药学和调酒烹饪的也可到尚食局去考试,其他各局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只要觉得自己有某方面突出特长的,都可以出来展示一下。   有表演舞蹈的,有弹琴弹琵琶的,还有当场表演书画双绝的……朱厚照表示大开眼界,没想到这些京城的贵女们,其实也不是那么完全遵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规矩,该学的该玩的也都没落下。   毕竟,对于这些世代公候的勋贵人家,那些规矩,大多是用来要求别人,而不是自家女儿的。   轮到康宁侯五姐妹时,五人想了想,干脆表演了一套剑术。   她们本就穿着五色劲装,英姿飒爽,舞剑之时,更是气势逼人,完全不是那种单纯追求美姿仪的剑舞,凛凛剑光如长虹贯日,矫矫身形如灵猿疾飞,看得在场的贵女们目瞪口呆,生生吓出了一背的冷汗。   原来康宁侯五姐妹以往是真没跟她们计较长短,否则随便使点功夫,便可让她们当众丢丑。   想想她们的明朗大方,再想想自己以前的私心算计,传播口舌是非,大家都不禁有些汗颜,心下暗暗打定主意,等回去以后,一定给康宁侯五姐妹送个帖子,改日登门道歉,希望还能重修关系,做个手帕交也好。   毕竟,有这样厉害的姐妹,无论是谁,都会安全感爆棚,简直比自己兄弟还要靠得住。   不用等正式通知,她们都能想象得到,从今天开始,康宁侯府的五姐妹,不再是京城人人避之如虎的母老虎,而是皇后身边的小红人。   果不其然,次日女官考核的结果就送到了各家各户,康宁侯府赫然有三人名列其上,得分都超过了一百二,特殊技能分全部满分八十,被选入了宫正司为女官。   其余二十个入选的女官里,竟有半数年过三十,已是归家寡妇或不嫁的自梳女,均是才华出众,或有特殊技艺的才女。其中一位谢氏女还是京城中有名的女先生,就连这次参加考核的贵女们,都有小半出自她门下。   谁也没想到,她都已年过三十,居然还会来考女官,还一考就考了个第一名。   作者有话说:   注:明代女官六局之属。洪武五年(1372年)置。   司记、司言、司薄、司闱隶尚宫局;司籍、司乐、司宾、司赞隶尚仪局;司宝、司衣、司饰、司仗隶尚服局;司馔、司酝、司药、司供隶尚食局;司设、司舆、司苑、司灯隶尚寝局;司制、司珍、司彩、司计隶尚功局。二十七年,改司馔为司膳,司供为司(饣喜)。永乐后,诸司职多移于宦官,惟存尚服局四司。   名称同于官署,为明代女官六局二十四之长。每司设二人或四人,惟司闱六人。率二十四典,二十四掌,分掌诸司之事。 第49章第四十九章   其实从女官制在大明确定的初期,开国皇帝选的女官,基本上都是三四十岁的单身女子,第一要求就是才华,只要有才,不论年纪、出身、家世都可入选。   只是后来慢慢的年龄放开,因为民间女子识文断字又有才华能考上女官的着实太少,所以年龄便从三十以上,渐渐变成了十五以上,四十以下,也不再仅限于从民间征召女官,而是年龄合适有心入宫为女官的,都可以报名参加考核。   若不是后来因为宦官权势日盛,几乎侵占了女官的大部分权力范围,使得女官没落,从六局二十四司到如今所剩无几,考选女官之事便渐渐淡化下去,如今皇后重兴女官选考之举,立刻让无数有女子看到了新的希望。   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子十五六岁就要出嫁,接下来便是困守内宅,生儿育女,若是无知无识,或许这样也能享受其中天伦之乐,安度一生。   可那些学识天分越高的女子,懂得越多,越想要争取自己地位的女子,在这世上就越难立足。   正如这位谢娘子,本也是书香世家出身,早年也曾定过婚,然而因为父母过世守孝,一再推迟婚期,导致男家退婚。   年纪一过二十,再来求娶的人家不是求继室,就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她本就才学过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父亲在世时都感慨若她不是女儿身,当有状元之名,哪里会看上那些一边求娶一边还用那种“娶你是看得起你”的眼神看待她的人,干脆就一并拒绝,宁可不嫁,也绝不委屈了自己。   起初还有人说她心高气傲,怕是要熬成老姑婆。   后来有名门贵胄之女上门求教,拜她为师,谢娘子也就收了,没几年教出来的弟子以书画惊艳京城,便引得不少人家都争着送女儿去找她求教。如此几年下来她便有了“女君子”、“谢夫子”之名。   谁也没想到,她会来考女官,还一举夺魁。   连弘治帝都被惊动,亲自接见了这位曾经名动京城的女君子,问她为何入宫赴考。   谢娘子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说道:“自太/祖洪武二十八年定女官六局一司,便是为引导中宫,出纳文籍等诸多宫中内务,臣虽不才,窃以为尚能胜任,如有疑问,还请陛下赐教。”   弘治帝提了几个问题,张皇后也在一旁坐着,起初只觉得谢娘子容貌平凡,并不起眼,但听她谈吐从容,气质清雅,言之有理,不光说得弘治帝连连点头,连她不知不觉也听了进去,渐渐生了几分敬意,最后弘治帝决定任命谢娘子为尚宫时,张皇后毫无异议地点头,用印,便定下了自此以后,后宫女官的第一人。   谢琼莲。   朱厚照还是后来才知道谢尚宫的本名,不禁有些好奇,他的记忆中,因为没有这次女官选拔,自然也就没有谢尚宫的存在,可听到父皇对谢尚宫才学的评价,甚至连李东阳也夸赞过她的诗词,就很是怀疑,为何在他继位后,并没听谢娘子的大名,甚至后世也没有这样一代才女的记载。   系统:“这很正常啊,古代女子地位低下,就算有才华,能留下名字的,也没几个。尤其是这种不愿依靠男人的……咦,你这次没干什么事,居然暴君值-100了?”   “……”朱厚照:“什么叫我没干什么事?之前让提升宫女的幸福感,还有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女官这事明明是我一手促成的,怎么就没我功劳了?你可别小看我啊!”   “是是是!殿下你最厉害!”系统学着高兴旺的声音语调,才说了一句就差点把自己搞卡机了,“恭喜宿主,提升宫女的幸福感,改变本朝女子地位,暴君值-100,奖励新式纺织机一套……”   “纺织机?”朱厚照一愣,“你说的不会是英国的那个珍妮纺织机吧?”   “当然不是。”系统振振有词地说道:“那是两百多年后英国人的发明,我给你的,当然是适合本土技术的。松江那边不是已经有黄道婆留下的织机,你让人再改良一下,就是新式纺织机……”   “呵,这也能算奖励?”朱厚照鄙视系统的抠门:“这明明是已经有了技术,只不过局限在一地,还没推广,你也好意思跟我说是新式纺织机,这种奖励,不要也罢!”   系统顿时有些急了:“怎么不能算奖励了?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不能给你凭空变出超越时代技术和存在的东西,否则不光是我,连你都得被踢出这个时空。这可是我翻出来最适合你现在需要的东西了!”   朱厚照不屑:“谁说我现在需要这个了?不要!”   系统:“殿下,你是不是忘了,皇家织造坊那边,订单快排到明年去了……”   “呃……”朱厚照一下卡住了,头疼地想要把系统挖出来当球打,“算你狠,图纸拿来!”   有了图纸,他还要想想,怎么跟万大掌柜的安排这事儿。   就很头疼。   原本以为,给了她们合适的工作,由着她们自己发展就行,可没想到,这任务一个接一个的,还不知何年何月他才能够摆脱这种无休止的社畜工作。   明明,他还是个八岁的宝宝。   “殿下,康宁侯府六郎求见。”高兴旺及时出现,打断了他的思路。   “哦,王宁啊,让他进来吧。”   康宁侯府的五姐妹,其实四妹和五妹年纪偏小,没考上也属正常,只是一家同时三女入选,着实令京城的闺秀们羡慕不已。   就连王宁这两天走跟着收到不少夸奖,走路带风,小脸锃亮,几乎是小跑着进来,一进门就朝朱厚照行了个大礼。   “多谢太子殿下!我大姐二姐三姐都入选女官,进宫正司了!”   朱厚照抬抬手示意他起身,说道:“这也不必谢我,是你姐姐们自己有本事,我顶多算递了个消息罢了,不值一提。” 第50章第五十章   米鲁来的正是时候,拯救了整个东宫所有怕虫子的人。   包括朱厚照。小太子哪怕有成年人的灵魂,穿越无限流世界,在星际未来还杀过无数虫子,可骨子里却是一个十分怕虫子的人。   只不过他的害怕,不像别人。别人害怕就会尖叫躲避,而他害怕除了头皮发麻之外,就想要铲除/斩杀/消灭所有令他恐惧的事物。   后来系统告诉他,这正是他被选上加入无限流世界的原因之一。   越危险愈冷静,越害怕愈勇敢,直面恐惧才能战胜它。   说起来容易,可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   朱厚照忍着将那只红蜘蛛变成蜘蛛酱的念头,将它交给了米鲁,以后她会教导小公主怎样借助自己的特殊属性来驯养这些危险的小宠物。   是的,米鲁第一天到大明皇宫,就成功找到了自己的新工作,她喜欢孩子,尤其喜欢像小公主这样不怕虫子的小女孩,甚至觉得,如果小公主出生在西南山寨里,一定会成为最出色的神女。   后来朱厚照才知道,米鲁的部族原本属于密林山神的一支,后来才出山与外界往来,在他们部族中,能够指挥五毒,保护山寨的女子,都是得到山神钟爱的神女。   她们并不像后世传说的能够炼制毒蛊,控制人生死的五毒教那般可怕,但的确有驯养毒物的本领,都有自己喜欢的毒物为伴。   米鲁的宠物是一条蛇,平时就盘在她的发冠里,寻常人根本连看都看不到,可若是敢对她动手的,只要她一声令下,那条蛇就会如闪电般进攻目标,不死不休。   朱厚照想,原来那个以勇武著称的普安州土司隆畅,就是这么死于毒蛇之口的。   米鲁去带小公主的时候,揽月已经跟他讲了这次去普安州的经过,说起来也巧,她到普安州的时候,正好是米鲁被“逐”之时。   明史的记载里只说过米鲁是因为联姻嫁给普安州土司,后被逐。在大明这边的官员看来,女子联姻婚嫁还会被驱逐,那就等于被休弃,定然是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之罪,想当然便给她扣上了私通的罪名。   可揽月去了以后,才知道米鲁被逐是隆畅为了掩饰自己的面子放出的话,事实上是米鲁自己离开的。   原来她本与隆畅之子隆礼相识相恋,普安州提出联姻之时,去的也是隆礼,她原以为联姻要嫁的是隆礼,等到新婚之夜看到那个大腹便便满头白发的老头,才知道要娶自己的是隆礼之父隆畅。   她才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正是一朵花儿般的年华,就要嫁给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如何甘心?   她是可以御使五毒的神女,她若不愿,隆畅也不敢碰她,双方僵持之下,米鲁才知道,原来隆畅和她成亲之后,就会将土司之位传给隆礼,这是他们父子的交易,而她只是一个被他们利用的战利品。   米鲁十分愤怒,离开了土司府,隆礼的手下阿保又跑来劝说她,隆畅如今已老,隆礼继位后,就可以接她回去,将来她依然可以做土司夫人。   阿保苦口婆心的劝说,甚至还带来了隆礼的情书和信物,米鲁险些动摇之际,揽月出现了。   “能卖你一次的男人,也能卖你第二次,在他心目中,权势比你重要,你忍得了这一次,以后还会有下一次,难道就真的甘心给人做踏脚石吗?”   米鲁第一次看到揽月时,完全没想到,原来那些只会在官员内宅中看戏听曲,说些她听不懂的话的大明女子中,也有说话这样干脆利落,眼睛明亮如天上星星的女子。   她毫不犹豫地甩开了阿保,跟着揽月离开。   揽月告诉她,当今的大明皇帝,母亲也是西南一个土司的女儿,而她是大明锦衣卫的一个千户,奉当今大明太子殿下之命,来带她离开西南。   小太子的祖母叫阿纪,算起来应该是米鲁的姑祖之辈,她被送到京城后,至死都没能再回故土。   朱厚照忽然醒悟,他怎么就忘了,他们家的血脉里,的确有苗疆女的血脉,只是父皇没有表现出来,他也没有,唯一的女子……就是小公主。   或许小公主正是隔代遗传了苗女的血脉,加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仙丹”催化,才会喜欢这些虫子。   他有些庆幸自己当初派出揽月去西南找回米鲁的安排了。原本只是想让西南的百姓和将士避开一场战祸,可没想到帮人亦帮己,带回来的米鲁还能帮忙教导小公主驯养这些令人生畏的“宠物”。   如果米鲁再晚来半年的话,只怕小公主招来的这些宠物,不是被皇后和皇帝给弄死了,就是伤到了宫中的人,到时候混乱之下,只怕也会对小公主带来许多糟糕的影响。   “你干得不错。”朱厚照松了口气,也不吝给揽月更高的奖赏,“你想要什么奖励?升职还是钱财?”   他从唐寅的信里,听他提起过不少次这位锦衣卫女千户的事,知道这是个难得爽利的女子,哪怕身怀仇恨,也不曾让自己陷入黑暗,而是活得格外恣意洒脱,是个非常懂得生活的聪明人。   对聪明人,他想来很直接也很大方。   不料揽月闻言,当场跪下,眼神中带着几分怒意,忍着气说道:“求殿下赐予一纸免死诏书!”   “免死诏书?!”   朱厚照吓了一跳,他刚刚才觉得这位大姐聪明大方,精明能干,怎么就突然要去找死呢?   “你要来何用?是你自己用?还是给别人用?”   揽月咬着牙,先是不肯说。朱厚照便说:“你若是不说清楚,这诏书我不能随便给你。” 第51章第五十一章   王守仁看到小太子气得小脸通红,两眼冒火,就差拿刀砍人的架势,也有些无奈。   “殿下请息怒,此案既已报至刑部审核,尚有商榷余地……”   朱厚照一听,急忙问道:“那能替她脱罪吗?若不是那些人趴她身上吸血还要卖了她,怎么会把一个小姑娘逼到这份上……”   他一口一个小姑娘的语气,像个小大人一般,浑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孩子。   更不像是一国太子,而是一个普通的,能感受到他人悲哀与无助命运的有血有肉的人。   王守仁此刻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自家小辈一般,而非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事关大明律,便是太子殿下,也不可轻易替人脱罪,否则连殿下都枉顾法纪,众人效尤,后果不堪设想。”   朱厚照狠狠地一拳头砸在桌面上,“难道就这样看着她死?”   王守仁摇摇头:“那倒也不至于。”   朱厚照眼睛一亮,充满期盼地看着他:“你有办法?快说快说!”   王守仁说道:“此案不能从给雀歌脱罪说起,而是要从其母和盐商逼良为娼说起……”   “……”朱厚照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未来的“圣人”,深深感觉,难怪人家能成一代名家,成名成圣,自己却只能当个“暴君”,这就是说话的艺术啊!   当年朱元璋为了制定《大明律》,耗费无数心力,几经删改后,最终定稿,发行之时,老朱同志就立下规矩,要子孙后代,务必以此律为本,不得擅改一字。   后来……他的子孙们的确没改《大明律》,但很多地方官员判案时,不仅依“律”,还要循“例”决定判词。这律是《大明律》,这例便是已有的案例。   根据前人判定的案例,循例判决,简单方便,还不用担责,对于那些压根背不下来《大明律》的地方官员来说,循例比依律判决要省事得多,只要在判词中注明循XX年XX案例,便是送到刑部复核,也没有人会去仔细对照前一个案子判的到底是不是毫无破绽。   反正前面的人这么做都没事,那我照着做也一样没错。   到弘治朝初期,每年上报刑部审批的案卷当中,有七成以上都是循例判决,少数依律判决的,还是因为前例难找,或者案情简单。   雀歌这个案子,当地官员也是依例判决,“杀三人、重伤两人,当处剐刑。”   她认罪认得痛快,官员们判得也十分干脆,只要等刑部批文一下,便可秋后公开处决,以儆效尤。   对于解州通判来说,这案子毫无悬念,人证物证俱在,凶手也供认不讳,根本就不曾想过还有翻案的可能。   可王守仁告诉朱厚照:“其实这不是一个案子。”   “逼良为娼、女干赢(避免口口谐音字)妇女,按照大明律,亦是死罪。尤其是盐商明知雀歌已赎身从良,还故意诱惑其母卖女,枉顾人伦,其罪在一。”   “雀歌之母早年卖女为娼,本已断绝母女恩情,后来连雀歌的赎身钱也是揽月出的。她把女儿卖出去十年,等女儿学得一身本事,养大成人,再骗回来卖与他人。其冷血无情,不配为人母。”   “既无母女之名,以药酒迷女干,逼良为娼之罪,便可定她死罪,当处绞刑。”   朱厚照知道当年老祖宗生于乱世,见过太多黑暗,因此在制定《大明律》时,十分严苛,不但法度严明,条例繁复,最终的处罚也十分严厉,动则剥皮腰斩,各种残酷的肉刑令人触目惊心。   他以为有严明的律法和残酷的处罚高悬于上,就可以让人心生畏惧,谨守法纪。   要是严格按照大明律,贪污五两以上银子的官员都得剥皮实草的话,大明朝廷得少三分之二的官员。   大明以孝治国,辱骂长辈,轻则杖刑,重则死刑。可事实上官员判案时,都会调查缘由,进行调解,并不至于一上来就给人依律判决。   有了这样的先例,后面的人断案时自然会循例判案,久而久之,明律当头照,是非随前例,王守仁入职刑部以后,以原本就十分扎实的律法基础,很快就掌握了由上到下的官员们判案规律。   朱厚照听得一愣一愣的,“可他们都已经死了啊!”   人家包青天是日审人夜审鬼,你这王青天是要连死人都再判刑处死一遍吗?   王守仁正色说道:“不能因为他们死了,就无视他们之前犯下的错。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死人也不例外。”   啊这,朱厚照明白人家能成圣的原因了,无他,这就是个狼灭啊!   连死人都不放过……难怪后来但凡有他指挥的战斗,敌方不光败得快,还败得一塌糊涂,调转枪头成为他的手下的也大有人在。   “雀歌娘和盐商犯罪在先,雀歌杀人,便是自卫,是除害,虽然手段过激,但一为自救,二为除害,能以弱质之身,成此大事,实为不易。然……”   王守仁话风一转,说道:“她当众杀人,影响恶劣,也不能不罚。”   哦,如果她偷摸杀了,是不是连罚都不罚了?朱厚照已经听得麻木,跟着点头就是。   “那又当如何处罚?”   王守仁一本正经地说道:“她如今刚满十五,当杖责一百,流三千。”   杖责一百……这里面学问就大了去。那些负责刑罚的差役,都练得一手好杖法。   听说有的时候能二十杖下去,看着皮都没破,可里面的血肉筋脉尽毁,熬不过两天便会一命呜呼。   而有的时候,一百杖打下去,看着鲜血四溅惨不忍睹,回家敷上药三五天便可下地,要不了一旬又可活蹦乱跳,一点事没有。   而流三千……就是流放到三千里外的边防卫所充军,男子为炮灰类士兵,女子为军户,耕种屯田,听起来挺好,可被流放的地方不光路程远,气候和地域环境都十分恶劣,加上路途劳碌还没有多少吃的,很多人走不完这流放之路,就会死在半道上。   像王守仁上次带着李柠等流囚去甘州,若不是他一路照顾,那十几个流囚加上后来他一路“剿获”的贼寇,光是在路上就得折损一半以上。   更何况,雀歌这样十五六岁的女子,要面临的危险更多。   “也罢,就先这么办,能让揽月去见她一面吗?”   朱厚照想想,有揽月的身份在那,锦衣卫的招牌放到全国任何地方都吃香,只要没有被刑部批下秋决,她怎么都能保住雀歌这条命。   王守仁点点头:“刑部已下文让解州将雀歌押送京城复审,应该三日后便可到京。不过……”   他叹了口气,说道:“蓝千户已经去解州了,她接下了押送的任务。想必也怕中途再生事端。”   “一介女子,竟能为非亲非故之人,不惜大好前程,如此侠义之情,着实令人敬佩。”   说到底,他肯接下这个案子帮忙,也是听小太子说,揽月救回米鲁,化解普安州即将发生的兵祸,还查缴了安化王的死士和铜矿场,这些功劳累计起来,她能在锦衣卫中连升数级,便是留在京城也问题不大。   可她竟然用这些千金不换的功绩,换取一个死囚的性命。   而这个死囚,不光与她非亲非故,半年之前,仅仅是她身边的一个婢女,一个卖身青楼,待价而沽的婢女。   在别人眼里,或许就是一个可以买卖的物件,可揽月却不惜为她付出自己的前程,若是小太子不答应,王守仁都怀疑她会不会去冒险劫狱。   从她跟自己说起这案子时那充满怒火的眼神,就可以看出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锦衣卫密谍。   等翻查了跟她有关的资料后,王守仁更加确定,如果不好生解决这个案子,揽月一定会闯出更大的祸来。   “小姐?!”雀歌看到揽月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一时间就去看她身上有没有带刀,身后有没有被人追杀。   “小姐你怎么来的?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莫要弄脏了你的衣服……”   “雀歌,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揽月看到原本被自己养的粉粉嫩嫩娇俏可爱的小丫头,如今蓬头垢面地半趴在大牢的草堆上,脸上脏得都快看不出模样,若不是狱卒给她指了这间牢房,她定然认不出面前这人就是雀歌。   “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跟那个女人回去,是我不好……没查清楚他们的目的,就让你跟她走……”   “不不……小姐,这不怪你,是我自己傻……”   雀歌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着说道:“其实当年我被卖掉的时候,已经懂事了。那时我还求牙婆不要把我卖进楼子里,哪怕卖到个大户人家,我做十几年工,也能赎身……可牙婆说,我娘说了,只卖出价最高的……”   以雀歌如今的容貌,当初哪怕还是个幼童,也可窥见一二姿色,能出价最高的,除了青楼,还能有什么好地方。   “是我不好,我还心存幻想,以为她回心转意,真的是带我回家,一家团圆……”   雀歌哭得稀里哗啦,伸手隔着牢房的栅栏抓住了揽月的裙角,“明明小姐都说过会给我赎身,带我离开解州,可我没相信小姐,却跟那个女人回家……她卖了我一次还不够,还要再卖我一次……”   “我杀了她,杀了他们,就再也不会有人来卖我,更不会有人用我来要挟小姐……”   揽月蹲下身子,心疼地抽出手帕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傻丫头,小姐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他们要挟你,你便带他们来找我,我还收拾不了他们吗?”   “不是……”雀歌拼命摇头说道:“那头猪……还有我哥……他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脏了我不说,还妄想让我给小姐下药……我已经被们毁了,他们还想毁了你,我不容许……决不能让他们再活下去!”   “小姐……你要小心……那些人,还有好多人,都妄想欺负你……”   揽月恍然大悟,按照雀歌的性子,被父母兄弟出卖,还被那般糟蹋侮辱,只怕当时就存了死志,可她不容许那些人还妄想对揽月下手,所以痛下杀手之后,哪怕入狱坐牢,等待秋决的同时,也是等着再见她最后一面,提醒她小心那些险恶的人心。   其实揽月早就知道,她这个解州花魁卖艺不卖身,一直是某些人的心头刺。   对于那些有钱有势之人来说,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想要得到,不管用什么手段,反正他们有钱能通鬼神,总能解决善后问题。   可他们并不知道,她可不是真正依靠青楼的普通官妓,而是从小就经过严格训练的锦衣卫密谍。   花魁的身份,是掩饰,也是便与打探消息和接触各色人物的伪装。   雀歌虽然知道她懂武艺,也有一些防身的本领,却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才会替她担心害怕,不惜一死,也要杀了那些人。   “傻丫头……”揽月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我说过会带你去京城,就一定会做到。”   雀歌一惊:“小姐……你要做什么?万万使不得……”   揽月破涕为笑,也不顾她身上的脏污,隔着栅栏轻轻地抱了抱她。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放心,我不会劫狱的,我本是解州锦衣卫千户,这次立功后,已经调任京都,这次来,正好负责押送你上刑部复审。”   “啊?!”雀歌呆呆地看着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锦衣卫?千户?”   这怎么可能?传说中那些锦衣卫大人,都是青面獠牙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怎么可能是小姐这般美丽如花儿一般的女子?   揽月站起身来,拍拍手,拿出了自己的腰牌,刚才去核对文书的狱卒也跟着过来,两人办了交接手续,狱卒方才打开牢门。   “女囚雀歌,出来!”   哪怕踏出牢狱,依然要坐进囚车里,可是雀歌看着前面骑在马背上穿着锦衣卫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揽月,忽然觉得,原来外面的天空,真的也有一碧如洗的时候。   又可以跟在小姐的身后,哪怕还锁着沉重的枷锁,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到秋后处决的日子,雀歌已满心欢喜。   至少,在还能活着的日子里,可以看到小姐,可以看到她站在那样高高的地方,让所有人都得仰望她,畏惧她,不敢再打她的主意。   那娇艳灿烂的玫瑰啊,终究要带着满身的尖刺,才能保留独自绽放的权利,而不是在刚刚开始绽放的时候,就被人轻易折断。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52章第五十二章   刑部的复审很顺利。   因为解州那边虽然判了雀歌死刑,但对她的口供也查的十分认真,连带鸨母和盐商的长随都逮去录了口供,的确都能跟雀歌说的对上,那盐商早有预谋,在被鸨母和雀歌拒绝后,就找上了雀歌的家人。   证据确凿,也是两方面都有,既有雀歌杀人的证据,也有盐商和雀歌娘勾结逼良为娼的证据。   有了这些证据和口供,加上王守仁引用大明律中的条款,最终果然如他预料,不用小太子出面,也判了个“杖责一百,流三千里外充军屯田。”   揽月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就开始发愁流放地的选择。   三千里外……甘州倒是不错,王守仁刚送去了大批流囚,那边正是开荒的时候,也缺人。   可那儿绝大部分都是男子,女人不止是百里挑一,简直就是千里挑一,把雀歌这样的放过去……她如何放心?   米鲁如今跟她住在一起,听她为此发愁的时候,随口说道:“西北既然不适合,那就去西南啊!”   揽月眼睛一亮:“你再说一遍!”   米鲁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去西南啊——怎么了?”   “对啊!可以去西南!米鲁,真是太谢谢你了!”   揽月用力地抱了她一下,飞快地跑了出去。   西南虽然是普通官员望而生畏的贬谪之地,但对于揽月来说,那边或许更适合雀歌。   更何况,如今朝廷要往西南派人,不光要更换巡抚和总兵,连锦衣卫的人手也要变更,她甚至可以借此机会请调去西南,如此便可以护着雀歌过去,以后也没人再敢欺负她了。   揽月向来是行动力极强的人,说干就干,立刻就打了申请上去,很快得到批复的同时,也被小太子请了去。   到了地方才发现,不光是她,米鲁也在。   最近米鲁都在教小公主驯养“宠物”,在宫里的时间本身就不少,只是大多数时间都在小公主的福庆宫,很少会在东宫看到她。   毕竟,如今的东宫之主,虽然表面上不说,其实骨子里还是有些害怕那些毒虫毒物的。   等人都到齐了,朱厚照方才拿出一封快报递给米鲁。   “贵州总兵八百里急报,普安州隆畅以□□通女干为名,杀了刚接任土司的儿子隆礼,如今重新执掌普安州大权。”   “隆礼……死了?”米鲁接过快报,只看了一眼,就转交给了揽月,“我认得字不多,看不懂的。”   揽月见她神色自如,丝毫不见悲伤难过,就仿佛听到一个普通人的死讯,而不是曾经真心爱过的男人。   只是人家不说,她也不便追问,或许人家只是掩饰的好,又何必去拆穿?   她草草翻阅了一下快报,顿时皱起眉来,“隆畅还有个妾叫适乌,生了两个儿子,米鲁,你可知道?”   米鲁嗤笑一声,说道:“什么适乌,隆畅的小妾足有十七八个,有些不喜欢的就会送给部下或是直接卖了,他也懒得给那些妾侍起名,就干脆按你们明人的计数法起名。适乌就是他第十五个小妾,至于生了两个儿子的事,我倒是真不知道。”   揽月哼了一声,拍拍手上的快报,说道:“隆畅前脚杀了自己的大儿子,后脚就找巡抚请封他的小儿子,分明就是打算将土司之位传给那个妾侍之子!居然还给你头上泼脏水,说你因私通继子被休弃……”   米鲁当即啐了一口,骂道:“那个老不死的□□精!分明是我不要他的,还有脸说休了我!”   朱厚照和王守仁对视了一眼,俱有种无奈之感。   这个时候,米鲁在意的居然不是隆礼的死和她自己被冠以私通的罪名抹黑,而是她和隆畅谁先不要谁……这,有什么好争的么?   揽月也跟着愤愤不平地点头,“就是!要不你写封信回去,告诉你爹,就说是你休了隆畅,你如今在京都给小公主当老师,才不稀罕那个老□□精!”   “咳咳!”王守仁终于没忍住,开口说道:“其实,按照苗彝的土司制,夫死若无子,妻可继其位。”   揽月一眯眼,立刻拉过米鲁来,问道:“你们那里,女人也可以当土司的吗?”   米鲁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道:“十万大山都是靠女神的庇佑才能准许苗人在里面生活,在我们部族里,女人的地位一点儿也不比男人弱啊!我阿爹那时还说过,如果我想当土司,就让我哥哥把部落交给我。”   “真的?你哥能愿意吗?”揽月还是第一次听说有的人家重女轻男的,隐隐有些羡慕,终于明白,为何米鲁能养成这般纯然无伪又直率任性的性子,有这样把她宠上天的父兄,她哪里还用操心其他。   米鲁难得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哥哥本来就不想当土司,他炼五毒的本事不如我,若是寨子有难,还得我回去帮忙。是我……是我自己要嫁去普安州的。”   她曾经有过那样无忧无路的生活,父兄的包容纵容,让她习惯了随性而为。只可惜,她最任性的一次就是跟隆礼的关系,瞒着父兄的结果,是联姻后新郎从年轻英俊的儿子变成了垂垂老矣的父亲。   所以她宁可跟着揽月跑来大明京都,也不愿回去面对父兄,让他们看到她被“休弃”的惨状。   父兄后悔和同情的眼神,会比最毒的毒蝎子刺还要蜇人。   她们两个在意的是米鲁的亲人的想法,朱厚照却敏锐地听出王守仁的话里有话。   “王修撰的意思是……原本隆畅死了,除了隆礼之外,米鲁才是普安州的第一继承人?”   王守仁点点头,说道:“原本隆畅和隆礼父子关系并不好,隆礼虽然是长子,一直都得不到隆畅喜爱,结果却是因为隆礼将米鲁让给隆畅,隆畅便将土司之位传给他的。”   “可米鲁知道后并不愿意,甚至休……离家出走……”   他说到休弃时顿了一下,没说第二个字,而是换了更形象的“离家出走”,听得米鲁和揽月都忍不住笑了。   王守仁权当没听到她们两人的笑声,继续说道:“隆畅知道米鲁和隆礼的关系后,既要杀了隆礼,更不愿将自己的土司位置让给米鲁,所以才会传出米鲁因与继子通女干被休弃之事。如此一举两得,毁了你们的名声,也断绝了你们继位的可能,他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将土司之位传给十五小妾生的儿子。”   “说到底,不过是个因色起疑,废长立幼的故事,只是正好用你做了垫脚石而已。”   “真是个卑鄙无耻的老□□精!”揽月愤愤然说道:“他自己想要废长立幼,居然还拿你做挡箭牌,只怕他当初并不是不知道你和隆礼的事,还故意父夺子妻,其心当诛!”   米鲁苦笑了一下,说道:“隆畅知道,隆礼又何尝不知,唯一不知道的人,只有我罢了!”   看到她黯然的神色,原本明艳的五官也跟着黯淡了几分,朱厚照忽然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若是你现在回去,夺回土司之位,你敢不敢?”   “啊?”米鲁一怔,呆呆地看着面前还没到她肩膀高的小太子,“我?”   “好啊!”揽月立刻赞同,跟着附和道:“那老□□精本来也没几天活头了,谁知道他那第十五小妾的两个儿子是跟谁生的,他要是死了,你回去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说着,她狠狠地一跺脚,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父子如此欺骗你,还抹黑你,你就干脆回去,夺了他们最想要的东西,让他们眼睁睁在地下看着你成为普安州的女土司,以后的每一天,都踩在他们的头顶上跳舞,让他们在地府也不得安生!这才是他们的报应呢!”   米鲁瞠目结舌地看着揽月,喃喃地说道:“我……真的可以吗?”   揽月用力点头,也跟着拍拍她的肩膀,“你不是都说了,当初如果不是你要嫁去普安州,你阿爹和阿哥原本也想让你接掌部落做土司吗?你既然有这个本事,何不做普安州的土司?让那两个骗了你的家伙,后悔一辈子……哦不,几辈子!死都不要放过他们!”   朱厚照和王守仁面面相觑,他只是提了一下建议,没想到揽月就能发散到如此高度……以后真的要小心,得罪谁,都不能得罪锦衣卫的蓝千户揽月娘子。   米鲁听她说着,一双眼也渐渐亮了起来,跟着握起了拳头,“你说的对,我可以做普安州的土司!我要回去,要让他们后悔……”   好吧,不能得罪的人,还得加上米鲁。   朱厚照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小公主才刚刚跟你学了几天驯养毒物,若是你现在就走,会不会影响到她?”   米鲁摇摇头,说道:“小公主天赋极高,就算在我们十万大山,也找不出几个比她天赋更高的人。我也教不了她多少,以后她慢慢长大,就能够自己驯养指挥了。毒物是伙伴,她天生就懂得,不用教的。”   小公主果然拿的是天赋流金手指,朱厚照也是麻了,系统都没给过他这样的金手指,人家小公主天生自带。   “好吧,那你若是打算回南疆,还是由揽月护送你一起回去吧。”   他早就看出来了,揽月如此积极地撺掇米鲁回去夺位,的确有替她出气的缘故,可也不能说没存私心。   雀歌马上要被押送流放南疆,揽月要跟着过去任职,这一去不知要多少年,若是有个当地的土司做朋友罩着她们,自然会比一无所有白手起家要好过的多。   他也的确想过整治南疆之乱,否则就算没有了米鲁之乱,过几年还可能出现其他叛乱。   更不用说还有那么多苗寨之间自己的争夺厮杀,没完没了的战乱兵祸,只会让那个原本富饶美丽的南疆,变成毒瘴遍布,生存艰难的荒僻贫穷之地。   只是现在的土司自治和后世那些自治州的性质完全不同,大明官府对他们的影响力并不大,甚至很多时候充当反面角色,要改变这个局面,不光要从米鲁这里入手,还要想办法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才能够真正让苗人归附。   “多谢殿下!”揽月听出他的话意,也知道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倒是毫不心虚,十分敞亮地告诉米鲁,“还有几日我的小姐妹雀歌也要被流放去南疆,正好咱们一起走,一路上还能照应一下她。”   “好啊。”米鲁答应得也十分痛快,“你的姐妹,就是我的姐妹,等回到苗疆,你们喜欢什么样的汉子,我替你们找!”   两女欢欢喜喜地谢过小太子,拿着诏书离开,她们还得趁着临走之前最后这几天,到京城的各大店铺去买买买。   这一去南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是现在不买个够,以后想买都买不到京城的东西了呢。   送走了这两位未来的南疆“女王”,小太子忍不住对王守仁说道:“我忽然觉得,揽月到南疆去,似乎并不是个好主意。”   米鲁的行动力很强,在苗寨也有一定的声望,而揽月则是满肚子的鬼点子,还有锦衣卫那些密谍相助,真不知她们两个双剑合璧的结果,会将整个南疆变成什么样。   至少……不会再有米鲁之乱了吧?   王守仁却笑道:“蓝千户足智多谋,且对殿下忠心耿耿,殿下对她放心便是。”   小太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叹道:“我不放心的不是她,而是那些南疆的官员。那些庸碌无能或贪腐暴戾的官员,若是撞到她的手里,只怕有的受了。”   王守仁:“尸位素餐,有负皇恩之人,便是被她清理了,也是他们自取死路。”   小太子点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就算杀了那些人,总得有人去接任吧?要治理好南疆,可不仅要能打得服他们,还得帮他们走出大山,共同富裕,才能让他们感沐皇恩,不再妄生叛念。”   无论是中原百姓,还是南疆百姓,只要能过得下去的,谁愿意去犯上叛乱,去当山贼水匪。   只要给他们活路,让他们看到希望,能在安定的太平盛世生活,是愿意生活在一个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呢?   王守仁听到此处,如何还能不明白小太子的真正意思,有点无语,却也有些感动。   “殿下以为,微臣可能担此重任?”   你?当然行,非常行。朱厚照暗暗在心中感叹,他虽然和谐掉了王守仁以后被贬谪贵州龙场驿之事,却可以用另一种方式送他过去,再加上一点小小的提示,或许还能让他继续走上前世心学大师的道路。   “王修撰文武双全,自然是最好的人才。只是你如今才入翰林院不久,还在刑部兼职,若是再派你远去贵州,不知会不会让你家人不满?”   说到此处,朱厚照也有点心虚,人家才考上状元不到一年,本该是在翰林院修书刷声望,再给皇帝写写诏书,体悟圣意,以备日后登阁拜相。结果却被他今天支到甘州,明天支到安阳,好容易回京城没几天,这一杆子又要指到南疆之地,成天这么个出差法,谁知道他家人能不能愿意呢?   论起来,他的父亲还是自己的讲读老师,他也算是王守仁的小师弟,这么坑师兄的做法,老师知道,会不会给他课业翻倍呢?   就连弘治帝听了他的安排都连连摇头。   “皇儿啊,用人不是你这样用的。不能逮着一个顺手的,就把人往死里用。人固然各有所长,要用其长处,但你不能光看到那几个有专长之人,看不到其他人啊!今科进士三百人,难道只有那几人得用?”   “呃……那倒也不是。”   朱厚照总不能说,自己是送王守仁去贵州办事顺便寻找他的机缘,何况父皇说得也没错,他的确眼界太窄了,只看到了被搂进自己地盘的人,而没看到更多的人。   “是孩儿思虑不周,多谢父皇提醒。”   弘治帝摸摸他的脑袋,儿子成长得飞快,抽条的身高已经到他胸口,小小的年纪勇于知错就改,已经比很多大人都要强了。   “你是朕的儿子,王守仁是王华的儿子,每一个父亲,都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比自己更强,但无论如何,前提是平安。懂吗?”   “懂了。”朱厚照扁扁嘴,有点想哭。   被父皇这样摸摸头的感觉,哪怕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依然会有种发自心底的酸涩和欢喜,想到前世父皇临终之前,心心念念的依然是他,对老臣们托孤之时,并没有希冀他成为一代明君,只是告诉他们,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有点顽皮,希望大臣们好生辅佐……(注)   说到底,在父亲的心里,他永远是那个最聪明最可爱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注:大明弘治十八年(1505年),朱佑樘驾崩于干清宫,得年仅三十六岁。他在弥留之际召刘健、李东阳、谢迁等入干清宫接受顾命,命传位于皇太子朱厚照,并叮嘱诸卿说:“太子人很聪明,但是年龄还小,又好逸乐,诸卿要好好辅佐他,使他担当起大任,朕死也瞑目了。”最后给太子朱厚照的最后嘱咐是“任用贤臣”。 第53章第五十三章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   弘治二十二年,朱厚照十八岁,终于如愿披上了铠甲,戴上他自己设计的冲天冠,跨上汗血宝马,准备前往宣府。   这十年里,王守仁在南疆从一州通判,已升至云南巡抚,督知南疆军务。   当初揽月和米鲁一起去南疆,没多久隆畅过世,米鲁出面,联合米鲁的父亲沾益州土司安民,一举夺回了普安州土司之位。那个叫适乌的妾侍带着两个儿子逃之夭夭,再没有出现过。   这次米鲁没有经历过前世那般几番被利用和背叛,被欺骗和压榨的过程,夺回了普安州,也就不再去管那两个小孩和适乌的死活。   她更感兴趣的,是王守仁描绘的成为大明百姓的各种待遇。   大明的劝农官会教导山民们开荒种植,从以前看天吃饭,到精耕细作,加上那些统一从官府配发的农具和种子,南疆开辟的梯田虽然不多,可一年至少两到三次轮作的收获,也足以让百姓填饱肚子。   每个州县还会有县学和社学,只要愿意读书的孩子,都可以去社学免费识字,若是成绩优秀的,还可以免费进入县学,走上科举之路。   就算学的一般的,认得些字,能懂得算账,便可以在城里找到些相对轻松的活计,而不用在山里刀耕火种,与毒物猛兽为伴。   毕竟,就算大山里的子民们,真正能够不畏毒物猛兽的依然是得到女神眷顾的少数人,像米鲁和小公主这样,被山民称为有神裔血脉的女子一般都会成为寨子的圣女和保护神,因为只要有她们在,就可以保护山民不受毒物伤害,甚至还能找到合适的草药为山民治病。   所以山民们是真的发自内心喜欢和拥护米鲁,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能够活着,能吃饱,能穿暖,哦,在南疆这一点都可以省略。   如果能够读书,有更多见识,过上更好的日子,没有人会拒绝。   尤其是米鲁到过京城,大明的国都,那恢弘壮丽的城池,华美精致的宫阙,繁华热闹的街市,从容自如的百姓,还有无数好吃的食物,柔软丝滑的衣物,都是她原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世界。   在京城过得越好,米鲁就越想念家乡,她还有父母兄弟,还有曾经一起长大的姐妹,无数山寨的村民,如今依然在山中过着那样贫瘠的生活,如果能有机会,能让他们也过上这样神仙一般的日子,该有多好。   然后小太子就给了她圆梦的机会,她毫不犹豫地抓住,带着揽月姐妹,跟着王守仁一起回了南疆。   次年,王守仁之父,前状元王华,也从京城调任南京户部尚书。   南京是大明旧都,依然是物华天宝,人才鼎盛之地。   有王华在南京坐镇,南疆需要的各种支援,都会毫不打折扣地配送过去。   可以说是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而南疆那些稀有的产出,也源源不断地顺着新开的道路通过南京运往全国各地。   毕竟,那十万大山里,的确有数不清的毒蛇猛兽,可也一样有数不清的山珍灵药和……茶树。   其实按照朱厚照原来的设想,是在这片山地偏多的区域,大力发展优势的热带水果和三季稻种植,先发展能够让百姓填饱肚子的农业,再继续挖掘经济作物的产能,才能吸引更多山民走出大山,接受大明的管理。   是雀歌发现的一株古茶树改变了整个普安州和沾益州的经济结构。   品尝着南疆进贡来的古茶,醇厚甘美的滋味充溢在整个口腔之中,朱厚照才恍惚想起,云贵之地,本就是普洱和红茶的产地,未来的茶马古道,就是在这里兴起。   大明如今茶业兴盛,是朝廷仅次于盐业的税收来源之一。   云贵一带的茶叶,早在唐代就已经开始种植,但西南一带的地理和山寨自治,到大明中期一直都存在各种问题,此起彼伏的叛乱让百姓饱受其苦,种植茶叶和对外运输销售都没能成形。   成华六年时曾经定下以四川为主的茶马互市,主要是走川藏茶道,对于西南的云贵开发的并不多。   同样的地域,既然能找到一片古茶树,肯定也能种植出更多的茶树。   这让一直苦于给当地百姓寻找合适产业的王守仁如获至宝,很快就联络了已经在应天府担任巡盐御史的唐寅,开辟了一条新的商路。   毕竟西南产茶可不产盐,甚至因为当地的毒物众多,连山中井盐里的杂质含量居高不下,若是不能有效处理,长期食用也会导致各种慢性疾病。   若能以茶换盐,换得江南出产的精盐和棉布,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简直是以往不可想象的好事。   毕竟,那些古茶树就在山上长着,无需浇水施肥,他们只需要采摘下来稍加烘制,便可换回雪花般的精盐和柔软透气的棉布。   他们原本穿的各种扎染布料,色泽鲜艳,布料厚实,但最大的问题是硬度和厚度,而此时江南出产的各种棉布,薄如纸,软如纱,贴身穿着又吸汗又透气,对于身处炎热的南疆山民来说,是最好不过的礼物。   况且,这些棉布的价格,便宜得令人咋舌。   伦文叙在甘州不光种出了玉米、番薯和土豆,还开辟了大片的棉田,产量是一年比一年高,土地也开垦的越来越多,吸引了大批的流民前去边城定居垦荒。   昔日流囚所在的边城,饱受战乱和饥荒之苦的边城,如今竟然有了塞上江南的美誉。   就连甘州城外的互市,都成了附近方圆数百里范围内最热闹的集市,甚至还有西域和北疆的牧民不远千里赶着马群羊群前来交易。   如此繁华热闹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人眼红,既有来自其他边镇的“求援”,也有来自塞外部族的“打劫”。 第54章第五十四章   “帅!真是太帅了!”   “我也想要,可惜我姐姐不给我做!”   “就是给你做了,你穿着也没太子殿下的气势!”   韩越、王宁和徐鹏举都跟着一起从军,三人这几年就陆续考过了武举,年纪最小的徐鹏举也是去年考过的,都入了朱厚照所辖的神机营,这次从营中选出两千精兵随驾前往宣府驻军,他们自然也不会落下。   他们穿着的,都是明军制式的铠甲,跟朱厚照一比,那简直就是山鸡跟凤凰之别。   如今年纪最大的韩越也不过刚刚十九,最小的徐鹏举才十六,都还是少年心性未变的时候,放到后世的话,就是中二感爆棚的年纪。   这样的年纪,谁会不喜欢帅气俊逸的造型,英武不凡的武器,还有那匹一看就异常神俊的宝马。   无论谁穿上这一身到京城大街上走一圈,准备能吸引全城女子的目光,若是放在以前,准备能出现掷果盈车的盛况。   可惜,现在的小娘子们,大多都有了工作,见识得多了,也就没了以往追捧俏郎君的热情。   就连去年科举后的三甲游街,状元郎都没接到几个荷包,反倒是武举最后的骑射考试,是在武学进行,本来只允许带家属进武学观看,可后来进来的除了家属,还有家属的朋友,竟然一大半都是如今京城里年纪相当的小娘子。   就连韩越都跟着收到了不少的绢花和荷包,砸了他一头一脸,当时还懵得不知该如何反应,让王宁好一顿嘲笑。   轮到王宁的时候,去捧场的小娘子更多,只不过看到坐镇一旁的王家五姐妹,都一个个乖巧无比,压根就没敢去戏弄王宁。   谁不知道这五姐妹对这唯一的弟弟看的那叫一个紧,哪家小娘子要是今天敢跟他多说一句话,第二天就有可能被自家亲娘送去女学准备考女官。   王家四姐和五姐后来也考上了女官,一门五朵花,一个比一个厉害,听说连西厂和东厂的公公们看到她们都得绕路走,而如今女官那么难考,有王宁的“青睐”,搭上康宁侯府的路子,不去考个公职提升一下身份,岂不是亏大了。   只有徐鹏举最老实,魏国公的家教甚严,尤其是他在京城读书,家人远在南京,更是目不斜视的小君子一个,连朱厚照有时都笑他比他爹还像个老古板。   可无论是小古板徐鹏举还是爱八卦的王宁,加上韩越在内,都无比想要穿一身跟太子殿下一样威(骚)风(包)八(招)面(风)的披挂。   随军出行的,就只有杨慎一个还保持冷静的理智人。   朱厚照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这是艺高人胆大!这身铠甲里面是最新式的金丝护心甲,刀枪不入,何况那些鞑靼人的箭。反倒是我越吸引人注意,那他们的主力进攻目标在我身上,你们不就可以趁其不备杀过去打个痛快?”   “拉仇恨吸引注意力这种事,只有团队核心才能做到的!”   想当初,他在游戏战团里,从来不当什么刺客弓箭手奶妈法师,每次都是最威风最霸气最能打能抗的T,团队核心,仇恨第一,所有人的战术都得围绕他进行的那种。   这种万众(BOSS)瞩目、力敌万军、威猛盖世的形象,才能跟他相配。   杨慎十分无语,总觉得太子殿下年纪越长,反而心性越来越幼稚起来。   相比之下,他六七岁就能提出那些稀奇古怪的设想,跟着阁老们学习治国之道,反倒更像一个称职的储君。   而如今,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来大明国力日盛,国库和粮仓都已爆满,兵强马壮,连弘治帝的身体都跟着好了许多,小太子身上的压力一轻,就开始暴露本性,经常做出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玩闹之举。   明知道这样的打扮危险,可他偏偏就要如此装束,还振振有词地讲出一堆歪理,让杨慎都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关外的草原上,一只海东青在半空里长唳一声,倏地敛翅下冲,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去,落在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手臂上,骄傲地抬起前爪,青黑色犹如精铁的爪腕上居然还绑着根细细的小竹管。   少年从腰间的皮囊中掏出块肉干来丢给海东青,从它脚上取下竹管,从手腕上戴着的皮质护腕中取出根细长的银针,穿过竹管,从里面取出一张薄得几近透明的字条,只看了一眼,便在手中揉成了碎片,洒落在草地上,转眼就看不到了。   再抬起头时,那双黑亮的眼中有着兴奋的火苗在跳动。   “阿青,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太子殿下马上就要带兵来征伐草原,我们很快就能再见到太子殿下了!”   他和这只海东青的名字一样,只是大家一直都叫他小海,只有太子殿下曾经对他说过,希望他长大以后,能成为翱翔在草原上空的海东青,那是草原的神鹰,也是天下最厉害最忠诚的猎手。   当年他爷爷在战场上丢了一条腿,九死一生回来,却又碰上鞑靼兵劫掠,整个村子里,最后只活了他们祖孙二人,所有的家当都被烧得精光,若不是后来边城的官兵出来清理,连他们爷孙也要饿死在地窖里。   所幸靠着爷爷和父亲的军功,海东青爷孙才能被送到京城的济慈院荣养,他还记得,刚到京城的那个冬天,原本听说会饿死冻死很多人的冬天,有个长得比年画娃娃还好看的小哥哥来到济慈院,给大家送来很多吃的和厚实的衣服,后来又给济慈院里装上了火墙和火炕,让大家可以过一个暖和的冬日。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像他这样军户家的孤儿,还有机会读书。   他在济慈院同龄的孩子里,读书成绩是最好的,可最后,他没有选择可以改变出身的科举,而是从军去做了密探。   因为他知道,那天给他一块糖的漂亮小哥哥,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在太子殿下的手中,有一支非常厉害的密探队伍,专门负责在关外打探敌情,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打败这些劫掠残害大明边镇百姓的鞑靼人。   十二岁那年,爷爷过世之后,他就设法去找到太子殿下,主动要求潜入关外打探敌情。   他有其他人没有的优势,年纪小,还懂得鞑靼语,不光懂得骑马射箭,还懂得给牛马羊看病。这些都是海老头教给他的传家本事,原本是想着让他有个一技之长傍身,可后来海老头不想教了,想让他继续读书科举时,他才说,他要学会本领,回边城去。   父母的仇,不能不报。   更何况,他也不想再看到边城一年年遭受鞑靼的侵袭□□,无数的孩子像他一样失去父母家人,甚至早早地失去生命。   海老头无奈,最终还是将一身本事尽数传给了他。   他凭借这身寻常牧民都难以企及的本事,如愿进了锦堂卫,才知道原来首领锦堂老人竟然就是太子殿下的化名。   朱厚照倒是十分唏嘘,他也关注过海东青的成长,得知他在济慈院的孩子里学习成绩最好时,还特地派了个夫子过去,想要引他入科举之路,谁曾想,兜兜转转,这孩子依然入了锦堂卫,成为派去关外潜伏的密谍。   海东青凭借熟练的鞑靼语混入了草原,冒充一个小部落中的孤儿,跟着牧民们跑了几个海子,就以娴熟的套马功夫顺利成为新部落的一员。   如此两年下来,他收服了一只跟他同名的海东青,驯养成能够与锦堂卫传讯的信鹰,每次部落接到命令要出征南下时,他都会及时送信,再加上边城守军的千里镜,这两年下来,“打草谷”的鞑靼人几乎每每扑空不说,冒失点冲到城墙火炮和□□范围内的,还要折损不少人马。   草原上只要高过马背的孩子,就要学会骑马射箭,随军出战,他也不例外。   他甚至比真正的草原牧民,懂得还要多,哪怕攻不破明军的城墙,可他能找到那些在互市交易的商人,帮着部落的人换来茶叶精盐和棉布,慢慢地就成了部落少年里的领头人物,除了那些贵族出身的少爷之外,普通牧民的孩子,几乎都唯他的马首是瞻。   大家都知道,他经常望着南方的天空。   很多人都以为,他在看那些明人的城池和互市,毕竟谁不喜欢那些精美的瓷器布匹,雪白的精盐和香醇的茶叶呢?还有孩子们最喜欢的糖块,只要小小的一块,舔一口,那甜甜的滋味就能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去。   “阿青,太子殿下要来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不止是这一个部落,还有许多个地方,一些已经融入草原部族的人,从草甸子下面的洞里,从河滩层层叠叠的乱石下,从破败的庙宇神龛下,摸出一封封质地各异的密信。   在旁人看来,那上面或许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图案或线条,只有经过锦堂卫训练的密谍,才能看出专属于他们的信息。   “太子殿下率军出征,不日将至。”   那些在关外少则待了一两年,多则七八年的密谍,看到这封信时,有的欢呼,有的长叹,还有得直接落下泪来。   这一天,他们已经等了许久许久,久得以为永远不会到来,却没想到如此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每一个锦堂卫都坚信,只要太子殿下准备出征,那必然是有了决胜的把握,他们对太子殿下的信心和崇拜,甚至高过了自己的生命。   事实上,派去关外做密谍的锦堂卫,每年都会有牺牲的消息传回来。   有的人是因为恶劣的气候和意外事故,有的人是因为部族的混战或遭遇马匪,还有的人是不慎暴露了身份……   漠北恶劣的环境和部族之间的征战不休,让他们在这里的每一天都面临着生命危险。   可没有一个人会中途离开,退出这个由太子殿下亲自制定的“大漠飞鹰”计划。   除了海东青之外,还有七支锦堂卫小队出没在草原之中,有的扮做商人,有的已成为牧民,还有的当上了巫医,甚至有人还混入了鞑靼军中当上了百夫长……直到此刻,收到了来自故土的消息,他们全都振奋起来,望向东南方。   那里是京城的方向,是太子殿下正在赶来的方向。   那面属于太子殿下的明黄色龙旗,必将随着殿下一起,征服整个草原,甚至整个北方。   朱厚照尚未想到自己亲征的消息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响,反正京城这边的人和事他都直接甩锅给了弘治帝,自己拍拍马就直接去了宣府。   早两年他就安排人在这里修了座“镇国大将军府”,当时宣府的知府还吓了一跳,从未听说过朝廷还有个“镇国大将军”的封号,一般亲王或郡王的子嗣若是不承爵的,倒是会有“镇国将军”的封号。   可镇国将军和镇国大将军虽然只有一字之差,概念却完全不同。   一个只是王爵之下的爵位封号,有名无实,更不能私自养兵自重。而另一个则是有实打实三军军权的大将军。   京城的三大营之中,装备最好、人马最精干强悍的就是神机营,弘治帝将神机营交给朱厚照,也是因为他用了最短的时间从武学毕业后,就想要理论结合实际地领兵操演,需要一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如臂使指的军队。   能将最强的一军直接交给太子的,可见弘治帝对儿子的信任和看重。   毕竟,其他朝代有的是皇家父子为了皇位反目成仇,刀兵相向,那兵权谁都不肯让。   可在他们两父子这里,这种问题根本不存在。小太子想要摆烂当条吃喝玩乐的咸鱼,不想当社畜皇帝,弘治帝也同样不想。   他看到唐寅走遍全国画来的江山图,画中的美景让他大开眼界之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生都困在紫禁城这四四方方的天地之中,从未见识过外面的风景。   于是他就萌生了早点让位给儿子,便可退休带着老婆和女儿游山玩水,走遍天下。   可儿子不干呐,不但嘴上不愿意,还立刻请旨跑去宣府驻守,号称不打败鞑靼那位延达汗小王子,就绝不回京城。   当爹的总不能跟儿子抢,弘治帝也没那个厚脸皮直接带老婆女儿翘家落跑,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甩锅给他之后,带着神机营的人马潇潇洒洒北上宣府,自己只能坐下来兢兢业业地继续批阅奏折。   如今的宣府巡抚已经得知镇国大将军朱寿就是太子殿下的化名,早就带着人恭恭敬敬地守在城门外十里亭处,迎接太子殿下驾到。   朱厚照跟他应付了几句,便命令随军的人马在城外扎营,等候安置。   等他刚刚安顿好,准备跟着巡抚进城之时,就听到一声清亮悠长的鹰啼,抬头一看,一只年轻的海东青在半空里盘旋了几圈,忽地俯冲而下,朝着他头顶的冲天冠扑了过来。   王宁吓得惊呼一声:“殿下小心!”那冲天冠的双翎漂亮是漂亮,可也太招人……呃不,招鸟了吧!   朱厚照却一甩头,撮指为哨,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那只刚要抓住他头顶冲天翎的海东青嗖地转了个圈子,绕着他盘旋了两圈之后,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降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朱厚照哈哈一笑,伸手从身边的侍卫处要了一块新鲜羊肉,丢给了它。   “来的正好啊海东青,让我看看,你现在到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海东青:激动!过了这么久,太子殿下终于记得我,看到我出场的时候了!感谢在2022-07-0517:41:55~2022-07-0522:3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又快乐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第五十五章   “嗷——”   元宝怒吼了一声,跳起来一巴掌朝那个敢站在自家小主人手臂上的臭鸟拍过去。   本来它就满心委屈,主人出征要骑马不肯骑它,还让它别吓到了周围那些胆小的蠢马。   现在这只臭鸟居然还敢跟他来抢食,简直是不知死活。   海东青唰地一展翅膀就飞了起来,避开了元宝的爪子,又在他头顶上盘旋了一圈,像是在嘲笑它,又像是在说,来抓我啊来抓我啊,抓不着抓不着吧!   朱厚照头疼地看着这两只,挥挥手,“元宝别追了,当心这鸟不讲究玩空投……哦不!”   话音还没落,海东青已经俯冲而下,一爪子朝元宝的脑袋抓去,还好元宝反应快,抬头张开血盆大口就咬过去。   海东青及时一个鹞子翻身,刚以为自己逃过豹口,就被一爪子拍下来,元宝嗷呜一口把它吞进了嘴里,只留了一只爪子和尾巴露在外面颤颤发抖。   “吐出来!元宝!”朱厚照跳下马来,伸手拍了下元宝的脑袋,“那是小海的朋友,不能吃。”   元宝不满地哼哼了一声,直到他又摸头又挠下巴地伺候得舒服了,这才“噗”地一口把含在嘴里的海东青给吐到了地上。   浑身沾满口水的海东青惊惶地翻了个身,抖了抖身上的口水,豆豆眼里满是“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会这样”的疑问。   朱厚照叹口气,“你还是太小了啊,再长大一点,元宝就吞不下你了,好了,擦擦身子,吃饱了休息一下,就回去找你的主人吧!”   他从马鞍旁的袋子里取出块纯棉的毛巾来,这也是江南棉纺织业发达以后生产出来的副产品之一,还是他指定要求的。   毕竟,习惯了后世蓬松柔软厚实的毛巾浴巾,再用起这个时代的棉布擦身时,总是感觉差那么一点。   好在织作坊的娘子们都十分聪慧,他只要一说她们就能明白,按照他的指点做出第一块圈毛毛巾后,很快就风靡了整个京城,然后扩散到全国。   谁能不喜欢这种柔软温暖厚实的感觉呢?   包括海东青,被这块白云般的毛巾盖住时,先是吓了一跳,继而感觉到那东西毫无威胁,还能迅速地吸收自己身上又脏又臭的大猫口水,立刻就喜欢上了,裹着毛巾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再抖开蹦跶两下甩掉羽毛上最后那点口水,它就又是一只干净无暇威风凛凛的海东青了!   元宝冲它投去不屑的眼神,没见过世面的野鹰,还敢在他面前蹦跶。   鸟类原本就在它的食谱上,虽说海东青是大型鸟,这只未成年的也有一尺多长,可元宝也不是普通豹子,它比普通的金钱豹身形大了快一倍,全靠小太子有钱能足量投喂才能供上它的胃口。   加上它原本就跟着朱厚照穿越过无限流世界,开了智通人性,别说这未成年的小海东青,就算成年了的大雕秃鹫来了,它也照样不惧。   有这两只在阵前一闹,原本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   朱厚照此番出镇宣府,弘治帝从京营中抽调了两万人马,加上神机营的两千精锐,装备的都是最近军械局研制出的新式武器和装备,可以说是冷□□俱全,武装到牙齿,这样一支队伍,无论拉到哪里去,单靠全副武装,就是对上鞑靼主力骑兵,都有一战之力。   在朱厚照看来,能用武器获得优势的,干嘛要用人命去堆?   个人勇武固然重要,但并不代表打仗就得全靠个人之勇,血肉之躯总有疲累之时,当年万夫不当之勇的高宠力挑铁滑车,最后不还是死于车下成了冤魂。   他手下的将士,都是辛辛苦苦磨练出来的,装备都是花了他无数银子砸出来的,每损失一个都等于割他的肉,所以他一直都是按照用充足/过量火力覆盖来筹谋战局。   毕竟,火炮弹药箭矢用完了还可以造,人若是死了那就真的是没了。   结果就是,这两万京营士兵中,其中一半都是负责押运物资的,而剩下的一半看到这种情况,不了解的,难免就会觉得太子殿下出门宁可带物资也不带精兵,就如同当年英宗出征带了上千厨子一般,是打仗还是郊游?   这种阵仗怎能不让人担心。   要知道那一次英宗御驾亲征,自己成了俘虏不说,还葬送了几十万大明官兵,几乎一代将士都死于其役,导致后来明军只能处于守势,再难出关征讨。   这一次看太子出征的架势,别人牵狗他牵豹子,别人架鸟他架鹰……整个一升级版纨绔,怎能不让随行的将士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   不过,看到太子身边的几位公侯家出来的世子,都一脸意气纷发跟去郊游似的,他们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皇帝和阁老们都拦不住,作为普通将官和士兵,就只有服从命令的份。   反正都是要当兵作战,跟谁不是跟?跟着太子殿下吃的好穿的好,从不拖欠饷银,也不会有人抢军功,那玩意殿下压根不需要。听说连军属的生养死葬都全包不说,子女还能免费上学读书,若是将来能考出个秀才举人的,便可脱离军户,转入民户。   这可是原来求都求不来的恩典。   其实从弘治朝开始那几年,边军和鞑靼人作战时的屡战屡败,已经可以看出,不光是军备糜烂,军官贪吃空饷导致军力不足,更严重的问题是军户的世袭制使战斗力日渐下降,士兵缺乏作战动机和目标,没有上升途径和希望,使得边军长期处于一种麻痹无力的状态。   杨一清出任三边总制后,在推行屯田制的同时,也在流民和流囚中招募士兵,尝试施行募兵制,同时也对原来边军中的军户推行了由兵转民的退役制。   退役的老兵,不但可以分到田地,还可以领取退休金。若是有心还可以兼职给新兵做教头,能再领一份补贴,加上各种福利,小日子别提多滋润。   三边九镇的军户有了这个待遇,其他州府也开始慢慢参照改制,在这十年间,几乎有三分之二的军户退役,而募兵施行月俸+绩效制,也让边军的战斗力大幅度提高,实际的军费开支反而减少了两成,这让一直苦哈哈成天向户部求爷爷告奶奶地要钱要粮的兵部总算松了口气。   且不管将士们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是满怀希望还是充满担忧,宣府的百姓都在兴奋地奔走相告,城外那绵延数里看不到尽头的明军大营,正是当朝太子殿下带来的亲兵,他们将坐镇宣府,直面第一线的鞑靼敌军来袭。   人多嘴杂,更何况在宣府这等三边重镇,自然也少不了鞑靼人的细作。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达延汗那里。   “大明的太子殿下率兵亲征?嘁!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居然也敢说亲征的大话!”   达延汗轻蔑地笑道:“这些明人,莫不是忘了土木堡之战?这个小太子,若是被我捉来,定然要他们割下半壁江山来赎!”   他身边的三子巴尔斯点头说道:“听说大明皇帝现在就这一个儿子,若能将他生擒活捉,那大明皇帝一死,就后继无人了!”   达延汗骄傲地说道:“我有十一个儿子,三十七个孙子,六万蒙古勇士,只要活捉了明人的太子,让他们打开城门,就能杀回大都,重现我们黄金家族的荣耀!”   “大汉万岁!黄金家族万岁!”   他身后的勇士们跟着高高举起手中刀,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群情激奋之下,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们生擒大明太子,马踏中原的场景。   毕竟,这两年来,他们南下的次数越来越多,可收获却越来越少,有时候出击一次抢到的东西,还比不上一个小部落去互市换来的物资。   虽然那些部落也有付出牛羊马和皮货,可他们每次出战,稍有不慎,折损的就是自己和战马的性命。   能安安稳稳兵不血刃地换来东西,谁愿意拿命去拼。   好在大明总是会在关键时刻出昏招,这不居然把个十八岁的娃娃太子派来领兵,简直就是送上门的鲜肉,不吃白不吃。   明军若是一直躲在城池中,用火炮远程攻击,他们还真是没办法,箭矢的射程远不如火炮,他们还没靠近就会被带着千里镜的探子发现,然后那些明军跟不要钱似的火炮洗地,总能让他们的先锋骑兵损失惨重。   可若是到了草原上,那些笨重的火炮和迟缓的明军步兵,就绝对不是他们骑兵的对手。   只要那位小太子敢出来,他们就一定能让他有来无回。   鞑靼人的士气大振,达延汗趁机将这个消息传送到各部落,虽然他如今统一了东蒙的主力部落,可是还有十几个部落零星分散在漠北漠西,如今既然决定要干一票大的,自然要召集更多的人马,一举获胜之余,也可以趁机收服其他部落的人心。   蒙古各部族的人听说大明的太子亲征,的确都动了心。   这几年来,北方的气候一年比一年冷,草场变小,放牧的周期变短,日子就愈发难过。   而大明那边,不光是种出了高产的土豆番薯和玉米,还开辟了大片的棉田,那洁白如云朵的棉花,做出来的棉衣又轻又暖,但凡从互市上买过的人,就没有不喜欢的。   只是互市上的商人一个比一个黑心,听说在大明那边连普通种地的农夫都有这种棉衣穿,可到了互市上,这一件棉衣就得七八张皮子才能换回来。   就算是富裕点的牧民,一家六七口的,还要换盐换茶叶换粮食,七七八八算下来,能额外换回两三件棉衣就不错了。   以前换不到还可以抢,可现在九边重镇都换上了火炮防守,互市的位置都在射程之内,打着抢一票就跑的主意的人,基本上就没能跑得掉的。   经过了一番血与火的教训之后,大家还是老老实实地在互市交易,就算吃点亏,也好过买不到,否则这一冬天过去,家里老的小的总有熬不过去的。人没了的话,那留着什么都没用了。   好在……大明的太子来了,他们终于有了打翻身仗的希望!   朱厚照接到锦堂卫密谍们传来的消息,得知蒙古各部族都已经动起来,开始南下,就忍不住笑了。   “这些鞑子,还真是把我当成肥羊了啊!”   当年的土木堡之战,让这些蒙古人尝到了甜头,当时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能取得那样辉煌的战绩,然而一帆风顺地打到了京城又让他们碰了个硬钉子。   大明的朝臣和太后居然宁可换皇帝都不肯让步,好不容易抢到手里的人质居然成了废棋。   好在这次大明的太子只有一个,皇帝对太子的宠爱和信任那是天下皆知,连远在漠北的蒙古人都听说过,大明皇帝为了让太子高兴,居然都在皇宫里养起了虎豹之类的猛兽,还建了一座豹房。   这样的无法替代的太子,才是上好的肉票人选。   想到自己成了别人眼中肉票的朱厚照,笑得格外无邪。   “传令下去,让外面的人继续散布我来的消息,记住,要让所有人知道,我这次来宣府,光是美酒美食美人,就带了几百辆马车……”   杨慎无语地看着他,这位殿下,还真是不嫌自己的名声烂啊。   这些年来,他做的好事大多挂的别人的名字,功绩都给别人领了,可骂名都是他自己担着。   比如清丈田亩之事,就得罪了大批的勋贵和朝臣。   结果那几年朝中大臣简直疯狂弹劾太子,甚至有人建议弘治帝选秀或者从女官中选妃,言下之意不如再生一个。   好在弘治帝一如既往地坚持站在小太子这边,并没有理会那些朝臣。甚至这一次连张皇后都跟着力挺太子,主动让张家让出了不少田地,虽说太子私底下给了他们好几个赚钱的铺子和工坊做补偿,但无论如何,能做出这个表率,就已经令人刮目相看了。   对于那些坚持不肯退让的豪商勋贵,太子也没有用强,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让他们别后悔就行。   起初大家还有些害怕,担心太子会直接用权势压人,就如同当初他们以势逼人,强占民田一样,若是太子出动锦衣卫或者西厂,他们就算没事也得被翻出事来。   结果左等右等,还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就连弘治帝当时都很好奇,原以为太子会让锦衣卫去寻这些人的把柄,先下狱再拷问,总能扒下层皮来,到那时想不交田的人也得老老实实拿田契来换命。   连杨慎当时都是这么想的。   毕竟,真的算起来的话,朝堂上下,干干净净一文钱都没收过的人,几乎没有。包括杨廷和李东阳这样的清流名士,也收过下属的年节礼物,冰敬碳敬,以及各种名目的补贴,还有上门求教及卖字画的润笔费等等。   若没有身份地位在那摆着,任你的字画再好,谁会花上千两银子去买一幅当世之人的字画。   至于下面那些官员的各种操作,就更加五花八门,按照当初朱元璋定下的规矩,贪污五两银子以上的剥皮实草的话,锦衣卫就可以改行当剥皮匠了。   可朱厚照并没有动用这个大杀器。   在他看来,老祖宗定下的俸禄标准着实有点低,尤其是这两百年下来,物价都翻了两三倍,薪水还没涨,如果非卡着两袖清风这条线,到几十年后又得出现两袖清风饿死家人的海青天。   何必呢。   反正他正在尝试推行养廉银,只要能完成绩效的官员,除了原本的俸禄(底薪)之外,还有各种绩效奖金和养廉银,足够维持他们在京城的体面生活,而不至于为了面子去收一些不必要的黑钱。   以前是户部没钱,连俸禄都得靠各种控制才能保证按时发放,有时候实在填不过来坑干脆用大明宝钞顶上。   那时候的大明宝钞,去钱庄兑换时,打个八折都不大有人肯收。   现在则完全不同了。   从弘治十二年朱厚照让唐寅端了制造假铜钱的老窝后,又去江南转了一圈,拿着钦差的尚方宝剑,干掉了一批官商勾结的盐商和贪官,抄家抄得手软,之后就跟江南的钱庄联合,按照小太子定下的章程,开办了新的“银行”。   这种以国库为担保,少数私有钱庄入股的银行,在商业最发达的江南地区施行后,起初大家不习惯,对于一比一兑换宝钞甚至还有些抵抗。   可后来很快发现,大额的宝钞,在长途运输和交易中,简直不要太香。   随着大明的水泥路越来越多,官道的安全有了保障,运输的速度和效率大幅提高,南来北往交易的人多了,这银子眼看着就不够用了,再加上带着大笔的银子既不方便也不安全,用宝钞就可以省了很多麻烦。   以前最担心的是宝钞无法兑现,如今既然有官家担保兑现,商户们开始使用,宝钞的价值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就连民间的商贩,攒的铜钱多了,以前会兑成银子存在家里,可现在也会换成宝钞,因为宝钞只要持有,每年还能获取七八厘(年息7-8%)的利息。   要知道,在大家还停留在存钱在钱庄得给钱庄手续费的年代,“银行”的宝钞可以兑出利息这种好事,简直就如同天上掉下的馅饼。   于是当初八折抛售了宝钞的人,后来都后悔了。   死扛着不肯交出田地的大地主们,第一年看着太子殿下没动静,有点安心。   第二年看着太子殿下依然没理他们,大家开始有点慌。   第三年……大家开始哭着喊着求太子殿下收地了!   作者有话说:   距离完结还有一段时间,我会认真写完这个故事的。   推一下预收文《不肖帝》和《大宋第一酒楼》,点击作者专栏进入可选,都是轻松爽文,会吸取这本书的教训,给大家呈现更轻松的故事。 第56章第五十六章   杨家虽然因为守孝回了老家,但杨廷和的至交好友甚多,对朝中的政事了解也很及时,更不用说每期的邸报小太子都会让人送给杨慎一份,他们人虽然不在京城,可该知道的事一点都没落下。   从得知朝廷要求重新丈量田亩,收回多占的田地后,杨廷和就果断让族人先行自查,查清楚没有侵占之事后,就开始考虑留多少农田合适。   这事儿,他还特地找来杨慎商量。   “你与太子殿下相处的时间长,可有想过,他下一步会如何做?”   杨慎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太子殿下的想法素来天马行空,我也想不出他要如何应对。只是以殿下的决断,他想做的事,无论如何,一定会达到目标。”   想了想,他很含蓄地说道:“比如早朝之事。”   这个杨廷和最清楚不过,他还有几个同僚跑去午门跪阶,义愤填膺地抗议太子殿下妄改祖制,可一年半载以后,如今的早午朝都改了,大家可以多睡两个时辰,不用去早朝站着当背景板,慢慢的习惯下来,再没人提起祖制的事儿了。   他当然知道里面还有李东阳的手段,可太子能用李阁老之计,听得进谏言,而不是一意孤行,就已超出了他的年少心性,远胜常人。   既然连儿子都说了,太子想做的事,肯定会做到……皇帝会帮他,内阁会帮他,那些反对的人……呵呵,杨廷和对于那些勋贵世家的嘴脸再清楚不过,当机立断决定——   跟太子殿下的政策走,绝不阳奉阴违,更不能搞对抗。   于是政令下来后,杨家的账簿干干净净,没有多占一亩地,还主动捐赠了一百亩良田给县学,用于资助贫困的学子读书科举。   再等到甘州的土豆番薯玉米大获丰收,产量一亩顶寻常麦粟两三倍之多,棉花从江南到江北,一直推广到了北疆一代,产量不断上涨……   接着太子殿下又让人改良了江南黄道婆留下的纺织技术,新型织机的效率比原来高出一倍……   更不用说一天天蔓延开来四通八达的水泥路,听说连堪称难于上青天的蜀道都已经被打通,马上就要修通成都到汉中的官道了。   而云贵一代的土司,都开始派出自家子弟上京读书,普通的百姓也可以参加州县的免费社学,这些变化起初看起来并不起眼,但一点一滴的,很快就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   杨廷和便让那些原本已不种田,单靠收租的族人,开始经营店铺,正好跟着官道的铺设,走通了茶马之道,又跟云贵的山民搭上了线,从他们那收了高山茶,重新炒制后再卖往西域和北疆。   单这一项的收入,就比他们以往经营田庄的利润高出十倍以上。   第二年,不光是北疆的粮食丰收,就连云贵的梯田和三季稻也顺利丰收,更不用说湖广之地种上了占城稻的地区,一年两熟,真的实现了“湖广熟、天下足”的局面。   粮仓爆满,天下无饥,结果是粮价下跌了足足三成。   这还是在朱厚照紧急安排户部依然照惯例征收粮税,不得按市价压低粮价的结果。   所谓谷贱伤农,若是粮价跌得狠了,原本的丰收最后依然无法帮助农民获得温饱,这时候就不能指望完全靠商人的良心来维持市场的价格。   尤其是这一次的丰收,真正大丰收的是普通的自耕农,拥有大量土地的大地主和勋贵们,反而平均产量比往年没多出多少。   给自己干活的自耕农和给主家干活的佃户庄农,那积极性和效率是完全没法相提并论的。   原本大多数粮商都是出自地主豪商门下,他们掌控着粮食的产出和销售,自然也掌握着粮价的涨跌。   大丰收的时候他们本想压价收粮,囤起来待日后再抬价出售。可没想到官方居然还平价收粮,就逼得他们没法靠低价收粮来赚取差价。   而原本他们收了粮大多也是卖给官方,甚至可以凭借运送军粮之功,换取盐引,这一招从北宋时就开始施行,到如今也是南方盐商进货的大头。   可如今天下丰收,光是夏秋两季收税收到的粮食就足够军粮之用,更不用说官方还收购了那么多自耕农的平价粮,既然无需再用盐引来换取粮食,那么昔日粮商们囤下的粮食可不就是砸在了手里。   于是,第一年他们抵制太子殿下清丈田亩,收回土地,太子殿下便给予自耕农开荒免税,新开田地三年后便归自有,可去衙门办理田产契书。   相对于人口稠密的中原地区,北疆各地还有大片的荒地,开荒的政策更加优惠,不但三年免税五年减税,还享有落户和子女免费读书等优惠政策,初期的种子和农具都可以从官府领取或租用,可以说你哪怕一无所有,只要想开荒种地,那是要什么给什么,保证你能在种出粮食之前饿不死。   于是一时间全国都兴起了开荒种田之风,仅仅两年时间,在户部等级的田亩数就暴涨了一倍有余。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清算出来的隐户隐田,对于真正罪大恶极满手血腥的豪强,朱厚照也从不手软,更何况收拾了安化王,去除封号收回封地之后,消息一传开,各地藩王有不少都或多或少地主动退还了多占的土地。   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杀鸡给猴看里的那只鸡。   第二年全国粮食大丰收,粮草爆满,粮商们囤的粮食都砸在了手里,有不服气的,干脆把自家粮食也卖给官方,就想看看官方能有多少银子,能无限收下这么多的粮食?   事实告诉他们,还真的能。   早在将作坊研制军械的时候,朱厚照就让他们做了一套蒸馏系统。   当时工坊的人还没明白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到后来,太子殿下的产业里,忽然多了几家酒坊,他们才知道这原来是用于酿酒的。   其实对朱厚照来说,他更想要的是酒精。   大明是在饥荒年代开始建国的,从早期的“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路线就可以看出,朱重八对饥荒之事是多么看重。   他自己是饿过肚子的人,所以对于浪费粮食之举格外深恶痛绝,一度严令禁酒,到后来放开之后,干脆废除了榷酒制,将酒税并入了商税,如此酒业大兴,更甚前朝。   而且这时候的酿酒工艺也更加完善,蒸馏技术越来越成熟,朱厚照才能拿出符合这个时代的蒸馏工具,开办了属于自己的酒坊。   反正收了大量的粮食,吃不完用来酿酒,酿成的酒再卖出去,其中的利润就比单卖粮食多了数倍甚至几十倍。   那些想要囤粮待售的粮商就算想学,也没他这种流程化工业化的酿酒技术和工坊,达不到规模效益,自然没法跟他抗衡。   只是当他看到报来的账簿里,发现川府有不少人今年没有种双季稻,反而种了不少糯米,再一查,居然跟杨廷和有关,就不得不佩服这位还在孝期的未来首辅。   果然姜是老的辣,单从邸报和前期政令上,居然就能推测出他有酿酒的计划,还提前种了糯米,价格比普通的稻米高出不少,如此卖出高价糯米再买进低价稻米,可想而知能多赚多少。   于是第三年,守着田看着佃户快跑光去开荒种地的大地主和勋贵们,傻眼了。   毕竟,有再多的田地,没有人耕种,那也是块荒地,无法产生任何收益不说,每年还得按照田亩数交税。   而大明朝的农民,除了自耕农之外,大部分是佃农,就是自己没有田地,靠租种地主的土地为生的农民。他们不但要承担官府的赋税,还要向地主缴纳佃租,之后剩下的部分才属于自己的收入。   可如今新田政一出,只要开荒开出来的田地就是自己的,还能享有三年免税五年减税的政策,那谁还愿意去租田当佃户,辛苦一点开荒种官府发下来的新粮种,不但有补贴还可以租借农具,到时候开荒出来的田地就可以成为世代相传的祖产。   这谁还不愿去开荒啊,反正都是种地,给自己种当然好过给别人种。   扛了三年的地主们,最终还是没能扛过太子殿下的新田政,老老实实地交出了隐田,或者以田地换取了盐引茶引,转行投入全国行销的商业大潮之中,很快也尝到了经商的甜头,至于当初守着那些田地吃的苦头,谁还记得呢?   只不过,百姓们并不知道太子殿下在其中出的力费的心思,他们感谢的是仁厚的皇帝,而那些被扒了一层又一层皮的豪强勋贵们,对太子殿下是又恨又怕,自然只会宣扬他顽劣霸道的一面,而绝口不提他为百姓做的实事。   杨慎回京后,也曾向朱厚照提过,想劝他争取民心,免得被人抹黑,白白浪费了他的一番心思。   朱厚照却满不在乎地说道:“父皇尚在,民心向着父皇,有何不好?我用不着那些,至于他们爱说什么,与我何干?我做这些事,只是因为我想做,而不是为了博取民心或他人的感激,天下百姓都能吃饱喝足,无需朝廷救济,这是为我以后省心,哪里能算得上白费心思?”   杨慎被他说得无言以对,自此也彻底对太子殿下改观,他或许不是弘治帝那般仁厚宽容的帝王,却是个果决勇毅的君主,以他的能力,定然能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开创一代盛世。   而他,将是同行者和见证者。   当初太子殿下只是没阻止别人抹黑自己,现在更狠了,主动下手,自己黑自己。   杨慎都可以想象得到,这消息一传开,弘治帝的桌面上,又会多出多少弹劾太子殿下的奏折。   他连拦都拦不住。   朱厚照还振振有词地说道:“我没骗他们啊!我的确带了很多美酒美食美人,光是运送物资就上万人马……啧啧,说实话都不行吗?”   是实话,大实话。   只不过您没说,那美酒是三蒸三酿提纯到75°以上的被您称之为酒精的美酒。   那美食是烧点开水一冲就能吃的方便面和行军粮,是一根就能顶饿半天的极品肉干,携带方便,吃起来更方便,就算在草原上急行军三五天不开火都饿不着。   那美人……除了你随身的猛兽大豹子元宝之外,那些身高八尺,穿着“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拎着仿唐式陌刀的大刀队,还有装备了最新式□□的神机营□□队,都是殿下眼里的美人。   可在别人眼里,这哪里是美人,简直就是凶神恶煞来要命的凶神。   运送物资的人马上万,是因为就算缩小了体型安装上了轮子的火炮和弹药,也不是一般人能拉得动的。   管这些东西称为三美的,只怕除了这位太子殿下,也没有别人了。   就是不知道那些信了这些鬼话的鞑靼人,真正看到三美的真面目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杨慎十分期待。   韩越还在嘀咕着,“殿下的美酒,听说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得一百两银子一坛,还经常有价无市,如今居然带到北疆来,这里的人,能品出好酒的味道吗?”   王宁白了他一眼,鄙夷地说道:“你懂什么,北疆真正的汉子,从来都只喝最烈的酒,骑最野的马,杀最狠的敌人,等这次打完仗回去,我也可以给阿姐们说,我喝过最烈的酒,骑过最野的马,杀过最凶狠的敌人……啊!——谁打了我的马!”   徐鹏举收回手里的马鞭,看着控制不住惊马被带着一路狂奔出去的王宁,摇了摇头。   “就这?还想骑最野的马?”   作者有话说:   忽然,就爱上一匹野马,哈哈! 第57章第五十七章   大明太子殿下带着美人美酒美食入住宣府的消息,果不其然,引起了朝廷和草原部落的巨大反响。   朝堂之上,御史们的弹劾奏折又是雪花般飞来,哪怕内阁留置了一部分,送到弘治帝面前的奏折数量依然不少。   弘治帝只扫了一眼,便让何鼎带人将这些奏折登记入册,然后装进一个大箱子里。   “派人送去宣府,以后与太子殿下有关的折子,都直接送去宣府,交给他处理。”   何鼎愣了一下,小心地问道:“陛下……如此会不会让太子对百官不满,若是太子殿下动怒,只怕……”   “怕什么?”弘治帝冷笑一声,说道:“朕要监察御史,是为了监察百官,纠其行,反其贪。他们倒好,该做的事不做,自以为敢犯颜上奏就能表现自己的清正,想拿照儿来给自己刷名望的御史,朕不需要。”   何鼎无语,只能按照弘治帝的吩咐,先记下了上奏折的御史名单,然后将那些奏折装进大木箱中,打包快递……快马送去宣府给太子殿下。   朱厚照收到这份“礼物”,明白了弘治帝的意思后,哈哈一笑,连箱子开都没开,便让人全部烧毁,一个不留。   杨慎问道:“殿下难道不看看奏折的内容吗?”   朱厚照掏掏耳朵,叹口气,说道:“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骂我荒唐胡闹,奢靡无度之类的,这些话我都听腻歪了,再看,他们还能骂出什么花儿来吗?”   现在的御史们就算骂人,上奏折时也得讲究一个文辞语法,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还不如后世微博上那些黑子骂的狠。   只不过,后世的微博可以取关拉黑删博一条龙,眼不见心不烦,在这他身为大明太子,可没办法拉黑这些御史,倒不如直接一把火烧了,一样可以眼不见心不烦。   杨慎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说道:“如此……是殿下仁慈。”   太子殿下若是看了这些奏折,就肯定会生气,一生气,就会记下了这些人的名字,等于断了这些人日后的仕途。   哪怕他们现在是为名为利或者一时跟风而上,想要借此机会刷声望搏清名,让皇帝看到自己“不畏强权”的刚正,可他们却不知道,太子殿下出镇宣府并不代表皇帝对长大成人的儿子心生忌惮,而仅仅是因为他想去。   那些沉浸在繁华都城中的文人,或许也曾在文会上慷慨激昂地表达自己的拳拳报国之情,可有多少人真正到过边疆,见过那些被鞑靼人肆虐抢掠过的边镇百姓?   就算如今九边重镇都已经安装了守城的火炮,可大明漫长的边境线上,还有许多城关村落,并没有如此强大的守城利器,只能靠提前预警和周围的及时支援来抵御敌军。   就连那些为南北贸易做出巨大贡献的互市,也是在一次次血与火的战斗后,才慢慢形成规模,立下规矩,成为边城中难得的安全区。   每年依然有将士在战斗中牺牲,有百姓在突袭中被截杀,鞑靼骑兵的高机动性和杀伤力,是无法完全靠城墙挡住的。   所以在得到达延汗收服了东蒙各部族,准备南侵之时,朱厚照就果断决定北上宣府,守在大明国门的第一线。   杨慎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哪怕在考取了状元之后,他挂着翰林院修撰的名号,依然行走东宫,还兼任了东宫侍讲,从同学升职成半个老师,成了太子殿下最信任的好友。   在朱厚照看来,这个时代里,能理解他的想法和做法的,王守仁是一个,杨慎是一个。   只不过王守仁如今还在经略西南,十年时间,足以将西南从半原始的蛮荒之地,改变成为一个真正属于大明的粮茶产地,让那些一直坚持自治的土司,看到其中的差别,真心实意地归附大明,而不是今日有好处就归附,明天没好处就叛乱。   教化之功,绝非一日可就。   其实在朱厚照的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打达延汗这件事,就得自己来。   王守仁擅长的是奇诡兵法,教化百姓,对那些内乱的地方和流民山贼是一抓一个准,但关外的鞑靼军,是不会讲王道教化,而是要靠实打实的战斗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等那些部族都向达延汗靠拢,我们就准备出发。”   朱厚照看着地图上的标着的位置,用手指在“应州”那里点了点。   “到时候,我们就去应州,在那里恭候达延汗的大驾光临吧!”   “让韩越去跟着辽东参将萧载,驻守聚落堡。”   “王宁跟延绥参将杭雄等人,驻守阳和、平虏。”   ……   “以上诸将,不得擅自出战,违令者重罚!”   朱厚照的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地传达下去,以杨慎一手工整的馆阁体书写成文,快马送到各地参将和总兵处。   众人看到都是驻守待命的消息,都松了口气。   他们得知太子殿下前来宣府,最怕的就是殿下年少气盛,不知鞑靼人的厉害,擅自出城迎敌,那他们不跟着也不行,可跟着去……若是一旦有失,那边关九镇都要跟着守不住了。   土木堡的前车之鉴,他们都还记得,谁也担不起再丢了一位太子的责任。   就只能求神拜佛保佑这位太子殿下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到宣府玩玩,等他玩够了,见识过鞑靼铁骑的厉害,就该回京城继续做他的太子殿下,而不是在这里让众人都提心吊胆的无法安心守城。   现在太子殿下主动提出让他们守城待命,他们总算能安心睡两个安稳觉……   然而次日就收到了太子殿下率军出巡关外的消息,所有的人都提了起来,刚刚以为自己可以安心的边镇总兵和参将们,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感情太子殿下让他们原地不动待命的原因,是他自己主动出去,说是寻找鞑靼主力,清扫来犯敌军,可在诸将的眼里,那跟刚出生的小牛犊往狼群里蹦跶有什么区别?   大同总兵王勋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边派人送信京城,请皇帝传令阻止太子殿下,一边派人快马去追太子殿下,设法尽量拖住他,不让他往鞑靼方向深入太远,以免救援不及。   达延汗这边也得到了消息,顿时大喜过望,立刻带着几个儿子点齐了五万人马,先行出发,留下了三子巴尔斯等着前来会合的各部族,负责后续的支援。   在他看来,既然大明的小太子如此刚愎自用,敢出关来正面挑衅,他若是不赶紧上去杀他个下马威,如何能让其他部族归附。   “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太子,就是长生天送给我的礼物。他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天予不取,必有其害。”   “这次,我们察哈尔部族——必胜!”   “必胜!必胜!大汗必胜!”   海东青在人群中,跟着挥刀高呼,遥遥地看着达延汗父子赤红的面颊,在心底冷笑。   “大汗必胜,不过我心目中的汗王,只有太子殿下。他必然会打败你们这些鞑靼,成为全天下的王!”   苍鹰飞过天际,海东青紧随其后,盘旋着俯瞰草原,连远处那巍峨的长城,在它们眼中,也只是一道漫长的铁灰色的线。   冰冷的鹰眼中能看到的,除了鞑靼的铁骑,还有那队从城墙后走出来的漫长队伍。   达延汗手下的鹰奴看到苍鹰在远处停下,在半空中刚转了几圈,忽然像是遭受什么攻击一般,一头从半空中栽了下去,就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前方有明军!他们射死了大汗的鹰!”   朱厚照放下手中的火铳,这款纯手工打造的□□是第一批采用铅弹射击的□□,比原来的威力大了许多,可精准度依然不高,整个神机营里,目前还没人比他的枪法更好。   所以这个射鹰的任务,还真是非他莫属。   “可惜达延汗只放出来一只鹰,如果是两只雕,那我还能演个射雕英雄传呢。”   “《射雕英雄传》?这又是殿下在哪看的话本?”   杨慎其实也是个话本爱好者,这几年没少跟朱厚照在课业之余分享话本,当年朱厚照没好好学习,最喜欢就是看那些英雄传奇话本,只不过这时候的话本没有后世那么多精奇新鲜的脑洞,大多是些书生美人爱恨情仇之类的,看得多了大同小异的就没了兴趣,干脆就把他还有印象的一些经典网文和游戏小说粗略地讲个大纲给杨慎,再让他来写,居然效果十分不错。   杨慎本来就文才出众,写出来的话本故事甚至比朱厚照记忆中的还要精彩,只是他当初看书也是囫囵吞枣,看得又多又杂,跟杨慎提起的时候也只能草草说个大概内容,还经常张冠李戴,各种内容大乱炖,也就是杨慎才能理清楚其中关系,梳理成正常的故事,让人能够看得明白。   朱厚照一听他说,就知道自己又秃噜嘴说快了,只得岔过话题。   “是鞑靼那边流传的故事,说他们的神射手可以一箭双雕,我才说这是射雕英雄传。”   “不过既然延达汗的鹰都已经出现了,那他的人应该也不远了,传令三军备战,准备迎敌!”   “三军备战!——准备迎敌!——”   最前方的前锋营探子已经用千里镜看到了达延汗的人马,那些奔腾的马蹄,挟着踏破大地的气势,正如一股涛涛洪流,朝着他们奔涌而来。   “敌军在前方十里处,一刻钟内接敌!准备——”   “准备!——”   朱厚照骑在高高的马背上,俊朗的眉目英气勃发,头顶的冲天冠上羽翎招摇,是蓝天下草原上最令人瞩目的画面。   他一挥手:“杀!——”   万军齐发:“杀!——”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作者专栏隔壁《大宋第一酒楼》开张,id5698919求收藏,开文有红包,拜谢! 第58章第五十八章   达延汗最为自豪的,就是他手下的鞑靼骑兵。   他们是长生天庇佑下的勇士,是草原不败的野狼,所有与他们作对的敌人,都将倒在他们的利箭和弯刀下,化作草原的养料。   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勇士,每个人的刀箭都不知经过多少次血的洗礼,他们是达延汗手中的长刀,刀锋所指,所向披靡!   数千匹战马同时奔腾冲刺的时候,踏破了草原的宁静,扬起了漫天尘土。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大地在震颤,看到前方的尘土如一条长龙,从天边呼啸而来,出现在前方的地平线上。   那沉重的铁蹄声,黑压压的骑兵阵容,和那滚滚烟尘一般,沉甸甸地压在明军的心头。   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气势,让他们有种无力的感觉,就仿佛对面即将到来的是要收割掠夺他们生命的魔鬼,光是那种直面恐惧带来的压力,就能够让他们浑身僵硬,几乎握不住手中兵器。   朱厚照并没有在中军坐镇,而是让杨慎待在中军,自己策马和徐鹏举一起在前锋军中,对这一切看得最为清楚。   他并没有去呵斥指责那些满眼惊恐的士兵,而是让传令兵擂鼓吹号,举旗下令,命全军变换阵型。   号声和鼓声一响,全军所有官兵都精神一振,从先前被鞑靼骑兵压迫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这时候就能看出日常训练的好处。   所有人在听到号令后,几乎都不用去想,肌肉记忆已经促使他们迅速地站到了指定的位置,握着手中的刀枪,紧密的阵容和身边的同袍驱散了心中的恐惧,继而升起的,是在无数次训练中培养出的勇气和斗志。   朱厚照满意地看着将士们的士气显而易见地提高,站在最前方朝他们高声说道:“前方,是来自草原的恶狼,他们想要侵占我们的土地,掠夺我们的百姓,屠杀我们的亲人,而我们身后,就是我们的国、我们的家!大明的将士们,今日一战,不是为我而战,是为你们自己,为你们身后的百姓和家人!”   “我,与你们同战!”   驻马在中军的杨慎,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为何朱厚照坚持要穿上这么一身足以闪瞎人眼又拉足仇恨的战甲装束。   唯有如此,他才能让全军人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太子殿下与他们同在,甚至就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不是督阵助威,而是与他们共进退,带领他们直面大明最凶残的敌人。   在所有将士的眼中,连万金之躯的太子殿下都能不惜犯险冲在全军前锋,若无必胜的把握,谁敢让他在那里当箭靶?   勇气和信心,就在他短短的几句话之间,就从每个人的心底升起。   刚才还在害怕得浑身发抖的士兵,此时此刻眼中就只有太子殿下那亮闪闪的锁子甲,那冲天冠上的长尾翎,就如同一面旗帜,招摇地矗立在全军最前方,给他们带来无比的勇气和决战的信心。   眼看着那滚滚沙尘和无边铁骑越来越近了,他们却不再害怕,甚至在脑中反复回忆当初训练时的动作,死死地盯着敌人冲来的方向,想着手中这一枪要打在什么地方最能致命……至于害怕是什么?   丢给敌人吧!   我们将成为给对手带来恐惧和死亡的勇士,无论是谁都无法战胜我们。   “战!战!战!”   “必胜!必胜!必胜!”   上万人的呐喊声汇聚成的声浪,在草原上亦能传出很远很远。   远到达延汗都能隐约听见他们的喊声,忍不住嗤笑一声。   “这些明军莫不是疯了,连骑兵都不够一营之数,居然还妄想与我的勇士作战中获取胜利?”   他猛然拔高声音,冲着前方的骑兵高喊:“草原的儿郎们,前面就是大明的太子所在,生擒太子者,封千夫长!为了长生天的荣耀,杀啊!”   “生擒明太子!冲啊!”   “生擒明太子!杀啊!”   冲在最前方的士兵已经可以看到明军的阵营当中,那个骑在最神俊的汗血宝马上,一身闪亮锁甲子,头戴冲天冠的大明小将,不用说都可以猜得到,这就是传说中那位好大喜功、好出风头、荒唐胡闹的大明太子朱厚照。   “生擒明太子!”   他们的眼都红了,死死地盯着阵前那个金灿灿的在阳光下像是发光一般的身影,甚至没有注意到何时明军变换了阵营。   一排如同小号马车车厢般厢车被推到了阵前,看起来十分古怪的模样,在一声令下后,明军拆开了盖在箱子外面的秸秆,露出了里面黑黢黢的怪物。   其中一个是鞑靼骑兵曾经远远见过的,安放在九边重镇城头的火炮,而另外一个则带着细长的管子,并没有火炮看起来那么吓人,可在此时此刻能与火炮并列阵前,显然威力也不会比火炮小到哪里去。   可等他们看清楚的时候,那一排火炮的炮口已经迸发出可怕的火光。   只听得“嘭嘭嘭嘭”犹如晴空雷鸣般的巨响声,一枚枚黑色的圆球从火炮的膛□□出,直射向尚有三里之远才能冲到明军阵前的鞑靼骑兵。   “散开!快散开!——”   鞑靼军中有曾经去叩关攻打九边重镇时见识过火炮之威的人,见状立刻大喊起来。   可他们在冲锋之时,为了增加对敌压力,加上刚才大家看到明太子就在前方阵中,便如看见猎物的饿狼一般,不顾一切地前冲,前锋军的五千人马几乎都挤在了这一片区域。   就算想退,想散,想躲……也不可能了。   炮弹落下的时候,炸开了花。   那是带着金属冰冷的铁花,鲜血绽放的血花,几乎在一瞬间,就肆虐地涂抹在大地上。   这些□□的威力远比守城炮的威力大,就算是他们能躲得过炮弹的落点,也躲不过炮弹炸开后从里面迸射而出的各种碎瓷片、铁片、铁蒺藜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小东西在人群中炸开的杀伤力甚至比炮弹还要大。   毕竟实心炮弹是落哪儿打哪儿,擦着就伤碰着就死,但毕竟有行经路线,运气好的尚能躲开。   可这□□是一炸一大片,里面炸出来的碎片是四面八方溅射,完全没有行动轨迹可言。   更何况,朱厚照这次带来的数百辆大车中,光是这种火炮车就足足带了五十辆,虽然远比不上后世的大炮,但在这一片区域内,基本上可以做到火力覆盖,炮弹洗地,两轮下来,就只见前方硝烟滚滚,人仰马翻,先前鞑靼骑兵那股逼人的气势已荡然无存。   别说是达延汗所率的鞑靼骑兵,就连明军自己都没有想到,这第一轮的炮车出阵,就能恐怖如斯。   看到那些气势汹汹而来的鞑靼骑兵几乎一个照面就被炸得伤亡惨重,血流成河,明军这边几乎呆了一瞬,等反应过来之后,便炸响了一片激动的欢呼声。   “必胜!必胜!”   朱厚照微微一笑。   前世与达延汗在应州交手时,他只带了两万人马,也是以自己为饵,虚张声势,使得达延汗疑神疑鬼,没敢全力进攻生生被他拖得四方援兵到达,反守为攻,结果打得鞑靼人大败而去。   这一次,他提前做了准备,早早在草原布局,然后放出风声,让人知道他这个天下第一纨绔的太子殿下荒唐到要去草原行猎,如此好的机会,达延汗如何会错过。   朱厚照同样不想错过,这次直接将他歼灭的机会。   上次是有心无力,这次他已经提前做了那么多的准备,若是还拿不下达延汗,岂不是白白去无限流世界学习了那么多年?   就算带不回来其他的金手指,那些知识对他的改变,胜过所有的金手指。   等打完这一仗,是时候再多建一些社学和大学院,等王守仁回京以后,把理科的教程也该提上日程,到时候第一节课,就是让个嘴皮子利索的士兵去宣讲这次战役,让大家明白技术的重要性。   达延汗已然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前锋营五千人马倒在血泊之中,后面的骑兵还无法后退,依然跟着向前冲。   “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不可能的……长生天会保佑我们,我们一定会胜!”   他的双目已经被眼前的血色染得通红,拍马上前,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长刀,声嘶力竭地喊道:“冲啊!他们的火炮只能打远不能打近,只要冲过去,就能杀光那些明军!冲啊——”   “父汗!”他的几个儿子来不及阻拦,也只能咬咬牙,跟了上去。   事已至此,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若是让这些明军带着火炮继续前行,若是他们有足够的炮弹,那以后的草原,将再无他们的立足之地。   唯有今日,拼死一战,若能冲过这片死亡之地,便可进入他们的射程范围,骑射无双的鞑靼勇士,绝不会畏惧和退缩,必将以敌人的鲜血和头颅来祭奠自己死去的同伴!   达延汗带着人马前冲,又一轮火炮洗地之后,第二波的骑兵也损伤大半,但同样的,明军的火炮炮身发红,已经到了极限,再发射便随时会有炸膛的危险。   在火炮声停歇的那一瞬间,达延汗就带着人马飞速地冲过了遍地鲜血和尸体的战场,朝着明军阵中冲去。   他几乎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明太子的脸。   他居然还在微笑,俊美的脸上带着完全不协调的邪恶笑容,还高高地举起一只手来,冲他竖起大拇指,然后倒过来,向下——   达延汗就算不懂,也能猜到这是一个代表鄙视和侮辱的手势,愈发怒火中烧,挥舞着长刀,第一个朝着朱厚照杀去。   已经近到了五十步的距离,他们的勇士开始射出无数利箭,都是朝着那个大明太子而去。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在乎能不能用活捉的明太子换取千夫长的荣耀,而是他们都很清楚,若是不能杀了明太子,那么明年的今日,就会成为他们的忌日。   箭如雨下,无数利箭朝着朱厚照射去时,杨慎在后方看得心都提了起来。   哪怕明知道太子殿下的一身武艺已经是打遍武学无敌手,身上还穿着护心锁子甲和号称可以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但他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朱厚照拎起三尖两刃枪挥舞着当下那些射往他头部的利箭,随手拉下了盔甲下半部的面甲,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挑飞了又一波飞箭,下令:   “开火!——”   达延汗尚不明白他在喊什么,难道这么近的距离他们还有火炮可以用?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就看到那些原本在火炮车旁边做间隔的实心细管大铁箱,突然喷出了一股股烈焰,瞬间在他们的前方竖起了一面真正的烈火之墙!   作者有话说:   朱厚照:火炮洗地,火墙护身,魔法师基本操作。请叫我朱学贯东西大魔法师厚照。 第59章第五十九章   宋代军器监下设十一作,都是负责研制武器的机构,其中一作,就叫猛火油作。   猛火油柜在宋代作为守城器械,喷射燃烧的火油(石油),以高杀伤性和难以扑灭的特质成为一项利器。然而随着南宋灭亡,军器监覆灭,和宋代许多当时占据世界科技巅峰的技术一样,这些资料和技术人员,都毁于战火之中。   不仅是猛火油柜,还有火炮和火器,两宋时期绚烂的科技文明,到明代尚有见闻,到了清代,直接就退回了刀枪剑戟骑马打仗的冷兵器时代,结果才会被远洋而来的海盗们打得沦为殖民地。   朱厚照既然都已经知道后世的发展,自然不会再走上老路。   他从宫中的藏书阁里让人找出了《营造法式》,让将作监也开设了军工厂,专门负责设计和制作兵器。   从工部找出了永乐年间的大明宝船图纸,让南京工部和兵部负责督造水师战舰。   这十年努力赚钱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富国,然后强兵吗?   达延汗这五万鞑靼精骑,就是他这十年一剑的出道战。   刚刚从炮火洗地的死亡地带冲出来,几乎折损过半的鞑靼骑兵,眼睁睁看着明太子就在他们前方不过百步的位置,仿佛一抬手就能一箭射死他,一个冲刺就能上前砍掉他漂亮的头颅。   可偏偏就是这最后几十步的距离,变成了地狱般的火海。   鞑靼人的传说中,同样有上刀山下火海的说法,可那都是在传说中才有的地狱之火,谁曾想,他们竟然活生生地在这里看到,还亲身闯了进去。   “啊啊啊啊——”   随着最先冲入火海的人马的惨叫声,后面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从明军那黑色的铁柜中喷出的火舌,几乎沾上就着,转眼就变成熊熊烈火连人带马都吞入其中。   哪怕被火舌扫到的骑兵当机立断地跳下马背,在地上翻滚着想要压灭自己身上的火簇,才骇然发现,这种附着火油燃烧的火苗居然很难熄灭,而周围到处是惊惶失措的战马和士兵,不等他脱去着火的外袍,就已经被后面冲上来的战马踏断了手脚,接着一匹又一匹战马连人带马从他身上踩过,将他彻底踩踏成了一滩血肉混杂的烂泥。   达延汗双目赤红地看着自己的勇士一个个倒下,几近疯狂地大吼着想要冲上前去,却身边的亲卫和儿子死死地拉住缰绳。   “大汗!撤吧!只要我们回去,修整好了还有机会再来的!”   “父汗!回去吧!”   “回去吧!”   达延汗看到有几个勇士浑身带着火冲到了明军阵前,奋力用长刀向那喷火的铁柜砍去,可不等他们碰到那个恶魔似的猛火油柜,一直藏身在铁甲炮车和猛火油柜后面的明君终于露面。   那些明军手中拿着的不是□□和大刀,而是火铳。   这种兵器达延汗也见过,甚至还缴获过几支,只是觉得需要填装火药再点火的速度又慢,准头又差,比起自己手下猛士的利箭差的太远。   唯一能够称道的,就是这种火铳在近距离的杀伤力可以破甲穿铁,一般的盔甲根本抵挡不住。   只是他不知道,明军何时有了这么多的火铳?   明明根据探子查到的,整个大同的守军也不超过一百支火铳,其中还有不少坏了的。   容易损坏和炸膛伤到射手,这也是火铳的缺点之一。   可现在他目力所及的明军火铳手,第一排就绝对超过了千人!   他们在旗手的指挥下,瞄准、开枪!   那些冲过了火墙的骑兵和还在火墙中挣扎的骑兵,猛然身形一滞,接着就像是遭受到重创一般,血花从他们的身上溅开,几乎一瞬间,齐刷刷地倒下了数百人马。   “不——”达延汗悲愤地长啸,已然流下血泪。   第一排的火铳手发射完毕,立刻后退,身后一排火铳手已经填装弹药完毕,开始瞄准,发射!   又是一片子弹扫射而来,鞑靼骑兵难以置信地望着前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一颗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子弹,竟然会如此迅速地穿透自己的铠甲,在自己体内炸开,浑身的力气随着倾泻而出的鲜血迅速流失,完全控制不住□□的战马,甚至有的人和战马一同中弹,一起摔倒在地上时,竟生生被自己的战马压死砸死。   这片战场,已经变成了一面倒的屠宰场,那些昔日勇猛无敌的鞑靼骑兵,在凶猛的火炮和□□面前,同样脆弱的一如昔日在他们马刀下的大明百姓。   “撤——”   达延汗已经彻底绝望,他终于意识到,前方的明太子,看着是个极为显眼的靶子,可实际上就是个有毒的诱饵。   若不是传闻中这个明太子的各种荒唐之举,又怎么会让他以为时机到了,以为可以重现土木堡之战的辉煌,重振黄金家族的威望。   可这一切,都是个骗局,是个陷阱。   他猛然一醒,立刻下令,“撤!后军做前军,立刻回撤!”   可鞑靼军的构成复杂,都是从各部族派来的勇士集合,他们可以跟着大汗作战,冲锋陷阵,勇猛无敌。   可顺风作战的时候,他们是最锋利的刀,一旦遇到挫折遭遇打击的时候,溃败得也格外迅速。   因为他们没有统一的指挥,没有经过长期配合协调的统一训练,一旦军心涣散,就开始四下奔逃。   在他们看来,反正草原那么大,只要逃离了这里,总能找到生路回到自己的部族。   至于大汗……大汗自己也要逃命了,谁还管得着谁呢?   前军的几万骑兵眼看着都要活不成了,大汗就算能活着逃回去,还能号召各部落,再惩罚他们这些逃兵吗?   那些小部落原本就是跟随达延汗出征,本着大汗吃肉他们蹭点汤喝的原则,这时候更不可能为他卖命,早就带着自己的手下拍马而逃,逃的要多快就有多快。   达延汗带着亲卫和几个儿子,没逃出多远,就发现跟着自己一起逃出来的竟然只剩下了不到千人。   “真是天亡我也!”   “不是天要亡你,是我大明太子殿下要你的人头,来祭奠我大明边城这些年来死去的将士和百姓!”   一个尚在变声期的少年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已经是惊弓之鸟的达延汗抬头望着那个几乎和鞑靼人打扮得一模一样,骑着马肩头还停着一只海东青的少年,不禁愕然。   这个有用神鹰的少年猎手,这两年在草原上声名远播,他都想将其招揽到帐下来,这次也听说这个叫海东青的少年跟着部落的人一起出战,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是明军的探子。   “海东青?你背叛部族和大汗,长生天一定会惩罚你的!”   达延汗的亲卫刚骂了一句,就听嗖的一声,那少年只是抬起了手臂,一支□□就如流星般疾射如他的咽喉,夺去了他的性命。   “呸!”海东青啐了一口,骂道:“你们这些吃腐食的豺狼,还有脸提什么长生天。长生天只会保佑信奉他的牧民,而不是杀戮和压榨牧民的豺狼!更何况,我是大明的子民,今天,就是替我爹娘来报仇的!”   “达延汗,这里就是你丧命之处,拿命来吧!”   “想要我的命,就放马过来吧!”达延汗身子一侧,躲过了海东青放出了□□,拍马挥刀而上。   面前这小子不管是报仇心切还是抢功心切,居然没带多少人就敢来拦截他,达延汗不信自己打不过明太子的火炮□□阵,还能打不过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杀!——”亲卫们跟着一拥而上,朝着海东青冲去。   海东青稚嫩的脸庞已被漠北的风沙吹得粗糙黝黑,可一双眼里仇恨的小火苗,却亮得惊人。   “来得好!”   他从腰间抽出两把火铳,一拉火绳,扣动扳机,朝着前方射击。   达延汗从未见过这种短小得可以一手一个的小□□,但一看到那□□口的火光闪过,就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危机感袭来,下意识地一俯身子,直接翻下马背,来了个镫里藏身。   这是他年轻时的绝招,可以在马背上下翻腾,随时给对手致命的一击。   然而,那是——二十年前了。   如今的他,早已养尊处优,体重比原来几乎涨了快一倍,虽然更具有威严的气势和“分量”,正面对敌时也更能给对手压迫感。   但是,镫里藏身这种技术活,真的需要“身轻如燕”。   “刺啦”一声,撕裂的不仅仅是他的衣袍,还有马鞍和缰绳,甚至连他的战马,都被他的体重带得整个侧翻过去,将他重重地压在了马下。   这种变故,的确让海东青的两枪落空,却也让那些冲杀出去的亲卫们大为震惊。   “大汗!”有人急忙拨转马头,回身去救达延汗,可还是有人继续前冲,想要从海东青这里突围而去。   后面的追兵犹在,他们每耽误一刻,就会少一分突围的机会。   海东青却朝旁边一侧身,就看到这些冲在最前方的骑兵像是被绊了一下般,顿时马失前蹄,战马哀嚎着摔倒在地,筋断骨折,马背上的骑兵直接被甩飞出去的有,跟着被压在马身下的也有,就是没有一个能冲到他的面前。   那些人根本看不到,距离地面不足一尺处,细细密密地布着一片极细的铁丝网。   海东青笑眯眯地看着那些人在奋力拯救被压在马身下的达延汗。   “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傻的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你们吧?”   “钢丝绊马索了解一下?大明军工厂最新出品,用来捆人也很厉害哦!”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虽然成绩很扑,但我会努力写完这个故事的!每日保底两更,请多支持! 第60章第六十章   海东青可以说是朱厚照成立军工厂后,第一批负责实验新式武器的密谍。   毕竟这些新武器研发费用高,若是按照兵部的流程走,光是跟那些文官们扯嘴皮子都得扯三年,什么黄花菜都凉透了。   军工厂是他自己投资兴办的,里面请了不少老工匠,都是从将作监退下去多年的老手,年纪大了手抖眼花,做活是不成了,但眼光和经验还在那,加上朱厚照给他们配了老花镜,一个个都跟二次投胎似的抖擞起来,干活比年轻人还带劲儿。   只是这些新武器的试用者,都得有点本事才行,毕竟试验品大多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只有在极端情况下实验才能找到问题。   可这毕竟是武器,一出问题,难免会有死伤,这就对试用者的要求极高。   身手敏捷那是基本款,还得心思缜密,最好还懂得一些武器的基本原理,能够主动试验武器的极限所在和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以及在各种恶劣情况下使用的极限。   海东青年纪虽小,可在密谍里的学历最高。   他十二就考过了童生,若是继续在科举之路走下去,也未必不能考中进士当个文官。   可他就想要从军,继承海老头的手艺,亲手去替爹娘报仇。   海老头说过也打过,最终也只能认了。   最后还是朱厚照出面,要求密谍们都得继续学习,不光是要识文断字,还得能计数认数算数,最好是连机关物理药物急救等等都能一并学了,笼统算下来,给密谍们开了足足有二十九门课,这还没算后来加上的几门外语课,简直比国子监的举子们的课程表还要严密。   但奖励也十分丰富,不光跟着品阶走可以提高月俸,更重要的是,只有学习成绩好的,才能够获得更高级别的任务。   就像这次到关外潜伏当密探的事,就得先考蒙语,方言,各种牧民的生活技巧和技能等等,最后才是密谍专用的密信传送、情报搜集和传播等等,武力值反而是最后才作为参考的。   甚至有的时候,被选中的密谍根本不会武功,全靠头脑和一些特殊技能搜集情报,在特定的环境和对手面前,有武艺在身,反而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海东青就是那种学霸级的少年天才,哪怕单论武艺他在锦堂卫里只能算三流水平,但在关外的生活技能没几个能比得过他的。   在他被选中之后,朱厚照还特地让人给他培训了一些十分特别的武器,在给他这些装备的同时,还笑眯眯地告诉他,以后他就是锦堂卫的007,希望他能够报仇雪恨,得胜归来。   虽然海东青并不知道007是什么梗,但能看得出太子殿下对自己的器重。   因为那些给他的特殊装备,着实在关外的草原上发挥了大作用。   比如无论白天黑夜还是雨雪雾霾都永远指着北方的指北针,就藏在他脖子上挂着的狼牙坠里。   关外的牧民几乎人人都有的狼牙坠,有人用作颈饰,有人做耳坠,也有人做发饰或腰饰,越大号的狼牙雕刻镶嵌得越精致华美,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小男孩身上一个不起眼的崩了个口子的发黄的狼牙坠。   可这玩意不光救过他的命,还曾经带着那个小部族的人走过草原上最危险的沼泽地,才让那些牧民们真正信任和接纳了他。   更不用说他现在用的钢丝绊马索,这还是今年新出的装备,听说他手上这份,是太子殿下特地吩咐让人配装的第一份。   这东西收起了时,就是跟不起眼的马鞭,灰突突的没几个人会注意。   只有拿在手里时,才能感觉到这分量远超出一般皮革编成的马鞭。   真正到用的时候,这根不过寸许粗细的鞭子,可以拆出六十四根细如发丝的钢丝,韧性极强,寻常的剪刀一剪子下去都未必能剪断。   若不是在草原中没有树木可以悬挂,这东西挂在半空中,那些骑兵们冲过来时看不到,直接就能勒断了他们的颈项让人头飞天。   饶是如此,布置在草地上,借着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海东青手里的火铳时,根本没有人会想到真正的危机来自脚下。   这一波人摔得实在太惨,就连赶来接应的韩越和王宁看到,都觉得猝不忍睹。   “真是想不到啊,小海下手可够狠的!”   “可惜了这些战马,本来就被抽得跑了半天,结果还栽在了这里……”   海东青白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他们跑路的时候都给马放血了,否则再跑一会儿马就会因为涨血而死。但放过血的马,等他们跑完今天,一样也废了。”   韩越一惊,再看那些挣扎在血泊里的战马和骑兵时,眼神就愈发复杂。   “枉他们平日还说,战马就跟他们的兄弟一样……敢情到了逃命的时候,就这样对兄弟的啊!”   “什么兄弟,人家不都是说好马等于好老婆吗?”   王宁毫不客气地拆穿他“虚伪”的换词说法,“这时候他们哪里还顾得上老婆还是兄弟的,当然是自己的命更重要啦!好了,既然救不了,那就赶紧给它们一个痛快,也省得我看着都心疼……”   他跟过马政,去过西北养了半年马,回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黑了一圈,虽说帮着太子殿下淘换回一匹汗血宝马来是好事,可让五个姐姐心疼得够呛,压着他喝了几个月的汤水滋补。   只有养过马的汉子,才知道养出这么些战马有多不容易。   结果,这一场仗打下来,就至少折损了上万匹战马。   怎么不叫人心疼啊!   海东青跟他打过交道,一听就明白了,笑着说道:“得了,赶紧把这批人收拾了,我带你去抓那些跑散了的战马。”   “那太好了了!”王宁自是求之不得。   这次大战当中,有一小半的战马受伤的确没法再养了,还有一部分在主人落马或身死后就已经四散奔逃,哪怕最训练有素的战马,在面临火炮的轰炸和火油的猛火攻击后,都很难再保持忠诚冷静的素养,能靠着本能逃生,已经竭尽所能了。   这些散落各处的战马,有的或许回回到草原变成野马,也有的会被抓住成为其他部族的战利品。   王宁可不愿错过这么一大批战利品,要知道大明的战马是一直供不应求的,若是白白放走了这批战马,那这仗打的就损失了一半战利品。   达延汗的两个儿子见势不妙早已拍马逃离,他们骑得都是最好的战马,四散逃开,避开了海东青的埋伏和韩越、王宁带来的人马,也很难追得上,他们也就不再去追,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跟太子殿下会合之后,自然会循着他们的踪迹去找到鞑靼人的大营所在。   那边,还有巴尔斯所率的一万精骑,在等着西北蒙古部落前来会合。   打扫战场的时候,用了好几个人才将那匹早已经断气的战马抬起来,从地下扒拉出达延汗的尸体,都已经被压得不成形了。   到死,达延汗只怕也没想明白,自己一个如此技术娴熟的镫里藏身,怎么就会翻了马。   他的胸腔整个都陷了下去,喷出的血染红了整张脸,只有一双眼还瞪得大大的望着天空,血红色凸起的眼球看着格外恐怖。   海东青深深地看着他的脸,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转身朝着南方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阿爹!阿娘!我为你们报仇了!”   原本被达延汗的死状吓了一跳的韩越闻言,咽回了到嘴边的话,默默地下马站在他的身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王宁却忍不住抹了把泪,也跟着噗通一下跪在了海东青身边,朝着南方大喊:“二爷爷三爷爷!大伯二伯三叔四叔……达延汗死了,你们听到没?我们替你们报仇了!——”   韩越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低声说道:“明明是人家海东青杀的达延汗,你怎么跟他抢功?当心被太子殿下知道了收拾你!”   王宁委屈地说道:“我又没跟他抢功,我说的是我们……小海也算是我兄弟啊,他杀了达延汗,不就是我们杀了达延汗报仇了吗?军功是他的,这给自家长辈报仇的事,我说说怎么了?”   “没事!”海东青站起身来,脸上的泥污血污混杂在一起,依然挡不住他灿烂的笑容。   “宁哥也没说错,是我们杀了达延汗,替千千万万大明百姓报了仇,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他抬头望着远方,脚下鲜血已经染红了这片草地,明年这里的野草会生长的更加茂盛。   王宁的叔伯长辈们,也曾经在这里洒下热血,和那些边城的百姓一样,死于鞑靼骑兵的铁蹄之下,在那个时代,鞑靼铁骑是天下无敌的饿狼,他们只能依靠着城池苦苦支撑,还要时不时地被他们撕下一块块血肉,牺牲一个个儿郎。   如今,有了太子殿下为他们装备的这些神兵利器,他们终于可以在正面彻底击溃这些曾经成为他们噩梦的鞑靼铁骑。   未来,他们将成为那些鞑靼人的噩梦。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子殿下所说的:技术,改变战争。   海东青看着自己的手,收回的钢丝上还沾着血渍,他还能够用它来做很多很多事。   等征服了这片大草原之后,他还想继续回去学习。   到那时,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学习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识,就像王巡抚一样,格物致理,求知传习。   因为太子殿下还说过,技术,能改变未来。   作者有话说:   嗷呜,看到上章大家的留言多了,好感动!   因为只顾着码字很少写作话,也没时间一一回复大家的评论,所以在成绩扑街无人留言之后,惶恐之极。   反复回看了前面写的,或许是我笔力不够,人物塑造的不够,以至于一直收订都很扑街,于是上不去好榜单,于是更扑街……   我只能努力地写完这个故事,不负大家的追更。在此拜谢!   下一本,我会更努力地写好一个故事。   感谢在2022-07-0818:00:05~2022-07-0822:5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栗子15瓶;艳10瓶;扁豆豆1223、TK-17、A初初初涵5瓶;可可爱爱熊猫崽4瓶;Jessies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第六十一章   知道达延汗之死后,巴尔斯没等那些前来会合的部族首领和勇士们,直接率领察哈尔部落仅存的一万勇士和牧民逃之夭夭。   留下的是空荡荡的汗帐和满地垃圾。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帐篷拆起来浪费时间,运送起来耽误离开的速度,连这些他们也不会留下。   可若是不跑快点,只怕要留下的,就得是他们的性命了。   于是,十八部落的首领们带着数万勇士,千里迢迢骑着马赶到时,迎面看到的,不是达延汗和他的儿子们,也没有察哈尔部的旗帜,反倒是原本在计划中要成为他们这次群猎目标的大明太子,正大咧咧地穿着一身十分招摇的盔甲,骑着马牵着头巨大的豹子,遥遥地站在土坡之上,俯瞰着他们。   想退的人,还没来得及掉转马头,就听得几声炮响,身后突然冒出无数的大明将士,他们的前方横排着一些带着长筒或长管的铁箱子,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根根铁管,而不是见惯了的刀剑。   有以前去九边打草谷见过守城火炮和□□兵的,都跟着惊呼起来。   “是火炮!火铳!”   见识过火炮和火铳威力的,就没有不怕的,这玩意不讲规则,蒙古的汉子们要从小开始练习射箭,五年才能像个样子,要达到马上骑射还能射中目标的,没有十年的苦功想都别想。   可大明那些火铳,就连普通人训练上几个月,近距离之内,只要打中人身上,那就是一个大洞,穿着皮甲盔甲都不管用。   更不用说火炮,里面射出的铁球是擦着就伤,砸着就死,一溜滚过去能死伤一大片。   他们当初遇见火炮还能活着回来,是因为九边重镇的城头火炮也就那么四五门,可谁能想到,就这么弹丸大点的地方,明军居然能硬生生搬出几十门火炮来对着他们?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朱厚照笑眯眯地说道:“先给他们画个圈,让他们老实点,再派人去谈判。”   “得令!”这种事徐鹏举已经干得十分熟练,立刻传令下去。   就见小旗子一挥,炮车后退几步,猛火油柜上前几步,细长的喷嘴里喷出熊熊烈焰,没几下就将各部族的人全都包围在火圈之中。   然后才是蒙语最为娴熟的海东青上前传话,让各部族派人出来谈判,在谈判结束之前,擅自闯出火圈者,格杀勿论。   嗯,顺便,他还向各部族头领们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战利品——挑在旗杆上的人头:达延汗的。   各部落头领一看陷入包围圈中,先是以为自己上当,正准备大骂达延汗时,却看到了他的人头,顿时又惊又骇,终于明白,察哈尔部落的人不是没来,而是没了,字面意义上的,人没了。   包括前些日子刚刚带着六万精骑向各部落示威,要求大家奉他为主,追随他一同攻打大明的达延汗。   他没能成就昔日黄金家族的荣耀,反倒成了别人的功绩和战旗上的祭品。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了去冲锋陷阵的心情。   原本他们就是受达延汗的召集而来,都在在草原上混日子的,这些年来日子越来越艰难,只有靠近大明九边的一些部族,能靠着互市和养羊赚足过冬的食物和衣服,几乎没多少减员,其他在北方的部族,因为草场减少和冬季严寒加剧,都折损了不少的人手和牛马。   这些都是部落最宝贵的财富,一个部落若是人少了,就容易被其他部落吞并,若是牛马羊少了,就会导致食物部族饿死了,最后被吞并或消失……   迫于无奈,他们才会听从达延汗的召集,前来进攻大明。   当然,他们也听说了明太子的纨绔行径,想到当初土木堡大胜给草原部落带来的好处,穷得快喝西北风的部落就心热了,怎么着达延汗来吃肉,他们还不能跟着蹭点汤喝喝吗?   谁能想到,他们这才刚到地头,就先看到了达延汗的人头,还吃肉喝汤,他们不被人剁了就算不错了。   各部族的首领无奈,只能先安抚了手下,然后战战兢兢地跟着海东青去见明太子。   这不去也不行啊,换了别人去,谈判做不了主,万一耽搁几天,大家带的干粮都不够,还得提心吊胆地想着明军会不会开炮,倒不如自己去了,是死是活,来个痛快,也省得这般折磨。   等看到了明太子和他身边的近侍,众人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太年轻了吧……”   从年龄最大的杨慎到最小的徐鹏举,十八岁的朱厚照正好是中间值,一个个都是十几岁的少年,看着青葱一般,生嫩青涩,却又朝气蓬勃,眼中都带着光,就是那初生不怕虎的小牛犊。   其实他们不止,年龄最小的海东青如今才十四,只不过在草原上打滚了两年,身形练得壮实得多,加上皮肤粗糙黑红,看起来反倒比他们还显得大一些。   就是这么一群少爷兵,居然就打败了纵横草原大漠无敌手的达延汗六万精骑?   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朱厚照看出他们眼里的难以置信和忐忑不安,也没跟他们多说,只是保持“高冷”的太子风范,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让杨慎出面去跟他们谈判。   身为大明太子殿下,谈判这种事,当然要交给专业人士去做,他回营帐里吃个瓜喝点奶茶不香吗?   更何况,这些草原部落,一向都是欺软怕硬,你对他们的态度越好,他们就越觉得你软弱可欺好拿捏,提起条件来就是一个狮子大张口。   可你真的把他们打怕了打服了,他们才能老老实实地听话,甚至顺从服从你的指挥,成为你手中的利器。   就如同当初永乐帝打败了蒙古大军后,还能收编蒙古三镇,作为北部最凶悍的战力之一。   毕竟,在铁木真之前,草原上无数部落民族的更迭变迁,真正消失在南方汉人政权下的,还没有他们互相征战吞并来得多。   他们就如同草原上的野狼,强者为尊,败者为奴。   跟他们讲仁义礼信的前提,是先打败了他们,打服了他们,让他们从心底知道害怕和明白畏惧,他们才能坐下来好好地跟你商谈。   杨慎家学渊源,有杨廷和这样的老爹和朱厚照这样的同学,加上自己本身就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早就跟太子殿下商定了这次“谈判”的方向,自然不会轻易就放出底线,让这些笼中困兽占去便宜。   “太子殿下仁慈,将按照你们的部落牧区,在关外建设坞堡和城镇,并修建通往九边的道路,让关内的商户可以直达你们的领地。如此你们便可有房屋可过冬,也不用再跑到边城才能换取物资。”   “你们只需要按照我们的需求,饲养这种高产的细毛羊和奶牛,适合养马的牧区也可以继续养马,我们都会按照合理的价格收购,或者以布匹和精盐、茶叶、粮食来换购。”   听起来十分美好,几乎都是大明的付出,可部落首领们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那我们……需要做什么?”   “很简单,我们会给你们提供种羊和种牛,足够你们今年放牧。这些,都需要你们用马来换取。”   杨慎温文尔雅的面庞上,始终保持微笑,口气亦是十分平和。   “毕竟,从今往后,想必大家都不会愿意再打仗,战争只会带来灾难和死亡,而大明会给你们带来粮食和衣物。”   “可战马是我的命!如果没有了马,别的部族来攻打我们怎么办?”有个部落首领忍不住问道:“难道我们就只能等死吗?”   “不会的。”杨慎微笑着说道:“只要今日签署盟约之后,你们就成为我大明的子民,享受我大明军队的庇护,若是有人敢来侵犯你们的地方,就等于跟我们大明作对,自然会有我们大明军队去替你们铲除那些只知道不劳而获的败类。”   “总之,你们只要像以往一样继续放牧养羊,就有房子住,有衣服穿,有饭吃,还能得到大明军队的保护。需要付出的,只是现在这些马。”   “当然,不愿意的人,也可以留下,我们继续慢慢谈。”   “愿意的人,可以交出战马,带我们的工程队去你们的牧区,我们很快就会帮你们修建好属于你们的房子,以及通往大明边镇的道路。以后,还会有很多商人和农民沿着这条路往来,会种出更多的粮食,让所有的人都不再饿肚子。”   他说得话十分朴实简白,没有在官场上的华丽辞藻,却能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想活着回去的,交出武器和战马,带着大明的人回自己的驻地后,修房子修路,以后不愁吃喝,冻不着也饿不死,却也没了再战之力。   不想交出战马的,那就继续留下,慢慢谈的结果……看看外面那个火圈,不用他说,大家就心知肚明了。   众人面面相觑,原本以为,打不过投降就是了,他们的祖上也不是没投降过。可谁能想到,明太子不光要收服他们,还要连他们的牧场和领地一并吞下去。他就不怕吃太多撑着消化不了吗?   草原部族嘛,从来都是强者为尊,哪怕有杀夫杀母之仇,真的被灭族吞并了,大家不一样还得在新部族继续活下去。   在草原和大漠中能够存活至今的部族,都很明白,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了。   可没了牧场没了领地,他们还能继续当这个部落首领,过上以前那般的日子吗?   犹豫,挣扎,怀疑……谁也不愿做第一个出头的人。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62章第六十二章   “我就不信他们能拦住我!”   沉闷的气氛中,忽然有一个高大的鞑靼汉子翻身上马,拍马就朝着火墙那边冲了过去。   他的马技十分高超,冲到近处时,一提缰绳,那匹马一声长嘶,猛然跃起,四蹄腾空,竟然借着这一提一跃之力,直接从火墙上方“飞”跃过去,踩着猛火油柜的柜体,直接就朝着后面的明军狠狠地撞了过去。   这大汉连人带马足有我四五百斤,加上从高处冲撞的力道,若是被他撞个正着,定然是筋断骨折横死当场的结果。   那些鞑靼人也跟着惊呼起来。   有的人希望他能够成功,已经暗暗地抓住了缰绳,准备跟着就冲出去。   明太子开出的条件,对有些人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只要投靠了大明,以后就可以不愁吃喝,不用再四处奔波寻找牧场,还能住上可以遮风挡雪的房子,不知比帐篷舒服多少。   可对于有些部族来说,就如同要将他们的羽翼折断,失去了自我保护的能力,以后就只能彻底成为别人的附庸。   尤其是那些平日纵横草原的勇士,更加无法忍受交出自己的战马和武器,他们从小就依靠这个活着,现在要他们放弃,几乎就等同于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所以这个叫阿尔罕的武士忍无可忍地冲了出去,哪怕下一刻战死,他也要跟自己的战马在一起。   当他越过第一排战车,看到后面不过区区三排明军士兵,甚至手里只拿了传说中的火铳,连大刀和盾牌都没拿的时候,他心中窃喜,或许这一次冲锋,就能冲过战阵,只要离开这里,进入草原,那就等于回到了他的地盘,明军绝对无法追上他。   就在他即将冲入明军阵营的那一刻,明军火铳手手里的火铳终于响了。   开枪的人并不对,直面他的士兵已经第一时间撤让闪避,并没有留在原地开枪。   而是侧翼的两个小队一共十人几乎同时开枪,子弹尽数打在了阿尔罕和他的战马身上。   血花顿时四溅开来,阿尔罕和战马同时痛呼一声,原本的冲锋之时戛然而止,连人带马,重重地一头栽倒在地。   阿尔罕当场断气,他的战马靠在他身上,抽搐了一会儿,慢慢在血泊中死去。   众人想过阿尔罕会死,但以为他会与明军厮杀,至少能博回几条命来,也算没白死。甚至有大胆的还想着侥幸若有机会,阿尔罕冲破明军阵营,他们就可以立即跟上,只要逃回草原,那就不用再理会明太子说什么。   可谁也没想到,他会死得如此……简单,如此干脆利落地,连一点点生机都没有。   甚至他抢到战马能跃过火墙,或许都是明军故意露出的破绽,就是在等着一个敢冒出头的人,来做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   杨慎连看都没看一眼阿尔罕,只是望着面前的这些头人们,依然笑得云淡风轻,不带一丝儿锋芒。   “诸位,考虑好了吗?”   “我们带的粮食并不多,若是诸位要在这里考虑上十天半个月的话,只怕会饿几天肚子。”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脸上那表情,俨然写着:不同意就饿着吧!   众人看着这个顶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再看看一旁正带着几个亲卫已经拉开架子开始准备烤肉的明太子,不禁心有戚戚然,只觉得自己的肚子已经开始叽里咕噜地提出抗议,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扛下去。   扛着,就得饿着,如果饿到最后还得答应,那又何必硬扛着这几天跟自己过不去呢?   能在草原大漠活下来的汉子,都是能屈能伸的主。   “好!我们达特扈尔部落愿意归附大明,成为太子殿下忠诚的下属。”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走了出来,向着朱厚照的方向行了一礼,朝杨慎说道:“你说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但我希望,能留下我这一匹马。它是跟着我一起长大,与我亲如兄弟,如今已有十五岁,活不了几年了,我不想它再上战场,也不想它就这么离开。等它跟我一起回去后,我会好好安葬它的。”   杨慎犹豫了一下,去请示了一番朱厚照,最后回来时,答应了他的要求,并且允许其他部落的头人也可以带一匹老马回去,但必须是经过明军检验,马龄在十岁以上的。   待他们都交出了长刀和战马,杨慎也同意他们保留一把匕首,毕竟在不少鞑靼部族中,还是要靠匕首来宰杀猎物和分切食物,若是连这个都收缴了,那真是连人家吃饭的家伙都不留了。   哪怕先前有再多犹豫和不甘,真正交出战马和武器后,大家也就老实了。   老老实实地向明太子行礼,听他训示过后,便带着明军的各个分队前往自己的部落所在地。   这时候的他们,感觉是无比的憋屈,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连达延汗那样的人物,都已经兵败身死,他们这些小部落的头人,若是不归附大明,还能如何?   等着被灭族吗?   没过多久,他们就为自己当初的“英明”决策,感到了欣喜和骄傲。   无他,唯利益耳。   他们从不知道,原来大明有种神奇的灰土叫“水泥”,靠着这种东西,能够很快盖起坚固的房屋,铺设平整的道路,那一天天延长的道路,很快就延伸到了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接下来,就是顺着这些道路前来部落的大明商人。   他们带来了各种花色的布匹,从最便宜的棉布到昂贵的丝绸蜀锦,从精美的瓷器到耐用的铜锅,还有许多精盐和茶叶、酱料等等,吃穿用应有尽有,价格跟他们赶着牛羊到边城互市交易的价格相差无几,可人家这是送货上门,还不用他们担心会在路上被劫或丢失。   这价格,简直良心的不能再良心。   于是他们拿出最好的皮毛和牛羊进行交易,打听他们下一次过来的时间,生怕这次准备的不够充分,又错过了下次的交易。   结果一问才知道,这些商人还带了不少农户过来,他们不光是来买卖物品,这些农户还要在附近开垦农田,部落的人顿时就炸了锅,连忙去找了头人。   等头人去找了明军的负责人后,才知道这些农夫带来的并不是一般的种子,而是一种叫番薯的作物,还有一些特殊的紫花苜蓿草种。   这都是太子殿下命人培育出来,最适合他们这边的粮食作物和草种。   这种紫花苜蓿繁殖十分快,割了一茬还能再长一茬,春夏草木茂盛的时候,甚至可以多割一些下来,牛羊吃不完的就做成青储饲料,这样就不必担心它们过冬的食物。   而那种番薯不但产量高,番薯和番薯叶也都可以喂羊喂牛,成熟的番薯冬天既可以自己吃,也可以作为饲料,甚至还可以做出一种叫粉条的食物来。   这些东西大明的商人都带的有,还热情地做成食物给他们试吃。   那种香甜软糯的口感,一入口,就彻底征服了草原上的牧民。   草原上不产糖,只有在蜂蜜中才能尝到甜味。可无论是草原还是戈壁大漠,蜂巢的存在比狼群还稀罕。   而甜味,是最能带给人幸福感的味道。   有了这种香甜的食物,他们就不用担心冬天没有粮食,只能忍痛杀死尚未长大的小羊充饥。只要能过了一个冬天,这些小羊长大后,就能带来更多的收益,换到更多的番薯。   吃过番薯和甜味的牧民,已经发自内心地接受了这些大明农夫和他们共处一地的事实。   商人们会收购他们保留的皮毛,卖给他们各种生活用品,可这些农夫才是带给他们食物的人,他们不会种地,就算有了种子也没法像大明的农夫一样精心地照料田地,让一亩地里能够长出那么多的番薯。   在第二次番薯收获之后,新一批的商人,又带来了一些文人,大明的官兵管他们叫老师,说是要在草原部族的驻地开办社学,免费教所有人的孩子读书认字。   在鞑靼贵族中都没有多少读书认字的人,但也不妨碍普通人对读书的向往。   因为上次番薯成熟的时候,有大明的商人在镇子里开了第一家酒楼,开始有说书先生在这里讲书,几乎吸引了部落里所有的男女老幼都跑来听说书。   若是能够认字的话,那他们也有机会自己读书,去见识一下部族以外的世界。   “很多人总以为,让老百姓什么都不懂,只能一辈子听从上位者的命令,才是最好的治民之道。”   朱厚照跟杨慎说起办学之事时,颇有感慨地说道:“其实,这只不过是愚民之道。”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用修,你以为,这句话当如何解释。”   杨慎想了想,说道:“以前曾有人解释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百姓可以指挥着他们去做事,而不用让他们获取更多的知识。所以在隋唐以前,只有世家子弟才有读书的资格,九品中正制,基本上没有寒门子弟晋升的机会。故而有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之说。”   朱厚照笑了笑,“那是别人的解释,你的呢?”   杨慎道:“微臣以为,圣人此言,实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是说,百姓有能力做到的事,就让他们自由地发挥去做;他们做不到的事,就要教给他们知识,让他们懂得更多,才能做得更好。”   “正如太子殿下如今在军工厂和将作监定下的规矩,让匠户们可以发挥所长,只要能做得好的,都能得到相应的奖励和报酬。而那些想要学习技术的人,也可以选择合适的技术去学习,正是因为有越来越多的人学习了新的知识和技术,我们才能做出这些神兵利器来,一战击溃达延汗的大军。”   “恭喜太子殿下,知识这件宝物,必能开万世之太平,现大明之盛世!” 第63章第六十三章   前世朱厚照是偷跑出京城,身边别说史官,连侍卫都没带几个。   出关作战的时候,几乎把大同总兵给吓死,生怕他在外面浪的没边,重蹈英宗覆辙,再来个土木堡事件,他就得以死谢罪了。   好在过程虽然惊险,朱厚照只带了两万兵马,依然靠着调度和游击战,钓鱼似的吊着达延汗的人马,硬拖到了九边守军来援,打赢了那场应州之战。   结果兴冲冲地回到京城向老师报喜,大臣们却压根不相信他能打败达延汗,甚至还认为他们谎报军情,将大败说成了大胜,甚至连朱厚照亲手斩杀敌军的战功,也被当成他抢人功劳,虚报人头……   就很气。   气得朱厚照当时三天都没吃下饭去,还是元宝去抓了只兔子给他,他狠狠地rua了把元宝后,总算把这事放下,可跟文官们的心结,就一直梗在那打不开了。   这也是他在后来被那么多文人臭骂写成个好色无度荒唐无道的暴君,却没人帮他说一句好话的缘故。   大明朝的官儿,虽然也有不少贪官,可大多数文官,在对皇帝劝谏一事上,那是出了名的硬脖子铁脊梁,还没有变成后来被驯化后一口一个奴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那类生物。   按照朱厚照的看法,大明这么多朝皇帝,跟大臣之间的博弈就没断过。   可文臣们该跪阶的照样跪阶,一代又一代被皇帝廷杖而死的大臣们层出不穷,一直到大明灭亡之时,仍有不肯跪着生的大臣宁可断头也不投降的。   这种原则和气节,朱厚照还是敬佩的。   所以这次重生回来,他老老实实地跟着李东阳和杨廷和读书学习,凭借过目不忘的金手指,在几位老师那都刷满了好感度,甚至肯挺身而出帮他背锅,教他如何与文官们“斗争”,都令他受益匪浅。   从上一世偷摸着跑出关过一把打仗的瘾,到这一回可以堂堂正正地以镇国大将军之名率军出征,其中这几位老师出了多少力,就算不说,朱厚照也心知肚明。   毕竟是经历许多世界的成年人灵魂,哪怕骨子里依然是那个恣意张狂惯了的性子,也懂得遮掩和收敛了许多。   像这样一场战役,单靠个人勇武和一两把神兵利器根本无法达到现在的战果。   冷兵器时代靠的是单兵武力和团队作战,可到了热武器时代,后勤的作用甚至占到一半以上的分量。   就算有再好的火炮火铳,后勤跟不上,炮弹不足子弹不够,难道最后让他们用火铳的枪管跟人拼刺刀吗?   而后勤,就得靠文官们的统筹和调度,绝不是皇帝或太子一个人说了就能做到的。   更何况战后的清理,牧民的安置,新领地的管理等等,可谓百废待兴,都得靠文官们去处理。   指望那些武将们去管理地方,就跟让元宝去学绣花一样。   有了诸位老师帮忙打下的基础,朱厚照这次出征,是风风光光大张旗鼓的出门,如今也是威风凛凛举朝欢庆地回京,那待遇跟前世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领头在城外来迎接的赫然是李东阳和杨廷和,朱厚照远远地看到两人,就翻身下马,步行过去。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得胜归来!”   朱厚照急忙将他们扶起来,却见杨廷和冲着身后的杨慎使了个眼色,那对父子坠后了几步,似乎在窃窃私语?   他没去打扰人家父子重逢的心情,反倒很是期待回去向父皇禀报这次的辉煌战绩。   那种感觉,就好像在外面第一次打架打赢了的小孩,一定要回家想父亲炫耀一样。   因为这象征着自己已经长大,可以不依靠父亲就取得胜利,当然也会期待着获得父亲的认可。   当初他兴冲冲地回来时,哪怕弘治帝已经不在,他也想获得朝臣们的认可,让他们看看,自己不再是那个只懂得玩乐胡闹的孩子,而是一个有担当能够保护大明子民的皇帝。   只不过,那一次他失望了。   这一次,父皇让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给足了他出风头的机会,而见到这些曾经弹劾过自己的大臣们,如今还要来迎接自己,庆祝他所取得的胜利,朱厚照心里那个爽啊,简直不亚于三伏天喝下一大罐冰镇可乐。   不光是城外有百官相迎,回城之后,御街之上,已是批红挂绿,两侧的酒楼商家几乎全都扎起彩楼,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城中原本足不出户的女子,对这进城的官兵欢呼喝彩,还有不少小娘子将手中的荷包头花扔了下来,热烈的程度比状元打马游街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慎当初中状元就被拉出去这么遛过一圈,着实没有这个兴致再去处风头。好在杨廷和早早得知这个消息,接了人的时候,半道他就向朱厚照请假,一身轻松地回家去也,完全没有跟他们同甘共苦的精神。   韩越和王宁这两个武举的吊榜尾考生一见这阵仗就兴奋了,一左一右跟在朱厚照身边,不停地朝着两侧酒楼上冲着他们丢荷包和鲜花的小娘子们挥手示意,简直比朱厚照本人还要热情。   韩越一边招手,一边得意地说道:“今天这场景,像不像殿下考上了状元,咱们就是榜眼探花?”   徐鹏举被他们两个挤在了后面,没好气地说道:“就你俩,还榜眼探花,哪次考试不是最后几名?要不是太子殿下提前给你们补课,你们能过得了武举才怪呢!我看你是牛眼花痴还差不多!”   韩越气得差点回头揍他,结果被王宁拦住,前几年韩越的大哥终于如愿娶到了王宁的三姐,还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家成了姻亲,他俩也从互相看不顺眼的对头变成了同病相怜的学渣。   毕竟,见过了海东青这种小天才,加上徐鹏举这半个学霸,他们两个勉勉强强过了武举的大哥二哥,简直没法比。   王宁拉住韩越,说道:“别闹,这满街都有人看着,你若是跟他动手,岂不是坏了自己的名声?”   韩越僵了一下,嘴角抽动,只能狠狠地瞪了徐鹏举一眼,“你等着!”   徐鹏举微微一笑,压根不在意他的威胁。   朱厚照才懒得管他们之间的官司,反正要有什么不顺的顶多打一架就解决,打完出完气也就好了,如果一架不够就再打一架,终究还是过命的兄弟,才不会为这点口角伤了和气。   就是两边扔来的这些荷包导致开路的金吾卫速度太慢,让他归心似箭,却无计可施。   “啊!那是夏氏娘子,听说是夏大儒的孙女,江南有名的才女呢!居然也会来迎接太子殿下回朝?”   王宁的眼睛最尖,在这般的喧嚣声和攒动的人头中,都能看到与众不同的。   徐鹏举神色微微一动,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你怎么知道那是夏家娘子?难道你见过不成?”   “那当然!”王宁带着几分得意地说道:“别忘了我可是有五个姐姐的人!京城里哪家有什么事,哪家的娘子最有才,哪家的娘子虚有其表,尽管问我好了!”   “真是有够八卦的啊!”朱厚照忍不住笑道:“我看你不用再去搞情报了,以后转行,去当媒婆好了!”   韩越和徐鹏举都大笑了起来,只是徐鹏举多看了朱厚照一眼,再望向王宁所指的酒楼窗户时,正好看到上面那个清丽秀美的小娘子朝他们这个方向扔过来一朵鲜花。   那朵花明显是朝着朱厚照的方向投去,可朱厚照目不斜视,压根没去看谁朝自己扔花扔荷包,而是有意无意地双腿一夹马背,马步加快了几步,正好错过了那朵花。   眼看那碗口大的白牡丹就要落在他的身后,韩越和王宁急忙伸手去抢,两人都怒目瞪向对方,显然又从刚才的好兄弟翻脸成对头了。   可不等他们两人碰到牡丹花,后面的徐鹏举轻轻伸手一挑,花朵再次飞起,最终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得意地簪花在头上,朝着楼上那位掷出鲜花的夏氏娘子挥了挥手,看到对方呆了一呆,满面绯红地躲到了其他小娘子身后,他这才放下手来。   接着就是韩越和王宁两兄弟的拳头袭来,三人在马背上就你来我往,比武举时考的马术还要精彩,看得两旁楼上的小娘子们连连喝彩,又是一阵荷包花雨铺天盖地地飞过来,这才阻止了他们继续兄弟相残。   朱厚照才懒得去理他们,刚才听到夏氏娘子之名,他便想到了前世自己那位选秀上来的夏皇后,正是南京夏大儒的孙女,也是这位扔花的小夏娘子的亲姐姐。   弘治帝犹在,他不用在十五六岁就登基为帝,当然也就不用急着成亲娶太子妃,那位夏娘子到了年纪,应该早就嫁人了。   如此也好,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这一世大家都可以有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而不用被毫无感情的婚姻绑在一起。   其实说到底,他还是很羡慕父皇和母后那样的恩爱感情,无论母后以前如何犯傻地当过扶弟魔,可她和父皇之前的感情,倒真的是身为帝王家难得一见的。   只是这份羡慕和孺慕之情,在朱厚照兴冲冲地拿着自己的战利品,冲到文华殿没找到父皇,到御书房没找到父皇,到坤宁宫居然父皇母后都没找到的时候,彻底黑化成了愤怒。   到最后,还是小公主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封信来,给快要气炸了的太子哥哥。   “父皇说他要带母后出去几日,让我把这封信交给太子哥哥,还说以后让我听太子哥哥的话……”   她还没说完,就成功地看到太子哥哥打开信只看了一眼,脸都黑了。   “厚照吾儿,知你平鞑靼斩达延汗,收复河套等地,朕心甚慰!吾儿文武全才,远胜为父,久闻吾儿提及江南之美,为父深以为然,故而携妻南游,归期不定,朝中政事,祖宗基业,从今往后,皆负儿身,望吾儿不负为父之望,泽被天下,兴我大明……”   “父皇……”朱厚照咬牙切齿,总算明白,杨廷和为何会早早拐走了杨慎,只怕那老狐狸早就知道,父皇挖了个大坑在这里。   他们拦不住父皇,也不愿承担他的怒火,当然要先跑为上。   就很气!   明明得胜归来,可以放个大假当几天咸鱼,结果刚一到家,就发现老爸带着老妈落跑旅游去了,把个偌大的大明集团都丢给了他,这感觉……   真的好不爽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朱厚照:委屈、无助、想哭,爸爸你去哪儿了!   弘治帝:乖儿子,朕都当了二十二年皇帝,总该轮到你了,十八岁成人了,接位吧! 第64章第六十四章   与此同时,通州港的一艘官船上,一对中年夫妇正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码头,以及更远处的皇城。   “不知荣荣留下,照儿会不会迁怒与她啊?”   张皇后忧心忡忡,却又舍不得离开弘治帝,原本从未想过会有再回江南的一日,却还是在他的说服下,第一次换回了旧时装扮,跟他一起回江南。   弘治帝拉着她的手,轻笑道:“这你大可放心,照儿对荣荣素来疼爱,就算生我们的气,也不会迁怒于荣荣的。”   “更何况……他现在应该也没有时间迁怒于荣荣。这两日攒下来的奏折可是不少,内阁应该都已经送到他那里去了。”   “……”张皇后:“陛下真觉得照儿能担负得起如此重任?他才十八,便要承担监国之责……”   弘治帝摇摇头,说道:“并非太子监国。朕临行之际,留下诏书与内阁,传位于太子,让他们择一吉日,辅佐太子登基。”   “陛下!”张皇后不由愕然。   她这几年做皇后做得格外省心,有谢尚宫这样的得力助手,将后宫的大小事宜处理得头头是道,完全不用她费心。手中又握有宫正司这般利器,足以对抗西厂的太监,只要皇帝没有特地下令,后宫之中,当真是无人敢违逆她的一言一行。   自己有了权力之后,慢慢就明白,其实是张家依仗她,而不是她需要张家作为靠山,想到自己从前被灌输的种种思想,处处以张家为本,甚至不惜让自己和皇帝背上骂名,替张鹤龄兄弟遮掩,就十分后悔。   或许她从一开始没有那般包庇他们,让他们有错就受罚,他们也不至于一步步地深陷泥沼,从小恶变成极恶,最终落得身首两处的下场。   为了替他们赎罪,这些年来,张皇后在谢尚宫的帮助下,按照弘治帝和小太子的指点,一直在做慈善,不光是济慈院,还有仁心药堂,都是她将自己的私库拿出来交给朱厚照经营,赚来的钱都用于补贴这些地方。   做得善事多了,看到女儿终于痊愈,无病无灾地成长,张皇后也终于松了口气。   结果,就被弘治帝哄着一起下江南,她原以为只是陪他微服私游,过上几个月顶多一年就会回来,却没想到,弘治帝这一走,竟然放手放得如此彻底,连太子监国这一步都直接省去了,禅让传位给儿子,这就是不打算再当皇帝的节奏啊。   那她是不是从今日起,就不再是皇后,而成了太后?   变化有点快,她有点恍惚,尚未回过神来。   “阿箬,”弘治帝没有再以梓童相称,而是直呼她的乳名,轻轻揽住她的肩头,“你刚入宫的时候,曾说过怀念家乡的小桥,还说你曾经在湖中采莲,那时我无法将你的家乡搬入宫中,而如今,我可以陪你一起回去。”   “正如你所愿,我们可以悠游山水之间,做一对普通的民间夫妻,你可喜欢?”   张皇后,张箬娘抬头望向弘治帝,看到他鬓角已有丝丝银发,知他这些年来勉力支撑,亦是十分辛苦,心中忽地一软,轻轻点头。   “喜欢,只要跟夫君在一起,去哪里都喜欢。”   弘治帝满意地笑了,“好在阿箬为我生了个好儿子,我们才能得此悠闲时日,纵情山水间……”   “啊——阿嚏!”   好儿子朱厚照对着面前好几摞每摞都有一尺多高的奏折,已经无力挣扎无力抗辩了。   “父皇……有你这么坑儿子的吗?”   “有哪个皇帝说不当就不当了的?就这么随随便便留封信就离家出走……你是快四十不是四岁啊爹!”   刚看到那封信时他还很抓狂很暴躁,准备去把落跑的父皇母后找回来,可还没来得及跑出皇宫,就被几位阁老拦住了。   然后……他就被请到了文华殿,司礼监的太监们将这两日待批阅的奏折都都送了过来,差点就将他整个人埋在里面了。   李东阳劝解道:“太子殿下息怒,陛下既有传位旨意,命我等辅佐殿下,择日登基,我等只能遵从圣命,还望殿下以国事为重。”   “国事为重?父皇难道也是以国事为重?”朱厚照咬牙切齿,狠狠地瞪着他。   “别跟我拿身体说事。这几年我都盯着太医院给他做体检,我走之前每日的平安脉都没问题……他这是觉得自己身体好了,可以出去游山玩水了是吧?!”   以前身体不好的时候,只能在宫里,靠着太医们的妙手续命,现在身体好了……果然就长翅膀了,想飞就飞了!   几位阁老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替弘治帝解释。   毕竟,弘治帝这事做的,的确有些不地道。   儿子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回来,当父亲的没迎接没表扬没奖励,甩下个偌大的摊子,自己拍拍屁股带着老婆游山玩水去了,儿子却差点被堆积如山的奏折给埋了……这事怎么说,作为辅政大臣的他们,也感觉有点亏心,对不起辛辛苦苦在前线作战,大胜归来的太子殿下。   可现在皇帝已经跑了,禅让的圣旨都已经下了,他们若是再不抓住太子殿下,岂不是群龙无首?   以前都说太子如何顽劣如何胡闹,他们似乎都忽略了,太子可是弘治帝的亲儿子,儿子是这脾气性格,难道父亲就真的完全一点都没有?   这种天性怕不是早就潜藏在弘治帝的骨子里,只不过小时候被关在宫中的小黑屋,少年时就被推上皇位,兢兢业业二十多年,到如今儿子长大,他也终于可以放飞自我了。   此时再看太子殿下,众臣都深深觉得,不愧是亲父子啊! 第65章第六十五章   杨慎没想到被抓来干苦力,还真是苦力活。   那一堆堆的奏折,光是整理就得半天,杨慎看了下,就立刻建议。   “翰林院不是有几位御前行走吗?平时也帮陛下草拟过诏书,帮忙看奏折这事他们也熟,而且嘴都严,不如拉来一起帮忙。”   朱厚照一拍大腿,“对啊,都喊来都喊来!兴旺啊,让御膳房那边做点吃的,别弄太麻烦的,方便吃的就行,今他就在文华殿晚膳和夜宵了。”   高兴旺哭丧着脸说道:“可今晚不是该为殿下接风么?内阁几位先生都还没走,御膳房都在准备接风宴呢!”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说道:“还接什么风。父皇留了这么多折子给我,不抓紧看完,明天内阁又得送一堆过来,你以为他们留着等吃饭啊,我看他们是留着等看我热闹吧!”   刚才翻了几个奏折,他就已经看出来,这些是没经过内阁筛选的,有水灾旱灾需要修堤河工的也就算了了,可连什么请安的折子,什么贺寿的折子,统统都混杂在里面,没分类没预审,完全不符合当初李东阳跟他定下的流程。   这如果不是内阁给他出的难题,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想拿这些东西来吓唬他是吧,谁怕谁呢!   所有问安的贺寿的没事找事的折子,他先是批了个转内阁,后来灵机一动,干脆就写个“转”字,龙飞凤舞的,唰两秒一份,直接扔给高兴旺。   至于其他的……杨慎已经跑去翰林院找人,朱厚照则直接让高兴旺去内阁送已批阅的奏折同时,去六部各请一位侍郎回来。   让他慢慢看折子了解前因后果,这些看完他都该谢顶了,他才不要英年早秃,当然得先揪出当事人来。   按照当初他给李东阳画的工作流程图,这些折子分别是各地州府和六部官员报上来的,地方官他现在是没法逮到,六部的人总归得上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得来个能说清楚话的,也省得他看半天还得去问来龙去脉。   至于翰林院的编修编撰,都是响当当的科举大佬,让他们旁听跟着拿个主意,总好过就辛苦他一个人的脑细胞吧。   顺便,也可以看看这几年科举考上来的翰林们水平如何,他也不能真的累坏了杨慎,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人才,才舍不得往死里用呢。   当然,吓唬一下杨廷和是没问题的。   六部办公的地方本就离皇城不远,这会儿没到下班的点,高兴旺去了是一逮一个准,领着四个侍郎两个主事回来加班,朱厚照一看就乐了。   “唐寅你什么时候升了户部侍郎?我怎么记得你先前在礼部呢?”   前两年葡萄牙船队抵达福州,由福州港上报后,被邀请到京城。其中负责接待的就是唐寅,因为他和朱厚照一样,都有超出一般人的语言天赋。   朱厚照这会儿没敢说自己会多少门外语,可至少明面上,藏、蒙、阿拉伯、英语都会,加上这次跟葡萄牙人学了葡萄牙语,也可以说是精通六门语言。   可他只会说,唐寅不但会说,还会写,正好符合礼部鸿胪寺的要求,被抓差去接待这些外邦来宾,一干就干了两三年。   当时大明出口还是以茶叶、丝绸和瓷器为主,唐寅了解西洋客商的要求后,特地招标了几家民窑,专门为他们烧制下午茶成套瓷器,制式虽然不同,工艺其实并不复杂,仅此一项,这一年就为大明赚回来不少的白银。   由于大明的白银产量有限,前几代皇帝努力推行宝钞而限制铜币和白银交易,也是有这方面的顾虑。   朱厚照则是双管齐下,放开了海上贸易,准许出海经商,但要求返回时在船舶司交税必须以白银结算,而官方与东南亚和西洋各国的交易,则一律以白银结算。   大明缺银子,他们可不缺。   源源不断的白银运入大明国库,保障了发行出去的宝钞价值,让那些早期抛售宝钞的人都后悔不迭。   这里面,唐寅可谓首功。   想不到,他出去打了个仗,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居然被调任到户部,还当上了侍郎,这效率也就尚在西南为封疆大吏的王守仁可以相提并论了。   唐寅却无奈地说道:“殿下有令,微臣岂敢不来?”   朱厚照很是干脆地将跟户部有关的折子都往他面前一推。   “既然来了,那这些折子你先跟我说个明白,再提出建议,可别光诉苦没实际行动,否则要你们干嘛?”   说着,他斜乜了其他人一眼,“你们都一样,把自己部门相关的折子都挑出来,重复的没事找事的自己解决,需要我批复的,说明理由,提出建议,要是光能提问题不会解决问题的,降一级,换个能提出建议能做事的人来。”   顾鼎臣是弘治十八年的状元,如今仍是翰林院修撰兼御前行走,替弘治帝拟过不少诏书,见朱厚照如此处理政务,忍不住上前一步,说道:“殿下,这样处置奏章,不合规矩……”   “规矩?”朱厚照呵呵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我还觉得他们写的奏章不合规矩呢!之前不是内阁有行文下发,让各部奏折按照格式来写,你倒是看看,这些奏折里有多少符合规矩的?”   “更何况,若是论规矩的,该在这里批阅奏折的是父皇,而不是我!”   他一肚子的怨气还没地儿发呢,居然还有人撞上来找事,干脆利落地怼了回去。   “杨慎啊,你把那些没分类的奏折都交给顾修撰,让他先过一遍,看看哪些不合规矩的,直接退回去重写。”   杨慎同情地看了一眼这位比自己早一科的状元郎,很是干脆利索地将手头还没整理的两大摞足足有上百份奏折都交给了顾鼎臣。   把人的脸都吓白了。   顺利甩锅出去的朱厚照拍拍屁股,跑去豹房给自家元宝喂接风饭。   元宝不能跟着他在御街游行,接受百官和百姓们的迎接,已经很对不起它了,再克扣人家的口粮,朱厚照会觉得自己良心不安的。   结果刚到豹房,就瞧见太康小公主朱秀荣小朋友,带着另一个小姑娘,正在一边喂元宝,一边两眼放光地撸豹子。   “元宝元宝多吃点,皇兄这会儿没空陪你玩,我们来陪你玩。”   好吧,多亏当初朱厚照看她可怜巴巴的只有虫子玩,一时心软带她跟元宝玩了几日,元宝既通人性,知道这位小公主是自家主人的亲妹妹,也就任由她摸摸抱抱揉揉头,压根没反抗,就把小姑娘喜欢得不行。   可另一个小姑娘……朱厚照眯起眼来。   这不是今天在御街上的酒楼里,拿着碗口大的白牡丹砸他的那位……夏大儒家的小娘子吗?   十四岁的小姑娘,尚未及笄,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站在十二岁还一脸稚气的小公主身边,像朵刚刚绽放的花儿,清丽脱俗,难怪京城的那些纨绔们,提起她就赞不绝口,尤其是魏国公家的小傻子徐鹏举。   朱厚照皱了皱眉,还没开口问话,就见这位夏家小娘子转过身来,看到他便眼睛一亮。   “草民夏氏……”   她正盈盈下拜,冲着朱厚照行礼,却不料这位素来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更别说等她行李完毕了,转身就走,几乎转眼间就冲出豹房,跑得无影无踪。   这下不光是夏氏小娘子,连小公主都懵了。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朱厚照:人有三急……晚上补更! 第66章第六十六章   “怎么了?”   太康公主刚才没注意到朱厚照,等听到夏红珞说话才反应过来,结果一回头,人没了,就有点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夏红珞比她更懵,“不知道……刚才太子殿下进来,我正要行礼,他……他就突然转身离开了。”   还跑得比兔子都快,就好像她不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而是个会吃人的恶魔猛兽之类的。   可他明明建了豹房,养过老虎和豹子,怎么可能连这些都不怕,偏偏怕见她一个小姑娘呢?   事实上,朱厚照是真的怕。   前一世他的皇后是夏氏大娘子夏红璃,可他那会儿也不过十五六岁,选秀选就选了,大婚婚就婚了,完全没当回事不说,对皇后也着实没几分情谊。   那时选秀基本上都是太后和朝臣们一手经办,皇后端庄娴淑,知书识礼,本身就是书香门第出身,在众人看来,无一处不是。   可对年少冲动的他来说,兴冲冲地入洞房,就碰上一举一动都要讲“礼”的妻子时,甚至有些羡慕父皇,母后的确有些脑子拎不清,可她对父皇,喜怒哀乐,娇嗔撒赖,一如寻常人家的小儿女,鲜活生动。   而他的皇后,真的是一点儿错都没有,如同后世所说的那种……教科书式淑女。   对于当初贪玩冲动精力旺盛的朱厚照来说,当了皇帝,连太傅和阁老们都管不住他,结果还冒出来个皇后管头管脚……如何不恼?   然后就是各种妃嫔争宠,他起初还沉溺其中,看着那些莺莺燕燕为争夺自己的宠爱而勾心斗角,后来就发现,她们争的哪里是他,分明是他手中能够赐予她们的权力,能给她们家中带来的荣耀。   心就一下子冷了。   腻歪了宫中的女子,被八虎怂恿着出去微服私游的时候,朱厚照是真心喜欢过小凤姐,为她不惜耽搁了去征讨宁王之事,被骂昏君也是自找的。   可现在经过了那么多无限流世界再回来以后,他只觉得过去种种犹如一场噩梦,能看清楚的更多,可看得越清就越心寒。   小凤姐真的完全不知道他的身份吗?   从起初不愿入宫甘愿与他做对民间夫妻,到后来变着花样地索取,而他则以为是“真爱”的表现,直到跟着元宝一起为她捞月落湖,高烧数日不退,在这个世界“暴毙”后被系统带去了那个奇奇怪怪的无限流世界。   他才知道,原来一切早就是被人设计布置好的。   八虎早被人收买,他出宫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又怎么可能让他走失偶遇一个俏娘子,还是那种与宫中贵女们截然不同的类型。   这种定制剧幕,放在后世都得被人嘲讽的戏码,居然骗了他一世。   结果就是导致他后来遇到什么样的女人,都畏之如虎,敬而远之。   无论在其他世界遇到什么样的女人,他都已心止如水,除了带着元宝到处升级杀杀杀,人生仅余的乐趣就在吃吃喝喝咸鱼躺。   回来这些年,他很享受重新过一把童年,凭借天赋让昔日恨铁不成钢的太傅和侍读老师们刮目相看,救回了小妹,保住了父皇的身体……哪怕看着武学三傻斗嘴掐架,也是快乐源泉。   直到这次回来的路上看到那朵投下来的牡丹花,看到夏家的二娘子,就好像突然掀开了他一直隔着的那层纱,让他不得不直视自己昔日犯下的错。   夏红璃去年已经嫁了,夏家不可能将女儿留过十八岁,前世的夏皇后,如今是夏大儒门下弟子之妻,或许未来会成为一个举人或进士,乃至朝廷重臣的贤妻,那都与他无关了。   可夏红珞突然冒出来,还跟太康公主如此熟稔到可以同进豹房的地步,就让他不得不怀疑,这里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岔子。   前世夏红珞可是下任魏国公徐鹏举的夫人,在他们二人成亲后,直到宫宴命妇入宫拜见时,他们才第一次见,可现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还做出一副星星眼对他崇拜仰慕的表情……   就让他浑身发毛脊背发冷。   “系统,这个夏红珞怎么回事?别跟我说又是被什么人给穿越重生了吧?”   遇事不明,当然要先问系统,尤其是这种超出记忆完全不科学的事,朱厚照当然只能找不科学的系统来解答。   系统:“宿主你想太多了……不光是穿越女,本土女也有很多精于算计的啊!你们历史上的那位女皇帝,经历不比任何一本大女主宫斗文更精彩吗?写小说都写不出那么厉害的剧情呢!”   “倒也是……”朱厚照叹口气,“那我该怎么办?”   系统:“别问我,系统是莫得感情的数据。”   朱厚照气得挠头:“你莫得感情,也莫得金手指,那我要你何用?”   系统:“当然是监督你不要走上老路啊,现在你不是挺好的吗?嘟嘟嘟——系统警报!暴君值增长30,超过60警戒线,请宿主注意言行!”   朱厚照一听就懵了,辛辛苦苦十二年,才把暴君值从100降到了30,这才回来一天,怎么就突然之间暴涨超过警戒线了呢?   “什么言行?你总该告诉我是做了什么才会暴涨的吧?如果是我错了,我改还不行吗?”   系统一丝不苟地说道:“宿主压迫翰林和六部官员加班,暴言暴行,暴君值增长20;宿主歧视女性,对夏氏冷暴力,暴君值增长10点……”   朱厚照一听就暴跳如雷了。   “加班也算暴君?那后世的资本家还说是福报呢,怎么就算暴君了?”   “什么叫歧视女性,我是怕她对我有所图谋……”   系统毫无感情地打断他的话:“妄自揣测的怀疑对方行为目的,就是歧视,请宿主正视自己的问题,并加以改正。”   “呵呵!”朱厚照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还真是谢谢你了,没办法,别的都能改,这点恐怕改不了。看不惯的话,你就一边歇着去吧!”   怼完了系统,朱厚照心头火气未消,又跑去文华殿跟着加班,这回批阅奏折时的批语就没之前那么简略的了,挨个挑刺不说,批语也格外凌厉,看得在场的翰林和六部官员们心都跟着提起来了。   唐寅冲着杨慎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去问问太子殿下为何动怒,杨慎却冲他摇摇头。   太子刚一回朝就被压下这么多工作,皇帝还带着皇后出去游山玩水,以他的性子,没撂挑子不干就已经不错了,现在发发脾气,大家就包涵包涵吧。   或许,他在奏折上发发脾气,就不会再继续压榨大家了呢?   两人眼神交换,最后只能叹口气,继续认命地干活。   谁料朱厚照正好拿到一份奏折,上面竟然写的是太子已届婚龄,为保大明国本,当为太子选秀……当即就火了,一把撕了奏折不说,还两眼冒火地瞪着在场的所有人。   “什么是婚龄?我才十八怎么就过了婚龄了?还有多少人上书要给我选秀的,都给我找出来!”   一提选秀他就来气,且不说当初选给他的皇后毫无感情也就罢了,后来几次选秀,下面的人借着他的名义,在民间大肆搜刮民财,但凡家有女儿的,不管美丑都先登记入册,然后等人来交钱才肯划去名字,如若不然,等从各地送到京城,在京城选秀之后,入选了就在宫中一世不得离开,没入选的也会耽搁了嫁期。   结果就是导致民间人人闻选秀而色变,一听皇帝要选秀,就立刻把女儿挑个人嫁了,什么拉郎配,王老虎抢亲之类的,都是从这里衍生出来的。   可他压根就不知道下面这么个搞法,还平白因此戴上了荒淫无度的暴君帽子,怎能让他不气!   众臣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怎么上书选秀,居然还能刺着这位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哪根神经了?   太子殿下已经十八岁,按照大明男子的平均成婚年龄,的确已经大了一点,而如今皇帝禅位,他马上就要登基为皇帝,国不可一日无君,这皇帝也不能没有皇后啊!   上书建议选秀的怕也是为太子着想,如今皇后跟着皇帝出游,后宫连个正经的主子都没,都交给女官打理,那像什么样子?   谁能想,这样一封看似拍马讨好的建议奏折,也会引起太子动怒呢?   杨慎轻咳了一声,说道:“回殿下,洪武元年定制,男年十六,女年十四以上,并听婚嫁。”   言下之意,规定婚龄是男十六,殿下你已经十八了,不再是个未满婚龄的宝宝,就别闹了,省得大家都不好看。   朱厚照与他同学这么多年,一个眼神就能知道他想什么,更何况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顿时脸上一红,有点恼羞成怒。   “这年龄定的太小,不利于身体发育,得改!”   众臣面面相觑,就有人大着胆子问道:“可是祖制如此……还请殿下三思!”   “此一时彼一时也!”朱厚照断然说道:“太/祖皇帝定下婚龄时,是因为前朝战乱,天灾人祸,累及天下百姓,致使人口大减,所以才要鼓励早婚早育,繁衍子嗣。”   “现在天下太平,加上新粮种得以推行,减少饥荒,各地的户数和人口都大幅度增长,就应该革新除弊,以优生优育为先。那些女子十四成婚,身体尚未长好,又岂能安全生育?你们自己的姐妹女儿,若是早婚早育,发生难产危险之时,难道还会坚持什么祖制不可变吗?”   朱厚照振振有词地说道:“既然男子二十方加冠成年,那么成家立业之事,就应该成年人才做的。所以,以后的婚龄,就改成男二十,女十八吧!”   作者有话说:   朱厚照:吼吼!又多了两年逍遥时光,谁在借着我选秀去民间捞横财的,统统八十大板!   谢谢大家的关心,这两天身体不大好,昨天实在没撑住,今天会努力码字更新的! 第67章第六十七章   “男二十女十八方可成亲?殿下莫不是……”   疯了?   众臣猜测着,可谁也不敢这么说,只能一个劲地上奏折,劝太子殿下不要如此任性,祖宗成法不可变,男婚女嫁更是国之根本……   有苦口婆心的,有痛心疾首的,也有破口大骂的,就差指着鼻子骂朱厚照昏君了。   杨廷和也在劝他:“殿下若是不想选秀,也可以不选,又何必为一己之私,累及天下百姓?”   “谁说我是为自己了?我就是为天下百姓着想才这么做的!”   有无数后世科学证据的朱厚照,说起来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杨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找那些医馆的大夫或是接生婆问问,十四五岁就成亲的女子,身子骨尚未长好,生产时会难产致死的机会有多少?跟那些十八以后成亲生子的女子相比,哪一个更安全。”   “若是只顾着子嗣后代,而枉顾孕妇的性命安全,那以后势必男多女少,什么人口国本大计,统统都是做梦。”   “杨大人,我记得你也有两个女儿,难道你愿意让她们十四五岁就出嫁,冒着性命危险怀孕生子吗?”   其实杨廷和也不是不知道,除了民间普通百姓,真正的大户人家,都知道年幼时生产多有不利,往往十三四岁定下亲事,然后再走三书六礼的程序,怎么也得过个两三年的,到十六七岁成亲,如此真正生产时也过了十八,相对难产的危险就小了许多。   他自己的两个女儿,如今一个十二,一个八岁,大的还没开始议亲,小的就更不必说。原本也是打算等到她们及笄之后再开始议亲,如此可以拖到十八岁之后成亲,以他的身份地位,无论找哪家的女婿,也都不敢说半个不字。   可这种事,大家默认了在做,并不等于就要公告天下,公然违背开国皇帝定下的规矩。   他也是这么劝朱厚照的,“殿下若不想早婚,那晚两年选秀也无妨,又何必大张旗鼓,引来诸多是非呢?”   朱厚照眨眨眼,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杨大人,依你之见,是不是我这个诏令,众臣都不会同意,包括内阁?”   杨廷和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便是皇帝诏书,若是众臣群议反对,亦可由内阁驳回。若是殿下执意如此,必然会引发与群臣之间的矛盾,何必呢?”   朱厚照何尝不知,还因此特地让人去通知杨慎唐寅和王守仁伦文叙等“死党”,让他们不要出面力挺自己,跟不跟风倒无所谓,但在这个时候,他们若站在自己这边,必然会被群臣攻击,坏了一世清名。   对他自己而言,反正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多一个人少一个骂都差不多,也不差他们这几个。   而这几位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国家“宝藏”,是万万经不起折损的。   毕竟,士林之中最重名声,他们都是科举出身,有才华有名望有政绩,未来可期,没必要在正常上升的仕途上,背上一个媚主谄上的黑锅。   杨廷和见他不为所动,接着说道:“凡事事缓则圆,殿下若是当真有心推行此举,亦可以身作则,劝诫诸位大臣,哪怕不改祖制,只要上有行之,下必效之。时日长了,大家自然而然习惯晚婚,何必急于一时呢?”   朱厚照呵呵:“就像李阁老当初劝我改早朝时,从朝四暮三,改成朝三暮四,然后再循序改变,让大家慢慢习惯,对不对?”   杨廷和也经历过那段日子,略有些尴尬地点头。   “正是如此,殿下……”   “我偏不!”   朱厚照微微扬起头来,冷笑着拒绝。   他本身个子就高,常年练武的身体比文官们更显威势,如此居高临下地说话时,自有一种俾睨天下的气场,让久经官场的杨廷和都不由得为之呼吸一滞。   “那时候我让步,因为我是太子,刚刚入朝听政。而现在——”   他冷冷地看着杨廷和,带着几分无赖口气地说道:“父皇跑去玩了,要禅位给我,可若是文武百官都不肯听我的,连我的一封如此简单的诏令都要封还,那这个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诏令不发,百官不从,那也不必再准备什么登基大点,继位仪式了,包括那些奏折,都搁那儿等着父皇回来再批阅吧!”   “殿下!”杨廷和震惊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劳杨大人转告诸位内阁先生,我等着你们的消息!”   朱厚照压根无视他的震惊,大摇大摆地回东宫去,留下身后一地震惊莫名的人。   都不用等到次日早朝,当晚就有无数收到消息的官员,纷纷赶赴几位阁老的府上,焦急地询问对策。   内阁诸人亦是震惊不已,谁也没想到,这几年看似已经接受了他们教导,无论政务军事,都处理得头头是道的太子殿下,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爆发脾气,为这么一点儿小事,便要闹到罢朝罢工,还喊着连当皇帝都没意思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惶恐不已。   太子分明就是在指责他们目无君上,欺君罔上这种罪名,可不是谁都能背得动的。   尤其是太子如今一意孤行,带着大胜还朝的气势,加上这些年来的功绩,说出去普天下都只会觉得是朝臣无理取闹,为一点小事欺负年少的太子,趁着太上皇禅位出游,意图压制新帝……   其心可鉴!   连最“老奸巨猾”的李东阳,都忍不住苦笑摇头。   “太子殿下……长大了,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   太子之意不在诏令内容,而在乎这封由他颁布的诏令,能不能通过内阁和文武百官,颁行天下。   因循守制的,是守成之君,锐意进取的,是开拓之君。   大明的太平皇帝已经有过不少,而真正锐意进取的,除了开国皇帝之外,就只有永乐大帝。   而如今,很明显,朱厚照压根不打算做个有商有量,任凭群臣摆布的仁厚“明君”。   那他们又该如何决断呢?   李东阳长叹一声,从早朝之议开始,他就应该明白,这位太子殿下,善于由小见大,剑走偏锋,偏偏又每见奇效。   当太子如此也就罢了,若是当皇帝亦是如此一意孤行,那岂非是要留下暴君之名?   那他们这些大臣,又能落得什么好名声?   “暴君值增加1点,暴君值增加2点,暴君值增加3点……”   系统毫无感情地直播现场,“宿主的暴君值抵达90,已到危险线,如超过100,则成为终身暴君称号,扣除全部积分。”   朱厚照压根不在乎,吃着尚食做的樱桃酪碎冰冰,津津有味地看着话本。   “扣就扣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扣光了。”   “有本事,你连这条命也拿去,随便拿。”   “反正……不自由,毋宁死,不自主,也一样。”   “……”系统心累无比:“宿主你也太夸张了吧,谁也没有想要剥夺你自由自主的权利啊,明明是你自己……”   “是啊!”朱厚照抢着说道:“是我故意挑事,那又怎样?”   “连今天这么一件小事,他们都敢封还我的诏书,跟我对着干,那你以为,就算我当了皇帝,就能让他们听话,按照我的旨意做事了?”   “之前推行均田令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到,若不是我设计坑了他们,有几个肯让出手里的土地的?”   “他们宁可荒在自己的手里,也不愿交给平民去耕种粮食,除非自己的利益受损,他们怎么肯乖乖听话?”   “事缓则圆是没错,阳奉阴违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不想,也不愿。”   “既然我的政令没错,有利于民,有利于朝廷社稷,那我为什么要去管什么祖宗成法不可变,管什么百官意志不可违,我要做的是皇帝,不是傀儡!”   系统被他的一番话震得无语:“这话听着……好像……似乎……也没错。”   朱厚照得意地一笑:“可不是吗?既然我没错,别人错了,那我为什么要听他们的?”   “就算有祖宗成法,那他们能制定,我为什么不能制定,我也是我后代的祖宗啊!”   系统:“你连成亲都不肯,还后代……先确定你能有后代再自称祖宗吧!”   朱厚照眼珠一转,忽然来了主意,“你也说的没错,那我就趁这个机会,出去逛逛,说不定就能一见钟情,遇到个合适的小娘子呢!”   “……”系统:“宿主你想翘班溜出去玩就直说,用不着找这么烂的借口。”   “什么借口啊!你们做系统的,不是最喜欢搞什么一见钟情,天降奇缘之类的把戏吗?给我弄一个瞧瞧也行啊!”   朱厚照利索地脱下了太子的衣服,换了身普普通通的青竹长衫,只簪了支普普通通的木簪,身上一点饰物都无,站在整个皇宫最大的一面镜子前,左看右看。   “我这样,算不算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系统:“宿主,凡尔赛知道吗?”   朱厚照叹口气:“没办法,谁让你没有□□没有幻术之类的可用帮我遮挡面容,我这等不用磋磨就皎皎如玉的美男子,走出去肯定会招惹来不少的少女芳心,唉,看来,我还是得化个妆啊!”   系统:“呕……乱码……程序已紊乱……”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朱·凡尔赛·平平无奇·天生丽质·厚(脸皮)照呢! 第68章第六十八章   其实朱厚照不是第一次出宫,全套马甲装备都在衣橱里搁着,书生武生商人样样都有,甚至连货郎和农夫的短打都各备了两套,相应的“化妆”术,也就是这个时代的易容术,他早就掌握得十分熟练。   毕竟是在未来世界见识过美颜PS甚至高科技分子换脸术的无限流选手,给自己化妆易容一下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不过化好妆后,看着镜子里平平无奇的自己,忽然又有点不平。   这次又不是像以前一样有父皇管着,微服出游不得不做伪装,明明是因为众臣的“压迫”,他要反抗才出去,那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地用自己的本来面貌,就算被人认出,那又如何?   反正杠都杠过,怼都怼了,还怕再多这一条“罪名”吗?   他索性洗去了化妆,就穿着那一身青衫,带着高兴旺和魏发达,大摇大摆地从午门走出去。   午门轮值的金吾卫当场就傻眼了。   以前太子殿下溜出去的事,大家也不是不知道,还在内部传为笑谈,说一说今天太子是从哪个门离开的,换了什么打扮,被谁认出来了……都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可今天,太子殿下居然连装都不装,就这么直接地要出宫,连侍卫和銮驾都不带,摆明了不是去干正事的,那他们到底是拦还是不拦呢?   拦吧,惹不起,不拦吧,又好像失职了……   结果太子殿下一瞪眼,他们还真的……没人敢拦,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离开,然后飞快地去通报内阁和司礼监。   朱厚照也没指望他们会替自己隐瞒,本身这般招摇就是为了让他们看到,自然不会在意,反倒是高兴旺和魏发达跟着战战兢兢的,一个劲地左顾右盼,不知在找人还是在看什么。   他就有点不耐烦了:“你们这是在看什么?是跟人有约呢,还是想给谁传信啊?”   “殿下息怒,微臣不敢!”   高兴旺和魏发达吓了一跳,立刻跪了下来,这种窥伺太子行踪甚至通风报信的罪名,是万万不能认下来的,认了就是死罪,他们哪里担当得起。   高兴旺:“殿下此次出行未曾易容,微臣也是担心有大胆的逆贼会前来行刺殿下……”   魏发达也跟着说道:“殿下将侍卫们都赶回去,我们若是再不小心,就算没有刺客,万一有那些不长眼的冒犯殿下,我们提早发现,也好加以阻止啊!”   “就凭你们?”   朱厚照打量了一下他们二人,就忍不住想笑,“得了,好好走路吧,你们越这么东张西望的,越引人注意。我就是随随便便出去遛个街,临时起意,还能有人早作准备来行刺不成?”   “再说,真有人来的话,就凭你们两个……呵呵,够不够人家两刀砍的?”   高兴旺挺起胸膛,毫不气馁地说道:“我虽然不能打,可我至少可以替殿下挡箭!”   魏发达也跟着说:“我可以挡刀!”   “……”朱厚照:“算了吧,我还用不着你们来挡,赶紧走!甭在这给我丢人现眼了!”   他们走的是皇城北门,紧挨着就是火药局和兵仗局外厂,这都是近年来兵部和工部看得最紧的地方。   有朱厚照提供的“建议”和高额奖励,那些匠户们也一改昔日死气沉沉的做法,不断改良配方,推出新式武器,渐渐接近了后世十七八世纪的火器,可以说在这个时代已经遥遥领先于西方世界,就算那些西洋人远洋到此,看了也只有乖乖“友好通商”的份,哪里还敢动什么其他心思。   因为门外就是兵仗局外厂,一般负责加工各种零配件和常用的制式兵器,这附近驻军防卫,守备十分严格,若不是看着朱厚照三人是大摇大摆从北门的金吾卫面前走出来,连守门的将士都恭恭敬敬不敢阻拦,这边巡逻的士兵认不得朱厚照的,定然要上来盘查一番。   就算如此,也有不少人在盯着他们看,所以才引得高兴旺和魏发达十分紧张,生怕这些或明或暗的人里,别冒出个胆大包天要行刺太子殿下的。   毕竟那些话本故事里,但凡天子微服私访的,出门就没有不碰到事的。   朱厚照原本也只是临时起意,并没有具体的目的地,真·随便逛逛。   这一逛,就从北门绕过兵仗局外厂转到了文昌宫。   文昌宫顾名思义,是供奉文昌帝的地方,文昌帝就是老百姓们口中的文曲星,主掌天下文运。   每到科举前夕,这里都会有大批的学子或学子家属前来上香祈祷,求文昌帝保佑今科得中。   还好今年不是科举年,这里相对比较冷清,连带着对面笔帽胡同那几家卖文房四宝和字画的店铺生意也冷冷清清,看不到几个人。   故而当朱厚照一行三人走过来时,就格外显眼。   尤其是当中的朱厚照,看着这一主二仆之中,他不光身高高出那两人大半个头,身姿挺拔,容貌俊朗,气度格外从容潇洒,令人见之难忘,很快就被人盯上了。   “这位公子请留步!”   一把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朱厚照混不在意地回头,看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长者笑了笑。   “老先生有何贵干?”   高兴旺第一时间挡在了朱厚照身前,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老者,“先说好了,我们不算命不测字也不买古玩!”   老者被他说的一噎,怎么看,自己也不像是看相算命打卦骗人的模样吧,这小子说话如此无礼,果然是里面教导无方,才会有今日从上到下都不知礼守礼的局面出现。   “老夫夏瑄,方从文昌宫出来,得见公子气宇轩昂,不同凡俗,故有一事请教,不知公子可否赐教?”   朱厚照一听他报上名来,脸色就微微冷了冷,淡淡地说道:“长者有问,岂敢不答?先生问吧。”   夏瑄满意地点点头,问道:“老夫昨日重读论语,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注1)不知公子对此有何见解?”   朱厚照从他自报家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再一听他居然考校起自己“孝道”来,顿时冷笑一声。   “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注2)孝与不孝在于心,而不在于行。老先生若是怕子孙不孝,不如先教好自家子孙,再出来考校别人吧!”   说罢,他转身拂袖而去,压根无视身后白发老头被气得胡子都翘起来的模样。   高兴旺和魏发达急忙一路小跑着跟上,还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下,小声嘀咕:“也不知哪里来的老头儿,居然还敢问殿下孝道,找事吗这是?”   他们也不是瞎子,从那老头的态度和问话就看出来,这人已经认出了朱厚照,并非一般的街头相师或民间长者。   朱厚照昨日刚回京城,就由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十里御街百姓欢庆,见过他的人不知几何。   虽然今日的的着装打扮与昨日顶盔掼甲时截然不同,可那张脸没变,该认出来的人自然能认得出来。只是不知这位老者是什么身份罢了。   朱厚照则有点烦躁,在脑海里敲着系统问话:“怎么回事,这两天姓夏的人是不是在我面前出现的频率太高了,真的没问题吗?”   系统这两天已经被他不断上升的暴君值折磨得不想搭理他,闻言也只是懒洋洋地答道:“这有什么问题?以前想要偶遇你的人不也一样很多,只不过是你在意他,就显得多,不在意的,就算成天在你眼前晃,你也只当没看见。”   朱厚照被系统呛了一回,也懒得再问,索性大步向前走,看到前面有处热闹的庙会,正准备过去看个热闹,眼角余光便看到有刺目的白光一闪,下意识地向后一退,顺手将高兴旺和魏发达一并推开。   三点寒芒随着利箭疾射而来,竟是一箭三连,直射向朱厚照,角度之刁钻,完全封死了他的前后退路。   “殿下小心!”   高兴旺和魏发达大吃一惊,本想要冲上去挡箭的,可他们被朱厚照推的太远,眼看已来不及时,却见朱厚照不紧不慢地站在原地,抬手一挡,当中那支箭正中他的手臂,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其势一滞,便被朱厚照抄在手中,朝两边一挥,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只听“叮叮”两声脆响,另外两支箭也被击落,朱厚照方才反手一掷,手中箭比来时更快地射向它原本的主人。   那射手压根没想到朱厚照不但能拦下他的箭,竟然还能反攻,只呆了一呆,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就看到自己的箭被扔了回来。   他刚躲开这支箭,两旁就冲出两道人影,一前一后,手中赫然是锦衣卫的标配绣春刀,当场就将他拿下。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高兴旺吓得魂不附体,急忙扑上来就要查看太子的手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儿。”朱厚照看到那位刺客被俘,拍拍手,压根不给他看,十分扫兴地说道:“都是你个乌鸦嘴,没事瞎立什么flag,不知道立了就会倒吗?”   高兴旺虽然不懂什么是flag,但也知道说他乌鸦嘴是因为先前提起刺客的事,这下更是后悔莫及地抽自己的嘴巴。   “是微臣的错,不该胡说八道!”   朱厚照看到周围的人都远远地看着这边指指点点,知道这街是没法逛了,刺客也抓到了,就索性转身往回走,“算了,回宫!”   “殿下!殿下受惊了!”还没走出两步,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少女就忽然冲过来,满面忧色地望着他,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湿漉漉地格外楚楚动人。   朱厚照就觉得内心一阵抓狂。   真TM是立了flag就会倒啊,前脚刚说完高兴旺的刺客,这后脚姓夏的小娘子又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朱厚照:本来想说日了狗的,可元宝一定不同意。   注1:出自《论语·学而篇》   注2:出自《论语·阳货篇》 第69章第六十九章   众目睽睽之下,面对小姑娘心疼担忧的眼神,朱厚照面无表情地向旁边迈了一步,拉过高兴旺挡在他和夏红珞之间。   不是他没礼貌,着实是这小姑娘出现次数太多太巧合,让他心生警惕。   至于怜香惜玉君子风度这种东西,跟他有关系咩?   没关系。于是他眼角都没扫她一下,冷淡得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微微抬了下下巴,高兴旺立刻会意。   “你是何人?竟敢阻拦太子殿下!”   反正她已经叫了殿下,大家都亮明了身份,他也不怕说出来。   夏红珞瞪大眼,“殿下我是夏……”   “不用说,抓起来!”朱厚照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干脆利落地吩咐:“还有之前拦住我的夏瑄,十有八九一伙的,去查查他们跟刺客有什么关系。”   夏红珞已经被身后无声无息冒出来的锦衣卫捂住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朱厚照。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明明她重生回来后,得知姐姐已经嫁了,弘治帝居然还在,朱厚照依然是太子,尚未娶妻,简直高兴得快要疯了。   她们姐妹,当初一个是皇后,一个是魏国公夫人,身份已是大明女子中最高贵的一层,可姐姐郁郁寡欢,她也一样不快乐。   姐姐说皇帝不愿受拘束,更不听她的话,嫌她古板守礼,可她身为一国之母,又如何能像其他女子一般,与他嬉戏胡闹,不顾礼教规矩。   当时姐姐还感叹,若是当初她大两岁,或许嫁给太子的就是她。   她们两姐妹,姐姐温婉文静,妹妹活泼跳脱,在家里的时候,人人都夸赞的是姐姐,妹妹就格外叛逆,只是出了门还要学着姐姐的模样,最后还是托了姐姐的福才当上了魏国公夫人。   人人都说魏国公徐鹏举是少年才俊,大明勋贵中的顶流,可没人知道,他是个年少的小古板,胆小怕事,最后还落得一个畏战逃脱的罪名,连她也跟着受辱。   而姐姐,早早失去了夫君,正德帝死后,嘉靖帝对这位嫂子“尊敬”有加,却将她送去了张太后那里。   而张太后因为嘉靖帝出尔反尔追封自己的父亲,立母亲为太后,完全无视过继继位之约,差点气疯,她奈何不了嘉靖帝,就只能拿姐姐出气   两姐妹的结局都是抑郁而终,谁也没有一个好结果。   还好,她重生了。   这一世竟然完全不同了。   太子殿下比前世更加英明神武,不但早早就开始临朝听政,还率军提前几年打败了达延汗,得胜归来时,她站在彩楼上,远远看到他在马上的英姿,就恨不得能一跃入他怀中,成为他的心上人。   结果她投出的花被他拨开,落在了徐鹏举手上,吓得她落荒而逃。   她不信他们没缘分,明明这一世姐姐已过十六嫁人,夏家能参加选秀的适龄女子只有她,而她去年也通过女官考试,当上了太康公主的伴读,可以长住宫中,若不是太子殿下出征,他们早就能够相见。   她原以为,只要太子殿下看到她,以他的脾气喜好,一定会喜欢她这样鲜活的女子,就像姐姐说的一样,他喜欢的是能跟他一起玩一起疯的女人,而不是恪守礼教名门淑女。   可她没想到,在豹房太子殿下看到她扭头就走,如今太子遇险她赶出来安慰,竟然……竟然被当成刺客同党?!   夏红珞气得几乎吐血,却已经毫无反抗之力。   被锦衣卫带走,只要进了诏狱那种地方,无论她是否有罪,只要太子殿下不开口赦免,她不但会失去刚刚才获得的公主伴读身份,还会永远被踢出选秀的名单,再也没有几乎成为太子妃乃至皇后。   这个认知让她几近疯狂,无论如何和也不相信,太子殿下竟然会如此对她。   “夏红珞?不认识。”   朱厚照照旧如此答复太康公主,还很好奇地问她:“她是什么人?还劳动你来问我?”   太康公主气恼地说道:“是我的伴读啊!你出征以后,没人陪我玩,母后就让人选女官时准许十二以上的女子参选,最后选了她和魏国公府的十三娘做我的伴读。”   “那又如何?”朱厚照若有所思,前世他没管过女官的事,小妹不到两岁就已病逝,自然不可能有选女官选伴读的事,夏红珞当然不可能蹦跶到他面前来。   这一次他这扇动的都不是什么蝴蝶翅膀了,简直就是金翅大鹏鸟的翅膀,原来的人和事被改变的自然不少。   可那也轮不到这个小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面前秀存在感,尤其是她刚才穿的那身衣裙,简直就是当初凤姐儿初见他时一模一样。   他当时身上没有刀剑,若是有,只怕一刀就砍过去了。   知道他前世喜好,知道今生许多事都已经改变,还故意蹦跶出来,想要玩什么一见钟情吗?以为姐姐嫁了妹妹就可以取代她的位置成为皇后?   后世偶像剧都不敢这么编了,这孩子想得还真美。   “她是重生者。”一直沉默的系统突然冒了一句出来,还带着几分懊恼,“因为她之前的表现一直正常,直到遇见宿主后表现异常,作为龙套人物的数据参数不足,系统未能及时鉴别。”   “龙套人物?”朱厚照敏感地抓住了关键词。“什么意思?”   “她是龙套,那谁是主角?我?还是……另有其人?”   系统:“……”   这时候你还这么敏锐正常吗?身为一个正常的十八岁男性,不是应该荷尔蒙萌发,知好色慕少艾的年纪吗?为什么你看到美丽可爱的女孩,不是心动心跳加速,而是怀疑人家要害你?   这是被迫害妄想症吧?是吧是吧!   朱厚照:“别装死,我知道你在,老实说吧,你到底把我弄到哪了?是我原来世界的平行世界,还是哪个玛丽苏或者龙傲天的网络同人小说里?照你这个废物劲,肯定已经扑街扑到没边儿了吧!”   系统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仍垂死挣扎地说道:“那是因为你的知名度太低,名声太差……”   “所以你要让我努力降低暴君值,就是为了要个好名声吗?”   朱厚照冷笑,“那关我什么事?”   系统柔弱无助地说道:“我可以帮你成为一代明君,你不是想要海清河晏,想要大船出海环游世界,想要大明江山不落在辫子党手里……”   “我没那么多想法。”朱厚照摇摇头,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也看到了,我连皇帝都不想当呢!”   所以逼着大臣们认可不仅仅是收回帝王权利的手段吗?   系统有点懵,觉得跟随宿主无数小世界,千万年以来,似乎都没弄懂他。   “那你想要什么?”   朱厚照眯了眯眼,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轻轻揉了揉,“要你告诉我,除了夏红珞,还有多少重生者。或者说,这本书的世界,主角是不是我?最后你们想要达到什么目的?要我学龙傲天开创太平盛世,还是要我像父皇一样娶个傻白甜……咳咳,这句划掉,演什么甜宠文男主?”   他顿时皱起眉来,又多了个怀疑:“我之前那个像父皇一样,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是不是你偷偷灌输进我的脑子的?”   “说!你还在我的脑子或者我身上做过什么手脚?”   系统:“……”   为什么这个宿主不走寻常路?为什么这个宿主不听系统的安排?为什么这个宿主……(╯‵□')╯︵┻━┻   这么难缠麻烦的宿主,它也想罢工不要了呢!   “那不是灌输,只是潜移默化。你尊崇你父皇,挽救了他的生命,自然会受到他的影响。身为一个有节操的系统,我绝对没有在你的脑子和身体上做过手脚。请宿主努力降低暴君值,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系统决定自闭,设置自动回复。   朱厚照:“那我想要上天呢?”   系统:“请降低暴君值!”   朱厚照:“我想离开这个世界呢?”   系统:“请降低暴君值!”   朱厚照:“你自动回复刷屏凑字数就不怕被读者骂了?果然是扑街书没人骂就随便水是吧?哼!”   既然搞清楚这个世界是个书中世界,他总算明白了一些与他记忆不符或是跳出常理的剧情为何会发生。   若是前世的他或许还不明白这书中世界的运行原理,可经过了无限流各种类型世界的毒打后,他已经对这些套路了如指掌。   既然是以他为主,要降低他的暴君值才能达成世界成就离开,那就摆明了是一本属于他的大男主小说,前期因为他未满十八岁,所以适龄女性都被屏蔽了,就连宫中的女官们都没有敢跟他表达任何过线感情的,都成了眼里只有工作和升职加薪带飞全家的打工人。   以至于他的青少年期一如白纸,完全符合后世对男主的各种男德双洁要求。   于是一过十八岁,这形形色色的女子就开始蹦跶出来了。   先是父皇母后要给他选太子妃,被他出征躲过了,然后是大臣们建议选妃,被他怼回去了,然后重生女出现了,还按照据说前世中他的真爱打扮,被他送进诏狱了,那接下来呢?   他摸摸下巴,还没长出胡须,有点遗憾。   很快,大臣们就会屈服,同意他改变大明男女的婚嫁年龄,那么原本按照十四岁就出嫁了的姑娘们,还有几个能熬到十八岁再出现在他面前呢?   如果有,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说:   系统:哪有你这样的!没有风度对女孩动用暴力的会被骂死的!   朱厚照:┓(??`)┏那又如何?骂我暴君的还少了吗?我就是我,不走你们的套路,爱咋咋! 第70章第七十章   不出所料,朝臣们最终通过了朱厚照修订的男女婚嫁年龄修订诏令,颁行天下。   刚刚靠着太康公主求情被放回家的夏红珞,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疯了。   她才十四岁,当年姐姐就是十四岁嫁给了十六岁刚即位的正德帝,而如今朱厚照尚未继位,却定下了这个男二十女十八的婚嫁年龄,他如今不肯选秀,可就算两年后他打算选秀娶妻,她也不到年龄。   就这么简单粗暴的一条政令,彻底堵死了她所有的梦想之路。   宫正司还发了个处罚函给她,因为她不守宫规,擅自窥伺太子行踪,冒犯太子殿下,不符合女官的守则,取消她在宫中的编制。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她已经不再是太康公主的伴读,皇宫中年龄最小的女官,原本灿烂辉煌的前途,瞬间变得一片黑暗,看不到一点点光亮。   甚至连她给魏国公府世子徐鹏举送去的信,也被对方淡淡的拒绝,答复的话简直跟太子殿下如出一辙。   “夏氏女?抱歉,不认识,不记得曾见过。”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显然不打算见面,更不可能有未来。   她不但皇后的梦破碎了,连魏国公夫人的位置,也成了痴心妄想。   毕竟,皇后是通过选秀选上的,可魏国公夫人,那是要经过现任魏国公和府中女眷们精挑细选才会为徐鹏举相看。前世若不是因为她是皇后的亲妹妹,魏国公府对于她们夏家来说,也是高不可攀的勋贵门第。   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好不容易重生回来,眼看着前世那些过得不好的人,那些早已死去的都人好好活着,而她竟然落得比前世更糟糕的局面。   叫她如何能不疯?   更何况,夏家也不可能再留下她这样一个女儿的存在。   冲撞过太子殿下,被锦衣卫抓捕,进过诏狱……哪怕最后放出来,名声也毁了大半。   若不是疯了,那就只能病死。   很快,夏家二娘子因为疯病被送回应天老家养病之事,便传入了朱厚照的耳中。   系统有点唏嘘:“你就算不喜欢人家,要不要做的这么绝啊?毕竟,人家只是喜欢你……”   朱厚照干脆地打断它的话:“你确定她是喜欢我?还是喜欢皇后这个位置?”   系统:“……”   朱厚照:“我都说了不喜后宫那些争斗,又怎么会再选个精于算计的人回来给我添堵呢?反正我现在还不到年龄,现在最重要的是继位大典,你倒是说说,我的暴君值现在多少了?”   系统被噎得不轻,回头一看数据,却吓了一跳:“暴君值……降了?”   “暴君值降低10点,暴君值降低1点,暴君值降低5点……低于警戒线,目前是52点。”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跟我估计的差不多。”   “啊?”系统有点懵:“你估计到了?为什么?那些大臣们之前不都喊生喊死的骂你暴君,改祖制跟挖他们家祖坟差不多吗?”   朱厚照嗤笑一声,说道:“文人的习惯,当然是先要面子,再顾里子。孝道和祖制是他们要维护的正统,我要动,他们自然要为了正统跟我力争,才能证明他们不畏强权,刚正不阿啊!”   “可事实上呢?除了那些平民百姓,大多数官员和勋贵人家,有几个真心疼爱女儿的,舍得让女儿十四岁就出嫁生子?总是会找理由拖上个三四年,让女儿家身体长好再嫁人。”   “阳奉阴违惯了的人,连我给他们正大光明的路子都不敢去走,还有什么胆子敢再叫我暴君呢?”   “等政令颁布下去,这就是我定下的规矩,以后的子孙后代,不一样得奉为祖制?所以规矩这东西,就是看谁来制定。有能力的人制定规则,没能力的人只能遵守规则,最可笑的就是这种明明阳奉阴违的事干着,还要拼命为了面子维护规则的人。”   “尘埃落定后,他们自然就会站在我这边了。”   “因为现在,我就是新的规则。能给他们带来更多利益的规则和皇帝,又有谁会继续为了那点面子反抗下去呢?”   系统:“……我果然还是不是很懂你们人类的想法。”   朱厚照:“不懂就挺好的,老老实实做你的数据统计员这份有前途的工作吧,别有事没事的给我添乱就行。”   系统彻底无语,只能看着他意气纷发地接受朝臣们的朝拜,开始准备正式成为一个帝王。   因为是弘治帝亲自下旨禅位,所以群臣们和朱厚照上演的三请三拒程序也十分敷衍,甚至朱厚照笑谈若是算上因为诏令之事拒绝继位,他这都是第四次拒绝继位了,再拒绝下去就真对不起父皇和众臣的面子,才勉为其难地位了江山社稷而继承皇位。   司设监、尚宝司、尚仪局和教坊司等部门早就为登基大典准备了数月,尚服局和尚功局早就得了弘治帝的吩咐,从太子殿下出征之后就已经再暗中赶制新的龙袍和各种服饰用品,这些都会在新帝登基后全部换新,原来弘治帝用过的那些,都将送去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将来居住的长春宫中。   登基大典当日,先是礼部的官员们前往天坛、先农坛和太庙,宣读继位文书,告知大明皇帝的列祖列宗,皇帝在拜祭列祖列宗后,再前往□□接见文武百官,接受百官朝拜祝贺……   其中程序繁复琐碎,难以赘述。   就连朱厚照这等可以上可跨马挽弓,下能打虎猎熊的人,一整套程序下来,也觉得浑身僵硬脖子酸痛,厚重的礼服和冠冕压得他浑身都不舒服,总算熬到大典结束后,就赶紧先回宫换上了常服,这才去和百官一同享用宫宴。   说老实话,原来的大明宫宴是真的不好吃,多是肉食不说,从御膳房一路传菜送到太和殿上时,除了皇帝的那份有特制的碳火或温煲保温,其他人的到桌上菜都凉了大半,各种烧肉炖肉一旦凉了,原本的美味也大打折扣不说,在这种场合下还得注意礼仪,规矩繁复,大家是宁可随意喝点酒意思一下,都不大愿意去吃宫宴上的饭菜。   一个不小心,吃的不消化坏了肚子,那在大殿之上出点不雅之声,或是不得不告退出恭,就比较丢人了。   朱厚照本就不是那种在意规矩的人,但凡他要参加的宫宴,都早早吩咐尚膳监和尚食局先行拟定菜谱,他吃着不好吃的不能上,各种容易引起问题的也不上,如此削削减减,每次宫宴众人面前的菜量少了许多,却精致味美,足以吃个六七分饱,又不至于失礼,简直得到了大臣们的一致好评。   对此,朱厚照还嘉奖了尚食局的女官们。   若不是重开了女官,再次让尚食局的女官们竞争上岗,就御膳房那些太监和厨子们,这些年中饱私囊贪下来的油水,都可以剥皮实草装满一个排的稻草人了。   如今女官们扬眉吐气,宦官们也有了危机感,做事比原来认真的多,手脚也小心了许多,宫正司的王家姐妹,手里的鞭子可是比西厂和锦衣卫的刀还要快。   吃饱喝足,朱厚照也懒得去看后面的表演节目,留给群臣们尽兴,自己拎着壶酒去了豹房。   “元宝啊,对不起,今天没能让你出来看我登基,只能给你带壶酒赔罪了。”   元宝舔舔他的手心,带着倒刺的舌头滑过去让他的手心感觉痒痒的,有忍不住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揉了两把元宝的大脑袋。   “你说,当皇帝这么辛苦,父皇都不愿继续当下去,要禅位给我,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就挖空心思,不惜害人害己,还想要当这个皇帝呢?”   朱厚照喂了元宝一口酒,自己也跟着喝了一口。   “我那位四皇叔兴王前年生了个儿子,叫朱厚熜,你知道的,原来那个世界里接替我当了皇帝的嘉靖帝,现在还是个两岁的小屁孩。”   “兴王和宁王当初去应天府坑了唐寅,我就让唐寅在江南压了他们五年。这五年,兴王和宁王足不出府,连亲卫都被削减到五百人以内,就算有什么心思,也该老老实实地压下去了吧。”   “打完了达延汗,伦文叙已经开始治理草原。收复了米鲁,王守仁经略的西南,现在都已经开通了八条茶马商道,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可我怎么就觉得无聊了呢!”   “嗷呜!”元宝蹭蹭他的面颊,叫了两声,不知是安慰还是鼓励。   系统忍不住说道:“国富兵强,天下太平还不好吗?那你还想怎样?”   朱厚照叹口气说道:“既然来都来了,现在的太平盛世是如我所愿,可若是不能长久下去,早晚也会被那些个败家子给败坏了。”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造宝船了?”   “……”系统:“你想要乘宝船环游世界,抢先找到新大陆是吧?别忘了你这里还有那么多大臣和百姓,国不可一日无君,想出海,想想你父皇,总得先有个继承人替你接班才行啊!”   一提到这个话题,朱厚照就开始头疼了。   “统子,你不觉得你这话说的,跟那些催生婆婆差不多了吗?”   系统:“可你家的确有个皇位等着人继承啊!”   这话如此有理,朱厚照竟无法反驳。   干脆地将壶中酒一饮而尽后,他突然大笑了起来,“那好吧,那我就顺其自然,看统子你能替我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来当我未来继承人的亲娘哦!”   作者有话说:   系统:我不是红娘系统!(╯‵□')╯︵┻━┻ 第71章第七十一章   弘治二十二年秋,弘治帝禅位于皇太子朱厚照,于重阳登高祭祖,正式继位,诏告天下。   次年,改元为正德,是年,正德帝大赦天下,开恩科取仕,天下共贺。   只不过,这次开恩科,除了正常的科举五经会试之外,还开了武举,最稀奇的是,除了这两科之外,还有张黄榜,召集天下工匠,于天津港修建远洋宝船。   消息一出,震惊四海。   这回真的不是震惊全国,直接震到海外去了。   这会儿距离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也不过八十年,海外诸国依然记得,那“巍如山丘,浮动波上”的数百尺宝船,那遮天蔽日的浩瀚风帆,凛然不可战胜的气势,令万国臣服,无人敢犯。   而如今,连西洋葡萄牙的舰队都到了大明,可大明的宝船早已消失在历史中,再也没了震慑四海的威力。   朱厚照知道,若是现在不夺回对海洋的权力,那么很快的,来自四海和远洋的强盗们,就会不断地从海上侵扰大明的疆域,在他们的眼里,没有制海权的大明,就如同一个怀抱金珠宝玉却无力反击的庞然大物,谁都想上来撕咬一口。   就像在海上被打败却“借”了澳门晒海货的葡萄牙,像侵扰东南诸府近百年的倭寇……若是大明仍有一支威武之师的海军,他们又岂敢如此大胆冒犯。   伦文叙在西北垦荒,不光重建了西北的边防和农业,还带动了西域的贸易往来,从达延汗兵败身死后,哈密王立刻上书称臣纳贡,西域诸国也纷纷在朱厚照登基之时,派来使者道贺,送上无数贡品。   从当太子时期就是钻钱眼里的名声,朱厚照当然不会给他们什么“薄来厚往”的赏赐,反而给予他们十分特别的“回礼”。   “嗯,朕知道你们国王十分仰慕大明文化,来人,新刊发的《大明律》和四书五经准备一套,让使臣带回去,好好学习,以后若是学得好了,也可以来参加我们大明的科举考试嘛!”   “哦,你们国土十分贫瘠,人民贫苦啊,这样吧,我让户部给你们个移民政策,可以让没饭吃的去参加垦荒,如果能达到居住时长和开荒纳税的标准,也可以申请入籍成为我大明子民。”   “进献美女啊,行吧,正好兵部那边论功行赏的,有不少将士尚未婚配,带她们去让她们自己挑选夫婿,以成就我们两国友好之盟……”   “想要粮食啊?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呢?这么多粮食,就算朕给了你们,你们也未必运的回去,正好这次丰收有不少番薯,就赏你们三千斤,带回去既可以当种子,也可以充饥,以后你们再进贡时,多带些不能当饭吃的玉石玛瑙之类的就行,朕不嫌弃。”   “……”系统:“宿主就不怕你这名声传到海外去,会越传越难听吗?”   朱厚照不以为然:“那怕啥,我是大明的皇帝,算不算暴君,轮得着海外那些弹丸之地的小国来品头论足吗?”   “更何况,掏光家底就为了博个泱泱大国的好名声,让自己的百姓挨饿受冻,这算哪门子的明君?”   “赶紧的,把新式远洋海船的图纸拿出来吧!”   系统无奈,“说好了只能给参考图啊,太超前超过这个时代的技术会被天道排斥的,你下手小心点啊,别到时候被踢出这个世界,那我也保不住你!”   朱厚照呵呵一笑:“放心,我可是这个世界的原生土著,比你更清楚我们这个时代应有什么样的技术。只不过,好多在后世失传了,甚至倒退了的技术,总不能说以前没有吧?”   系统震惊:“什么意思?”   朱厚照狡黠地笑道:“木牛流马知道吗?指南车知道吗?浑天仪知道吗?《鲁班书》能不能给我来一套原版的?”   他从打定主意改造这个时代开始,就让人在古籍中搜寻各种与古代科技有关的文献。   他就不信,在大宋时代领先世界的科技,就能一点都不剩地被蒙古人彻底摧毁,连前朝的记录都一点没下?   从丰熙家的万卷楼里,他派去的人就找到了《汜胜之书》的汉代手抄版,还找到了东汉王充《论衡》的残卷等等,这些书不在四书五经范围内,科举不考,很多已经被人遗忘或放弃,可在民间有些传承千百年的世家大族中,依然保有原本或抄录版。   那些世家大族从创立之初就知道知识的重要性,哪怕破家失财,只要保留这些珍贵的典籍,子孙后代中只要有一两个会读书的,很快就能借此冒头,重振家声。   为此朱厚照干脆在京城也开设一了一座“万卷图书馆”,由翰林院监管,丰熙负责,在原来弘治十二年时所建的藏书楼基础上又扩大了不止十倍。   如今,天下学子不但可以在此借阅图书,还可以用家中珍藏的书籍来换取钱财和一些他们原本得不到的机会。   比如,捐赠“天”字部图书若干者,可免费入学国子监,学力不足者,可前往府学免费读预科班。就等于给了一个可以与秀才和举人们在那些名师大儒门下同门学习的机会。   “黄”字部图书大多属于社科类,捐赠者可选择换取土地和钱财。就有传说一个被休弃回家的娘子,用一部家传的《中馈录》换取了百亩良田和一百两银子,自立女户,前夫上门来跪求也被打出门去,结果还去衙门状告那娘子盗卖祖传秘籍,引起轩然大波。   这事儿后来还传到了朱厚照耳中,他当时就嗤笑着在奏折中写下批语。   “前夫本姓王,娘子为吴氏,王家祖宗何姓吴?莫非赘婿哉?既为《吴氏中馈录》,此状有何不明?笑话!”   结果那位王姓前夫被杖责一百,罚银三百两赔偿于吴娘子,当初休妻另娶的新人干脆趁他伤病卷款而逃,原本小有薄财的中等人家彻底落败,反倒是吴娘子自立门户后开了家小食肆,生意兴隆,蒸蒸日上,日子过得不知比原先好了多少倍。   有这案子在先,就有不少人家开始翻出自家里曾经被垫了桌角,压了床底的旧书,纷纷送去图书馆“撞大运”。   哪怕本是大字都识不了一箩筐的人,可若是祖上留下的书能被图书馆收录,那就是一笔天外横财啊。   别说,还真有一个农户家里有本手抄的农书残卷,虽然内容不全,但里面有文有图,也有数百年的历史,被图书馆以五十亩地和十两银子收购,愈发引起了全民找书献书的狂潮。   而朱厚照心心念念的《鲁班书》,前前后后已经收录了不下二十个版本,虽然都有些可取之处,但与他想象中,那个传说里可以制造飞天机关鸟,地下机关城的《鲁班书》还是相差很远,就只能从系统这里打打主意了。   系统目瞪狗呆:“你还真敢想啊?那些……不是传说中的东西吗?怎么可能存在?”   朱厚照呵呵:“这世界还是个小说世界呢,你还跟我讲什么存在感。只要我认定这些东西存在,找到它们存在过的线索,这个世界的天道就不能因此来判断我“找到”的技术超过这个时代的存在。”   “既然已经有这么多《鲁班书》的残卷,还有其他史书和笔记中都记载了机关鸟和机关城的存在,那么,你应该也可以拿出相应实物或图纸作为奖励给我了吧?别忘了,我完成了这么多任务,你欠我的奖励已经很久没有发放了!”   系统:“那是你没领礼包好不好,不是我不发!”   “都一样。”朱厚照笑眯眯地说道:“现在,是不是可以把《鲁班书》发出来,让我们的宝船能够更实用一点,否则每次动则都得一两万人上船的话,出海的耗费太大,户部和工部那些老头子们的心脏可受不了。”   “唉,想当初,那些老头子们就是因为宝船造价太高,远洋的成本大于收益,才毁了宝船。可实际上呢?民间富贾和那些勋贵的私船,可一点都没停止出海贸易。”   “要从他们嘴里抢回这块肥肉,还得靠你啊统子!”   系统难得受宠若惊一回:“宿主你终于知道我的好处了吗?你想要什么,给你给你都给你!”   常年被打压惯了的系统,难得听到朱厚照夸赞两句,就头昏昏地一股脑将他索要的奖励都发放了下去,等发完了清醒过来,忽然觉得——啊这,感觉宿主套路统子的手法,怎么就那么像传说中的PUA呢?   “恭喜陛下!有人来献上《鲁班书》,只求上宝船做工,此人祖上就是建造宝船的工匠,有如此人才自荐,必能早日完成宝船建造!”   呵,统子还真够意思,抽一送一,不光送书还送人,真是不错。   朱厚照决定回去给它多加一个鸡腿,让元宝吃给它看着闻闻味。   “贺喜陛下,青阳观道人献上《浑天仪注》及《灵宪》两书,求陛下准许铸造浑天仪和观星台。”   哦,原来浑天仪和星图一直被道门收藏,难怪找遍宫中典籍都找不到,朱厚照当即大手一挥,“准了!着令工部拨款及督造,务必使其尽快建成。”   这几年,因为朱厚照刻意打压和弘治帝的冷处理,佛道两门的日子都不好过,如今一看到青阳观因此得到赏赐和重用,这两家也跟着心动起来。   毕竟,皇帝并没有说一定要原版书啊,抄录刻印本都可以,只要是图书馆能收录的,都会给予一定的奖励,若是能像青阳观一样,得到皇帝嘉奖,更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如此一来,不光是民间,就连那些深藏不露的门派,也开始纷纷出面献书。   朱厚照看着源源不断送来的各种奇门八卦典籍,忍不住笑了,其实那老农送来的半本农书残卷,根本一文不值,可他千金买马骨,终于还是值了。   作者有话说:   朱厚照: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科举是第一青云路,只有两手抓,才能真正实现国富民强啊!   元宝:今天的豹豹依然是个龙套。 第72章第七十二章   宝船还没建好,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夫妻俩终于回宫了。   进门连茶都没喝,太上皇就先让人请正德帝过来。   “呵,父皇还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教训儿臣了吗?”   朱厚照并没有更换称呼,他还没及冠,老爹还活着,那他就依然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拥有任性的权利。尤其是在面对这对不负责任地在他得胜归来不但没给奖励,还把偌大的国家朝廷重担丢给他的老父亲,完全没有惭愧的意思。   太上皇眼见儿子这副德行一如既往,并没有因为当上皇帝就所有长进,肯向他抱怨,就代表虽然记着这笔账,但并没有因此生恨生份,他心底是松了口气,笑容就自然而然出来了。   “你是觉得,有哪里做得不对需要听为父的教诲了吗?”   朱厚照一听就炸了,“我哪里做得不对了?倒是父皇你,说好了走到哪给我写信报平安的,信呢?信呢?”   太上皇摸摸鼻子,有点心虚地说道:“我这不是没想到,很多地方的驿站尚未能开通……”   “编!再编!”朱厚照冷笑道:“别人不知道,父皇难道还不知道,各地有锦衣卫的暗探,可以直接送信入宫吗?”   说起这事他就一肚子气。   “去年江南水患的时候,听说父皇曾经露过行踪,却不肯送信回来,可知会让孩儿如何担心?”   “都说父母在,不远游,父皇母后莫不是忘了,你们还有个儿子和女儿等着你们回家吧?”   太上皇就更不好意思了,他总不能说,那会儿正好张皇后淋雨感染风寒,他只顾着寻医问药,哪里还记得给家里写信之事。   也正是因为那一次,张皇后终于记起在她选秀入宫之前的生活,那些真正普普通通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她尚未到这个地步,只是离开皇宫,少了锦衣玉食,没有太医每日问安,一次小小的风寒,就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哪怕太上皇始终如一,不离不弃,甚至亲手为她煎药喂药,她亦能感觉到诸多不便。   毕竟,他们此次出游,为了避免被大臣们发现,被儿子带人追回去,并没有带太多的随行人员和行李,很多时候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当了二十多年皇后的张太上皇后,自然会感到处处不便。   反而是儿时受过许多苦,一直困于皇宫中的太上皇,出来后反倒如鱼得水,一路行来,跋山涉水的,运动量比原来在宫中大了许多,连身体都比原来强健了许多。   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如今已变成小麦色,身形比原来瘦了一些,可看起来更加结实有力,毕竟太上皇也不过是刚刚四十出头的年纪,还正是男人四十一枝花的时候,哪怕瘦了些黑了点,曾经久居高位的气度涵养仍在,看起来仍是位风度翩翩的大叔。   再看儿子如今真的是长高长壮,比自己还高出大半个头不说,宽肩窄腰,行动间虎虎生风,从外面一阵风般冲进来时,那身上还带着股子见过血的杀气,太上皇就知道,这小子上次出征,肯定亲自上阵还动手杀人了。   “那次是因为你母后生病,这不我们都回来了,怎会不挂念你和荣荣呢?”   “倒是你,修建宝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意欲何为?”   朱厚照气哼哼地说道:“怎么?不是我修宝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和母后还会这么快回来?”   太上皇干笑了两声,回来当然肯定会回来,只不过肯定没这么快罢了。   他们在江南听说为了修建宝船,正德帝广招天下工匠,还专门在天津港修建了一个巨型船厂,光是在那里的工匠及相关人等,就已经超过了十万之数,生生将一个荒僻无人的海滩,修建成了一座新城。   于是就有人说,新帝不光要武功超过永乐帝,还要继续下西洋,让万邦来朝,如此文治武功,远超历代先祖,才是一代盛世明君。   这话在民间被百姓津津乐道,可各州府的官员却都惶惶不安起来。   要知道,当初郑和下西洋,永乐帝是从十三州府搜刮了所有粮税盐税等等,才建造起那支无敌舰队,撑得住他七下西洋。   可到了宣宗继位后,国库就很难再支撑这么大笔的开支,更何况,跟随郑和下西洋的私人商船赚得盆满钵满,可官方船队却是薄来厚往,只出不进,消耗了大量的银钱,最终只能草草告终,将那些曾经随同郑和远赴西洋的宝船与他一起沉没在历史中。   而如今,正德帝一说要建宝船,建海军,满朝文武就跟着提起心来。   这宝船,就是烧钱的货,好不容易国库安稳了两年,有钱可以修河堤治水,可以开荒扶贫赈灾救助孤寡老弱,谁能想到皇帝看到手头有钱了,就会大手一挥开个如此烧钱的项目呢。   内阁的几位大佬已经去轮番劝过朱厚照,结果人家脖子一挺,来了一句:“宝船铸造厂用的是朕的私库,与国库何干?”   说完,他还冷笑着看了眼户部尚书:“先说好了,现在你们不肯让朕用国库的银子,等以后,朕的水师下西洋赚回钱来,也别想着再从朕手里往外掏钱。”   几位大佬都哭笑不得,以永乐帝的雄才伟略,郑和七下西洋都消耗了大半国库,以致盛世之后的几代皇帝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也就是这十来年因为改革新政,均田开荒,又有新粮种和新机器层出不穷,才终于让户部尚书不用再过那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   现在正德帝一张口就说下西洋赚钱,谈何容易。   虽然大家被正德帝不按套路出招的手段打脸的次数也不少了,可这次关系重大,还是没几个人敢轻易相信。   就连李东阳都委婉地劝道:“陛下如今是天下共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经商赚钱之事,是非正道,还请陛下多放些心思于朝政之上。更何况,今年的恩科,是文武双科举,陛下不如多看看其中的人才,方为国之大计啊!”   朱厚照呵呵一笑,“谁说朕不重视人才了?这造船之事,可不是那么简单,尤其是要下西洋的宝船。里面涉及到的军工、筑造、机械……嗐,我跟你们说了也不懂,总之这是国力的象征。区区一个西洋小国都能远航到我大明,滋扰沿海诸城,辖制通商海峡,你们以为,我们让出海域,就能太平无事了?”   明清的各种禁海令封海令其实就是懒政所为,因为海外有风险,海盗和西洋南洋商船狼狈为奸,对这些打了就跑的海盗,大明的水师耗费巨大,收益却极小,又不可能千年防贼,就索性将海边居民内迁,下达禁海令,将他们认为的“贫瘠”干脆地放弃。   这种蠢事朱厚照可不愿做。   大海里有多少宝藏不说,闭关锁国的结果只会是落后挨打,前世的教训已经足够惨重,他可不想重来一回在自己当主角的世界里,还要让子孙后代沦为亡国奴。   “海边可以建盐场,取海盐不但可以降低成本,还可以补充军资,这个诸位都不反对。那为何要反对修宝船建海军呢?”   朱厚照命人拿出最新绘制的东南沿海疆域,里面不仅有东南诸省,还有东南亚的一些小国,甚至北方的日本、高丽,都一一标注。   出自之外,还有一幅世界地图,这是他的私货,借着上次葡萄牙人进京的时候,让人弄到他们的海图,然后请了唐寅入宫,他说唐寅来画,才画出这么一幅与他记忆中的世界地图有六七成相似的地图。   为何只有六七成呢,因为美洲大陆这会儿尚未发现,都用一片云雾和海洋暂时替代,其他区域倒是能画的都画上了。   内阁的大佬们看到这副地图,尤其是北方的辽阔疆域竟然数倍于大明,还有欧洲那边的数十个小国,尤其是朱厚照给他们指出葡萄牙的领地时,都有些难以抑制心中的震惊和激动。   当初能打败达延汗,夺回河套之地,他们已经觉得太子殿下胜过其父,足以成为开疆拓土的一代武帝,可人家在文治方面也丝毫不弱,这几年开办的社学县学和图书馆,使各地的读书人比原来多了一倍。   虽然科举的竞争压力更大了,可对于朝廷来说,能有更多更优秀的人才,当然是好事。   更何况,正德帝推行的免费教育里,不仅仅教授科举的五经之道,还有农学算学和工学经济学等等,这类专才若是不能通过科举入仕,也可以由县学举荐,只要有真才实学,一样有机会入朝为官。   原本还有人担心,读书做工经商的人多了,会不会导致种田的人少了,引起粮荒饥荒那可是大事。   可谁能想到,因为新粮种和均田开荒政策的出现,加上一些新农具和水利设施的建设,几年下来,不但没有粮荒,国库的粮仓爆满不说,皇帝还用余粮酿酒,光是皇家酒坊这几年收粮酿酒赚得钱,简直都赶超国库一年的税赋收入。   这才是皇帝有底气用私库的银子自己建造船厂的缘故。   “父皇,这海商之路,势在必行。我们如果不走出去,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开船用大炮架到我们的家门口,来逼着我们打开门。”   “到那时,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朱厚照想到后世泱泱华夏沦为殖民地的百年屈辱,就忍不住痛心疾首,“唯有从现在开始,占据海上优势,才能保住我大明的江山永固,子民不受外敌侵扰。”   太上皇看着他痛心疾首的模样,忽然有些心疼,伸手习惯性摸摸他的头顶,长叹一声。   “是我想得浅了,只看眼前,不如皇儿你看得远。你放心去做,若再有人阻拦,我也会去帮你说服他们。至于那些跟不上你想法的人,也不必理会。”   “做皇帝的,就得有这种想做就做的霸气,好好干吧!”   作者有话说:   太上皇:好好干吧,我看好你哦!   正德帝:呵呵,当然看好我,看好我累死累活当皇帝,你就可以做个逍遥太上皇了是吧!坑儿子的爹!   隔壁《有座酒楼成精了![七五+聊斋]》已开,求收藏支持,谢谢!   白小凡穿越了,变成了大宋第一酒楼……精!   身为妖精,躺平就能有吃有喝,每天看美人听小曲,甭提多快活了!   这样的日子,我能过一万年!   直到有一天,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   SOS!救命啊二姐!我被一个老妖绑架了!   妹:兰若寺   o(╯□╰)o绑架你的老妖,不会就叫姥姥吧?   还有,我是二姐的话,大姐是谁?不会姓轩辕名墓吧?   风平浪静的逍遥日子一去不复返,吃吃喝喝的小甜文画风陡变   墙上的美人图夜半啼哭,水淹三层楼   厨房的死鸭子蹦起来,爪拆厨房   地板下的老鼠忽然变成了美男,不可描述   院里的老槐树破腹生崽,一胎九子,硬说是我的……   啊呸!我只是平平无奇一个小酒楼,怎么能让人……树怀孕生子呢?   不听不听,百鬼退散!   九个小妖怪团子追着叫我娘   一个比一个能吃,一个赛一个撕家   养不起养不起,去找你们亲爹吧!   汴京城下有城,千尺之下,有一座上古时期便已存在的轩辕墓   传说里面埋葬的是远古神龙,然而时移世易,天路已断,神仙难觅   有无数妖精鬼怪出没于汴京城,都想要寻找神墓   哪怕得一鳞半爪,都能炼成神兵利器   谁能想到,凡人们修建的一座酒楼中,混进一根甘木   甘木既不死树,又名……龙血树,得龙血而成精   轩辕牧:现在,你知道你怎么成精的吧?   白小凡:因为…你的血?那九个妖怪团子不会真的……   轩辕牧:(点头)是你我的儿子,亲生的。   白小凡:(虚弱)……太能吃养不起咋办?   轩辕牧:要不……随便捉点妖魔鬼怪去开封府七扇门领赏金?   从此,开封府的人看到这两口子就立刻关门   别再送妖魔鬼怪来了,赏金不够我们快破产啦! 第73章第七十三章   太上皇的归来,起初引起了朝堂内外的一阵骚动,但很快就平息了。   毕竟,这位太上皇和以前历朝历代的太上皇不一样,完全自愿禅位不说,还很享受退休后的生活。   更何况,虽然正德帝强势霸道,但文治武功两手抓两手都很硬气,群臣真要吐槽,也顶多吐槽他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奢靡无度……   这些太上皇压根不在乎也不会管,接见了几个老臣听他们诉苦吐槽一番后,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   “诸君若是觉得跟不上皇帝的步伐,那大可学我一样,退休之后,可以悠游天下,纵情山水,修身养性,岂不快哉?”   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   他们若是肯退休,愿意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还用得着来找太上皇求情吗?   不就是因为不甘、不舍、不愿,从正德帝那已经讨不到好处,甚至被后起之秀们逼得快成死在沙滩上的前浪了,在想着找太上皇出头,倚老卖老地保留一点风光和权利嘛。   谁能想太上皇这一退,真的就退的如此干干净净,压根就没想过再争权夺利,再干涉朝政和正德帝的用人之法。   结果他们就尴尬了,反倒显得是来挑拨人家父子关系的。虽然这么说也没错,可明面上,大家都是来拜访太上皇,叙旧谢恩,拉拉关系,可没想着就把自己给拉到退休线上去了。   是的,没过多久,这些找太上皇诉苦吐槽过的老臣们,就被调到了一些更清闲的岗位上。   正德帝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睚眦必报”,你既然都敢背后说我坏话了,还怕我给你穿小鞋吗?   更何况,新一代的读书人已经培养出来,不仅仅会八股文章,还会算学律法,甚至还有的人懂机械工程,都是年轻能干充满朝气的新血,有这么多好用的人才不用,他犯得着跟这些上了年纪食古不化还想抱着昔日“功劳”吃到死的人较劲吗?   他才懒得废这个力气,不愿干的就不干,有的是愿意干活的人在排队等着。   正德五年,新宝船建成,一部分冲入天津水师和东南水师,为东亚和南亚航线贸易保驾护航,另一部分则组建远洋舰队,前往西洋和美洲探险。   新船下海时,百商云集,万众瞩目,看着那一辆辆往宝船上运货的推车,上面满满当当装载的都是来自全国的货物,它们将随着宝船一起,运往世界各地。   其中最多的,就是丝绸、茶叶和瓷器。   没办法,这老三样依然是大明对外销售最赚钱的产品。   虽然棉布的产量也很大,但价格上不去,依然属于平民用品。可丝绸瓷器和茶叶在东南亚和西欧诸国,都是贵族专享的奢侈品。   越是贵族专享的奢侈品,价格就会远超出商品的价值,这种打上了贵族标签的溢价部分,朱厚照称之为“宰肥羊”。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对方伸出脖子求宰的时候,他当然也很乐意为之效劳。   等葡萄牙的舰队环游世界转了一圈满载而归时,赫然发现,自家门口竟然早已堆满了来自那个东方神秘国都的产品,比他们带回去的瓷器更加精美,丝绸和茶叶的品质更高,相比之下,他们带回去经过几次烘焙才不至于发霉的茶叶,简直跟泔水一样。   更要命的是,这些大明商船的货物,不仅多,价格还比他们更便宜。   这些名义上的自由商队,实际上由贵族和皇室支持的“海盗”们,当场傻眼不说,最后那些压箱底的货不得不赔钱处理,甚至得卖了船才能够还上当初大贵族们投资给他们的“借款”。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重操旧业,毕竟做海盗这事儿对他们来说是驾轻就熟,根本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可问题是打不过啊!   他们的海盗船,跟大明的宝船一比,那简直就是三岁小孩和两米高的壮汉相比,都不用动用火炮,直接碾压过去,就将他们的小船船直接撞翻。   末了人家还来一句,真不好意思,看到未打旗语靠近的不明商船,他们一时紧张,手滑打错方向,撞翻了你家船,可救援可赔偿,不过价钱得我们说了算。   这还是客气的,不客气的,直接就当海盗剿灭了,一个不留,顶多留面海盗的标志旗递交当地国家,还能从人那领到剿灭海盗的赏金。   如此几个来回打下来,原本占据了欧亚海峡的几个舰队,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国家,老老实实地经营商队,再不提什么租借港口晾晒货物的话。   大明的远洋舰队打出了声威,也带着国书远赴各国通商,以精致的大明商品换回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和香料种子,在回国之后,再次引起了轰动。   那些一直担心正德帝耗费如此巨资打造宝船远洋,最后也会如永乐帝一般掏空国库的官员们,震惊地发现,国库的银子不但没有少,反而变多了。   就更不用说皇帝的私库了。   当初正是因为他们全力反对,正德帝才只动用私库建造宝船,谁也没想到他这些年靠着那些退役女官和匠户们搞出来的那些工厂竟然那么赚钱,能够撑得起这么多宝船的开支。   等舰队回航后开始分成算账的时候,大臣们才知道,原来朱厚照不仅仅动用了私库的钱,还通过皇家钱庄发行了远洋舰队的债券,准许商人们以银钱或商品抵扣来购买债券,作为对远洋舰队的投资,等商队回来之后,计算收益进行分成。   这些年下来已经身价百倍的唐寅和王守仁伦文叙等人,几乎都把自己的全副身家都投进去买了债券,当时还有人劝阻他们。   他们只是淡淡一笑,“钱财与我身外物,千金散去还复来。若无陛下当初的知遇之恩,何来今日之我?”   不仅是那些曾经被朱厚照一手提拔上来的寒门子弟,还有谢尚宫和万娘子这些已经退休了的女官,甚至连远在苗寨的揽月和米鲁,都把自己手头的钱投了进去。   她们深信,当初改变了她们命运的人,无论遇到再大的风浪,也一样可以战胜。   结果就是他们得到了几乎十倍以上的回报,成了第一批吃到红利的人,可谓一夜暴富。   此后的二十年间,大明的舰队纵横海上,无人敢掠其缨。   朱厚照并没有封锁宝船的建造技术,而是开办了船舶学院,不光培养造船的工匠,还培养水手和船长。   那些有钱的商户,也可以自己建造或者是搭乘大明舰队的船只出海,远洋贸易成为一项高风险高收益的职业,也让沿海的港口城市跟着发展起来,从起初的天津、泉州、广州三个港口,二十年后发展到十几个港口,到处一派繁华景象,谁也无法想象,只不过十多年前,这里还只是一个个荒芜的海滩或渔村,现在竟已成为商贸重镇。   而一直号称要学父皇将一夫一妻进行到底的朱厚照,也终于在自己二十八岁高龄的时候,娶到了自己的皇后。   无他,只因为他的皇后,比他小了整整十岁,因为他当初定下的男二十女十八方能嫁娶的规定,哪怕他们初识时她已经过了十五岁及笄之龄,他还是苦苦等到了她满是十八岁之后才正式举行了大婚之礼。   太上皇还笑他,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朱厚照也很苦,可就算如此,还是死鸭子嘴硬地坚持自己是为了皇后的身体着想,才晚婚晚育。   对此,他的大舅子杨慎表示,如果不是因为他说什么“三十儿立”,希望自己在三十岁前能看到孩子站起来,杨家还想多留女儿两年再嫁呢。   嗯,他的皇后,正是杨慎的妹妹,嫡亲的。   杨慎这一生顺风顺水,没有再因为考官打翻灯火烧掉考卷而重考一科,也没有因为刘瑾贬官,更没有因为正德帝的早逝,在嘉靖帝继位后的大礼仪之争被廷杖流放数十年,遇赦不赦,在云南孤苦大半生客死异乡。   他是正德帝的伴读,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大明最年轻的阁老,风光一世后,依然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诗词。   在太上皇以八十七岁高龄过世,为他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后,朱厚照也将皇位传给了儿子,然后带着皇后去游山玩水,当然也没少了这位大舅子作陪。否则以他的文采和诗画水平,玩是玩了,看是看了,留不下点纪念品,总有那么一点点遗憾。   当他们过泸州时,杨慎看着滔滔江水,意兴纷发,依然写出了那首传颂后世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注1”   朱厚照听得兴起,忍不住敲着桌角跟着唱了起来,那古古怪怪的歌声完全不合当下的格律,却听得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如今的大明盛世,已经再没有人称他为暴君,至于那些赞誉之词,他早已听得不愿再听,反倒是李东阳在去世之前,笑称他为“顽帝”,他欣然笑纳。   千古是非毁誉,谁人能辨真假。   唯有随心活过,才知道人生可贵。   作者有话说:   本文到此完结,还有一两个番外会陆续更新,隔壁的《有座酒楼成精了![七五+聊斋]》id:5698919更新中,预计8月初开《不肖帝(快穿)》,请大家多多支持!   注1《临江仙》全文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第74章第七十四章   朱厚熜重生了。   他修道多年,为炼丹还差点死于宫女的手下,好不容易得了枚“夺天造化丹”,据说可以返老还童……哦,不是据说,是真的还童了。   从他油尽灯枯的六十岁,回到了他芳华正茂青春正盛的十六岁。   只是现实并不像他想的那样,除了人年轻外什么都不变,而是一切都变了。   他并未在紫禁城中,而是在一座逼仄的王府之中。   看到自己身处的环境,他瞬间懵逼了。   找来人一问,这会儿居然是正德十三年,他的堂兄正德帝朱厚照比原来晚登基了六年不说,弘治帝居然还活着,只是退位当了太上皇,将朝政交给了正德帝后,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全然不似原来的病秧子皇帝模样。   而他的父亲兴王却比原来早逝了六年,如今的兴王府里,就只剩下兴王妃和他母子两人,不算他那刚出生五天就夭折的哥哥,他的四个妹妹都没了。   可就算只剩下两个主子,这王府依然小的令他窒息。   当了四十多年皇帝,朱厚熜早已习惯了一呼百应,而如今兴王府里的下人加侍卫总共不过百,还一个个老弱病残,低眉臊眼的,简直看着就让他生气。   到用膳时分,就更令他震惊了。   “母妃……为何……如此简陋?”   粗茶淡饭也就罢了,他作为修道之人,食素多年,没追求什么山珍海味,倒是对养生药膳颇有了解。   可那也不代表他就能吃米糠窝头咽野菜了啊!   兴王妃苦着脸,长叹一声:“今年的禄米还没领到,昨儿万宝行的掌柜又来催债,能有这些吃就不错了。”   朱厚熜震惊,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家真的是“家徒四壁”,粉墙上还留有曾经挂过字画的痕迹,可已经不见了那些名家字画,就连他们现在用的这套家具,也不过是普通枣木家具,而不是原来的檀香木和黄花梨木的那套。   就连兴王妃头上都只有一根银钗,身上的锦衣色泽黯淡,还有些地方抽丝脱线,显然并非今年的新衣。   他身上就更不必说了,几乎都能闻到里面陈旧的棉絮气味,比桌上的窝头野菜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兴王府贫困的现状。   “为何不卖几个下人,换些粮食回来?”   兴王妃苦笑一声,说道:“你以为,这些人的身契,还在娘这里吗?”   她压低声音,“这些侍卫和家仆的身契都压给了万宝行,他们从王府的俸禄里扣出薪水和利息,剩下的才是咱们娘俩的家用。”   “儿啊,现在形势比人强,你就不要再去跟万宝行的人较劲,这次你只是伤到头昏迷了三天,若是下次有个什么意外,可让娘怎么活啊!”   朱厚熜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着实咽不下这些饭菜,便匆匆找了个借口回房,开始翻箱倒柜。   他刚才已经发现,虽然现在的兴王府狭□□仄,其实还是基于原来的兴王府,只是从原来占地面积上百亩的整个王府,变成只剩下他住的朝华院一处地方,正房给了兴王妃,他住在原来的书房起居间里,剩下的房间光是那些下人和侍卫都不够住的。   这会儿他已经明白,没有熟悉的丫鬟和随侍,是因为养不起。   剩下的下人和侍卫,是负责看守他们不得擅自离开王府,相当于看守他们的狱卒和牢头,难怪一个个看他的眼神都是那般古怪和冷漠,毫无敬畏。   可是不要紧,只要他找出父皇当初留给他的藏宝,还有潜伏在山中的那支暗卫和死士,他就能够东山再起……   然而……他好不容易从记忆中找到书房密室的开关,打开后,看到空荡荡连一枚铜钱都无的密室,朱厚熜差点就疯了。   “我的钱呢?我的藏宝呢?还有我的人……我的死士都到哪里去了?!”   这里本该存放着父王留给他的藏宝和印信,可以联络并掌控到一支近千人的死士营,那是他们兴王一脉赖以生存的命根子。   还有父王和寿宁侯张鹤龄的书信和欠条,当初他就是凭着这些东西,才让张皇后改变了给朱厚照过继子嗣继承皇位的主意,选择了他这个堂弟继承皇位。   否则,就以兴王一脉也只剩下他一根独苗的状况,无论过继谁,都不可能轮到他头上。   按道理,就算兄终弟及,也得把他过继到弘治帝名下为继子,才能继承朱厚照的皇位。可那样一来,等于兴王一脉就此中断。   若不是张太后执意立他为储君,杨廷和感念朱厚照的师生之情,鼎力支持张太后,以其他诸王家中子嗣数十上百的状况,根本轮不到他登上皇位。   可现在……弘治帝还活着,正德帝还活着,他的父王却早早过世,留下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空空荡荡的王府给他。   而且……听下人的称呼,他依然是兴王世子,从三岁被封为世子,到如今父王都已经去世数年,居然皇帝连个王位都没让他承袭,甚至还将他们母子逼迫到如此绝地。   他隐约知道,或许不止是他一个人重生了。   果不其然,他表现出异常状态的第二天,就有锦衣卫上门,来“请”他赴京面圣。   再次看到正德帝时,朱厚熜竟有些恍惚。   面前这个高大英武,器宇不凡,俊朗霸气的年轻人,真的是他那位顽劣荒淫,残暴无道的皇兄吗?   哦,他险些忘了,正德帝的史书,是他在位时让人编撰的。当初因为正德帝与文臣关系僵硬,却又没真的狠下心打死那些敢说他坏话的文人,结果就在史书和野史上都留下一个暴君的骂名。   如此一来,他为了大礼议之争而杖毙朝臣之事,就为尊者讳,只提他年少有为,巩固皇权,英武果断的掌控朝政,而不提他翻脸无情,追封自己父王为帝,弄死了张鹤龄兄弟,看到张太后在殿外跪求时,他笑得多开心。   现在就有多扎心。   朱厚照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原装货,只是有点好奇他的来历。   “你是穿越过来的?还是重生了?什么时候死回来的?”   朱厚熜不禁骇然,“你……你怎么知道?”   朱厚照冷笑一声:“看来是当过皇帝重生回来了啊!怎么,只许你重生,不兴朕也回来吗?”   朱厚熜震惊:“不可能!夺天造化丹百年只能炼成一枚,你怎么可能有?!”   “哦……”朱厚照不屑瞥了他一眼,说道:“原来你残害那么多少女炼丹,就是为了什么夺天造化丹?让我猜猜,是能长生不老?还是返老还童?呵呵,就你这样几十年不上朝,任用奸佞,以百姓性命为自己炼丹的皇帝,若是继续活下去,我大明都得早亡了!”   “皇兄……陛下!”朱厚熜按住内心的悲愤,跪倒在地,“臣知道自己比不上陛下天纵英才,早年继位亦是兢兢业业,后来……后来也是被小人所骗,误入歧途。如今重生至此,已无他念,只求陛下饶我们母子一命。”   朱厚照笑了,“你放心,连你父王朕都没动手,只是收了他贪去的钱,缴了那些不该养的兵。他自己抑郁而终,可怪不得朕。”   “朕不会杀你,朕还要留着你,看看朕治下的大明盛世,和你当初败坏的大明江山,有何不同。”   “不过,兴王谋逆,已被除爵,你不再是皇室中人,你不是喜好修道,曾经号尧斋道人吗?那以后便以此度牒,行走天下吧!”   自此,世上再无嘉靖帝,多了个尧斋道人,靠着一双腿,行走天下。   若干年后,曾有人在一座小城中见过一个疯疯癫癫的道人,头戴着一顶草编的“冠冕”,大叫着“我是皇帝!我是嘉靖皇帝,你们都给我跪下,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呸!什么嘉靖,我看你是家净得一贫如洗才对吧!”   “朕是皇帝,天下都是朕的,”   “当今皇帝年号正德,英明神武,哪里会有你这样的冒牌皇帝!”   “还是报官吧,这疯子乱喊乱叫,若是被锦衣卫听到说不定还会连累我们呢!”   “报官……”   “朕要杀了你们这些贱奴!来人,拖下去廷杖一百,打死方休……”   杨慎远远地看着这场闹剧,摇摇头,这一世,再没有人将他们这些文官按在午门外,褪裤廷杖,打断一身傲骨,用鲜血来捍卫他所谓的皇权了。   还好,如今的正德帝,虽然还时不时冒出些不着调的想法,经常气得朝臣们吹胡子瞪眼,可他不滥权,不滥杀,能够看到百姓疾苦,为天下百姓谋求生存的权利,才有今日的大明盛世。   而他,能够成为其中一员,见证这一段不一样的历史奇迹,真的是一件幸事。   当然,如果皇帝没有盯上他家小妹,差点要破坏了昔日他定下的规矩,连十八都不到就想把人娶进宫去,那就更好了。   谁能想到,他也有成为国舅爷的一天呢?   作者有话说:   新书《有座酒楼成精了[七五+聊斋]》隔壁专栏更新中,求收藏!《不肖帝(快穿)》8月开文,求预收!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